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这就是我在那一瞬间看到的东西,我就此构建出了这个基础模型,你们看这两个球……”

    “您能确定吗?!这可是个惊天动地的大发现!之前绝大部分学者做的假想实验可都是建立在经典模型之上!这,这……”

    “不能,但……”

    柏嘉良坐在会议室边缘的角落里,用一份简报挡着脸,会议室正中秦唯西和各族首领的交谈穿过了风,零零碎碎的落入了她耳中。

    她没心思听,只愣愣望着窗外的风景。

    走时是个天高云淡的艳阳天,回来的时候,却已经进入了精灵教国的雨季。雨下得很大,噼里啪啦地打在了会议室的屋顶,像是一大队军人行军时军靴沉重踏在湿润的泥土上,又像是密集的战鼓。

    被雨水淋湿的透明窗户显得世界都模糊而灰暗起来了,雨中的人大多穿着一身黑或灰,或提着公文包,或抱着什么文件或资料,行色匆匆。

    偶尔有人互相撞了一下,手上抱着的东西散了一地。相撞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也没谁指责对方,只是都蹲下来快速收起落在雨水中的杂物,又再次擦肩而过。

    柏嘉良揉了揉太阳穴。

    她这才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们的确在那古怪的黑潮中待了四个月。

    倒不是因为这场雨,而是因为整个精灵教国的气氛都不一样了——原本只是紧张,但一切都还算有序,但现在,在离黑潮来临倒计时只剩一个月不到时,整个精灵教国生命之树内就像一张绷紧了的弓弦,大家都紧张到呼吸急促,甚至有些神经质起来。

    她刚想收回目光,可一道明媚的白色却突然闯进了她的视野。

    柏嘉良有些讶异,微微推开了窗,闷热湿润的风携着雨滴吹进了屋子,她也得以看清楚那道明媚的白色。

    那是个人类姑娘,看起来顶多只有十五六岁,个子不高,身子也瘦,穿着一身大大的白色厚外套,额上全是汗,一手打伞,一手抱着个文件夹往这边跑。

    柏嘉良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放下那份简报,又瞟了眼还在交流的秦唯西等人,悄咪咪地溜到了墙缝,推开门,窜了出去。

    “你好,”她站定在那个人类姑娘面前,笑着打了个招呼,“在忙吗?想问您几个问题。”

    “还好,”人类小姑娘一个急刹车,瞪着大大的黑色眼睛,望着眼前的人,突然反应了过来,“啊,您是,您是小柏团长!”

    柏嘉良笑着点点头,“是我。”

    “您想问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上的活真的不太急,小姑娘站定,明明还在喘气,脸上又绽放出明快的笑容。

    “你看起来,不那么紧张,而且……大家都穿得灰扑扑的。”柏嘉良看了看小姑娘衣角缝着的小红花。

    “是我妈妈缝的,”小姑娘顺着她的目光看下来,又笑着回答,“妈妈听说我要来精灵教国这边工作,说要穿的好看点,就给我缝上了。”

    “我看大家都穿得灰扑扑的,一开始也想穿灰色,是闻人长官让我穿得明快鲜艳些。”小姑娘显然开朗又健谈,“她说,‘放眼望去一片灰一片绿,还以为黑潮进来了呢,不好看,死气沉沉的,还是明媚些好。’”

    于是柏嘉良也笑了起来。

    还能吐槽,看来妈咪的精神状态应该还不错。

    “其他各族都这么紧张么?”她又追问了一句。

    小姑娘表情严肃了些,微微点头。

    “但咱们人类还是好些,”她又笑了起来,“算是无知者无畏吧。”

    “知道了,”柏嘉良若有所思,又笑着挥挥手,“去吧,谢谢你。”

    “不客气的,小柏团长。”小姑娘像一阵风一样飘走了。

    柏嘉良静静站在原处,靠在了墙上,想起了自己刚才在简报上看到的内容。

    各族备战人群精神压力愈发大了,按照历年黑潮的惯例,调了一些年轻的人类小姑娘小伙子去各族的各级指挥部帮忙。

    年轻而未经世事的小人类总是格外的精神阳光,笑容灿烂的。

    柏嘉良忍不住勾起唇角。

    她再次意识到了些模模糊糊的东西——人类绝不是尘世六族中可以被忽视的一族,而各族也绝不仅仅是因为曾经的盟约,才在千万年之间一直对逐步走向孱弱的人类秋毫无犯。

    而是,一些更切实的原因。

    比如,长寿种比短寿种寿命更长,可以经历更多的人生,见过更多的人,走过更多的路,可以不费什么力就能修炼到大多数短寿种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能更好的记录历史,能更冷静的权衡利弊……

    于是,也渐渐失去了勇气。

    那种在故事中被称为“愚蠢而值得敬佩的血勇”,那种笑对死亡的骄傲。

    长寿种终其一生都离死亡太远了,以至于死亡真的来临的时候,往往不如短寿种坦然。

    柏嘉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始喃喃自语。

    “或者说,人类才是主心骨吧。”

    ……

    “在想什么呢?”身后突然传来了秦唯西的声音。

    “啊,没什么没什么,你们谈完了?”柏嘉良骤然从那种飘忽的意识流中抽离出来,刚还在为短寿种良好的心理素质骄傲的她,望着眼前这个海伦大陆上活了最久的老蝙蝠,莫名有些心虚。

    “算是吧,他们将我给出的模型递交给了各族学者进行讨论了,”秦唯西站在了她身旁,也靠在了墙上,又蔫儿吧唧地叹口气,垂下头,“你刚才不在,我被闻人给冷脸了。”

    “嗯,猜到了。”柏嘉良默默点头。

    她俩一失联就是四个月,妈咪精神状态还算良好就已经令她格外惊喜了。

    “我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两人一起缩在角落里,秦唯西暴露出了外人难以一见的委屈碎碎念,“但这不怪我啊。”

    柏嘉良不多说,伸手,呼噜呼噜了秦唯西脑袋。

    “哈,”被揉了脑袋的秦唯西表情有些古怪,然后,骤然笑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她直起身子,拍拍柏嘉良的肩,“去,做个体检,他们已经安排好了。”

    柏嘉良点点头。

    足足失联了四个月呢,这四个月两人过得莫名其妙,甚至没有合过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体现在算是什么状态——秦唯西可以四个月不合眼,她不行啊。

    “我现在在想,那种黑雾,是不是并不仅仅是在模糊我们的时间感知。”秦唯西边走边说。

    “你的意思是,”柏嘉良微微顿步,“里面和外面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嗯。”秦唯西点头,“时间流速不一样,刚才闻人也提出来了这个词儿。”

    “时间……”柏嘉良喃喃自语,脑子里顿时冒出了个人。

    那个可以肆意出现在任意一个时间节点的神秘男人。

    自从上次分别,他们似乎很久没见面了。

    “不理解,”她努力将那人放在了脑后,又想了半天,费力地摇了摇头,“黑潮里面和外面时间流速为什么会不一样?”

    “交给学者们去头疼吧,”秦唯西摊手,“至少现在勉强确认了一点——亚空间里的黑潮安静到‘惰性’了,大家的主要精力还是可以放在物质界,不用太过于担心亚空间突然冒出黑潮前后夹击什么的。”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柏嘉良点头表示赞同。

    又拐过一条走廊,前方已经是将一切都准备好了的检查人员,迎着两人走了过来。

    柏嘉良加快了些脚步,却突然一怔。

    秦唯西止步了。

    “你不体检吗?”柏嘉良讶异扭头,望着她。

    “我四个月不睡又不会有什么问题,”秦唯西顾左右而言他,“我自己的身体状态我知道。”

    “秦唯西,你在心虚什么?”柏嘉良面无表情。

    秦唯西只能无奈笑笑,耸耸肩,“我就不了,我现在的状况,真要去体检,他们的仪器会爆炸的。”

    她朝着柏嘉良微笑着挥挥手,“快去快回,我在外面等你。”

    柏嘉良紧紧抿着唇,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屋子,又突然转身,表情严肃,“回去让我看看。”

    “好好好。”秦唯西小声嘟囔,挠挠头,耳朵突然一红,又招手,“那我在你房间等你。”

    ……

    等体检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精灵教国内亮起了淡绿色的灯,秦唯西盘腿坐在柏嘉良的小床上,外套被她放在了另一边,正低头仔细读着失联着四个月的各种资料。

    “检查结束了,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需要好好休息。”柏嘉良也在脱外套,又爬上床,将秦唯西手上的文件抽出来,丢在了一旁,揪住了秦唯西的衣领,“我给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秦唯西轻咳了几声,默默推开了这人温热的手掌,慢吞吞的,一颗一颗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柏嘉良倒吸一口凉气。

    “秦唯西,你……”

    前几次看还只是纵横交错的黑色【死亡】线条,此时赫然已经快要将秦唯西整个包裹住。

    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茧。

    “秦唯西,你还有多少时间。”柏嘉良声音颤抖起来,仓皇地将扣子合上,微微扭过头,急促地低喘着气。

    “不知道啊,”秦唯西靠坐在床上,唇角勾起一丝笑,语气慵懒,“我也是第一次嘛。”

    柏嘉良深吸口气,猛地低头,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冰凉的唇,一点都不软,冷得像冰。

    “秦唯西,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她含着秦唯西的唇,低声呢喃。

    “我知道。”秦唯西仰着脖子,应和着她的吻,含含糊糊地回应。

    “那你想好了吗?”柏嘉良微微离开了些,眸子里是复杂纷乱的情绪。

    期待,而哀伤。

    秦唯西静静看着她,过了很久,摇了摇头。

    于是哀伤变得更多了,像是湿漉漉的雾气。

    “秦唯西,我们做吧。”柏嘉良又吻上了她的唇,“你上次说过,你不会拒绝的。”

    年轻而骄傲的女孩上次推开了,但现在,她很想抛弃自己当时的自尊。

    “不。”秦唯西再次低声回应,按着柏嘉良的肩膀都多了丝抗拒。

    “为什么?!”柏嘉良有些急了,“你,你答应过我的!”险注腐

    “现在,不好看。”秦唯西望着自己裸露了一小截的胳膊。

    白皙的肌肤,几乎已经全变成黑色了。

    “我不在乎!”柏嘉良几乎是在低吼着。

    秦唯西默默扬起脑袋,在女孩炽热的唇上又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可我在乎。”

    第192章

    精灵树屋的屋顶,两人并肩坐在粗大的树藤上,头顶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茵,在夜空下泛着梦幻般的淡绿色的光影。

    秦唯西却没心思欣赏这份美景。

    此时的公爵大人小心翼翼地往身旁瞟。

    她身上已经够凉了,但她还是从身旁感受到了一丝丝冷意。

    柏嘉良和柏长风真不愧是母女啊,连生气起来的制冷效果都是一样的优秀。

    “你生气了?”过了很久,她挤出一句干巴巴的问话。

    “没有。”回答干脆而冰冷。

    “但你说我们出来赏月。”

    “对。”

    秦唯西抬头。

    万里都是云。

    还在下雨。

    瞪大眼睛也找不到一个月亮。

    于是秦唯西得出结论。

    “你生气了。”

    “没有。”

    秦唯西抿抿唇,慢吞吞往柏嘉良身旁靠了靠,柏嘉良没躲,但也没有管她,只是托着腮,愣愣望着前方。

    “对不起。”

    “哦。”

    秦唯西还想说些什么,余光却瞟到了撑着伞匆匆走来的闻人歌,背后下意识绷紧,下一瞬间,炸成了一片小蝙蝠四处乱飞。

    当闻人歌爬上屋顶时,只看见一只圆滚滚的小蝙蝠扑腾着蝠翼和小短腿直往柏嘉良怀里钻。

    闻人歌唇角提了提,忍不住伸手,揪住了小蝙蝠的后脖颈,将其提溜了出来。

    小蝙蝠四肢耷拉下来,小黑豆子一般的眼睛幽怨地望着柏嘉良,似乎是在埋怨她压根不解开一颗扣子它钻都钻不进去。

    于是柏嘉良的唇角终于提了提,从闻人歌手中接过了小蝙蝠,放在了自己肩膀上。

    小蝙蝠还想往她怀里钻,被柏嘉良一根手指按住蝠翼,只能乖巧而哀怨地待在了肩膀上,承受着闻人歌的“和善”注视。

    “心情不好?”闻人歌倒也没持续性关注小蝙蝠,而是坐在了秦唯西方才坐着的地方,和柏嘉良一起望着远方。

    “没有。”柏嘉良依旧是止口否认,又多问了一句,“您来干嘛?”

    闻人歌舒适地靠在了粗壮的老树藤上,懒洋洋的。

    “赏月。”

    柏嘉良:“……”

    肩膀上的小蝙蝠委屈地扇了扇蝠翼。

    看看吧,你说你刚才是不是很气人。

    “您又在为什么忧虑?”过了会,柏嘉良轻声开口。

    “这次的黑潮,好像和历来都不一样。”闻人歌望着远方,温声说,“不管是半年前泰坦突然全盘压上的大举进攻,还是这次亚空间出现的神秘惰性黑潮,都让我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您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难说。”闻人歌轻笑一声,“看问题要辩证。”

    “但……”她顿了顿,“这次黑潮,要做好打一场前所未有的硬仗的打算。”

    柏嘉良微微垂下了眸子,唇角又一丝自嘲的微笑。

    是啊,前所未有的硬仗。

    六族联盟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而自己也早就被“剧透”了。

    秦唯西必将登神。

    她看看远处忙碌的人群。

    现在这样悠闲闲暇的日子,或许已经是从缝隙中偷来的了。

    她肩膀骤然一松,和闻人歌一样,懒懒散散地靠在了树藤上,呼吸也平缓起来,像是卸掉了什么天大的包袱。

    “我不如您,”她轻笑着,语气怅然而坦荡,“我是个只贪恋自己的自私的家伙罢了。”

    闻人歌扭头看了眼她,又盯住了柏嘉良肩膀上的小蝙蝠。

    小蝙蝠却没看她,黑豆子般的小眼睛静静望着柏嘉良的侧颜。

    她突然飞了起来,落在了另一边,眨眼间,秦唯西坐在了柏嘉良另一侧,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手心有汗。

    柏嘉良慢慢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又瞟她一眼,愣了愣,“你拿这个出来干什么?”

    秦唯西右手上,赫然是一柄小镰刀,镰刀末端有一颗血色的宝石。

    那是仿制精灵教皇阿忒若普斯神器的小镰刀,具有一定神器的权柄,甚至能够让被两界之间障壁隔开的神与人进行沟通。

    在旅程前期,尤其是在精灵教国时,这柄小镰刀出现的还挺频繁的。而到现在,陷入黑潮危机的物质界已经再也无法和神界联系上了,这柄小镰刀也就很久没有登场。

    “唔,只是拿出来看看,”秦唯西将其在手中轻抛了几下,想了想,塞给了柏嘉良,“拿着,给你了。”

    柏嘉良一怔,随后瘪了瘪唇。

    “也是,你拿着很快就没用了,”她手指轻轻按压着小镰刀的刀柄,叹口气,“秦唯西,很快就能和旧友见面了,开不开心?”

    秦唯西常年的“学习”告诉她,这是个需要求生欲的问题,欲言又止之间,柏嘉良又晃了晃小镰刀,唇角泛起笑,“你是想登神之后让教皇陛下当个传话筒么?”

