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李小寒早上按时起来备料泡酒,看不出任何昨晚皱眉苦思的痕迹,甚至连黑眼圈都没有。
说到黑眼圈,李小寒不得不说,古代生活实在过于健康和规律,他们家基本是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干活照明靠太阳,像年前需要守夜的情况,李家点的是火盆,取暖照明两不误。
年纪轻、生活作息规律、吃得够营养,体现在李小寒身上最明显的便是,肤如白煮蛋一样细致。虽然没有鸡蛋一样白,但是带着健康的红润的光泽。眼神明亮,眼眸黑白分明,眼下皮肤细腻,绝无黑眼圈红血丝之类。
偶尔揽水为镜自照,李小寒对自己这个样貌还是很满意的。生机勃勃,看着就很长命的样子。
待备好材料,第一轮泡上了之后,李小寒下午又跟着李大壮的牛车到府城,过两天再回来搅拌滤料处理。
本来王氏生完孩子,有李贤东在守着,李小寒在平山村里多逗留几天也是可以的。不过李小寒心里有事,便赶着上府城了。
一路出村,田地上水稻已收,李贤东家种粮食的田地少,最多的番椒地有赵氏等人帮忙,稻田活基本李贤东一人完成了,李家人主要忙的是生意,秋收感不强烈。
此刻出村,稻田里只剩下稻秆,现在田间人影在棉田间穿梭,间或一两亩豆田。大人的身影在棉田里穿梭,手指在洁白的棉花上舞动,小儿边嬉戏边干活。
今年又是一个丰年。
李小寒看着这田间生活影像,不知在想什么,忽地开口问道:
“大壮哥,你有没有服过徭役啊?”
“我今年十八了,从十六岁开始,服过两次徭役。一次是疏通沟渠,另一次是修建城墙。”李大壮一边驾牛车一边头也不回说道。
”感觉怎么样?累不累?苦不苦?会不会撑不下去?”李小寒追问道。
“还行。当然是苦和累的了,吃得不咋好,冷冰冰的,整天要干活,不过也还没到受不了的程度。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我爹送了点钱,给我选了个好地方,跟村人们在一起。”
李大壮指挥着牛转一个弯,然后继续说道,“我们这服徭役都算好的。听那些老人说,前几十年,那才叫累和惨呢,那时候活重、人少,吃得也不好,管事的衙差常常抽人,大冬天的抽到流血然后发热,冬天没熬过去。也有一些人实在是累和饿,干着干着然后就倒地起不来了。”
“那的确是很惨。”李小寒应道,心中思量:前几十年,定王还没有封王,再前一点甚至还是魏朝初建,估计吏治还处在一个混乱时期,出现什么都不出奇。
“那可不是。老人们都说,我们这一代,碰上了好时候,天下太平,人才能活得像个人。”李大壮说完憨憨一笑,想来是觉得自己运气极好,生在了好时候。
“是啊。”李小寒却没有这么乐观,她看一眼前边的李大壮,虽然说是十八岁在古代也算成年男子能顶门立户了,但是在前世也不过是高左右的学生。从后边看过去,肩膀还是单薄的,是少年人的骨架。
李小寒不再说什么,李大壮本不是多话的人,李小寒不起话题,他便专心驾车,车行辘辘,很快到了府城。
“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家里怎样?累不累?”李贤东一边开口问道,一边把牛车上的东西拿下来。在府城生活什么都要买,王氏在家里种的蔬菜养的母鸡便派上用场了。反正有牛车,李小寒便带上府城来了。
“还行,挺好。赵伯娘帮忙看着呢,家里各处都好。我告诉祖父和族长,娘生了妹妹的消息,说等你们回去再摆酒发红鸡蛋。”李小寒帮忙把东西从车上拿下来,“爹,信和哥有没有找我?”
“信和没有找你,不过青帮主找你了,说你回来之后通知他一声,他这几天都在府城,有事情要跟你商量。”李贤东说出了李小寒期待外的名字。
李小寒停了一停,然后继续拎起一把菘菜送进厨房,“哦,那待会我去找他吧。刚好需要上街买点东西。”
放下东西,歇一歇,李小寒问道,“爹,年前我看你买蜡烛点灯笼,你在哪里买的?多少钱来着?”
