第 204 章
赵姓药商眼里艳羡的看着这一幕, 在心里暗暗种下一颗种子:总有一天,他也要在这里跟李氏一族来一场交易。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想当年, 他也只是一名小小的行商, 陛下两年前攻下了他所在的城池, 于是他们就归了当年的定王如今的陛下管辖。
换个主子就换个主子,反正当时上头的那个皇帝在, 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就是战争对他们这些人总归是残忍的,他的钱财货物早在胜利前已经被朝廷征收,留得一条命,那是得天大幸,经营的本钱却没有了。
听闻定城对来往商户极优惠,还有好些畅销的药物药材。
他咬了咬后槽牙, 典当了唯一的传家铺子, 带着几个兄弟决定来定城闯一回。
未料这一闯, 事情竟然额外的顺利, 这两年来,他从几个人变成几十人, 老家铺子又置了好几家。
家资早已经胜当时几十倍, 当初来定城的目标早已经实现, 若是从此求安稳, 只让下面的人来往奔波也可以。但是这一条商路, 每次他总要自己走一走, 每次都有新收获。
如今, 他觉得自己又生出许多豪情壮志, 一切都刚刚开始,未来充满希望, 他要乘这一场东风,努力干一场,才不枉此生。
“散了,散了。”
辰时末,平山村的货物极顺利的出完了,连下一次的交易也定好了,轮到各大商人和药农家的时间。
摆出来的药材五花八门,根茎枝叶形态各异大小不一,让人挑的眼花撩乱。
赵姓药商买够了自己心仪的货物,心满意足的回到客舍里去。
“可真是开了眼了,咱跟师傅学了半辈子药,这才知道原来药材还可以这样,像家里菜园子里的菘菜似的,任人采摘。”商队里一个年轻人感叹道。
他是今年才刚被带出来的新人,对一切都极其新鲜。
“你才活了多少岁,在咱们面前说半辈子。”商队里一个中年辈的男人笑说道,“再说人家的药多是种在山里,仿照野生的种植,药效半分不差,如何能说像家里的菘菜一样。”
买到了想要的药材,大家心里都松了口气,也有心情开玩笑了。
“就是说好像,差不多的意思。再说小半辈子也是半辈子,咱这一回算是开了眼了。”年轻人毫不掩饰的满脸艳羡,“可惜没见到李姑娘,听闻李姑娘是极灵秀聪慧的人物,天生会种药炼药,干咱们这一行的,真想见一见,沾一沾光。来之前不是说,李姑娘平易近人,很有可能会见到她的么?”
“我也是听说药集时常能看到李姑娘,不过听那平山村的人说去府城忙白蜡的事情去了。可能是咱们没有运气吧。”有人遗憾接口道。
“往日是经常能在药集上看到李姑娘的,从前咱们种药的时候,这也不懂那也不懂,就等着逢五集市的时候问李姑娘。李姑娘也从来不会藏私,教得可细了。后来大家上手了,问的问题少了些,不过种出来的药,总要李姑娘帮咱们看看心里才有底。所以才说药集上常常能看到李姑娘。”老妪乐呵呵的端上茶水,为这些商人含笑解答。
“不过几位来得不巧,这段时间李姑娘忙得很。前些年种下的白蜡树长了三四年,如今已经长成,可以放开来养白蜡虫了。尤其今年,风调雨顺,白蜡是大丰收咧。李姑娘便去城里研究白蜡了,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既能避免蜡多反而蜡贱伤农,又能让往来客商满意,这样大家都有赚头又满意。”
赵姓药商一行人都听得呆了,从前从没有想过这种角度,或者说,有人会愿意帮他们想到这这种程度。
一时间,竟然无人说话。
过了许久,有人喃喃说道,“这几年,许多药材越来越便宜了,可是咱们商队,算起来一直是有赚头的。如今想想,无非是从前少而贵的药材,变成多而便宜的卖了。因为质量好了,数量多了,穷人也能吃得起药,不至于一味等死。算一算,咱们总的赚头还是多了。”
“可不是,从前咱们这些护卫,从前咬牙也备不齐的伤药,如今统统都备上了,拿刀吃饭也有了底气。”商队雇佣的护卫插嘴道。
“更别说咱们这些种药的,虽然说价格是一年比一年便宜,但是咱们的日子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好。”老妪对如今的生活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赵药商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咱们再留几天,去府城探探这白蜡有没有新的商机。”
不是说,今年白蜡大丰收嘛,他们也开一开眼界。
说不准,也能见到李姑娘。
不然心里总觉得白来一趟。
“各位老爷,咱们定城这边有约定,没事可别上前打扰李姑娘,不然容易被排斥的。”老妪小心的提醒道,“我就多嘴说一句,免得大家不知道犯了忌讳。”
“知道了,我们就偷偷看看,不上前打扰。”
这么说好像也不是很妥当,一帮大老爷们偷偷看人家姑娘,略显猥琐啊!