    “你是这样想的?”秦唯西一怔,随后抿抿唇,眼眸深处有一丝无奈,“嗯,算是吧。”

    柏嘉良狐疑地看她一眼,只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但又想不出为什么。

    “说起来,你送了我不少东西啊。”柏嘉良想了想,伸手,手腕一翻。

    树屋屋顶顿时多了一堆东西。

    有家之剑、夜兽面具、小蝙蝠挂坠,还有被秦唯西视为宝贝的,用来记录一些乱七八糟见闻的小日记本儿。

    “那个,”秦唯西望着那个翻着卷儿记录了自己和故交好多黑历史的小日记本,顿时有些慌,“那个能还我吗?”

    “不行,”柏嘉良按住了她的爪子,笑得贱兮兮,“我还没看过。”

    “没看过?”秦唯西磨起了牙,“你从我这儿抢走了这么久,还没看过?”

    她视线一转,瞅见了闻人歌眸中好奇的目光,顿时更加紧张,反手再次按住柏嘉良的爪子,“不许给别人看!”

    “好好好,不给。”柏嘉良轻笑起来,先收起了那个小日记本,“等你登神之后再看吧,唔,让我有点新鲜的东西可以用来思念。”

    秦唯西原本微微扬起的唇角顿时僵住了。

    “还有,妈咪给的记忆晶石,我也还没来得及看呢,”柏嘉良又看了眼身旁的闻人歌,脑袋靠过去,靠在了她肩上,“妈咪,等我闲下来呗。”

    “当然,”闻人歌倒是很大度,“那么多东西,你肯定是要有时间的时候慢慢看的。”

    唇角笑意僵住的秦唯西,此时终于微微叹了口气。

    “你不记得了啊。”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柏嘉良皱起了眉头。

    “我不记得什么了?”

    “不记得也好,”秦唯西却还在自说自话,“万一呢,对吧。”

    “秦唯西!”柏嘉良有些恼了,伸手,捏住了她的脸,“别搞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

    秦唯西却笑着迎过去,按住了柏嘉良后脑勺,将其拉入怀中,用力在她鬓角上印下一吻。

    “柏嘉良,”她语气温柔宠溺,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你一定要记住。”

    “你让我记住什么啊!”柏嘉良更生气了,开始在她怀里扑腾。

    秦唯西手上持续用劲儿,任由张牙舞爪的小金毛在自己怀里撕咬打闹,又瞟了眼被她摆出来的,自己送她的那么多东西,最后落在了那柄小镰刀上,笑而不语。

    只是一抬头,对上了闻人歌若有所思的目光。

    秦唯西笑着摇摇头,又眨了眨眼。

    “我没听懂,”闻人歌唇角抽了抽,“不用给我使眼色。”

    秦唯西:“……”

    她最终还是笑了出来,笑得放松而坦然,甚至带些狡黠。

    “秦唯西!”柏嘉良终于挣脱了她的钳制,生气地望着她,“我到底要记住什么啊!”

    “要记住,”秦唯西的笑容慵懒而肆意,“我送你的每一份礼物。”

    “谜语人谜语人,”柏嘉良怒目圆睁,伸手,狠狠将人按在了树藤上,一翻身,咬牙切齿地骑在了她腰上,小爪子一下下拍着她的肩膀,“我最讨厌谜语人了!”

    秦唯西被欺负着,却笑得欢畅。

    闻人歌默默移开了目光。

    没眼看。

    还觉得,身旁空落落的。

    在一旁的笑闹声中,她眸中略有丝孤寂,愣愣地,不知道看向哪里。

    只是,突然瞟到了那柄小镰刀。

    闻人歌沉思了一会。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突然挑了挑眉,又看了眼一旁刚才被按着打现在被按着亲的公爵大人。

    于是她的唇角也泛起了笑意——

    柏长风睁开了眼睛,凝视着面前漂浮着的一枚银色的戒指。

    戒托上,有一块正闪着明亮光芒的黑灰色晶体。

    一块【死亡】规则的结晶,来自精灵教国卫国战争的死去军人意志的集合。

    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死亡】规则都来自秦唯西。

    唯独这块不是。

    她缓缓伸出手,握紧了那枚戒指,一呼一吸,胸膛起伏。

    壮大了不少的【死亡】晶体顺着她的呼吸改变着频率,很快,调整到了同一速度。

    柏长风垂下眸子。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躺在天鹅绒垫子上的躯体。

    躯体因为不断吸收泰坦半神遗留下来的神力而变得更加恐怖强悍,而灵魂也在这片诡异空间和【死亡】晶体的不断冲洗中变得格外凝实。

    “比之前强了不止一点。”柏长风喃喃自语。

    她通过那块【死亡】晶体,与物质界的另一种【死亡】沟通。

    那种【死亡】,最近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壮大膨胀。

    “……不用等待太久了。”她在原地站了许久,又忽然笑了起来。

    “闻人,我要回来了。”

    ……

    柏嘉良和秦唯西返程一个月后。

    黑潮,如期降临。

    第193章

    “那就是黑潮么?”

    人类防区,第一道防线北方一百公里,两只巨龙拍打着龙翼,远远观望。

    远方的天际尽头,有一长条几乎不可见的黑色细线。

    “是了,那就是黑潮了。”光明巨龙背上的小伊莉莎怔怔地自问自答,又扭过头,看了眼身后略显得有些紧张的狮鹭骑士们。

    狮鹭骑士们大多脸熟,都是以前骑兵连的老面孔,此时再次组成了一只侦察骑兵小队,和两位龙骑士一起前往探查。

    “尤拉西斯,尤拉西斯?”她又叫了声身旁似乎是在发呆的人。

    “啊,”尤拉西斯似乎是才回过神来,深吸口气,“走,出发。”

    冰霜巨龙仰头咆哮一声,光明巨龙随之长啸,狮鹭们也纷纷怒吼起来,宛若一曲激昂的交响曲。

    伊莉莎又回头望了眼那隔了上百公里依然巍峨的城墙,目光上移,落在了城墙上猎猎飘扬的旗帜,深吸口气,扭头,轻拍龙背。

    伊娃跟着安妮拍打着龙翼,两龙并肩而行,伊莉莎瞅准了时机,几步冲刺,起跳。

    伊娃稳稳当当地一昂龙首,修长的龙颈摆动,正好将人托起,甩到了安妮背上。

    冰霜巨龙喷出两道不爽的鼻息,带着冰碴子,扭头,硕大的龙眸盯着伊娃。

    伊娃唇角咧开,露出亮闪闪的龙牙,像是在笑。

    “你怎么来了?”尤拉西斯微微蹙眉,无奈而疑惑地望着蹭到自己身旁一屁股坐下的小伊莉莎。

    “你刚才发什么呆呢?”伊莉莎反问。

    尤拉西斯移开了视线,凝视着那道越来越近越来越粗的黑线,用力眨了眨眼睛,又睁开。

    “只是感觉有点恍惚,”她斟酌着词句,低声说,“在模拟中经历了那么多次,突然就要面对真正的灾难了。”

    “那就是黑潮啊,”她叹了口气,又轻笑出声,“感觉挺不真实的。”

    伊莉莎抱膝坐在旁边,静静望着她。

    “我感觉,”她小声嘀咕,“你没说真话。”

    尤拉西斯终于看了她一眼,漂亮的蓝色眼眸中是伊莉莎看不懂的复杂神情。

    她的确没说真话,因为……说起来有点丢脸。

    她心中竟然泛起了一阵阵恐慌。

    那并非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一位革新军元老,百战将军来说,她在刀尖上与死亡共舞的次数多了去了,不差这一次。

    但只有这次。

    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终点。

    仿佛许多次擦肩而过的死亡,终于站在了道路的尽头,朝着自己微笑。

    尤拉西斯有些迷信自己对于危险的感知的直觉,此时她的心脏跳得愈发剧烈起来了,望着那在一瞬间似乎就靠得极近的黑潮,呼吸急促。

    “我的确没说真话,”她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沙哑了些,“但,小伊莉莎,刚铎的小余孽,喂不熟的小狼崽,你也有瞒着我的事吧。”

    伊莉莎怔了怔,随后用力咬紧了牙,眸中透着一丝不可置信。

    尤拉西斯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随后露出一个伊莉莎熟悉的,英气又肆意的笑容。

    “我不管你的小算盘,但执行完这次任务再算账,嗯哼?”

    伊莉莎眸子刹那间黯淡了些,随后燃起些怒,胸膛剧烈起伏,刷的一下站起身,气得攥起拳头,扭头就走。

    走到冰霜巨龙龙躯边缘,她突然转过身,低吼一声,“我以为你懂。”

    尤拉西斯头也不回,只是唇角微微提起,挂上一丝嘲讽的笑。

    “你当时问我那个问题,还让柏嘉良问我那个问题,我以为你懂了,”伊莉莎却还似不解气,又倒转几步,走到尤拉西斯身后,发出幼兽遭了委屈的愤怒咆哮,“你凭什么这么想?凭什么!”

    “凭你是刚铎末代皇族。”尤拉西斯表情淡漠,唇角依然是嘲讽的笑。

    “闻人歌答应过我了!我有全新的开始!”伊莉莎声音变得尖锐而高昂。

    “那是她,不是我。”尤拉西斯凉凉地瞟她一眼。

    伊莉莎被那目光冻得心凉了半截,鼻尖骤然一酸,眼前模糊了起来。

    她很聪明,她当初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闻人歌话语逻辑中的破绽,为自己撕出一小道未来的口子。

    但是她不明白,尤拉西斯前后的态度差异为什么这么大。

    她觉得自己冷静下来,应该能想明白的。

    但她冷静不下来,无名的火蹭蹭往上冒。

    从没有这么生气过。

    “如果闻人歌说出这种话,柏嘉良说出这种话,我都能理解,”她紧紧咬着唇,委屈而倔强,“尤拉西斯,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如果你们真的一直在防备我,为什么又让我进军队?为什么又带我去接触龙骑士选拔?”

    这说不通,完全说不通!

    “你在以什么身份和我发脾气?”尤拉西斯声音依然平静,甚至带着一贯的笑意,“回去,伊莉莎,做了这么久军人了,现在是任务时间,执行命令不懂么?”

    伊莉莎深吸口气,扭头就走,快跑几步,跳回了自己的龙背上,死死盯着那片愈来愈大的黑潮,一言不发,胸膛起伏。

    伊娃背上的龙鳞突然炸开了点,她茫然低头,看见自家龙正在对着冰霜巨龙龇牙。

    “没事的,伊娃,”她轻轻抚摸着伊娃修长的龙颈,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啦。”

    光明巨龙向自己的骑士传达了一个“安心”的情绪,又狠狠瞪了冰霜巨龙两眼。

    安妮倒是没有理睬伊娃的挑衅——她正通过心灵契约与龙骑士交流。

    【不得不说,临时扯的谎真是拙劣,那小姑娘仔细一想就想明白了。】

    【一时半会想不明白就行。】

    尤拉西斯唇角微微扬起。

    【呵,别扭的人类,】冰霜巨龙冷漠评价,【早知道有今天,以前别费这么多心思不就好了?你这么软的心肠,应该找只温柔感性的龙】

    【安妮你就很温柔感性啊。】尤拉西斯笑。

    【少放屁。】

    尤拉西斯笑容又扩大了些,眸中有些无奈。

    【以前哪知道以后的事呢?】——

    “你说,要是在学校的时候知道有今天,你还会答应带我回公爵府么?”兽境防区,第一道防线之外,雪白漂亮的大猫和洁白的月狼并肩而行,脚步轻快。大猫软乎乎的尾巴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巨狼,轻声问。

    “以前哪知道以后的事呢。”沃尔芙表情淡定。

    和尤拉西斯与伊莉莎她们一样,她俩也是出来侦查情况的。

    大猫张开嘴,眸子里是淡淡的无奈。

    自己作为普拉斯达家族的一员,拥有角逐兽境王族的权力,自然也要担负起相应的义务。

    上战场,是肯定的。去最危险的地方,也是必然的。

    但沃尔芙其实可以不来。

    她是兽境十二勇士之首,波琳娜·伊万诺夫娜·伊万诺娃的唯一后代,又是公爵府的大管家。

    祖辈和秦唯西的余荫,足以让任何一位伊万家族的后代无条件拥有生命之树内的名额。

    那是珍贵的,末日的船票。

    之前也有伊万家族的后代请求放弃名额参战的,但往往还没申请就被公爵大人打了回来,捏着后颈皮就丢进了生命之树里头。

    她以为沃尔芙也会被这样。

    但……也不知道这只丝毫不懂说话艺术的蠢狼,是怎么说服公爵大人的。

    “我饿了,想吃你烤的小鱼干。”她的尾巴垂下来了些,声音低低的。

    “你这个时候犯懒了?”身旁巨狼吓了一大跳,差点蹦了起来,“不行!好歹先完成任务啊!”

    凯特:???

    她气呼呼的小跑起来,很快就将巨狼甩在了身后。

    巨狼咧开了嘴,也加快了步子。有些费力地跟住了速度加快的雪豹,偶尔抬头,看一眼远处逐渐逼近的黑潮。

    近了,更近了,凯特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仰头,望着那还有一大段距离,却似乎已经高达百米的巨大浪潮。

    “沃尔芙,”她尾巴竖了起来,根根炸起,“这是正常情况吗?”

    “上一次黑潮的时候我还是个狼崽子,被公爵大人放在生命之树里面了,”月白色巨狼神色凝重,来回踱步,“但……好像不太正常。”

    猫狗面面相觑。

    “黑潮,有这么大吗?”

    ……

    “米切尔,定位。”

    “我们正面朝黑潮飞行,目前时速五百公里每小时,距离血族防区七百二十六公里,距离人类防区九百六十公里,距离黑潮……一千公里左右。”

    “嗯。”柏嘉良低头将数据发给了正在开紧急作战会议的联邦政府。

    秦唯西和闻人歌都在那儿。

    十分钟后。

    “米切尔,定位。”

    “方向不变,时速不变,”小黑龙表情有些茫然,“距离血族防区六百五十公里,距离人类防区八百八十八公里,距离黑潮……大约六百公里。”

    “停!”柏嘉良猛得抬头!

    她震惊地望着似乎在瞬间就近了许多的黑线。显祝服

    不,已经是一条黑带了。

    “它的速度……好像比我们还快。”

    “这不应该。”她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疯狂在终端上敲打,点击发送。

    【黑潮!速度比之前快了将近百倍!必须马上将第一道防线之后的普通人撤到第二道甚至第三道防线之后!】

    之前的许多战备在这样急速到恐怖的黑潮面前,都像是纸糊的盾牌一样!

    ……

    “各只侦察小队的数据都发过来了,情况称得上危急。”海洛伊丝主持着紧急作战会议,神色凝重,“这次黑潮的边缘直接就是三级浓度,压根没有给普通人缓冲空间,而且速度比之前快了上百倍!”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率先移向秦唯西。

    可秦唯西,只是愣愣地望着长桌对面。

    “公爵大人?”里齐皱着眉询问。

    “不好意思,没有走神,我只是想问,”秦唯西指了指对面的空座位,蹙起眉,“还有人要来参加会议么?”

    “为什么,那里还有张空椅子?”

