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姑娘说这么多,不怕张某知道之后,把你撇开吗?”宽敞的马车内,李小寒说完了,张辅写完最后一句话,却突然停下笔来,看着李小寒问道。
按张辅的了解,李小寒本不是这么毫无戒心的人,也绝不是什么知道他的身份就试图找靠山,不然当初在李府的时候,她不会这么用心的想要把李贤东立在主人的位置上,后来番椒酒也不会只找青帮,同福酒家还是自己找上门去才获得同等的待遇。
从开始到自己前几日找到李小寒,她想要撇清关系的态度摆得十分明了。但是今天忽然变了,好像毫无戒心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
张辅自知,自己并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将军府的权势也没有那么动人,自始至终,李小寒没有提过一句报酬。
李小寒看看张辅,忽的轻轻笑一笑,然后转头指向窗外,“你看。”
此时已经快要进城,城门口各处是入城的归人,张辅的马车,也只是看起来豪华一点的马车,平民不太敢靠近周围而已,并没有什么差别的被堵在城门外。
李小寒看着马车外,淡笑着开口道,“我决定来找你的前一天晚上,也是差不多这样的一个晚上,我的牛车被堵在府城大街上。那个时候,我刚刚确认你所说的消息是真的。”
“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西鞑攻进来了,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么办?赶着回家的忙活了一天的普通人,无忧无虑的孩童,满心计划着未来的夫妻,他们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每一个都如此平凡,全无抵抗之力,估计在铁蹄下被轻易而举的摧毁。”
“其实我与他们并无区别,即使我比他们提早一丝丝猜到,但是我也无路可逃。我的家在这里,我要逃往哪里去呢。”
李小寒再转过头来对着张辅笑了笑,“所以我不是帮你,我只是帮我自己,我只是在救我自己。你要相信,我其实是一个很怕死的人。所以即使是我这样普通的一个人,也努力去寻的一线生机。”
“救自己,自然竭尽全力,不问价钱。”
李小寒看着张辅的眼睛说了这段话,确定他相信自己说的实话,确定他懂了之后,就又转头看向窗外人流,好像这平常至极的景色竟是人间门美景,独留张辅在一旁。
再想不到竟然是这个答案,张辅想了千百种,结果竟是如此的简单,却又如此的震撼。
是救人,也是自救。是看得清醒之后,明知力微,也要竭尽全力。
眼眸中各种情绪翻滚,张辅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过了片刻,却是李小寒又皱眉开口道,“其实我也有点想问,张公子应该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农家女,我为何知道这白蜡虫能制蜡,你好像就这样,轻易的接受了。你难道就没有疑问吗?”
“额……”张辅艰难出声。
“张公子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李小寒善解人意道。她想要的结果已经得到,没有必要为一点未知追根究底。
“其实也不是没有疑问,只是觉得对于结果来说,不重要。”
张辅停了一瞬,开口道,“我的母亲,一直在经商一事上很有才华。我的外祖家是商家,她凭才华得我父亲赏识,嫁入张家。我父亲忙于公务,将家中之事全交予我的母亲。我母亲更是如鱼得水,生意越做越大。可惜好景不长,那时候前朝党派斗争激烈,我父亲空守孤城却一直等不来支援,我母亲便以商家之力,用钱财开路,偷偷打点关系,想要得到前朝支援,甚至宁愿自购粮草。”
“她那个时候已经怀孕八个月了,由于过于劳累,然后被奸人下了药,落了胎,是一个女胎。然后,我父亲就反了。所以我家一直是降将。”
“我母亲落胎之后,身体开始变坏,最主要的是,她中的那种药容易出现幻觉。她常常梦见那个孩子责怪她,如果她不是那么好强,如果她像世人所说的,好好在家相夫教子,那个孩子就不会掉。甚至我外租一家都有这样的流言,我外祖一家是商家,依附我父亲而生,因此一直希望我母亲好好伺候好父亲就可以了。”
