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蒸汽法能制出蜡液来,李小寒和张辅都松了一口气。虽然说有熬煮法能兜底,但是能做到更好,两人都不想将就用差的方法。
将目光从那缓慢流出的蜡液上移开,李小寒转头说道:“先前说的那个三股棉线可以充分燃烧的可能……”
却不料张辅同时开口:“你先前说的那个股棉线燃烧后或许可以自动散开的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不由自主的都带了些许笑意。
“我试了一试拧了些棉线……”
“我让百合她们编了些棉线……”
眼里的笑意更明显了一点。
李小寒从衣袖口袋中掏出一些棉线出来,张辅则从青竹手中接过了一个钱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扎棉线。
张辅拿出来的棉线十分精巧,毕竟取材自将军府出自丫鬟们之手,无论是大小粗细色泽都看起很贵很精致,就是不太像蜡烛心。
相比之下,李小寒拿出来的棉线略粗糙了些。而且李小寒有着前世记忆,毕竟是被室友称为荒山野岭种药材的地方,各种意外物资总要备得齐全一点,李小寒宿舍里有公司派发的蜡烛,凭记忆中做出来的粗细和大小感觉更接近一点。
“得把这个棉线先泡一次蜡液,好让蜡液充分浸透在棉线中,然后晾干,再放入蜡烛中,可能会更加好。”李小寒解释道。
“好,都听你的。”张辅没有意见。
李小寒便将两人带来的所有棉线都浸入蜡液之中,留出一头搭在外边。
看了片刻,李小寒说道,“有没有纸和笔,我们要做个实验记录。”
“怎么记录?”张辅疑惑问道,并示意一旁的青竹去取纸和笔。
“现在的匠人,大多数是凭经验和感觉来改善工具,并且一般靠口口相传来进行技艺的传承和改良。”李小寒皱眉缓缓说道,“我不是说这种方法不好,只不过太主观了,过于依赖个人,难以迅速有效的得出结论和进行传承。因此,我们需要记录方法和数据,帮助我们客观的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张辅听得略带迷惑,口口相传有什么问题,自古以来,师徒传承便一直是这样的。当然,记录下来是好的。
青竹很快把纸和笔拿过来了,厨房里自然是没有书写的案桌的,李小寒指点道,“什么不是写,随便搬一张桌子就成,我看那张饭桌也可以,条件就这样,将就将就吧。”
于是,青竹胆战心计的搬来了饭桌,这……这跟他印象中的公子十分不符啊。
执笔的很自然变成了张辅,李小寒在一旁指点着说道
“来,先写个棉线燃尽情况实验报告主题。”
“好,写个简单实验步骤:将不同材料和手法混合编制而成的棉线,放入蜡液中充分浸泡后取出,晾干后放入蜡烛中,观察燃烧充分情况。”
“再列一张实验表格,我们有七条棉线,那便分成七列。下面分几行,依次写明棉线的特质,大小、股数、材质的等基础信息,紧接着写实验结果,下面空白行留着,看看有什么需要写的再补充。”
随着李小寒越说越多,张辅觉得自己笔下这些信息越来越清晰,心头思绪越明亮。
如果有这样一份实验报告,即使他没有参与这烛心的试验过程,也可以从报告中清晰明了的了解整个过程和结果。
最大限度排除了人的主观影响,记录了所有外在客观影响,最后得出可以信任的结果。
这不仅仅是一分实验报告,而是一种思维方式的具体化。
张辅心中深吸一口气,抬眸看一眼李小寒,李小寒还在回忆前世实验报告是怎么写的,思考有哪些信息需要记录和总结,以及现在这个条件下可以做到什么。
“把棉线从左到右,依次对应一到七号,每一根我们都剪一点点下来,作为标本,粘贴在纸上。”
李小寒说着左看右看,这个厨房的东西是很齐全的,有剪刀,将露出蜡液外的棉线剪出一小段出来,“嗯,我们需要浆糊将棉线作为标本粘贴在纸上,记录编号,这样记录就很清晰了。”
青竹连忙去找浆糊。
张辅则开始思考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可以做这个实验记录,毕竟原理是相同的,“这个蒸汽制蜡法和熬煮法是不是也需要这样做对比记录?”
“要的。我想一想,需要做哪些记录?嗯,两种方法蜡花的出蜡量要做记录对比。”
张辅已经铺开另一张白纸,脑中思考仿照之前的格式,应该如何写,“嗯,对,出来蜡的品质,包括色泽、含杂质的多少、燃烧的情况,甚至同一种方法,开始出来蜡的品质,过一段时间之后的品质,最后残渣剩余多少都值得记录。”
“对。”李小寒低头看向张辅手中白纸的位置,手指划过,“我们可以按时间将出蜡情况分为头道蜡、二道蜡,以及最后的残渣挤一挤估计能再次出一点残蜡。”
张辅按照李小寒手指所划的地方,一一写上,边写边说,“昨天画的那张图纸,应该配上。还有现在蜡桶,刚开始做,肯定有改良的地方,我们应该一点一点的调节,桶的高度、筛子的密度、火候大小,这些不同的因素对流蜡速度的影响。最后综合总结出最好配比,再进行两种不同制蜡法之间对比。”
“嗯,对,小分类实验最优后再和大类对比。”
…………
两人越说越多,只剩下找浆糊回来的青竹,立在门口,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进该退,该不该出声。这浆糊还要不要?还要的吧?