    大家一怔,目光移向秦唯西对面的高背椅,随后都愣住了。

    之前,好像所有人都没发现,那里多了张椅子。

    “没有了,”海洛伊丝皱着眉,环视一圈,又看了眼会议记录,“应到七人,实到七人,没有问题。”

    但是长桌旁有八张椅子。

    空着的那张,不在角落,而在正中。

    秦唯西沉默了一会,眸光流转。

    “笃笃笃。”会议室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是谁!”所有人背后一毛,齐刷刷看向门口。

    闻人歌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海洛伊丝,”她死死盯着那扇木门,声音沉着,“再念一遍会议纪要。”

    “我不明白,”海洛伊丝揉了揉眼睛,再次念,“黑潮降临后第一次紧急作战会议,应到八人……”

    她突然一怔。

    字迹变了。

    可那的的确确是自己的笔迹,没有涂改过的笔迹。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应到八人,迟到,一人,实到,八人。”

    “笃笃笃。”会议室的门依然在锲而不舍地响着。

    “请进!”秦唯西突然高喊一声。

    众目睽睽之下,门开了。

    门外站着个衣着朴素样貌朴素的男人。

    “对不起啊,迟到了一点点,孩子不听话,委实是有些麻烦。”他笑得温和没有半点敌意,快步走了进来,冲着秦唯西微笑示意,“好久不见,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在“现在”和“物质”中见面吧,有让你们觉得奇怪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了。”

    他走到会议桌旁,在众人目光注视下,舒服坐定在了那张空椅子上。

    第194章

    “有让你们觉得奇怪的地方,请多多包涵了。”男人长着一张普通到丢到人群中就找不着事后也记不住的脸,表情温和,轻描淡写地说着。

    秦唯西见到他,反而放松了些,微微向后靠,笑着抬手示意,“他们还不认识你,自我介绍一下吧。”

    “好的,公爵大人。”男人乖巧站起身,笑着向所有人点头示意,“海洛伊丝,闻人歌,瓦伦媞娜·冯·德莱恩·阿斯堪尼亚·维特尔斯巴赫,诺布尔,普希森,还有……啊!里齐,我们很久没见了对吧。”

    无所畏惧铁腕铁血的黑狼王身子战栗起来。

    “是你,是你!”

    “是啊,是我,我昨天才给你过过生日呢,”男人笑得开心,又看了眼腕表,笑容一僵,“啊,不对,按照你的时间……应该是,五个月前。”

    里齐狼眸中是浓浓的惊惧。

    “物质界的时间过得这么慢的吗,”男人却还在盯着自己的腕表,盯着秒针滴滴答答的走动,表情不可思议,“你们得多无聊啊。”

    “跑题了。”

    “啊抱歉公爵大人……”男人随口答应,随后一怔,抬头。

    那句催促并非秦唯西发出的。

    闻人歌盯着他的眼睛,再次敲了敲桌面。

    “有意思,”男人微微挑眉,打了个响指,“我没挑错人。”

    他舒服地栽到了椅子里,翘起二郎腿,“这里没有会转的椅子吗,我喜欢会转的椅子,唔,算了,我刚去看了一下,这里没有会转的椅子只有树藤椅,树藤椅很好,我喜欢树藤椅,啊,又跑题了对吗?抱歉,真是抱歉,好久没到物质界了有点兴奋,不,不是兴奋,是不适应,啧,连个合适的形容词都想不起来。”

    在闻人歌试图将钢笔朝他脸上丢之前,他及时开始了自我介绍,“各位好,你们之前大多没见过我,但应该被我搞的事儿弄得难受了一阵。普希森,杀死年老巨龙的连环案是我安排的;海洛伊丝,衔尾蛇是我的私人印章 ,唤醒灰雾的幕后主使者是我,抱歉那些战士真的很英勇;诺布尔,你的父亲罗伊做的那些事是我怂恿的,至少,部分是我怂恿的;里齐,啊,我们是老朋友了,但我还是得告诉你,艾伦尼乌斯号上的惨案有我一半责任;闻人歌,唔,我没对人类做些什么,但依然很抱歉,泰坦的袭击是我安排的,如果没有袭击柏长风可能不会死,对吧?”

    他最后转向了血族女王,沉思一会,“啊,瓦伦媞娜·冯·德莱恩·阿斯堪尼亚·维特尔斯巴赫,又长又难记的名字,年轻而没什么话语权的小血族,我倒是确实没和您有过交集,毕竟我光和公爵大人打交道了。”

    “没事,我习惯了。”血族女王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回应。

    “哈,”男人轻笑起来,突然一抬手,“好了,这就是自我介绍,我是个大坏蛋,至少在你们眼中,我肯定是个大坏蛋。”

    会议室陷入沉默,唯有交织的呼吸声愈发急促。

    “嗯,我知道这些信息量很大,所以我给你们一点反应时间,”男人抬起手腕,瞟向腕表,另一只手举起,“给你们三秒钟够了吧,三,二,一,好了,提问时间!”

    “名字。”闻人歌指节曲起,再次敲了敲桌面,“作为一个自我介绍,它缺了最重要的一部分,你的名字。”

    “名字啊,”男人怔了怔,微微低下头想了会,“如果你们非要称呼我,张伟怎么样?”咸注敷

    “你开什么玩笑!”普希森反应过来了,龙眸怒瞪,一拍桌子。

    “没开玩笑,”男人瞬间举手投降,看起来老实巴交,“真名,某种意义上的真名。”

    闻人歌竟然微微点头,认可了他的回答,不动声色地打开了面前的终端。

    秦唯西抬手,拍了拍普希森的肩膀,环视一圈,“还有人有问题吗?”

    “我,我有问题,”海洛伊丝声音沙哑地开口,举起了会议记录,“椅子,和会议记录,你怎么做到的,催眠?还是什么妖术?”

    “没那么玄乎,”男人嘀咕一声,身子往后靠了靠,舒服缩在椅子里,“椅子就是你们安排会场的人放进来的啦。”

    他伸手往椅子下摸了摸,扯出一个小小的盒子,丢在桌上,“一个感知过滤器,让你们安排会场的人看不到它,误以为少了一把椅子。”

    “至于你的会议记录,”他咧开嘴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另一本会议记录,晃了晃,丢过去,“你刚才那本,笔迹是我模仿的,我擅长模仿笔迹。在一皮秒之内换过来就行了,绰绰有余。”

    “这不太像是你的作风,”秦唯西淡淡开口,“我还以为你会让她现写一个再丢到一分钟前呢。”

    “我的确能这么干,”男人微笑点头,“但这是‘现在’与‘物质’啊,我这具身体……”

    他掐了把自己胳膊上的肉,然后嗷的一声,疼出了眼泪,扯着嗓子,“的的确确!是一具物质界躯体!”

    秦唯西唇角抽了抽,环视四周,“还有人有问题么?”

    “有,”年轻血族女王缓缓举手,迟疑地望了眼公爵大人,又望向微笑看向自己的男人,“你刚说,孩子不听话,你有孩子了么?”

    “啊,”男人愣了愣,“好问题。”

    他眸中流出一丝欣赏,“我居然一直忽略了你,多么聪明的小血族,问出了一个绝佳的问题。”

    “至于回答,”他耸肩,“我已婚,但尚无子嗣,恐怕也很难有子嗣,这也是我相当头疼的一点。”

    秦唯西忍不住挑眉。

    已婚。

    这是她没想到的。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提问时间暂时就结束了,”她微微抬起下巴,凝视着对面的男人,“现在,说说吧,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为各位提供一个可靠方案的,”男人笑眯眯,指了指会议室里的大型魔晶屏,“黑潮,最新黑潮,都看到了吧,再不做点什么,咔咔咔,大家都死光咯。”

    “为什么黑潮变了?”闻人歌打断了他跳跃的语句,“是你在搞鬼吗?”

    “拜托,”男人长叹口气,“要是能这么轻易的改变黑潮,我就不做那些让你们记恨死我的事了。”

    他微微摇头。

    “自然生长罢了。”

    “【这么轻易】,你用的是这个形容词,”闻人歌追问,“也就是说,你可以影响。”

    “是,我可以,”男人坦然承认,笑容突然变得哀伤起来了,“但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男人的回应没头没脑。

    “因为我没有子嗣。”

    闻人歌紧皱起眉,还想追问,被秦唯西抬手拦住。

    “这个问题到此为止吧,他已经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你问不出什么了。”

    “真懂我啊血族公爵。”男人开心起来。

    秦唯西面无表情。

    “说说你的方案。”

    男人笑着环视四周。

    “我以为您猜到了呢,”他无奈摇摇头,笑容依然轻松,“是时候登神了,秦唯西。”

    秦唯西一怔。

    “我以为,我的登神是在最后关头,是在危急时刻。我一直在猜,猜你的用意,一次又一次的想办法削弱我,逼伤我,是在逼我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必须登神解决危机,”她微微垂下眸,眸光却更加锐利地逼视着对面的男人,“结果,你跑过来告诉我是时候该登神了?”

    “这就像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结果监考老师直接报答案一样荒谬。”

    “我知道,是有点。”男人搓了搓下巴,叹口气,“但也只能这样了,这样最高效,我也做不到尽善尽美啊。”

    秦唯西沉默了一会。

    “真的不能拖了?”

    男人看了眼腕表,“唔,您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空窗期思考,毕竟登神也不是分秒就能成功的,我最多给您压在一个小时之后了。”

    “如果我不呢?”

    男人表情严肃起来了。

    “晚一分钟,多死百万人。”

    秦唯西嗤笑一声。

    “你原来介意普通人的存亡啊。”

    “第一重回答——我介不介意不重要,你介意就好,”男人微笑,“第二重回答——是的,我的确介意。”

    “那你之前还制造了那么多起事故,让那么多人死?”秦唯西语气扬了起来,反问。

    “这不是一个概念,”男人用力皱起眉,试图表述,“介意普通人的生死,和介意普通人的存亡,是两个概念。”

    “它们一样。”

    “不,不一样,”男人摇头,“可能有一天你会懂吧。”

    “我不希望我懂。”秦唯西语气冰凉。

    “看来你已经懂了。”

    秦唯西移开了目光,微微闭上眼。

    眼前的男人,并不介意一个个普通个体的死亡。

    他只要族群尚还存留。

    “还有一个小时?”她睁眸,看了眼表。

    “现在是五十五分钟。”

    “你知道的,我不想登神。所以,给我个理由。”秦唯西坐直了,死死盯着他。

    男人也坐直了,双肘压在桌面上,微微挑眉,一字一句。

    “上百亿人的生死,还不够么?”

    “不是这个,”秦唯西缓缓摇头,“我要一个更好的理由,被你藏起来的那个理由。”

    男人眯起眼睛,良久,突然开口。

    “秦唯西,你的挚友,最古之神,阿忒若普斯。”

    “啊,年迈的阿忒若普斯,善良的阿忒若普斯,痛苦的阿忒若普斯。”

    男人的声音中是淡淡的追缅与遗憾。

    “她快要死了。”

    第195章

    “懒猫,”沃尔芙发送完信息,确认联邦政府已经接收到之后,总算松了口气,抬眸,拍了拍座下的大猫,“斥候塔和烽火台的人估计没来得及撤,你怎么想。”

    雪白的大豹子不说话,爪尖烦躁地磨着脚下的雪块,将厚厚一层积年不化的冻雪都刨成了碎片,露出了冰凉坚硬的泥土。

    “好吧,那你先回去。”沃尔芙叹口气,翻身跳下来,抖抖身子,变成一只庞大英武的月白色巨狼,脚步轻快地向黑潮席卷地方向跑去,“三级黑潮,应该还好,我去看看,看能不能救出来一两个。”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身后焦躁不安的大猫望着越来越远的巨狼,尖叫起来了,“我就知道会这样!公爵大人一直阻止你们这一脉参战是有原因的,就喜欢往那里面跑是吗?祖宗留下来的基因?”

    沃尔芙回头看一眼,狼嘴咧开,笑了,毛绒绒的尾巴摆了摆,“不是喜欢,是责任。”

    “我的爵位,是因为波琳娜先祖的探险而遗留下来的,我既享余荫,就不能逃跑。”

    凯特恼了,纤细优雅的雪豹从静止开始冲刺,几乎一瞬间就扑到了巨狼背后,叼住了她的后颈皮,骑在巨狼背上,将其狠狠掼倒在地面。

    “凯特,你,你!”沃尔芙又惊又恼,又被一只大爪子狠狠按住了头颅,死死压在了雪地里摩擦,冰凉的雪灌进了她的狼嘴,“唔,咳咳咳,时间金贵!放开!”

    她挣扎了两三秒,狼脑袋上的爪子移开了,漂亮的大猫从她身上滚下来,坐在旁边,表情冰凉,“冷静了些吗?”

    沃尔芙气得直喘气,恨不得直接将这猫扑倒咬一口。

    “什么叫冷静?”她爬了起来,瞅了眼乱糟糟的雪,脊背处的毛都炸了起来,朝着大猫低吼,“我很冷静。”

    “那好,我也很冷静。”凯特平静地扯了扯耳朵,起身,走在了她身前。

    朝着黑潮的方向。鲜驻服

    沃尔芙愣住了,抖了抖身上的碎雪,颠儿颠的跟了上去。

    “记住,”凯特踩着猫步,冰冰凉凉吐出一句,“不要受伤,我带个人传送已经很吃力了,要是受了伤,在传送中你的血都会被抽没的。”

    “我知道我知道。”沃尔芙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笑了起来,尾巴也卷起来了,像是朵花儿一样,摇来摆去。

    她们就这样迈进了黑雾,在外围稍微适应了一会,朝着最近的斥候塔急速前进。

    黑潮大概已经超过了百丈,仿佛逼近了天空,宛若乌云低垂。走进黑潮后,更是没有了半点光亮和声音。阳光在这宛若能凝结成液态的黑色雾气中只剩下了个不大明亮的暗斑,勉强带来一丝光亮。除此之外,就只有远处仿佛被暗影笼罩的雪峰高处,翻滚的狂风将高空中的黑潮也撕出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一抹洁白。

    “路线没错吧。”沃尔芙一边轻跑一边低声问,“我看不到斥候塔的灯光。”

    “我也看不到,”凯特回应,又撇撇唇,“但请你不要怀疑普拉斯达家族的空间感。”

    话音刚落,她们前进方向上,骤然亮起了一颗璀璨的金光!

    那的确是一道光芒,在这昏暗的世界中,仿佛驱散了部分压在人心底的阴霾,带来了一份稀薄的秩序。

    但一猫一狗的面色却更加阴沉了。

    “人造太阳,熔炉虚影的一部分,每个斥候塔里都有,他们已经点燃了。”沃尔芙吐出一口浊气,“他们最多还有十分钟,走。”

    ……

    “报告已经提交,现在是联邦政府发布的新任务,”尤拉西斯看了眼终端上的信息,调转了龙首,朝向精灵边境的方向,“黑潮太快了,而且没有按照我们预想的路线,精灵防区的一座坚城二十分钟后就会暴露在黑潮中,我们必须前往疏散。”

    “人类这边不需要守了吗?”林克——尤拉西斯是老部下,此时略有些焦急地询问,“按照现在各族斥候塔和侦察小队返回的数据,第一道防线也在黑潮侵袭范围之内。”

    “林克,服从命令,第一道防线好歹有过准备。”

    “可是!大姐头!”年轻的骑士急了,“这是联邦政府里谁下的命令?”

    尤拉西斯没有看终端,直接将其塞回了怀中。

    “林克,服从命令。”她冰冷重复。

    终端上的任务发布人,并非是任何一个她熟悉的名字。

    而是一个印章 ,一个衔尾蛇印章 。

    “连长,”又一个人低声说,“我们人手不够。”

    他们只是一只侦察小队,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疏散一座雄城。

    刚和尤拉西斯吵了一架于是现在落在队尾的伊莉莎吐出了一口浊气,打开地图,找到了那座精灵城市。

    她的眸子里还存着愤懑和烦躁,但却一遍遍在心中默算着什么。

    “走。”尤拉西斯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是轻轻一拍龙背,与她心意相通的冰霜巨龙顿时仰天长啸,改变了方向,扑打着龙翼。

    ……

    “大家都记得联邦政府的命令吗?!”人类防区,第一道防线,一位年轻的魔法师站在一段城墙上,对着在寒风中宛若一柄柄利刃的军人们大吼,“你们手上,有科学院最新研发出的精神稳定装置!”