李家晚上活动不多,需要照明的时候王氏和李贤东一般用油灯,李小寒往日也睡得早,油灯和蜡烛对前世习惯各式灯光的她来说没什么区别,都不够亮,凑近了都容易糊一脸油烟。
如今想一想,李家用蜡烛的时候好像不多,也就是过年点灯笼的时候,李贤东点了两只短蜡烛,还有过年开祠堂祭祖先的时候,族长点了蜡烛。
“哦,去城里杂货铺子买的,就西市大街我们平日去的那家,当时买的时候是十文一根。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要用吗?我去给你买两根?”李贤东说道。
李小寒认真想一想,好像那两根蜡烛还不长,就比大拇指长一点,自己当时以为是点灯笼的蜡烛,因此短了些是正常的,如今看来,莫非是因为贵了,所以专门截短来买。颜色似乎还是黄色的,莫非这个时候还是传统蜂蜡制作蜡烛?
“爹,不用了,我待会去找青帮,顺便杂货店买两根。”李小寒说道。
“成。”李贤东说道,虽然往日这些零碎都是他在买,不过那是在平山村,如今在府城,方便的很,让小寒多逛一逛街也是好的。
歇了一会,李大壮驾着牛车载着李小寒去青帮铺子。
青帮还是麻五在看铺子,看见李小寒来了,连忙派人去通知青帮主。
青帮主来得很快,想来应该就是在附近,一段时间不见,青帮主跑去开拓府城外市场,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不过从青帮主脸上的神色,还有青帮其他人之间氛围来说,应该还是可以的。
麻五带着李大壮把牛牵去后院吃草料,然后带着其他人退开,给两人腾出一个清净谈话的空间,青帮主开口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老邱家酒馆涨价了?还涨了两成?”
这个事情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的是粮价上涨必然导致酒价上涨,意料之外是老邱家居然敢涨两成。
“嗯,老邱家应该是得到确定消息,你的番椒酒是用他家的酒二次炮制出来的,如今这番椒酒卖得好,他便想来分一杯羹。”青帮主喝下一口清茶,说道。
“哦,这样也正常。那你想怎么办?”老邱家涨价也正常,但消息来得不全,涨两成就过分了,无非是想要拿捏她或者青帮。
“换一家酒呗,你那番椒酒,换一个酒泡没问题吧。”青帮主不在意的说,同福酒家跟他们用的不是同一种原酒,出来的效果貌似更好来着。
“差不多品质的话,基本没有问题。”李小寒说道。
只是老邱家估计得难了。原本青帮进酒,应该是老邱家酒馆的大客户。如今青帮不进酒,老邱家酒馆不仅是损失一个大客户的问题,而且原先的市场因为番椒酒的强势抢占,本地酒的市场又在缩减,万一老邱家酒馆因为过分乐观而大批酿酒,那才是艰难。
“我们府城有几家酒馆啊?最近生意如何?”李小寒问道。
“有那么七八家吧。最近生意也就这样吧,肯定是比以往差一点的了,不过应该还能活下去,毕竟你那番椒酒的产量一直不咋的呢。”青帮主疑惑说道。
忽地诧异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在担心他们?”
真神奇,这神奇的慈悲心。
李小寒低头没说话,没承认没反对。
她现在还没有造成对这一行业造成致命打击,但是如果蒸酒技术的推广,其实对酿酒为生的那些人来说,那就是非常大的冲击。
一个行业的兴起,很多时候是另一个行业的颠覆和毁灭作为代价的。上层的人也许还有转洽的余地,但是底层的人,根本没有抗击风险的能力。李小寒并不想因为自己而造成这样的结果。
说她慈悲也好,说她懦弱也好,她只是不想承担太多人的因果,不管是太多人的期待,还是太多人的仇恨。有时候觉着,活着能顾好自己,然后能顾好身边人已经很艰难。
一时之间,忽地陷入了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李小寒先开口,“你府城外的生意如何?”
青帮主像松了一口气,说到府城外的生意,他语气都变了,“非常好。越往西北的人,越喜欢这种烈酒。尤其眼看冬天快到了,这种酒能让他们感到温暖。已经有很多人,跟我说希望能提高产量了。你那边能供应多少,我就能吃下多少。”
“先维持这样吧。你知道,我毕竟只种了十亩番椒,看着多,其实也没有多少。”李小寒借口说道,“你出外就没有行商,就没有其他困难吗?定王治下,道路畅通不?”