算了,不管了,他们就是偶遇,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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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众人惦念的李小寒,如今在府衙里忙得眼睛都泛红了。
不过幸亏,辛苦都是值得的。
“再添加上这道工序,第二道流出来的白蜡质感更菁纯,到时候教授给农户们。府衙收购时也要注意,不同等级的白蜡价格差要分开。”
“还有咱们前段时间试验的,将上好的白蜡加入造纸里面,造出来的纸张更加光洁细滑;还有用在布匹印染里,可以让着色更加有光泽。统统记下来,一并备案供大人们商议决定。”
“是,李大人。”
与民间自发称呼李小寒为李姑娘显示亲昵不同,与将李小寒混成自己人的兵部不同,工部的吏员们对借调而来的李小寒,总是显得额外的尊敬和顺从。
无他,搞技术的人总是更容易明白其中的分量。
这个时候的府衙,效率还是很高的,尤其陛下迁都回城在即,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搞出一个白蜡价格大跌,蜡农们哀声一片的事情。
这个时候让陛下没脸,陛下可能让他们这些留守官员没命。
所以,先将消息放出去稳定民心是一招,想尽各种方法官府兜底是一招。现在能发掘出更多白蜡的用处,有秘方在手,府衙也不怕这些白蜡砸手里。
李小寒做完自己的事,也是放下一身重压。
不能说她全无私心,这几年她发展得快了一点,几门秘方生意总会让某些人红眼。她在朝中又没有什么长久形成的利益关系网相护,因此只能专注民心,为自己求一道护身符。
再说,这几年她深深的感受到了平民百姓想要过上点安稳的好日子有多难,摧毁起来又是多么的容易。既然可以你好我好大家好,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多是祖宗传给她的知识,如今她回到此处此时,传给祖宗的祖宗,也是另一种圆满。
卸下重担的李小寒,带着满身疲惫上了马车,终于能回家休息了。
不是她不想骑马,但她深知疲劳不驾驶的道理,在车她还能眯一会。
城里人多,马车根本走不快,晃晃悠悠,晃得李小寒昏昏沉沉的直点头。
“李姑娘。”
忽地传来一声,好像被人制止了,然后过了两息功夫,又有一声苍老的声音焦急喊道,“李姑娘,我真的有事情想问你。求求你,求求你们了!”
李小寒彻底被喊醒了,甩甩头,让自己头脑不要那么蒙,方探头出去,“老钟叔,怎么了?”
驾车的老钟叔还没有开口,跪在地上的一个衣衫落魄的老汉猛的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支巴掌长两指宽的蜡烛恳求道,“李姑娘,李姑娘你帮我看看我这蜡,我这蜡怎样?”
是问蜡事。
老钟叔上下看过老汉,见只是普通农人,又见其行动间,并没有练家子基础,方放松了些许警惕。
李小寒下了马车,接过老汉手里的蜡烛,细细观察,“色泽金黄,油亮有光泽,隐约还透着甜香,你这是上上等的蜜烛啊。有什么问题?”
听见李小寒赞扬,老汉布满沧桑愁苦的脸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我们这个是三煮三滤过的蜜蜡,点燃后没有一点烛烟,气味甜蜜芬芳。李姑娘,你说我这手艺怎么样?”