    军人们纷纷抬起手腕——那里有一个类似手表的表带,表带上不是表盘,而是一个透明的圆盘,正闪烁着绿光。

    “记住,在我们不可避免的,要在黑潮中作战时,时刻注意你和你身边同伴的显示灯!”魔法师还在大吼,一边举起了自己的手腕,“当它是绿色的时候!证明你的神智清醒,灵魂还没有被磨灭!而当它变为黄光的时候,大家就要做好准备!明白吗!”

    “明白!”军人中气十足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身形消瘦的魔法师喘着气,望着眼前坚韧的军人们,眼前有些模糊。

    所谓“做好准备”,是指自杀。

    如果有不愿意自杀,下不去手的,身边的同伴要无理由将刀刃刺进他的心脏。

    因为,如果灵魂在黑潮中被完全磨灭,空壳一般的尸体会在黑潮的驱使下成为另一种灾难,会手持利刃,对自己的同胞刀剑相向。

    而在历次对黑潮的战争中,联邦政府也总结出了经验——如果在灵魂还存留时自杀,灵魂短时间内会存在在躯体中。

    如果,如果你的意志足够坚定,如果你的残念足够强烈。

    死去的人,就不会站起身。

    披着法师袍的魔法师胸膛起伏,过了会,恢复了平静。

    “检查□□!”

    军人们齐刷刷摸向自己的口袋。

    尸体,是黑潮中最危险的东西,如果有可能,要不惜一切代价在尸体尚未起身时将其焚毁。

    哪怕,那有可能是你的同袍,你的孩子,你的爱人的躯体。

    “检查完毕!”军人们怒吼出声。

    不远处,一段段城墙,此起彼伏地响起他们的呐喊。

    “准备!”魔法师看了眼指挥塔的令旗,又看了眼席卷而来的黑潮,高举起魔法杖。

    砰!砰!砰!

    沉重的锤击敲在胸甲上,随后军人们小跑着各就各位,像是一座大型仪器中的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精密齿轮。

    ……

    “前方的亚空间在暴动。”黑潮中,米切尔拍打着龙翼,严肃凝视着面前的开始扭曲颤抖的空间。

    “这里的黑潮浓到可以击碎空间,可能,超过十级,”柏嘉良骑在龙背上,面色凝重,低头看了眼终端,轻轻晃了晃,“而且阻碍了信号,已经联系不到联邦政府了。”

    “我们怎么办?”米切尔瓮声瓮气地问。

    “记录一下情况,然后原路返回,”柏嘉良瞬间做出了决定,“我们需要和联邦政府联系上,而且,这片黑潮已经没过原先设定的缓冲区了,缓冲区里可能还有斥候和侦察小队。”

    “知道了。”米切尔抖了抖双翼,调整了方向,朝着最近的一个斥候塔俯冲而去。

    那个斥候塔,五分钟前,在昏暗中亮起了宛若烛火般的微弱光亮。

    ……

    卢卡斯觉得自己的各项感官都在衰退,一阵阵眩晕感和光怪陆离的幻视席卷而来。

    就像是吃了精灵同伴们煮的蘑菇汤一样。

    卢卡斯唇角泛起惨笑。

    可惜这玩意没蘑菇汤美味。

    他摇了摇头,喘着粗气,本就疲倦的面色此时更是变得惨白。面前一大团一大团的黑色雾气仿佛凝结成了什么怪物一般,像是在空中漂浮的一座山,一轮黑日,一个触腕颤抖的肉球。

    他手颤抖而坚定地扶着那在黑暗的风暴中释放出些微光亮的巨大圆球,死死盯着风暴中的一切。

    他们在等待援军。

    一座斥候塔,他一个血族,一个精灵,一个鹰族的兽人,组成了这一只斥候小队。

    而当黑潮席卷时,兽人没来得及撤入斥候塔,在他绝望而坚定的目光中,精灵同伴张弓搭箭。

    他的尸骨被长箭撕碎在风暴中,无影无踪。

    卢卡斯扶着人造太阳,不自禁回忆着兽人的相貌——他长得还挺帅的,方脸,留点络腮胡,喜欢大笑,喝酒,还烤得一手好兔子。

    他觉得自己几乎在风暴中看见他了。

    “卢卡斯!”身后响起了咆哮声。

    年轻血族猛得从幻象中挣脱出来,扭头。

    可怜的精灵,已经倒在了墙角,神色痛苦,手指用力抠着墙壁,“卢卡斯,给我来一下,一下!”

    卢卡斯要哭出来了,但向来爱干净的精灵此时毫无形象地倒在地面上,精致的脸蛋上沾满了尘土,发出了绝望的呻/吟,“你在等什么!我坚持不下去了!”

    卢卡斯抬手。

    一记血色的光芒从他指尖弹了出去,贯穿了精灵的胸膛。

    “……谢谢。”精灵栽倒在了地面上,留下一句呢喃。

    卢卡斯抹了抹眼睛,扭过头,死死盯着空中一团团的风暴。

    他在等待援军。

    一柄匕首已经微微刺进了胸膛。

    他在等待死亡。

    “啊,”已经不抱希望的他望着风暴中越来越庞大的影子,吸了吸鼻子,笑着叹口气,“我是多想成为龙骑士啊。”

    巨大的黑龙从风暴中冲出!黑龙背上还有一个人!

    “有人吗!”那位龙骑士站在风暴中呐喊。

    “有。”卢卡斯怔怔望着天空,轻声说。

    他觉得这一定是幻境,具象了的幻境。

    可那巨大的龙首瞬间低下了头,金黄色的古奥龙眸搜寻一会,盯住了他。

    “那里有一个。”

    于是黑龙俯冲而下,年轻女人捉住了他的胳膊,瞬间将人提溜了上来,在风暴中大吼着询问,“血族?还有人吗?”

    “有尸体!”卢卡斯反应过来了,指着一旁,喘着气,“还有尸体!”

    “米切尔,焚毁。”柏嘉良瞟了那具精灵尸体一眼,微微低头。

    “不,不要。”卢卡斯下意识说着,但尚存的理智,让他的声音很低很低。

    巨龙猛得吐出一口龙息,随后冲天而起。

    “前方,有一只兽境的队伍也在救人,”柏嘉良站起身,扭头望着卢卡斯,“我把你送到,你去和她们汇合。”

    “好。”卢卡斯愣愣点头,随后突然反应了过来。

    眼前的年轻女人,面容实在是有些熟悉。

    “是您?”他惊愕地叫了出声,“公爵大人的……!”

    “总有一天我得让你们说秦唯西是我的谁谁谁。”柏嘉良笑着叹口气,随后,笑容突然僵住。

    她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灵魂烙印在发烫。

    “米切尔,加速!”她突然低吼!——

    “年老的阿忒若普斯,善良的阿忒若普斯,痛苦的阿忒若普斯。”

    男人盯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着。

    “她快要死了。”

    他的话轻飘飘的,却掷地有声,仿佛一柄重锤,在一瞬间将在场所有人砸得晕晕乎乎的。

    海洛伊丝最先反应过来,惊得站起身,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声音颤抖起来了,“这怎么可能?”

    “你在说瞎话吧,”她咬紧了牙,双眸在刹那间涨得通红,无措地望向一旁的公爵大人,重复着语句,似乎是在求证,“公爵大人,他是在说瞎话吧。”

    秦唯西没有说话,十指搭在一起。

    良久,她缓缓开口。

    “海洛伊丝,我很抱歉。”

    年轻的精灵瞬间跌回椅子里,面色怔忡。

    一直在终端上快速敲打的闻人歌看了眼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精灵的手背。

    “猜到了?”男人抬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差不多吧。”秦唯西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其中浓浓的悲哀。

    “那现在,生来就是要拯救世界的公爵大人,”男人唇角泛起笑,“准备好再一次拯救世界了么?”

    “急什么,”秦唯西吐出一口浊气,面上又带上了笑容,“我还没问完呢,反正……”

    她看了眼时间。

    “反正还有五十分钟,对吧。”

    “那倒是,”男人耸耸肩,“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秦唯西刚想开口,被闻人歌举手打断。

    “秦唯西,”她抬眸看了眼对面的男人,唇角突然泛起一丝笑,“来看看这个。”

    她将终端递了过去。

    秦唯西好奇地接过终端,随后微微挑眉,怔愕地瞪大了眼睛,又猛地抬头,仔细端详起对面男人的面容。

    “干嘛这样看着我?”男人眨巴着眼睛,感觉不太对劲。

    “唔,让人觉得,奇怪,”秦唯西看看终端又看看他,咂咂嘴,“真是奇怪。”

    她将终端递给了其他人,其他人看过之后,表情都古怪起来了,就连怔愕的海洛伊丝都反应了过来,皱起眉,狐疑地盯着男人。

    三四分钟后,终端终于传到了男人手中。

    他低头看去,然后也愣住了。

    终端上是自己。

    “张伟,普通的名字,世界上有好多好多个张伟,”秦唯西缓缓开口,面色古怪,“但这个,大概是自从有历史记载以来,最古老的一个张伟。”

    男人瞟了眼那张图,抬头,看着闻人歌。

    “你说那是你的真名,”闻人歌摊手,“所以我就查了查。”

    男人朝她温和笑笑,随后低头看着终端,手指轻轻抚过那张图。

    或者说,一张古老的壁画,古老到除了这个墓葬之外,人类再也没找到产生它的文明所留下的任何痕迹。

    壁画上是抽象线条画着的飞虫走兽,山川河流。

    以及一个线条粗犷但栩栩如生的人像。

    和坐在众人面前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普通,朴实,丢到人群中就找不着,记不住。

    在同一地点的发掘还找到了一些瓦片,瓦片上刻着蝌蚪般扭扭曲曲的字符。

    那古老的文字并非已知的任何一种语言,但词根和词缀却和精灵语略有些相似之处。精灵学者们尝试了破解,破解后翻译过来,是四个字。

    【张伟之墓】

    “我必须要说,这张画其实是我画的。”男人盯着那副画像,突然开口。

    “自画像?”秦唯西提问。

    “不是。”男人摇头。

    “啊。”闻人歌若有所思。

    “我想起来了,”秦唯西按了按太阳穴,搜寻着很久很久之前的碎片记忆,“这张壁画,温莎教院时期的历史学家还研究过。”

    “结果怎样?”闻人歌扭头看她。

    “非常奇怪的一张壁画,”秦唯西指了指上面刻画的山川河流,“很显然,这些线条很严谨,像是在刻画某些真实存在的地方。但温莎教院找遍了整个星球,整片大陆,甚至推演了万年前的地形结构,都没有发现类似的存在。”

    “而且,那些碎裂的陶片,陶片上刻画的花纹,并不是已知任何一个文明的留存。”

    秦唯西凝视着低头的男人,“温莎教院最后没有得出任何结论,只能将研究结果搁置。但现在想想,我们好像能明白它是怎么来的了。”

    “是啊,”闻人歌接上了话,凝视着低着头的人,“一个强到可以被顽固执拗的泰坦臣服并称为神的家伙,到底会因为什么原因,选择一直用一张普通的脸行走世间呢?并且,还将一座孤零零的坟墓,从原来的沉睡之地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宇宙,埋在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地方。”

    “既想让人记住,又不愿意给出答案,真是别扭啊。”

    “哈。”男人面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放下终端,抬头望着天花板的树藤,过了会,给了个答案。

    “因为愧疚。”

    “哈,看来我猜对了。”闻人歌耸耸肩。

    “嗯,都对了。”男人长叹口气,“为了感谢你再次让我捡回来这些东西,这些……人性,再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秘密吧。”

    他指了指秦唯西,对着闻人歌轻笑一声,“等会她登神的时候,需要你。”

    “我?”闻人歌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是啊,你,”男人摊手,指了指秦唯西,“她可不是普通的神明,她的位格,要远胜神界从前和现存任何一个神;而她生命中的契约,需要你签署认可。”

    “为什么?”闻人歌和秦唯西同时懵逼,闻人歌更是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再次询问,“你确定是我?”

    “对,是你。”男人肆意地笑了起来,“唔,秦唯西,你从来没有思考过,你为什么能活这么久么?”

    秦唯西骤然愣住了。

    “好了,就说这么多,再说下去就是泄露天机了,”男人耸耸肩,目光再次期待地望向秦唯西,搓了搓手,“公爵大人,还有半个小时。”

    “别急,”秦唯西盯着闻人歌,似乎还在思考刚才的事儿,一边缓缓开口,“我刚才的问题还没问。”

    “……好吧,”男人唇角的笑容一跨,嘟哝着,“差点忘了。”

    他又笑了起来,“你要问什么?”

    “绑架柏嘉良也好,指示泰坦大肆入侵也好,都是为了削弱我吧,”秦唯西面色恢复了平静,盯着对面的人,“泰坦好战不错,但应该并没有好战到一见到我就缠上来自爆。”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啊,你想问这个。其实挺简单的,”男人耸耸肩,摊手,“因为你太强了。”

    “巅峰时期的你,积攒了多少神格碎片?两位数?三位数?我都觉得我在物质界用这具躯体不一定能按住想要逃跑的你。”

    “我为什么要逃跑?”秦唯西蹙起眉。

    “唔,万一,我只是做一个假设,在我说了这么多之后,假如你依然不愿意登神呢?”男人笑眯眯的,身上却若有若无地释放了些令人窒息的压力,“我总得做些什么以防万一吧。”

    秦唯西讥讽地提了提唇角,“我如果真的不愿意,你还能强迫我不成?”

    “不能,”男人缓缓摇头,唇角笑容带着点骄傲与得意,“但死神人选,又不止你一个。”

    秦唯西一怔,随后突然明白了。

    的确,这个世界上能运用【死亡】权柄的,已经不仅仅只有她一人了。

    她瞟了眼因为听懂了所以格外愕然的闻人歌,轻笑一声,“难怪你会给我留下那枚【死亡】,这是你的后手,也是后手的后手。”

    男人摊手,不再发言。

    “但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在自己的私人意愿和世界存亡之间,选择前者呢?”秦唯西的神色顿时锋锐起来了,身子缓缓前倾,眸光质问般的压在了男人身上。

    “因为你一直在逃避,秦唯西,”男人轻声回应,“就比如说,我可以相信阿忒若普斯能为了这个世界付出一切,但我,无法完全相信一个一直在逃避责任的家伙。”

    “毕竟,天才的秦唯西,天才的血族公爵,”他抬起头,毫不退让地与秦唯西对视,“你早就察觉到什么了吧。”

    秦唯西陷入了沉默。

    良久,她缓缓摇头。

    “我并非逃避责任,”她声音放缓了,“我只是……一直觉得,不到时候。”

    这个有些荒唐和无头无脑的的答案却令男人认可地点了点头,可他又反问,“那现在呢?”

    “我不知道。”秦唯西缓缓摇头,却又反问,“你呢,你看不到我的未来么?”

    男人也开始摇头。

    “我都说了,”他叹口气,“你很特殊,你的位格决定了,我看不透。”

    他摆烂般的一摊手,“所以我才要做些备案措施嘛。”

    “嗯,知道了。”秦唯西微微向后靠了靠,随后,慢慢卷起袖子。

    露出一大截一大截已经被【死亡】染成黑色的手臂。

    “我还是必须提醒你一点,”她面无表情,声音却逐渐温和起来了,“所谓神明,所谓神爱世人,某种意义上,并不是因为神明的责任,也不是因为神明位格的特殊性。”

    “而是……”

    她的长发无风自动,浓郁的黑色从她掌心蔓延了出来。

    “他们真的,都很善良而仁慈。”

    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一道浓郁的黑色光柱,冲天而起。

    那是和黑潮有别的另一种黑,纯粹而纯净,代表着死亡与终焉。

    秦唯西端坐在光柱正中,表情平静。

    在海伦大陆最后一次黑潮降临的第一天。

    最古血族,最年轻也最强大的神明,海伦大陆最后一位神明。

    秦唯西,登神。

    权柄,【死亡】!