“还成,如今算是太平,交完各处路费,还能有点赚头。”
“成。那我们交易还是一切如常,往日说的加工费这边我按旧价格给你。”李小寒说道,忽地觉得有点疲累,“我先走了。”
“嗯。我送你。”青帮主站起来,送李小寒上了牛车,目送那一抹青草绿的身影越走越远,像春日的希望,越走越远。
出外行商,怎么会没有困难。在别人的地盘上抢肉吃,没有撕咬一场怎么能轻易抢下来。
天下太平,也只是大面上的太平,路上的山匪,怎么可能灭绝了。这条路上,心软的人可活不下来。
这从没有见过的、神奇的、可笑的、温柔的、愚蠢的,慈悲啊。
青帮主脸上神情复杂。
“小寒,跟青帮主生意谈不拢吗?”李大壮问道。
“倒不是,没有什么问题。”李小寒答道。
“那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
“看得出来吗?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一时间觉得满头思绪,不知从何处解决起。”
“那就慢慢想,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得出来的。”李大壮安慰道,小寒可是他们平山村最灵性的脑子了,村里人都说是他们李家祖先积德显灵了,“要实在想不成也没关系。只要活着,总有一天有法子的。”
“只要活着,总有一天有法子的。这话谁跟你说的?”李小寒问道,这不像李大壮能说出来的话,毕竟他才十八呢。
“我爹说的。当年我爹卖田救我娘的时候,村里有人劝我爹别卖田,我爹说的,我听到了。”李大壮说到。
这些年他们家过得挺苦的,田地卖了大半,欠了一大笔外债,他爹的脚又瘸了,只是如今想想,都熬过了。可惜她娘最终没救回来,不过想起来也没有遗憾了。他爹尽力了。
李大壮家这一段往事,李小寒自然是知道的,可惜大树婶子没有活过来。
“是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活着才有希望。大壮,咱们去青山书院找信和哥。”李小寒说道。
信和哥太慢了,时间快要赶不上了。
得得得,牛车向着青山书院走去。
“信和,你族妹又来找你了。”青山书院藏书楼,李信和埋头在一堆旧邸报中,林恒跑过来把人拉出来道。
“啊。致远弟,你找我什么事?”李信和迷迷糊糊的抬起头,问道。
“我说,你族妹又来找你了。就在书院门外呢。”林恒说道。
他两人住同一寝室,都是农家子弟出身,加上之前在西市集上打过交道,林恒羡慕李氏一族的抱团亲近,李信和欣赏林恒的才气,两人便逐渐有了交情,如今已经算得上同窗好友。
这段时间,李信和时常心不在焉,又急速消瘦,李信和族妹又过来,书院雇佣找不到人,差点出去回绝了,林恒怕耽误了事,便过来藏书楼找人。
“你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帮忙?”照理说,李信和亲爹是李氏族长,林恒能帮上的忙有限,不过基于同窗之情,还是问到。
“哦,家里没有什么事。”李信和说道,这才反应过来的样子,急忙站起来,胡乱把邸报一卷,塞回去,“致远弟,你帮我看一下这些书籍,我先出去一趟,待会回来再整理。”
“好,你先去吧。别等急了。”林恒应道,看着李信和跑出去。
李信和翻阅的东西很多,按照书院的规矩,是要分类归档的,他待会还得回来,不然会被罚。林恒看了一会,想了想,不知道李信和什么时候能回来,便帮忙先整理。
这都是书院的东西,也不存在什么保密信息。
《大魏二十三年冬月邸报》《大魏一十年腊月邸报》《大魏一十一年冬月邸报》《大魏一十一年腊月邸报》…………
老翻阅旧邸报做什么?旧邸报有什么?无非是一些政令,还有各地的情况,定城多是定王大胜西鞑,朝廷送来封赏,还有什么凛冬将至,定王练兵,皇上胜赞虎父无犬子之类的……
猛地,林恒手中收拾的动作停住了,整个人僵住了,眼神逐渐变得不可置信。
而后,胡乱将二十三年所有的邸报翻开了。没有,没有,没有任何定王的消息,只有对太孙贤能的歌颂。
可是,一十年,西鞑明明是来袭了。他们书院学生,又身在定城,讨论过这事。
林恒本就是聪明人,越想越惊心。
出事了。
书院门外。
李信和看向四周,远处李大壮在看着牛车呢,书院门前要保持整洁干净,李大壮便没有带着牛车过来,“小寒,张一公子说的大概说真的。往年官府邸报多有对定王战绩的报到和夸赞,但是去年开始,邸报上再无任何消息。多是太孙的夸赞。”
定王的身影,逐渐在朝廷中隐去,代替的,是大幅度对太孙执政才华的夸赞,和太孙对皇帝孝心的颂歌。
李信和的声音很苦涩,他自然希望天下太平,朝廷安稳,可是定王军队对抗西鞑,没有朝廷的支持,定王能支撑多久。
他们这些定王治下的平民,何去何从。
与李信和的声音相反,李小寒的声音却很平静,“嗯。我知道了,信和哥。”
无非是最后的一只靴子终于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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