听着就跟往常哪些不放心的农人问问题一样,老钟叔将心神稍移开,环视四周,然后向身后的青松示意,两人一前一后护卫。
“挺好的。”李小寒点头赞同,她来这里研究白蜡也算精深,但这老汉的这支蜜烛,从外型来看,算得上顶尖手艺。
“那李姑娘说我这手艺,学做白蜡蜡烛怎么样?”老汉恳切的问道。
“当然没有问题。你有这制烛手艺,何愁不成。”李小寒鼓励道。心里猜测许是从远方来的旧时制烛人,心里没有底气,专门找自己问一问。
“跟其他制烛人比呢?跟官府制烛比呢?”
“有一点不一样的。你这种传统蜜蜡制烛,虽然极好,但产量稀少。而白蜡不一样,白蜡的优势在量大方便。不过你不用怕,定城府衙有专门的人教导你如何提炼白蜡,然后制烛。”
“是这样啊。可是会的人多了,就卖不出价了啊……”老汉脸色又变得愁苦,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
李小寒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从前制烛是一门极高深的手艺,高明的制烛人,专门服务高门贵户,价格不菲。如今在定城周边,白蜡已经走进千家万户,以后还会继续扩散。
这老汉年纪大,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李小寒正想着如何安慰这老汉,但老汉好像不需要她安慰一样,嘀嘀咕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地双手往前伸,“李姑娘,你再帮我看看我这蜜烛。我这本来是最好的蜜烛啊,一定是不一样的对不对?对不对!”
李小寒本能觉得不对,双手极迅速的一挡,快步往后退。
不过老汉看着年纪大,但是双手动作竟然极快,蜜蜡下极迅速伸出一把细长匕首,虽没刺中李小寒,但刀锋还是划破了李小寒阻挡的手掌。
也只仅仅刺破了一道伤口,哐当一声,匕首落地。老钟叔刀锋出鞘,将老汉制服在地。
没有任何正规招式的阻挡,不是专门训练过的杀手,顶多算手脚麻利的普通人,能一击得手都是因为他们先前被他蒙蔽没有戒心的原因。
到底是什么来路?
老钟叔压着拼命挣扎的老汉,心中疑惑,眼下却是另一件事更急,转头问,“李姑娘,有何不适?伤口麻不麻,痛不痛?”
目测伤口很小,但是最怕有毒。
“痛,不麻。”李小寒抬起手,她和老钟叔反应都挺快,只是浅浅划破了手掌一道,流血也不多。
青松已经上前查看李小寒的伤口,不放心用力挤出其中血液。
论看毒辨毒,还是青松这些从小培养的侍卫更懂一点,老钟叔便转过头了,拷问老汉,“谁派你来的?你想干什么?”
老汉却没有回答,也不看老钟叔,反而紧紧盯着李小寒,疯狂大喊,“你说我的蜜烛极好,却偏偏卖不上从前价格,到底是为什么?你也说我的蜜烛极好,那就不是我的问题。既不是我的问题,那是谁的问题?是你的问题。就是你的问题!都怪你把这白蜡做成通达街的便宜货!”
“那疯汉,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明明就是你自己的问题。”旁边的路人才回过神来,急步上前大声呵斥道。
“李姑娘,你没事吧?”又有人围着李小寒关切询问。
李小寒看着老汉又哭又笑,壮若疯癫,似乎跟她有深仇大恨,但她对这个老汉实在没有印象,越加不解,“你恨我?你不是想学制白蜡?不对,你是想学,但你更想要的是蜡烛的物少价贵。”
头脑有一点昏沉,到底是睡不够,脑子转得不够快,李小寒摇摇头,“你是从哪里来的旧时制烛人,你……”
李小寒只觉得头越来晕,眼前的人与景渐渐如同水影荡漾,模糊不清,好像有谁在喊自己的名字,最后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昏黑,便再也什么都不知道。
“李姑娘,李姑娘。”老钟叔神色紧绷,他已经一把打晕了老汉,青松扶住了李小寒。
“什么毒?”这个时候,若再看不出老汉那一把匕首没有问题就是傻了。
他们竟然在这阴沟里翻了船!