    第196章

    “米切尔,加速!”

    小黑龙拍打龙翼的频率顿时上了一个等级,一边朝着预计方向疯狂飞驰,一边问,“哪个方向。”

    “精灵教国,秦唯西。”柏嘉良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双眸涨得发红,“我现在查路线。”

    坐在龙背上的血族卢卡斯察觉到了瞬间变得压抑的气氛,但他还是忍不住低声问,“公爵大人怎么了?”

    柏嘉良扭头看他一眼。

    “她登神了。”

    正如秦唯西无数次承诺过她的一样。

    登神时,她会告知自己。

    而自己,一定一定,要去见她最后一面。

    ……

    将卢卡斯交付给了同样正在拯救黑潮内斥候和侦察小队的一对猫狗,柏嘉良也没来得及和好久不见的两人寒暄,就又爬上了龙背。

    “柏嘉良。”沃尔芙叫住了她。

    柏嘉良扭头看她。

    一贯神气的巨狼右前爪只是轻轻按在地上,没有踩实,月白色的毛发被鲜血粘成一缕缕的,看起来是箭伤,大概是被已经彻底成为空壳的精灵伤到了,此时草草包了点纱布,纱布也已经被血浸透了。

    她身旁的大猫倒是没有伤到,但状态看起来也不大好,惯来精致犯懒的猫咪已经累得直喘气,身上也脏兮兮的。

    “怎么了?沃尔芙姐姐?”柏嘉良轻声应。

    沃尔芙想说很多,却不知从何开口,又知道此时时间紧急,狼吻开合许多次,最后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一路顺风。”

    柏嘉良露出了一丝笑。

    “谢谢。”

    黑龙拍翼而起,朝着精灵教国的方向疾驰而去。

    巨狼和大猫并肩看着远去的龙,又扭头,望向身后数十个或受伤或虚弱的不同种族的同袍。

    “先把他们送回去吧。”凯特轻声说,“我们来的时候我在第一道防线前留了标点。”

    沃尔芙扭头看她一眼,点点头,又帮这只爱干净的大猫舔了舔身上乱糟糟的毛,“辛苦了。”

    “别碰我。”凯特的嫌弃是下意识表现出来的,朝沃尔芙龇了龇牙。

    她凝神,合眸,过了会,低吼一声,身上白光泛起,渐渐拧成了一人大小的五彩旋涡。

    “你们快进去,互相扶一把,别忘了呼吸。”沃尔芙引导着人撤入旋涡,又半卧在了凯特身旁,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大猫。

    数十人纷纷朝着她们深鞠一躬,随后三三两两的走入了旋涡之中。

    每走入一人,凯特身子就颤抖一次,冒出的汗将毛发都打得透湿,仿佛掉入池塘中的落汤猫。

    沃尔芙轻轻蹭着她的脑袋,一只爪子抬起,搭在了她背上。

    “好了,你快去。”当最后一人走入之后,凯特顿时冒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断断续续的,“别浪费时间,我快支撑不住了。”

    “你也快些。”巨狼起身,最后望了她一眼,快步没入旋涡。

    巨狼消失在了旋涡之后,但已经卧在了雪地中的大猫并没有动弹,而是低垂着头,微喘着气。

    一贯对于黑潮的宣传中将其对灵魂的磨灭强调到了极致,而忽视了其对于体力的消耗。

    凯特觉得自己好像坚持不住了。

    凯特喘了会气儿,努力爬起来,朝着旋涡的方向挣扎着走去。

    她最终没入了旋涡,而五彩旋涡也瞬间消失。

    下一瞬,毛发凌乱身体还被切割出几道血印的大猫从天而降,狠狠摔在了冰原当中。

    “呼,呼,这就是命吧。”凯特愣愣地望着被黑色雾气笼罩着的暗沉天空,看了眼终端上的指示,苦笑着摇摇头。

    鲜血慢慢没过身下雪白的冰雪。

    远距离传送失败了,她大概朝着防线的方向前进了十公里,临时构建的空间通道就瞬间破碎,纷乱暴躁的空间乱流险些没把她撕成碎片。

    她无力地眨巴着眼睛,双爪叠在一起,脑袋叠在爪子上,保持着优雅大猫的最后体面。

    过了不知多久,意识都已经恍惚了,她忍不住低声呢喃。

    “想吃小鱼干……”

    “想吃就说啊。”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大猫一惊,身上毛发瞬间炸起,扭头。

    月白色的大狼站在她身后,仿佛这昏暗世界中唯一的光。

    “你,你怎么没走?!”凯特直接跳了起来,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猫眸瞬间变得茫然而焦急,“他们都没传送回去吗?”

    她竟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朦朦胧胧的五彩旋涡再次在她身后凝聚。

    “不,传送回去了,”沃尔芙走近,在她身旁舒服卧下,又掏过雪豹毛绒绒的大尾巴垫在自己脑袋下,“我传送回来前在原地留下了一个临时空间坐标,啊,就是矮人那个发明,你一直吐槽能把你们普拉斯达家族取代的那个。我看你一直不回来,空间旋涡也消失了就知道不对劲,立马传送回来,又没找到你,跑了一大圈才闻到你的味道。”

    “狗鼻子,”凯特大声骂,“你回来干嘛?”

    “你曾经为我放弃了那么多东西,”沃尔芙懒懒地望着越来越近的浓郁黑色雾气,笑了笑,“我总得还人情吧。”

    凯特像是只炸了毛的猫咪,尖声讽刺,“你以为我是为你放弃的爵位?沃尔芙,别自作多情了。”

    狼脑袋在她尾巴上轻轻蹭了蹭。

    “那就当我自作多情呗。”

    凯特沉默了好久,最后,慢慢卧在了巨狼的身旁。

    “沃尔芙,我不想自杀,”她声音很轻,“要是一下没死,该有多疼啊。”

    巨狼扭头,狼眸温柔。

    “我帮你。”

    “谢谢。”

    “不客气。”

    巨狼轻轻舔了舔大猫身上乱糟糟的毛,将其舔顺。

    这回,凯特没骂街。

    身下是亘古不化的冰原,空中是肆虐的黑色风暴和越逼越近的核心黑潮。

    她们依偎在一起,平静坦然地等待死亡。

    ……

    柏嘉良骑着龙,朝着精灵教国的方向飞驰。

    “时间一定刚刚好,刚刚好。”她紧张得不断重复,手指揪紧了龙鳞。

    灵魂烙印在发烫,而且,有一个倒计时在脑海中自然浮现。

    那是秦唯西彻底踏入神界所需要的时间。

    还剩三十多分钟,她要跨越大半个大陆,去找到她。

    理智告诉她,其实不够。

    完全不够。

    “看,我们的左前方。”米切尔突然轻声说。

    柏嘉良顺着看过去。

    那里有一个刚刚亮起的斥候塔。

    柏嘉良唇瓣翕动起来,轻轻拍了拍身下的龙,痛苦地捂住了脸,肩膀一抖一抖。

    “我不该告诉你的。”米切尔停了下来,轻叹口气。

    亮起的斥候塔,只剩最后十分钟。

    她只剩半个小时。

    去见拼尽所有去见此生挚爱可能见不到的最后一面,还是,去救下肯定能救下的,但根本不认识的人们?

    她轻轻按着巨龙的龙鳞,慢慢,调转着方向,朝向斥候塔。

    “你走!这里有我!”身旁响起了暴喝。

    纤细修长的白色巨龙从昏暗压抑到了极致黑潮中冲了出来,喷吐着金色的龙息!

    伊莉莎骑在巨龙上,朝着斥候塔的方向俯冲而去。

    “你们在这儿!”柏嘉良惊喜极了,“尤拉西斯姨姨呢?”

    伊莉莎身子一僵,扭头,轻声说。

    “我离队了。”

    柏嘉良一怔。

    伊莉莎朝着她笑了笑,白色的巨龙冲入了斥候塔。

    伊莉莎面上闪过一丝哀痛。

    她离队的时候并没有打报告,几乎是违反了军人的所有条例,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但她走之后回头,看到了尤拉西斯的眼神。

    她读不懂里面复杂的情绪。

    但她知道,其中绝没有瞧不起和厌恶。

    “上来,我带你们去人类那边。”她努力摇了摇头,将复杂的情绪甩了出去,将斥候塔里的幸存者全部丢上了龙背。

    “离我们最近的是兽境防区,您给我们放在那儿就行,您还要去救更多人。”一位人类魔法师焦急地低声说。

    伊莉莎用力抿了抿唇,摇摇头。

    “我救你们是顺便,去人类那边是有任务。”

    “啊,是这样。”斥候小队顿时表示了理解。

    而背对着他们的伊莉莎,露出了一丝苦笑。

    哪来的任务。

    伊莉莎,真像是个逃兵啊。

    你在这短短二十年的生命中,已经做了两次逃兵了。

    ……

    “时间不够,绝对不够。”柏嘉良低头看了眼终端上的地图,平静地说着。

    “要放弃么?”米切尔轻声问。

    “不,绝不。”

    脑海中的倒计时在越来越淡,那代表着那只笨蛋蝙蝠,离自己越来越远。

    “米切尔,”柏嘉良深吸口气,做出了个决定,“我们往之前看到的,那处波动的空间飞。”

    “啊?”米切尔有些愣,“那里,那里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被撕裂成一个危险的亚空间入口了。”

    “我知道,”柏嘉良用力抿紧了唇,“我们之前不是在亚空间留下过一个坐标么?”

    “我们抄近道。”

    “知道了。”小龙并没有以“这种行为有多么多么危险”这类理由劝阻她,只是默默调转了方向,又低吼一声,努力加快了一丝丝速度。

    ……

    当她们冲进那处充斥着空间乱流的亚空间入口时,柏嘉良彻底陷入了绝望。

    她感知不到那处临时空间坐标。

    而且。

    她迷失在亚空间深处了。

    她坐在米切尔背上,闭上眼睛,看着脑海中浮现的,不到十分钟的倒计时。

    她突然,痛哭出声。

    她用力抹着眼泪,不断重复。

    “对不起,秦唯西,对不起。”

    我见不到你了。

    直到,一束温暖的金色光芒突然出现,将其笼罩。

    柏嘉良愣了愣。

    这束金色光芒中,有熟悉的力量。

    但她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不管是谁,谢谢了。”她再次用力抹了抹眼泪,望着眼前的亚空间入口。

    这个入口她熟悉。

    精灵教国神殿大区的亚空间入口。

    黑龙冲出了亚空间,冲入了被淡绿色屏障包裹着生命之树内,柏嘉良连滚带爬地跳下了龙背,冲入了会议室,用力踹开门。

    她看见了全身几乎已经沐浴在了黑色光柱中的秦唯西。、

    秦唯西朝她抬手,挥了挥,笑得很开心。

    然后,她朝柏嘉良伸出手。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她温柔地说。

    “柏嘉良,我们结婚吧。”

    第197章

    “柏嘉良,我们结婚吧。”

    众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如果拥有上百个冗长的荣誉名号的尊贵公爵大人登神前最后一句是这句话,那……

    还真是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且死亡之神的圣经可就真不好写了。

    众人目光注视下,柏嘉良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将自己的手缓缓放入了秦唯西的掌心。

    她仿佛是在接受一个普普通通的求婚一般,唇角泛起幸福灿烂的笑容,牵住秦唯西的手撒娇般的晃了晃,“求婚耶,什么都没有吗?”

    近乎化为虚影的公爵大人愣了愣,然后略有些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朝着柏嘉良的方向迈了一步。

    她身上所笼罩的通天彻地的灰黑色光柱顿时也向柏嘉良的方向挪了一小寸,瞬间蒸腾了整片空间的淡淡绿意,就连生命之树都蔫吧了一点儿。

    其实,但凡给她一丁点机会和时间,她也不会在【生命】的地盘里登顶【死亡】。

    但大家都没有选择。

    秦唯西紧张地抿抿唇,伸手,轻轻将年轻女人拥入怀中,随后低头,温柔地摩挲着她的鬓角,吻着她的额头。

    柏嘉良的额心,顿时多了一个灰黑色的蝙蝠印记,那小蝙蝠印记在光柱的笼罩下,逐渐变得凝实而生动。

    “还记得吗?”冰凉的唇蹭过柏嘉良温热的脸颊,留下一串呓语,“当年,阿忒若普斯还想给你精灵教会的圣女身份,被我打断了。”

    “有这回事?”柏嘉良被她拥在怀中,蹙起眉,似乎真的在思考。

    “你当时昏迷了。”秦唯西轻笑一声,“好吧,这些不重要,我就是想说……”

    “你现在是我的圣女了,”她最后吻上了柏嘉良的唇,衔着那柔软而火热的唇瓣,吮吸,呢喃,“我的小人类,小金毛,小疯子。”

    “我的旅伴,我的伴侣。”

    柏嘉良身子颤了颤,顿时反手用力拥紧了她,与她十指紧扣,热情地回应着这个吻。

    仿佛周身被【死亡】疯狂蒸腾挥发的生命力不是她的一样。

    旁若无人热情拥吻的两人,完全无视了捂额的血族女王。

    自家老祖宗的第一个圣女居然不是自家人……算了,公爵大人说了算。

    反正公爵大人的眷属肯定得是血族了吧。

    她们也完全无视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男人。

    “你想说什么?”闻人歌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男人身旁,一边抱臂欣赏着面前的盛景,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吓死人了,”男人吓了一跳,颇为惊愕,“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个方向看得比较全面。”闻人歌一本正经,眼珠子都不带动的。

    “呼,”男人无奈笑笑,指了指拥吻的两人,“小嘉良完全沐浴在【死亡】当中了,这对于生命力旺盛的她来说,挺疼的,回头至少怎么也要卧床几天。”

    闻人歌唇角挂着的淡淡笑意顿时消失。

    她凝视着将秦唯西愈拥愈紧的人,终于,垂下了眸,叹了口气。

    “还有多久。”她低声问。

    男人看了眼腕表。

    “……十分钟。”——

    蒙特港,精灵教国离人类最近的一座城市,也是精灵教国唯一的优质港口,自然是一座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雄城。

    但此时,蒙特港被黑灰的风暴笼罩,宛若一座死气沉沉的死城。

    “黑潮的速度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快,”尤拉西斯看着终端上实时更新的地图显示,深吸口气,声音低沉,“撤不出去了。”

    她身后是一只近三百人的队伍。数十人的侦察小队大都喘着气,而其他还未撤离的精灵们也精神紧张,宛若惊弓之鸟。

    尤拉西斯回头看了队伍一眼。

    她们已经很努力了——这里在原作战计划中是三线防线,在普通精灵百姓大多数都已经撤往后方的情况下,这里留下的两千人级别的守备要不是军人,要不是就农兵或者猎人,身体强悍,且都有一定战斗力和组织能力,整个疏散过程效率极高。

    但依然没有完全疏散完,大概疏散了一半。

    如果……那只光明巨龙留下来了,效率大概会更高吧。

    不过,依然完不成任务。

    “那边,那边!他们来了!”队伍中响起一阵骚乱,尤拉西斯扭头望去。

    道路尽头出现了寥寥几个“行人”,一瘸一拐的在往这边走。

    已经被空壳化的尸体。

    “去大教堂!所有人!”尤拉西斯顿时做出了抉择,大吼着,“侦察小队一半在前,一半在后,照顾好伤员,大家去大教堂坚守等待援军!”