忙碌的时间过得快,蜡花源源不断的从城外快马送进来,院子里的木匠在不停的试验蜡桶的的各种形状,张辅和李小寒一桶一桶的蒸出蜡液,分析不同时段出蜡的品质,调配不同的烛心。
“这样看来,七号蜡桶的高度宽度,以及内里配置筛子的大小粗细,综合流蜡速度和杂质的多少,是最合适的。”李小寒指着试验数据道。
虽然是夏末秋初,这一天到晚在厨房还是热和不便,幸亏她今日穿的窄袖上衣,可以把袖口稍稍挽到手腕上一点,方便行动
“嗯。配合二号蜡烛棉线数据,这出来的蜡,已经可以做到不用剪烛心了。”张辅提笔写下七号蜡桶加二号烛心的组合。
因为一整天都在断断续续的写字,张辅的手指间不可避免的沾上了点墨迹。黑色的墨点,在修长如玉的手指上更加显眼,只不过两人都不是很在意就是了。
“今日就到这里了,我先送你回去,免得晚了。”写完最后一个字,张辅抬起头来说道。
昨晚李贤东找到同福酒家的事情已经有下属向张辅报告过了,今日不必像昨日那样着急,早一点把李小寒送回去为好。
“好。”李小寒低头放下衣袖,“明天我们试一试那个香薰蜡烛的方法。”
“成。”
两人偕步一同走出厨房。
顺利回到谷门巷子,张辅特地进去拜访了李贤东,喝了热茶打了招呼之后方离开,以示尊重。
李贤东现在也练出来了,起码在张辅称他为伯父的时候,李贤东战战兢兢的答应了,还能顺着说两句客气话。
可惜在自己家吃晚饭的时候,就回了原形,“你们在搞什么新东西吗?张公子都喊我伯父了,甚是吓人。”
李小寒夹了一筷子豆腐,好笑的说,“在试验一些东西。爹,有这么吓人吗?”
“有。”李贤东认真点头,“张公子看起来就跟我们不是一种人。他突然喊我伯父,比喊我李老爷还吓人。”
“都是客气的喊法,跟咱们村里有关系的叔伯不一样的。你不用太在意。”李小寒安抚道。
“这城里公子就是太有礼貌了,跟咱们村里人不一样。”李贤东感叹的说道,终于放松了少许。
“爹,你明天是不是回平山村?”
“嗯。明早出发,等把你那批酒处理好了,我再回来。估摸得两天。”
“爹,你还记不记得,去年你采割杜仲的时候发现的那几棵七,这个时候,差不多果子也成熟了,你找个机会去看看,成熟了就把种子采回来,种在咱们家后院菜地里。”李小寒说道。
后院菜地的那一批七苗,在王氏生产之前已经移栽到自家的山地上,就是怕王氏生完之后不得空,如今看来,幸好移植了。
不过在野地里留种的那几棵七就没有办法了,种子没有成熟,可没有办法提前处理。
“嗯,我知道了。”李贤东说道,七种子播种的方法他也是知道的,“你娘来府城生之前我去看了一下,估摸着也是差不多这些天的事情了。”
听见李贤东这样说,李小寒放了心,李贤东是老庄稼把式了,他说差不多这个时候就是这个时候。
“还有,爹,你回来的时候去我房里,帮我那坛子的酒精带上来。我有用。”
先前李小寒用蒸馏法蒸出了一小坛子的酒精,后来又蒸馏了一坛作为备用。来府城的时候,带来一坛上来,留了一坛在平山老家,如今府城的这坛子,王氏生产已经用了一半了,怕不够用,李小寒便让李贤东一起带上来。
记得高中生物实验的时候,各式精油是溶于酒精来着。
“成,我记住了。”李贤东说道,“你娘已经跟何大娘说好了,明日何大娘白日晚上都在咱家干活,只在傍晚休息的时候回一趟家。下午我让大壮过来陪你们,就让大壮住厢房,家里没个男人,怕有贼人上门。”
“嗯。成。”李小寒说道。李贤东说的是这个时代的实情
两父女一边吃饭,一边把家中事务商量好,怕吵着李小霜,两父女都是在厨房吃的。
吃完饭,去看过王氏和李小霜,如今这娃娃是吃了睡睡了吃,逐渐白嫩了。
看完王氏和娃娃,李小寒有回到房间,点起蜡烛,将今日的事项记录下来,确认没有遗漏,然后又将明天的事情安排好,方沉沉睡去。
而在此同时,张府书房里,张辅还在埋首伏案书写。
散落铺在书桌上的,是今日白日的试验数据,满满好些纸张,间或一些极小的字,标注了当时特殊的情况,还有一些没有来得及实现的想法,最后的数据要统计、对比、整理好终版……
如果李小寒看到,会感叹张辅真的是干实验室的好苗子。看这自觉性,这细致程度。
处理完数据之后,张辅又拿起另一张白纸,提笔总结和思考,这一次,他写得很慢,间或有涂画修改,脸上神色并不甚满意……
夜渐渐深,书房里点着的是新制出来的白蜡蜡烛,烛身洁白,烛光明亮,几乎没有油烟或呛人气味,蜡烛已经烧了大半,但是书房主人沉迷工作,并不曾剪过烛心。
蜡烛越来越短,烛光终于变得昏暗,像在提醒还在伏案书写的主人,这根蜡烛的寿命已经走到尽头。
张辅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盯着开始摇曳变小的烛光出了神,皱着的眉毛渐渐舒展开,眼神里渐渐有了放松之意。
“来人,准备洗漱歇下吧。”
“是,公子。”门外的青竹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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