“后来,大概又过了八年吧,我母亲怀上了我,她觉得之前那个孩子回来了。生了我之后,她渐渐走了出来,重掌将军府,越做越大。其实我开始接手的,大部分是我母亲的产业。”
“我自小身体不是很适合习武,便一直跟这我母亲长大。”
“你还记得那八十亩田吗?那其实是我指使人转给你的,八十亩田的嫁妆,一个农家女可以过的挺好的了。我母亲近年身体又不好了,清醒的时候还好,但她有时候会陷入自我怀疑,如果当初好好相夫教子好不好。所以我想看看,你会不会从此止步,走上相亲教子的路,毕竟那时候我母亲说过,你跟她年轻的时候挺像的。”
“那份馈赠里,并不全是蜜糖,还有陷阱。不过,你走出来了。”张辅语带感怀,“其实,你们都会走出来的。这个世界,男和女只是身体上的区别,并非是头脑上的区别。我母亲的身体让她走不了多远。你如果能走,就走远一点让她看看,也挺好。”
“所以,其实我并非是相信你,我只是,一直知道,不要轻视一个女人。”
李小寒没想到,能听到这样一段往事,一时之间门,不知道如何说,最后,只得一句,“我很抱歉。”
很抱歉,揭开了某些伤疤。
“哦,你不用抱歉,我能说出来,其实是我母亲已经释怀,我也释怀。她开心的时候也说过,那时候给她下药的人,一个都不剩,全给她加倍还回去了。”
“不过,”张辅的脸色变的很慎重,“那种药是前朝秘药,叫仙境,前期据说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让人如闻仙音如入仙境一样快乐,超量之后会急剧放大心中的各种情绪,然后成瘾,最后痛苦不已的死去。你有一天如果遇到,千万不要沾上。”
这听起来,好像毒品啊。仙音仙境,不就是幻听幻视吗?!
李小寒皱眉道,“这药还在流传?”
“不知道,这药听说是西域那边传过来的,最初没有人觉得有问题,后来才发现。本朝是禁止的,但不知私底下有没有流传。”张辅提醒道,毕竟李小寒的番椒也是从西域传过来的。
“嗯,我知道了。”李小寒认真点头道,不过转而又问,“那张夫人现在?”
“我母亲当时一下子来得急,极伤身,但是没有成瘾。只是如今身体如今只能慢慢将养。”
“哦那慢慢养着好。”李小寒安慰说道。
这话说完,两人又没有话说,只是气氛已没有先前那样的陌生。
城门入口处虽然堵,但是慢慢的总会往前走,“的确如李姑娘所说,这人间门烟火,确实有令人留恋之处。”张辅说道,从前他没有认真看过。
说完,两人也只是相视一笑,马车慢慢驶入东大街,驶入谷门巷,最后在十号院子前停住,“李姑娘,明日一早,我过来接你,我们试试你所说的蒸汽制蜡法。”
“成。”李小寒跳下马车,回道,“明日见。”
说完摆摆手,潇洒的打开院门回家了。张辅看着李小寒青草绿的身影快步走入院子中,这才放下窗帘,挥挥手,马车得得得的离开。
李小寒回到家,何大娘在厨房里探出头来,“姑娘回来了,老爷去同福酒家找你去了。说是如果你回来,在家里等他就好,不要再出去。”
“好的。谢谢何大娘。”李小寒说道,她出门的时候没有来的及回来跟李贤东说,不过托同福酒家派人回来说了。如今李贤东再出去找她,估摸着是不放心。只是现在再转出去,估计又得错过了,只能等他爹回来。
“那姑娘你回来了,饭菜也准备好了,还有什么事不?没有我就先回家了?”何大娘问道。何大娘是白日做工的,往日这个时候已经回家了,不过今日情况特殊,何大娘便留了下来。如今李小寒回来了,何大娘便问一问。
“哎,何大娘你回家吧。明日再来便可以了。”李小寒说道。
“哎。”何大娘高兴道,这个新的主家人和气好相处,钱也给得爽快,活计还不多,是何大娘最喜欢的雇主了。如果可以,真想一直做下去。
送走何大娘,李小寒走向王氏的屋子。
“小寒回来了?”屋内传来王氏的问询,她听见李小寒的脚步声了。
“娘,是我,我回来了。”李小寒推开门,王氏正躺床上呢,李小霜在一旁呼呼大睡,刚刚出生时又皱又黄的样子已经退去了大半,如今开始向饱满雪白的样子长开。
“回来便好,你爹刚出去不久,何大娘跟你说了吧。”王氏问道,这个女儿,一向比他们能耐,也令人放心,只是这临近闭城门没有回来,做人父母的不放心。
“嗯。何大娘跟我说了。爹怎么还是出去了,我不是托人回来说了吗?”