    三百人的队伍顿时开始了行军,尤拉西斯站在冰霜巨龙背上,作为小队的剑锋,一边开路,一边注意着路上的动静。

    她面色极为凝重。

    蒙特港常备军有两千人,她们疏散了一半,现在又集结了三百还能保持清醒的幸存者,其中保持战斗力的不到两百。

    一个简单的算术题罢了。

    “连长,”有被她们救出来的精灵一脸绝望,唯独眸中却带着希冀,望着她,轻声问,“真的会有援军吗?”

    尤拉西斯沉默了会,郑重点了点头。

    “会来的。”

    那只精灵顿时喜极而泣。

    尤拉西斯吐出一口浊气,微微合上了眸。

    坚守,坚守。

    直到援军到来。

    ……

    手持龙枪,斩杀了七八具空壳之后,尤拉西斯看见了大教堂飘扬的旗帜,微微松了口气。

    下一瞬间,她脚边坍塌的房屋里突然传来了响动!

    “谁!”龙枪顿时指向了那片废墟。

    “唔,啊,”废墟中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声,“这里有人,救救我。”

    尤拉西斯眯起眼睛,龙枪一抖,挑开了废墟最顶的几块巨石,露出了下面一只瘦弱的,穿着军装的精灵。

    “你被砸断腿了,”她缓缓逼近,龙枪点在了精灵脖颈处,“这么重的伤,还暴露在黑潮中这么久,你不应该还活着的。”

    “神都大区,107团预备役,”瘦弱的精灵喘着气,沾满血的手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证件,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还活着。”

    尤拉西斯抿抿唇,终于,放下了龙枪,扭头大吼,“医生,医生!”

    一老一少两只精灵顿时从队伍里跑了出来,年轻的精灵女孩背着药箱,年老的军医则嚷嚷着,“神都大区107团?我以前也是107团的。”

    被压在废墟下的瘦弱精灵听到声音,顿时惊愕地抬起了头,努力望着来人。

    他愣住了,随后不敢置信地叫出了面前人的名字。

    “兰特?艾诗?”

    而两位军医也愣住了。

    “布莱克?”

    ……

    “你们认识?”大教堂内,尤拉西斯狐疑地望着三人。

    “以前,偶然一次,并肩作战过。”布莱克笑着解释,又疼得高呼起来,额上溢出了豆大的汗珠,“痛痛痛!艾诗,轻点。”

    “你这条腿不能要了,再不锯掉肯定得坏死。”兰特检查着他已经断掉且开始流血化脓的伤腿,摇摇头,“要是不在黑潮里好办,一个小法术就能搞定,可惜,现在的黑潮里根本使不出生命魔法。”

    “奇怪,”尤拉西斯皱起眉,“这么重的伤,你应该早就成为空壳才对。”

    “连长!”布莱克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侦察小队的跑了过来,“我们发现了!受了重伤但没有成为空壳的伤员都有一个共同特点?”

    “什么?”尤拉西斯顿时有些激动。

    侦察小队队员脸上兴奋又茫然。

    “他们,他们都是曾经在三年前灰雾事件中被感染的精灵!”——

    “比死亡更痛苦的就是等待死亡,”凯特蜷缩在巨狼怀中,声音很轻,宛若梦呓,“真难熬啊,但我感觉我还能撑好久好久。”

    沃尔芙沉默地望着她。

    她实在是不忍心说出残忍的真相,打破凯特虚幻的臆想。只能弹出尖锐的利爪,轻轻抵在了大猫胸口。

    “哇,流氓狗……”凯特的声音又轻又低。

    沃尔芙爪尖一抖,狼首扭到了一旁,眸色暗淡。

    忽然间,她背后根根长毛突然炸起!

    有很强很强的兽族血脉在附近,甚至是兽境王族!

    “有人吗?”不远处传来了清脆女声的呼喊,“还有神志清醒的人吗?!”

    “这里,这里!”沃尔芙愣了愣,随后惊喜地挣扎着站了起来,长啸一声,“这里有伤员!”

    几十秒后,个子不高身材消瘦的女孩出现在风暴尽头。

    “特米娅?”沃尔芙一怔,认出了来人。

    艾罗尼乌斯号事件的当事人,黑狼王里奇的女儿,残缺的兽境王族。

    “你,你在黑潮中没事吗?”

    特米娅也认出了她,笑着跑过来,一抬手,已经快要陷入昏迷的凯特顿时好受了许多。

    “我也不知道,”让虚幻的巨狼召出王族领域的小特米娅老老实实摇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迟疑说着,“好像,经过了异变的兽人,比普通兽人在黑潮中更具有耐性。”

    而异变兽人,都是三年前在艾罗尼乌斯号上经历过隐藏空间灰雾洗礼的。

    “不想这些了,”小特米娅挠挠头,露出了一个憨厚而爽朗的笑,“我先带你们出去。”

    “好,”沃尔芙也暂时将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欣喜点头,又激动地望向地上的大猫,“凯特……”

    她突然顿住。

    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了。

    “小特米娅,你先走吧,”犹豫了十多秒,巨狼又卧回了大猫身旁,温柔地舔着她的毛,低声回复,“凯特快坚持不住了。”

    ……

    “连长,太多了,空壳太多了,”侦查小队队员双手已经脱力,嗓音沙哑,“我们快坚持不住了。”

    “再坚持一会!援军马上就到!”

    教堂窗口被击碎,窗外捅入一柄木制长矛,贯穿了脱力的侦查小队队员的肩膀。

    冰霜巨龙一口龙息解了围,尤拉西斯龙枪一掷,重新将狭小的窗口封死。

    “再坚持一会,”尤拉西斯的声音也哑了,左顾右盼,开始大喊,“医生,医生!”

    兰特用力将一柄镰刀砸入空壳的脑袋,咆哮着回应,“医生已经上一线了!”

    尤拉西斯望着满地伤员和仍在奋战的战士们,用力抿紧了唇。

    “再坚持一会!”她眼前突然模糊了,大吼着,不断重复,也不知道说给谁听,“一定会有援军的,一定会!”

    众人唇角都带上了苦涩的笑。

    联邦政府都自顾不暇,哪有什么援军。

    只有尤拉西斯,还扯着沙哑的破嗓子,一遍又一遍。

    只是,头顶骤然传来了一声宛若梦境般的炸响!

    “援军来了!”

    光明巨龙撕破了大教堂的屋顶,俯冲而入!

    宽阔的龙身上陆陆续续跳下了百来个人,手里拿着花纹精美的武器,冲到了大教堂防线一线。

    “真的有援军,”有人望着身旁的人,突然模糊了眼眶,哽咽着问,“兄弟哪个编制的?”

    “嘿,”那战士笑了一声,“金狮营的。”

    “我没听过这个番号啊,”侦查队员很快又投入了战斗,感激而好奇,“秘密部队?”

    战士又笑了笑,“……是刚铎余孽。”

    队员:……?!!!

    尤拉西斯凝视着对面的女孩,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如果说这只队伍里有谁最不希望援军来的,那一定是她。

    “你不知道会死么?”她低声说,“蠢货。”

    伊莉莎面无表情,拔出长剑。

    她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的,刚铎皇族佩剑。

    “尤拉西斯。”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我不会再做逃兵了。”

    “可是……”

    尤拉西斯苦笑着摇摇头。

    “这里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伊莉莎面上突然爆发出了灿烂到极致的笑容,剑尖指向她。

    “正好,你和我有血仇,能见证自己仇人的死亡,多好。”

    于是尤拉西斯也笑了。

    “也是,临死前居然还能拉一个刚铎皇族余孽陪葬,真不错。”

    “别tm调情了!”冰霜巨龙骤然暴躁地咆哮了一声。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大笑起来。

    ……

    黑色风暴与冰原的分界线,灰黑色雾气中傲然伫立的大教堂,将奔涌黑潮和身后家园强行分开的人类防线。

    指针走到了终点。

    秦唯西吻了又吻柏嘉良的唇,最后,缓缓将怀中人推开,面上露出了丝笑容。

    【再见】

    她做着口型。

    “再见。”柏嘉良哽咽着。

    灰黑色的光柱慢慢收缩,而人类防线前方的山脉中,另一道灰黑色的光柱骤然暴起!

    “黑潮浓度!”冰原上,巨狼猛地抬头,惊疑不定,“黑潮浓度在变低!”

    大教堂中倚靠着对方的两位龙骑士,愣愣望着突然停止进攻倒在了地上的空壳。

    黑潮似乎,退去了?

    ……

    “欢迎回到你们熟悉的黑潮,”男人乐呵呵地摊手,“恭喜你们,现在才是你们以往面对的灾难。”

    闻人歌唇角提了提。

    “我还以为黑潮消失了呢。”

    “哪有那么简单。”男人笑着摇摇头,刚想要解释。

    “黑潮没消失,那总得消失一个吧。”柏嘉良面无表情,打断了他的话,“你还在这里坐着干嘛?等我给你一巴掌么?”

    男人顿时闭紧了嘴,却也没有离去。

    柏嘉良沉默了一会,用力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走到那把空着的椅子前,怔怔看了许久,随后坐下。

    “妈咪,”过了好久,她突然低声说,“我好难受。”

    闻人歌默默站在了她身后,轻轻按着她的肩膀。

    “……先散会吧,”海洛伊丝叹口气,带着会议记录本站起身,“或许她需要安静一会。”

    众人纷纷起身,急得男人直使眼色。

    没有一个人理他。

    “等等,等等,”眼看着大伙儿都要出去,他终于卑微开口,“还没结束呢,登神都没结束。”

    柏嘉良猛地一拍桌子,对其怒目而视。

    “小嘉良,”男人被吓了一跳,却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小心翼翼提示,“你,你不觉得很热吗?”

    柏嘉良生着气呢,被这无头无脑的一句弄糊涂了。

    等等,好像确实有点热。

    她抬起右手,愣愣看着发红发烫的指尖。

    福至心灵,她突然划开了指尖。

    一粒深红色的鲜血溢了出来。

    有且只有一粒。

    众目睽睽之下,那滴鲜血突然飘了起来,在空中漂浮着挣扎着,凝成了一只血色的小蝙蝠。

    然后,小蝙蝠化成了人。

    刚刚悲壮登神的公爵大人笑容可掬活蹦乱跳地又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我提示过你了,提示过你了!我把那柄小镰刀给你了!”秦唯西直接跳到了柏嘉良面前,嘿嘿笑着,“我当时是想告诉你,一万年前阿忒若普斯都能想办法留下个后门交流,我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准备?啧啧啧,居然真让我搞成功了!秦唯西,你真是个天才!”

    闻人歌瞪大了眼睛。

    血族的每一滴核心精血,都能视为一个分身。

    但秦唯西是什么时候把精血藏在柏嘉良体内的?

    “我都说过了,不要忘记我的每一份礼物!”秦唯西兴奋地围着柏嘉良转圈,念念叨叨,“我甚至最后还努力提醒你了。”

    她绕到柏嘉良面前,嘿嘿笑,又亲昵地吻了吻柏嘉良的额头,轻笑着呢喃。

    “我的小金毛。”

    柏嘉良望着眼前笑得没心没肺的家伙,面无表情,缓缓抬手。

    啪!

    “混蛋蝙蝠!!!”

    秦唯西捂住了脸,有些懵逼。

    她被她亲爱的小金毛挠了一爪子。

    第198章

    “啪!”

    “混蛋蝙蝠!”

    秦唯西不可思议的捂住了脸,懵了会儿,缓缓扭过头,目光定格在了柏嘉良的手心。

    手心很红,没有留劲儿。

    像是痛觉感知系统突然上线,秦唯西突然打了个哆嗦,双眸自然而然地耷拉了下来,看起来委屈巴巴。

    嘶,好痛。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柏嘉良红着眼眶,紧咬着牙,晶莹的泪珠在琥珀色的眸子里打转转。

    “我……”

    秦唯西想解释。

    她怕,她怕自己留下的后手没有成功,她怕给了小家伙希望之后又将其抽走。

    但她没有解释完。

    “我,唔,不要……这里还有人……”她刚开口,就被人狠狠揪住了领子,不带一丝情面的用力往下扯。

    她狼狈地弯下了腰,任由柏嘉良狠狠咬上了自己的唇。

    生气极了的小人类真是没有留一丝情面,齿尖咬紧了她的下唇。她咬得那么用力,几乎是瞬间就肿起来了。

    这决不能被称为一个吻。

    秦唯西吃痛,却一动不动。

    唇边尝到了一丝咸味儿。

    她微微抬眸,睫毛颤动了几下,又迅速垂下。

    柏嘉良在哭。

    一边结结实实地咬住她,一边安静地哭。

    就像笨蛋小狗找到了自己失而复得的玩具一样,一边嘤嘤呜咽一边叼着不松口。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出去。”抱臂看戏的闻人歌扭头,对着低着头略显尴尬的男人说。

    “事实上,只有你一个人在看。”海洛伊丝低着头,小声提示。

    “哦?是吗?”闻人歌挑眉。

    “你不打算低头?”男人仔细研究着地毯上的花纹,小声问。

    闻人歌移回了视线,望着渐渐伸手拥紧柏嘉良的公爵大人,促狭的轻笑一声。

    “当然不。”

    ……

    委屈小狗的撕咬终究还是变成了一个缠绵的吻。

    这得归功于秦唯西的努力——她紧紧拥住了身前的人,一边轻抚着那不断颤抖的脊背,一边用吃疼含糊的声音一遍遍重复。

    “我不会跑,我真的回来了,真的。”

    柏嘉良终于慢慢松开了牙,但双手又紧紧捏住了她衣服领口,双眸用力瞪着,不敢眨一下,用力盯着面前的人。

    秦唯西笑笑,舔了舔被咬得红肿破皮的唇,俯身,轻啄两下,再认真贴上去,鼻尖依着鼻尖,微微侧点头,一下下吻着柔软的唇瓣,从唇角吻到唇珠,又轻轻吮了吮。

    她吻得那样温柔动情而极富耐心,就像在面对什么绝世珍宝似的。

    而柏嘉良就像根木头一样杵着,不回应,也不逃避,双眸呆呆的。

    秦唯西不死心,舌尖探出,试图撬开那紧闭的唇齿。

    柏嘉良突然推开了她——这让秦唯西有些猝不及防。

    双唇分离时,甚至拉出了一道长长的银线。

    可下一瞬,柏嘉良又上前一步,继续揪紧已经皱巴巴的衣领,又疯狂而用力地吻了上去,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秦唯西被动的承受着这粗暴的索取,唇舌搅在了一起,热得仿佛是要融化了一样。慢慢的,她似乎是在粗暴中得了些趣,被吻得哼哼唧唧起来。

    可以说相当没出息了——新任【死亡】,一个血族,被人类吻软了腿。

    然后这个人类又把她推开了。

    秦唯西茫然睁眸,双眸朦胧而模糊,唇瓣红肿水润,看起来像是被欺负惨了一样。

    实际上也被欺负惨了。

    柏嘉良狠狠抓着她的衣领,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秦唯西,我给过你机会,也给过我自己机会,但现在我后悔了。”

    还沉溺在刚才拥吻中的秦唯西被这句重话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

    “你,你后悔,什么了?”

    柏嘉良一声不吭,眸子里染上了一丝疯狂,扯着人就往外带。

    会议室像是在面壁思过的众人听见了重重的关门声和某人的低吼。

    “我后悔为什么那么在意你的感受,后悔自己为什么抹不开脸!当时就应该直接把你办了!”