“看不出来,要马上找大夫看。”青松焦急出声,这种毒无色无味,他已经把伤口出的血液挤出来,却还是发作得如此迅速,他从未听过看过。
“来不及了。”老钟叔神情凝重。
等到回府找大夫,时间太久了。
来不及多想,老钟叔当机立断从身上撕下布条,把李小寒受伤的手上臂紧紧绑住,防止血液里面的毒液继续往上流。
然后右手一翻,刀锋一转,眨眼间竟硬生生将李小寒伤口周围连皮带肉削了去。
这一刀下去,原本只有一道划伤的手掌被割下了一片肉,几可见掌骨,血流如注。
这样还不够,老钟叔用力挤压,将伤口周边的血液拼命挤出来。
他们军中,都是这样处理毒伤的,简单、粗暴、迅速,就是痛。
可是就是这样巨大的疼痛,李小寒都没有任何反应,依然昏迷不醒。
老钟叔和青松二人心头愈加沉重。
这时周围的人才从巨大的惊慌中反应过来,层层往这里奔过来。
“李姑娘,李姑娘怎么了。”
“别挤。散开来!呼吸不过来。”老钟叔头也不抬,厉声喊道。
人群果然不敢再走近,内层的人纷纷往外退去,却不肯远走。
有人的眼泪已经迅速落下来。
说话间,老钟叔仍然不停挤压血液,又过来盏茶功夫,老钟叔方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迅速倒在伤口出止血。
将伤口简单绑好,老钟叔一个迅步将李小寒放入马车中,捡起地上的刀用布条一包,放入怀里。
青松亦将晕倒的老汉架在了马背上,这个时候,要找到解药,最快就是从这个人着手了。
“让开。驾!”
两人急驰而去。
人群迅速让开,却不知为何都跟在马车后面快跑,明明都知道,人是跑不过马的。
人终究是跑不赢快马的,只是人流却丝毫不见少,甚至有许多路人听见了,焦急的纷纷加入追赶的队伍之中。
“去找到仁和堂的张大夫,让他立刻去张将军府,就说李姑娘受伤,急!”老钟叔朝着人群大喊。
去将军府是因为将军府有现成的府医,比起外边的大夫起码是知根知底的。
找张大夫是因为张大夫是坐不住的性格,极可能在外边出诊或寻摸制药,一时之间无法确定位置。
但张大夫医术别处一格,人最可靠,必须尽快找到他。
身后的人群听到了,有反应快的青壮已经立马调转头往仁和堂跑。
马车渐远,留下一地跟不上的慌乱的人群。
恐慌的气息,从这一圈开始,迅速开始向四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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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寒觉得自己晕晕沉沉的,仿佛忘记了许多事,但她现在的情况,实在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她只知道,她遇到了地震,被困住了,正在等待救援。
幸运的是,她当时躲进来的这个厕所三角间挺稳固,她躲进来的时候还顺了半瓶水,让她留着一条命苟到了现在;不幸的是,她当时伤着了手,伤口应该是发炎了,现在正滚滚发烫。
炎症、缺水、饥饿、疲惫,让她晕晕乎乎,恍惚飘在半空中。
但是她不能晕过去,晕过去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三天了,她苦苦熬了三天,已经听到了外面救援的声音,间或还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高热需要更多的水分,她手里的半瓶水再怎么珍惜,都已经喝完了,现在成个人像冒火,喉咙根本发不出声来。
但是在每次听到有人在喊她名字的时候,她总会用力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用力用矿泉水瓶敲击卫生间里面的塑料瓶子,发出声响来向呼唤她的声音回应。
这里有人,她还活着!不要放弃她!
地震的黄金救援时间是有限的,救援人员紧缺,一旦她没有了声响,很可能此刻在救助她的人员就会放弃,去救助其他更有可能活着的人了。
她不想死!她要活着!她不能放弃任一个机会。
所以即使烧到晕乎,李小寒有一部分心神也在勉力支撑她冷静,对每一声呼唤用最大力量去回应。
于是,在守护的李贤东和王氏看来,就是每一次喊李小寒的名字,总能感觉到李小寒的左手在动,在回应。
王氏握着李小寒完好的左手,不停的细细摩挲,间或叫一声李小寒的名字,确认还会动才稍稍心安。
李贤东抱着李小霜坐在旁边,紧紧盯着李小寒的脸,就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三个人眼里都泛红泛肿,神情憔悴。
“李老爷、李夫人,我们二公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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