“他就是不放心,找一找也好。你爹一个大男人,别担心他。”王氏说道,“你怎么出去这么久?事情顺利吗?”
“出城外一趟,回来便有点晚了。事情算顺利,明天还得出去。估计接下来都得忙。”李小寒说道。
“这样啊,那你那番椒能忙得过了吗?那番椒酒你是不是还要回去平山村?”王氏皱着眉头问道。
“没事,我忙得过来。”不过是累一点,当天来回,又或者熬一熬,晚上工作晚一点而已,李小寒前世又不是没有加班过。
“这样吧,让你爹回去。你不是说过你爹已经可以了的,就让他回去就成。”
“娘,不成,爹还得陪着你呢。你还在月子里。”
“怎么不成,你要不放心,就让何大娘晚上也陪着我,多出晚上的工钱就成。我看何大娘自己生了几个,又伺候过好几个产妇,比你爹细心,你爹粗手粗脚的,还没有何大娘顶用。”李贤东不在,王氏放心吐槽道。
李小寒嘴角抽搐,这果然是男人不如好月嫂吗!
“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给何大娘说。”王氏难得的强硬起来,这些日子她无聊就跟何大娘说话,何大娘家里的情况王氏都清楚了,只要给钱,王氏有把握。
于是,等李贤东回来之后,就被通知,自己已经被打发回平山村泡酒了,当然,是几天回去一趟,不是一直在平山村。
“哦,成的。”李贤东说道。
吃过晚饭,李小寒点亮油灯,她今天拿的那段棉线,是自己家中现成的棉线。想了想,李小寒把那棉线拆开来,然后分成三搓,准备将三搓搓在一起。
次日一早,李家刚刚吃过早饭,张辅便架着马车来到了。昨晚李小寒已经向李贤东和王氏说过今日会再出门一事,李小寒吃过早饭,便再次跟张辅出了门。
今日张辅一身月白绣墨色草书的书生袍,看起来多了几分洒脱与文气,看见李小寒走出来,含笑点头,往日那矜贵公子的疏离便少了许多。
李小寒一身上鹅黄袄子下浅绿褶裙,像春日枝头上的新叶,轻巧的踏上车厢,马车便得得得的向外边跑去。
没过多久,马车在东大街边不远的一个巷子停下来,说是巷子,却被谷门巷子更大更宽敞更整齐。
“晴明巷七号?”李小寒对这门口的指引念出声。
“嗯。这是我昨天布置的地方,离李姑娘家也不远,李姑娘不是说还有蒸汽制蜡法要实验,还有这么蜡烛芯和香味的许多想法吗?以后在这里试验就成,比较方便。”张辅解释道。
“哦哦,”李小寒说道,昨天傍晚跟张辅说的,今天早上便准备好了,看来张辅的行动效率挺高的。
“李姑娘,请。”
李小寒跟这张辅进去,这个院子看起来只比李小寒家大一点,可能因为保密的原因,并无太多人,院子里有许多的匠人在叮叮当当的敲着什么。李小寒一瞧,应该就是她昨天给张辅画的那个蒸汽制蜡桶的原形。
看见张辅和李小寒进来,侍卫青松迎出来说,“公子,李姑娘,已经准备好了。”
李小寒和张辅便跟着青松入了厨房,只见厨房里,一口大锅已经准备好了,锅上面一个木桶,木桶边开口。李小寒走过前去,掀开盖子,木桶分了三层,最上一层空间门最大,底下是细细的竹枝编织而成的筛子,最底下才是木板,防止蜡液流出来。
“看起来应该可以的,那就先试试吧。”李小寒点头道。这设备,比她想象中的还精巧细致三分,应该能用。恍惚记得室友说过,白蜡的融点是八十五度左右,应该能成。
李小寒话音落下,便有人提起一簸箕的蜡花轻轻放到蒸桶上,盖上盖子,然后点火。
火光融融,厨房里开始热了起来,没有人说话,大家都盯着那个蒸桶。
锅中的开水逐渐开始沸腾,水汽弥漫,“打开出蜡口看一看。”
随着出蜡口闸口打开,融化后的蜡液,好像岩浆,慢慢流了出来。
李小寒和张辅一起盯着这蜡液,细细观察着。
“你看,的确是更纯净,杂质更少。”
成了。
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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