    踉跄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然后停住。

    响起了秦唯西压低再压低的声音,听不太清,只听的清几个关键词。

    “……回头……开会……”

    闻人歌胳膊肘一戳海洛伊丝,自己悠哉悠哉地溜回了座位,舒服坐下。

    海洛伊丝与众人交换了个眼神,听着门外慢慢靠近的脚步声,很快都动作了起来。

    “吱呀——”

    秦唯西推开了门,冲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各做个事儿的众人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手里还牵着一只低头捂脸的小人类。

    柏嘉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白嫩嫩的小脸尴尬得通红。

    社死终究还是战胜了其他激烈震荡的情绪。

    秦唯西牵着她,安安静静坐回了自己座位上,又开始左右找空椅子。

    柏嘉良深吸口气,抹抹脸,抵挡住那不断上涌的尴尬,环视一圈,绕到了秦唯西对面,用力踹了一脚男人的凳子,面无表情,“起来,你有什么资格坐着?”

    男人怂兮兮地站了起来,让出位置,甚至有些狗腿子,“我给你搬到她旁边?”

    “不用,”柏嘉良拖着椅子就走,声音冰冰凉,“你不要靠近她。”

    终于,两人贴着坐好,而男人笔直的站着。

    “咳,公爵大人。”海洛伊丝在闻人歌眼神提示下,硬着头皮开口,“您现在,是什么情况?”

    “还没到神界。”领子皱巴巴唇瓣又红又肿但凭借一张历练万年的厚脸皮依然神态自若谈笑风生的公爵大人微微摇头,眸色有些迟疑,“我的本体,嗯,现在在一扇门前。”

    “神界大门?!”大家顿时激动起来了,甚至能忍着尴尬和羞耻抬头,盯紧了秦唯西。

    在座的都是各族军政首脑领袖,当然也对各族知识最渊博的神学家之一,自然是对各族圣经倒背如流的。而各族圣经中大多对神界有所描述——那是遍地黄金流淌着酒与蜜的神国,是众神谈笑交流掌管世界的地方,是世界的中枢,是所有虔诚信徒的应许之地。

    神界的大门,是四根通天的雪白长柱,柱子上刻着尘世所有飞鸟走兽虫蛇,刻着众神饮酒会友谈笑作乐的故事,刻着英雄,刻着神话,刻着一切的过去与未来。

    但这些终究都只是猜测而已。而现在,有个正儿八经去过神界又坐在这里的人可以讲□□了。

    年轻的血族女王更是摸出了纸与笔。

    血族的圣经大概也可以准备动笔了!神明第一次降下神谕!

    众目睽睽万众瞩目下的秦唯西,沉吟了一会。

    “是神界大门,上面的牌子写着【神界大门】四个字呢。”

    众人:?

    啊,一定是神界有牌匾!这可是了不得的发现。

    “旁边还有一个小字,我看看……”

    众人竖起耳朵。

    “哦,写着【拉】。”

    众人:??

    还是矮人代表最先反应过来,略有些激动,“是拉撒路大人留下的笔迹吗?”

    难道牌匾是拉撒路大人写的?

    秦唯西又沉吟了一会,摇摇头,“窃以为……那个意思是——这扇门的打开方式是向外拉。”

    众人:???

    “一扇小木门,”秦唯西按了按额心,看起来有点无语,“落了好多灰,比你们这个会议室的门还小。”

    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

    血族女王想了想,默默将记录下的东西撕下来,团成一团,塞进口袋里,又收回了纸笔,双眸无神,开始放空。

    “那你为什么还站在外面?”闻人歌似乎对其接受良好,笑道,“你为什么不拉开门进去呢?”

    “我拉了,”秦唯西很诚实,“拉不开。”

    于是茫然的众人下意识将目光集中在了笔直站立的男人身上。

    “因为你目前只是拥有了神格,相当于神界已经多了个座位,被扩容了,”男人卑微解释,“但你要进去,还需要经过一些改造和转变,你应该已经体会到了。”

    “是。”秦唯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似乎是……能量形式改变了,生命形态也被改变了。

    “懂,”闻人歌潇洒地打了个响指,“相当于简历证件申请都打印好了但还要走人事流程才能入职对吧。”

    “这么说倒也没错,”男人愣了愣,随后失笑,“毕竟神界也是个正规用人单位嘛,新入职办手续肯定是要久一点的。”

    就连沉溺在其他情绪中的柏嘉良都忍不住抽了抽唇角。

    好端端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神界,被你们这形容霍霍成什么样子了。

    “这个过程需要多久?”秦唯西沉吟了一会,轻声问。

    “拉撒路花了半小时,阿忒若普斯花了一小时,初代龙神用了近两个小时,至于你……”男人故意拖长了声音,笑眯眯瞅了眼一旁的柏嘉良,“大概需要一天吧。”

    秦唯西懵逼。

    “你的生命层次能和他们一样吗?”男人看出了她的疑惑,理直气壮摊手,“你可是一……算了。”

    “所以,”他笑着挥挥手,“去做你们想做的事吧,怎么也用不了一天不是?”

    他朝着柏嘉良挤了挤眼睛。

    柏嘉良愣了愣,随后脸刷的一下红了,开始了新一轮的找地缝。

    完蛋了!刚才都被听见了!

    海洛伊丝瞬间站起身,面色端庄目不斜视,“散会散会。”

    她还扯走了正打算看戏的闻人歌。

    转瞬间,偌大的会议室就只剩下两人。

    秦唯西脸也有些热,眨巴眨巴眼睛,轻咳一声。

    “柏嘉良,你,你……”

    “我什么我。”柏嘉良低垂着头,挤出几个颤抖的字儿。

    “三小时够了吗?”秦唯西抿了抿唇,小声说,“我还想去前线看看。”

    柏嘉良:???

    她一把揪起了堂堂【死亡】,大踏步往外走,咬牙切齿,满脸通红,半是羞半是气。

    “不够!!!”

    第199章

    “所以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门开,门关,柏嘉良一把将人按在门背上,抱臂,虎视眈眈。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新任【死亡】被一介凡人堵在门背上站军姿,闻言,连不忙点头,“懂了懂了。”

    柏嘉良眯起眼睛,盯着她无措懵懂的眼眸。

    秦唯西努力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摇头。

    “不,没懂。”

    柏嘉良唇角抽了抽,叹了口气,看起来极为失望,又低下头,开始摆弄起了终端。

    “啊我懂了懂了懂了!”秦唯西不断点头,表情欣慰。

    柏嘉良另一只手又开始解起了自己的扣子。

    “……不,还是不懂。”秦唯西默默缩成一团。

    柏嘉良将外套丢到了一旁的衣架上,又开始单手解起了衬衫扣子,似笑非笑,“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我一开始以为你说三个小时不够还想和你讨论讨论到底需要多久但你又没有商量的意思我觉得有点不对你又开始点终端我以为你要给我看情况报告但你又开始解扣子了。”秦唯西一口气秃噜出来。

    柏嘉良顿时哭笑不得。

    “我的确是要给你看战场报告,但是,速战速决。”白色的衬衫落在了作战短靴上,被踢到了一旁,黑色的做训服裤子衬得人双腿修长又笔挺,直直往上,皮带将略显得宽松的裤腰扎紧,漂亮紧致的人鱼线从裤腰探了出来。

    秦唯西压根不敢去看再往上那白到晃眼的玩意,只能盯着柏嘉良手腕上的终端。

    “大家都没事,一切恢复到了我们预计情况的黑潮,”柏嘉良将手腕上的终端拆开来丢给她,又开始解她的扣子,“精灵蒙特港和兽境雪山是这次超预计黑潮中被黑潮覆盖最多的地方,现在黑潮退去,他们大概都能缓过一口气来。”

    秦唯西低头看终端报告。

    咔嚓。

    扣子被人直接扯开了,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打了几个转儿。

    秦唯西忍着骤然升起来的羞涩,深呼吸。

    终端上正好是沃尔芙她们发过来的报告。

    ……

    “黑潮退去了,我给联邦政府发去了报告。”沃尔芙已经化为了人形,在终端上敲了两下,又抬头望向黑潮退去的方向,有些迟疑,“是彻底退去了吗?”

    这次的黑潮侵袭,长达半天?

    真是美好到让人没有真实感。

    终端突然滴滴答答的响了起来,是联邦政府的最新公告。

    “啊,不是。”沃尔芙快速瞟完,叹了口气,但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只是退到了之前预计速度应该到达的地方罢了。”

    小特米娅站在冰凉的荒原上,抬眸,眺望着极远极远处几处颓塌的斥候塔,良久,微微垂下了眸子。

    “凯特,凯特你怎么样?”身后传来沃尔芙小心翼翼的声音,小特米娅顿时转身,快步溜到了依然卧倒在冰原的大猫面前。

    沃尔芙紧张地抱住大猫的脑袋,温柔地帮她梳理结成一缕缕的毛,语气愈发温柔谨慎,“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凯特依然没有睁开眸子,尾巴尖儿颤了颤,轻轻抬起,塞进了沃尔芙手里。

    “凯特,凯特,”沃尔芙握着掌心里往常绝不可能摸到的毛绒绒的大尾巴,愣了愣,嗓音突然哽咽起来了,“你说句话,别吓我,我可没法和公爵大人交代……”

    “沃尔芙,我……”大猫迷迷糊糊回应着她,偌大的身子直往她怀里钻,声音小得像是在梦呓,“我想吃小鱼干。”

    “吃,我给你烤一屋子小鱼干。”沃尔芙紧紧拥着她,赌咒般大声说。

    “不,不够吃,”大猫声音朦朦胧胧的,像是在梦呓,胸口绒毛处似乎有什么在闪着光,“要更多……”

    沃尔芙鼻尖一酸,低下头,将脑袋埋在了大猫松软的毛发中,嘴唇紧贴着她的耳朵,声音轻而郑重,“我给你烤一辈子小鱼干。”

    方才还奄奄一息的大猫顿时跳了起来,活蹦乱跳的蹦跶了起来,在雪原上撒起了欢儿,尾巴一摇一摆,哈哈大笑,“哈哈!笨狗!我可都录下来了!”

    她爪子一掏,从胸前毛中掏出了个微型录音机,还在一闪一闪亮着光。

    猫爪子一按。

    “我给你烤一辈子小鱼干。”“我给你烤一辈子小鱼干。”“我给你烤一辈子小鱼干。”

    微型录音机里开始循环播放起了沃尔芙哽咽着的声音。

    “你!”沃尔芙愣了会,反应了过来,气得直锤身下坚冰,“怎么会有这样的坏猫咪!”

    “我就是坏猫咪呀。”凯特含着笑,凑到沃尔芙面前,挑衅地左右横跳。

    沃尔芙握紧了拳头,深吸口气,又分几次缓缓吐出。

    当最后一口气吐尽后,她的拳头松开了,头也低垂了下来,过了会,她竟然笑了,自言自语,“算了,你没事就好。”

    做了坏事的得意猫咪高高扬起的尾巴突然垂下来了,爪子焦躁地按了按地面,突然一个猛冲,将人摁在了爪下,漂亮的蔚蓝色眸子盯着她。

    “怎么了?”被爪尖抵住了大动脉,但沃尔芙依然懒洋洋的,抬手轻轻揉了揉大猫的脑袋,又rua了rua那软糯Q弹的耳朵,“气急败坏的坏猫咪,嗯?”

    小特米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沉吟两秒,不动声色地走远了。

    凯特盯着沃尔芙盯了许久,突然开始用力舔她的脸,一下又一下。

    带着倒刺的猫舌头从脖颈舔到头皮,舔出一道道湿漉漉的水痕,沃尔芙顿时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想把猫脑袋推开。

    下一瞬,大猫的重量骤然消失,浑身伤的女人躺在了她怀中,手臂勾住脖颈,唇舌还落在她脸上。

    湿漉漉软绵绵的。

    沃尔芙呆住,随后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手还按着女人的脑袋,却不知道该怎么动弹。

    “笨狗。”凯特略有些不自然地稍离开了些,将脑袋埋进了她的颈窝,闷着声,“我受伤了,走不动,你背我回去。”

    “好。”沃尔芙下意识回答。

    “背得动吗?”

    “背得动。”

    “你右手还伤着。”

    “早好了。”

    “啧,皮糙肉厚的笨狗。”

    “你再骂一句?”沃尔芙挑眉。

    凯特不吭声了,只是用力抱紧了她。

    最后,还是沃尔芙背着人,一瘸一拐顺着冰原走回了兽境防区。

    “之前说的算数吧。”凯特蜷缩在这人宽阔的脊背上,突然低声问。

    “什么?”

    “给我做一辈子小鱼干。”

    “嗯,算数,”沃尔芙轻笑一声,托住她的臀,将人往上掂了掂,“不过,你是不是也应该投桃报李?”

    “唔,可以啊,”凯特舒服得眯起眼睛,轻声说,“我可以给你做一辈子南瓜鸡肉泥。”

    沃尔芙脚下顿了顿。

    凯特突然就紧张起来了,手臂紧紧环住了她的脖颈。

    “你的心跳好快,”沃尔芙又开始稳健地向前走了,低声说,“是因为期待我的回答而紧张吗?”

    “怎么可能?”猫咪嘴比乌龟壳还硬。

    “哈。”沃尔芙轻笑一声,过了会,低声问,“所以……不是为了我,那你是为了什么放弃的爵位?”

    凯特顿时气鼓鼓不说话。

    “不回答算了。”沃尔芙又将人往上托了托,又轻轻拍了一下挺翘的猫臀儿。

    “喂!”凯特瞪大眼睛。

    沃尔芙只是笑,“我等着吃南瓜鸡肉泥了。”

    “你想都别想!”

    两人旁若无人的走远,而一直跟在她们后面的小特米娅在怀疑人生。

    “我是不是告诉她们了,我们可以传送回去?”她狐疑地望着两只兽境顶尖战力,随后喃喃自语,“应当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

    “连长,空壳都退去了。”气喘吁吁的侦察小队茫然地望着窗外。

    进攻,停止了。

    尤拉西斯蹙蹙眉,慢慢靠到窗边,瞟了一眼。

    在黑潮中不知疲倦永不倒下的空壳七零八落地倒在了大教堂之外,了无生机。

    吱呀。

    木门框摩擦的声音。

    所有人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往门口看过去。

    伊莉莎推开了大教堂大门,愣愣望着外面。

    “黑潮,退去了。”

    下一瞬,大教堂内部响起了终端滴滴答答的提示音,所有人都抬腕看去。

    “啊,是暂时退去,”尤拉西斯瞟了一眼就明白了个大概,吐出口浊气,“蒙特港本不应该在一开始就面对黑潮。”

    她在终端上敲击一会,唇角渐渐浮起笑意,转身,“大家休息一会,我刚申请了支援。”

    许多从头战斗到尾的侦察小队成员顿时长嚎一声,就地躺下,动也不想动。

    兰特等人则强忍着疲倦,给每个倒下的战士检查清洁着伤口。

    “我们体力还不错,”伊莉莎在大教堂门口站了会,走回了尤拉西斯身边,低声解释,“我想带着他们去参与第一轮搜救,可能还有幸存者。”

    尤拉西斯微微挑眉,目光落在那些“刚铎余孽”的身上。

    “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她语气平静。

    “在第一道防线的时候,你不是一直什么都知道吗。”伊莉莎语气变回了硬邦邦,仿佛之前和尤拉西斯并肩作战畅怀大笑的不是她一样。

    “我是什么都知道……”尤拉西斯叹了口气,抿抿唇。

    “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和我们一起吧,”伊莉莎声音里还带着刺儿,却已经软了很多,“当个监工,嗯?监督监督我们这些刚铎余孽。”

    “我说过了,没有刚铎余孽。”尤拉西斯摇摇头,走到一边,靠着墙坐下,微笑着挥挥手,“拜托你们进行第一轮搜救吧,我有点累,先歇会儿。”

    伊莉莎吐出一口浊气,走到这人身边,弯腰,直接将人搭在肩上扛了起来。

    尤拉西斯:???!

    “小兔崽子!干嘛呢!”人类武圣一个鹞子翻身从伊莉莎肩上跳了下来,又尴尬又恼火,盯着人眼睛,咬牙切齿。

    “和我一起去。”伊莉莎眼睛瞟到一边,语气还是生硬的。

    “我累了,我不想当监工。”尤拉西斯声音里满满都是抗拒,有些敷衍的回应,“我相信你们,快去吧,让我歇会儿不行吗?”

    “我没让你和我们一起去,”伊莉莎慢慢重复,“我是说,‘和我’一起去。”

    尤拉西斯愣了愣。

    然后就被伊莉莎扯出了大教堂。

    在大教堂角落蹲在一起吃瓜的两条龙懒洋洋趴着,冰霜巨龙安妮冰凉凉吐槽。

    “你看,这俩就喜欢这样。”

    “哪样?”伊娃好奇地问。

    “调情。”

    “……你是不是对调情有些什么误解?”温温柔柔的光明巨龙眸中都是不解。

    “相信我,”冰霜巨龙不屑地呼出一口龙息,“两个没出息的嘴硬玩意儿。”

    ……

    果然,两位龙骑士并没有跟着搜救队去搜寻蒙特港废墟,而是脱离了大部队,慢悠悠走在了一处还算完好的青石路面上。

    “为什么叫我出来?”尤拉西斯目不斜视,轻声问。

    “因为你有话对我说。”

    “哪有?”

    伊莉莎唇角扬了扬,不说话。

    两人慢慢拐过一个街口,伊莉莎忍不住挑眉。

    前方有一颗巨大的古树。

    “我想爬上去。”伊莉莎突然抬手。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尤拉西斯目瞪口呆,却还是跟着小家伙飞奔的脚步快速前去。

    “蹲下,这棵树有点高了。”伊莉莎跑到树下,又扭头望着跟上来的尤拉西斯,示意她给自己垫脚。

    这句话里并没有任何请求的意思,尤拉西斯顿时有些恍惚。

    她好像看见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小家伙。

    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身份尊贵,颐指气使的刚铎小公主。

    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她慢慢蹲下,托住了小伊莉莎的脚腕,向上。

    两个龙骑士,面对一株普通的树,采用了最古老的爬树方式。

    没多久,两人并肩坐在了庞大的枝桠上。伊莉莎凝望着远方的大教堂,过了会,低声说。

    “王宫里也有一颗这样的大树,很高更高,爬到最顶上可以看见外城的样子……父皇还在的时候,我不能出城,只能爬到树顶端,看一眼外面纷纷乱乱的人群。”

    “坐在树顶上,人群……像蚂蚁一样。”

    尤拉西斯沉默了会。

    “当时谁陪你?”

    “姐姐。”

    尤拉西斯唇角翘了翘,目光从小伊莉莎侧脸上移开了,同样凝望着远方。

    “你应该知道,是我逼死了你的皇叔。”

    “嗯,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的妹妹,伊莎,怎么死的吗?”

    “你真有个叫伊莎的妹妹?”小伊莉莎有些茫然地扭头望着她。

    “我不骗人,”尤拉西斯轻笑一声,低下了头,良久,低语着,“大旱,没有吃的,父母带着我们去逃难,一家人都要饿死的时候,她被路过的一个贵族用两袋米买下,我们就失散了。”

    “后来我算是因缘际会吧,进了军队,开始修炼。我天赋还不错,带兵也不错,等爬到了高层,我想方设法找到她的消息的时候发现……她被贵族买下,又进献给了王宫,给你们刚铎家做侍女。”

    “然而,她早就被打死了。”

    伊莉莎闭上了眼睛。

    “我当时就觉得,做这鸟官有什么意思?”尤拉西斯嗤笑,“然后就拉人上山当了土匪。”

    “……你没骗我?”

    尤拉西斯微微挑眉。

    “我骗你干嘛?”

    伊莉莎转过了头,良久,喃喃自语。

    “那我们之间还真是有血海深仇。”

    “是啊,血海深仇。”尤拉西斯淡淡地说,“所以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们缺人手,而我,且只有我,能在不破坏联邦政府原本计划的情况下叫来一只队伍,”伊莉莎轻声回答,又反问道,“那你为什么又要和我说这些呢?”

    尤拉西斯望着她,突然笑了。

    “我们之间是有血海深仇吧。”她不知为何,重复了一遍。

    “是。”而伊莉莎依然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尤拉西斯缓缓张开了手。

    “那抱抱吧,仇敌。”

    小伊莉莎骤然抿紧了唇,眼前一片模糊。

    她直接冲进了尤拉西斯怀中,紧紧环住了她的腰肢。

    “你下次,休想,再用那种话把我从你身边赶走!”她低吼着,咆哮着,眼泪却一滴滴往下落。

    “知道了。”尤拉西斯骤然叹了口气,在她耳边呢喃。

    “喂不熟的小狼崽。”

    ……

    “给你确认完了,前线没事,至少一段时间内不会有事。”另一件衬衫叠在了原本衬衫之上,柏嘉良可不像秦唯西那样扭扭捏捏,她目光放肆地落在了那漂亮的弧度上,轻叹一声,“好白。”

    “你在说什么呢!”新任死神被自家圣女这样打量,顿时炸了毛,羞恼地低吼。

    “我是说,好白,”柏嘉良喃喃重复,突然哽咽起来,“之前是黑色的。”

    秦唯西顿时低下了头。

    良久,她缓缓抱住了身前人,碎吻一下下落在了她鬓角,鼻尖,锁骨,吻着那滑腻的肌肤。

    “为什么这么着急,”她声音莫名沙哑了,“我已经不会跑了啊。”

    “谁知道你走进那扇门之后会发生什么?”柏嘉良反手抱住了她,抽泣着,“他都说了你的生命形态在改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秦唯西心神剧震。

    好像,的确如此。

    其他人大概没什么感觉,但对于柏嘉良来说,她的秦唯西,或许只剩这一天了。

    “我知道了……”她轻轻将柏嘉良束起的金色长发散开,又吻住了那水润的红唇,厮磨,呢喃,“我这一天都是你的。”

    她开始主动,开始搅住那柔软的唇舌,吻到舌根都微微发酸。

    两人额头顶着额头,微微喘气。

    “来吧。”秦唯西突然笑了,拿起柏嘉良温柔滚烫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

    “来渎神吧,我的圣女。”

    第200章

    “来渎神吧,我的圣女。”

    像是某种宣告,亦或者是开战宣言,话音刚落,双唇顿时黏在了一起,都是那么的主动且狂热,贪婪地窃取着对方的一切气息。

    吻到有些呼吸不畅了,两人才微微分开,凝视着对方眸中满面通红的自己,喘两口气之后,又吻在了一起。

    年轻的圣女心情更急促且激进些,手臂收紧,手掌握住了神明纤细的腰肢,向前两步,将神明顶在了冰凉的木藤门上。

    “嘶……”秦唯西吃痛,顿时脱离了这个吻,有些恼火地回头看了眼,低声嘟囔着,“精灵的审美非要改改不可,得与时俱进啊。”

    被狠狠撞在粗糙的藤蔓上,她的皮肤都被擦伤了些。

    “我的错。”柏嘉良声音略有些哑,喉咙滚动,仰着头,又眷恋地亲了亲秦唯西的下巴,左右看看,双臂一用力,抱起人就往一旁的餐桌走。

    “喂,柏嘉良!”秦唯西惊惶,修长的双腿下意识扒拉住这人的腰,忍不住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吓死我了,下次说一声啊。”

    “活了一万年的笨蛋老蝙蝠,血族公爵,尘世的保护神,【死亡】权柄的拥有者,这其中哪个人会被离地三厘米的高度吓到需要提醒?”柏嘉良挑眉,语气轻佻,甚至唯恐天下不乱地掂了掂怀中的人。

    秦唯西磨磨牙,低头,用力亲了口她的鬓角,又凑到了她耳边,唇瓣几乎都碰到了那温热圆润的耳垂,低声呢喃,“柏嘉良的未婚妻可能需要。”

    柏嘉良呼吸顿时一窒,粗鲁而慌乱地将人放在了餐桌上,身子前倾,像只贪婪的小狗一般凑上去求亲亲。

    秦唯西坐在餐桌上,居高临下地含着她的唇,吻了一下,两下。

    柏嘉良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开始解金属活扣,解开一个,两个。

    一粗一细两根皮带落在了地上。

    “嘶,小坏蛋,嗯?”秦唯西突然瑟缩了一下,瞪了身前的小金毛一眼,语气极不确定,“你要,餐桌上吗?”

    “是。”柏嘉良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望着娇嫩脸蛋上的一道水痕,唇角泛起一丝恶劣的笑。

    “可是旁边就有床!”秦唯西目瞪口呆,“为什么?”

    “还有!”她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极为不确定,“你往我脸上抹了什么?黏黏糊糊的?水?哪来的水?”

    柏嘉良耸耸肩,唇角的笑容愈发恶劣。

    “我怎么知道哪来的水。”她又转过头开始回答第一个问题,“太远了,床太远了。”

    “我没看错的话,”秦唯西瞟了眼那干净整洁柔软的大床,磨磨牙,“它离我们只有三米。”

    “是啊,三米太远了。”柏嘉良欺身而上,再次吻住了秦唯西呜呜啊啊的唇,封住了所有疑问和不满。

    当秦唯西再次从能将人溺死的吻中清醒过来时,她看到了吊灯。

    身下的木头依然冰凉凉。

    “精灵应该找出一种能加热的木头。”她衷心感慨。

    “那会把森林烧掉的。”柏嘉良轻笑,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从眉眼,到红唇。

    指尖恶作剧地在红唇上按了按,秦唯西不满,微微启唇,想要咬住那捣乱的指尖。

    柏嘉良收回指尖,只是望着她笑。

    “某人急得甚至不愿意走三米远,但现在又在这里磨蹭?”秦唯西眯起眼睛。

    “因为我还有个问题要问。”柏嘉良的语气淡淡的,一点都不像这个火热气氛下应该拥有的语气。

    秦唯西怔了怔,随后抬手,无力地捂住了自己的眉眼,唇角扬起一丝弧度,却没有笑意。贤住服

    “又是那个问题,对吧。”

    “是。”柏嘉良低头,吻了吻她露在外面的唇,呢喃着,“需要我再问一遍么?”

    “需要。”

    “秦唯西……”柏嘉良顿了顿,低声说,“你想好了吗?”

    秦唯西放下手,盯着她的眸子,突然牵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声音慵懒,“我之前不是向你求婚了么?”

    “这不一样,”柏嘉良皱皱眉,指尖刮过她的唇,有些恼地按了按,“不,虽然是一样的,但不一样。”

    秦唯西蹙起眉。

    柏嘉良垂下眸,沉默着,“我只是总觉得,你是因为要离开了,所以在安慰我。”

    秦唯西顿时叹了口气。

    “不,柏嘉良,”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可以觉得我给你的所有礼物都是因为愧疚而在补偿,唯独,不能认为这个是。”

    “那你的意思是!”柏嘉良顿时瞪大了眼睛,琥珀色的某种顿时蓄满了泪。

    “但正如你说的,这是两个问题,”秦唯西目光缓缓移开了,看起来有些飘忽,“这很难形容,但我们都知道,这是两个问题。”

    她又望向柏嘉良。

    “如果……我说我还没想好,你会放开我么?”

    柏嘉良顿时嗤笑一声,大拇指按住那红肿的唇,而剩下四指牢牢握紧了她纤细的脖颈,像是将猎物按在爪下的狮子。

    “我才不会犯两次错误。”

    秦唯西顿时笑了起来。

    “也好,那我不用说谎了。”

    她歪着脑袋,轻轻蹭了蹭柏嘉良的手。

    “我向你求婚了是真的,但我……还没想好也是真的。”

    柏嘉良眯起眼睛,随后,恶狠狠地俯身,恶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唇。

    秦唯西尽情回应着她的撕咬,身子颤栗,臣服。

    “嘶,柏嘉良,你!”不知过了多久,秦唯西发出一声吃痛的低呼。

    她的手指紧紧握住了桌角,已经被不知道握了多久,以至于指关节都有些僵硬了。

    柏嘉良一下下蹭吻着她的唇,安抚着骤然紧绷的人。

    过了会,秦唯西伸手,活动活动僵硬的指关节,轻轻抚摸着柏嘉良额上的汗珠。

    额上,脖颈上,锁骨处,都是细密的浅汗,黏糊糊的,糊了她一手。

    “我的手都湿了,”秦唯西撇撇唇,“有这么多汗要出吗?”

    柏嘉良挑眉。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她坏笑着,又凑上去,黏糊糊地吻了吻她的唇角,压低声音,“我的手也都湿了。”

    饶是蝙蝠再纯情,这个时候也明白了某人嘴里吐出来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蝙蝠狠狠一口,咬在了她肩膀上。

    “呸呸呸,”她很快松开口,略有些嫌弃,“咸的。”

    而柏嘉良以牙还牙,也咬住了她,含糊不清的轻笑着。

    “你也是。”

    “柏嘉良!”新生的死神震怒!

    ……

    最终,秦唯西还是被抱回了床上。

    大概是因为略微吃了点前餐的人终于不在意那三米两米的距离了。

    而出生的【死亡】对世界的第一道全新感知则是……

    虚弱的感觉,真新鲜。

    登神之后居然还能感觉到虚弱啊——

    “19小时58分钟,”男人坐在吊起的藤椅里读报,听见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声音,头也不抬,微微挑眉,“我还以为你们会拖到最后一分钟呢。”

    “某人有心无力。”秦唯西一身被裹得严严实实,高龄衬衫高龄毛衣长风衣黑手套,脚步稳健地走进了生命之树里这处小花园,瞟了眼正在没心没肺玩耍的维C维D两只小猫咪,施施然坐在了男人对面。

    “一身黑,”男人抬头看了眼秦唯西,轻笑着,“很有死神的风范了。”

    他又伸长脖子去看木门外面,“我那亲爱的妹妹呢?”

    “正在拆门,”秦唯西双手搭在膝上,微笑着回答,“我向精灵教国提了个建议,让她们把所有的门都换成普通木门,别搞那种木藤门了,至少,我们的房间先换成普通木门。”

    男人面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困惑。

    “为什么?”

    秦唯西挑眉,“你那双能看过去未来的眼睛看不出来?”

    “那是别人,不是你们俩,你们俩从来都看不出来。”男人嘀咕着合上报纸。

    “那就好。”秦唯西微笑着点点头,随后似乎是松了口气。

    “那为什么是她去拆门了?”男人又伸长脖子去看门外,随后唇角抽了抽,“她不是有心无力吗?”

    果然,柏嘉良正扛着一扇门过来了。

    “很显然,”秦唯西抿了抿唇,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我比她……更有心无力。”

    男人唇角顿时扬起高高的弧度,看起来像个正在打毛线的慈祥狼外婆。

    “你们聊什么了?”柏嘉良走进这处花园,将木藤门丢地上,随后一屁股坐下,揉了揉酸疼的手臂,又扯过一旁吱哇乱叫的维D抱在怀里撸,好奇地望着两人。

    “还没开始,等你呢,随便闲聊。”男人摊手,又望向对面的秦唯西,“有什么想问的?”

    “我看了报告,”秦唯西依然端正而优雅,“在灰雾中发生了异变的人类也好,精灵和兽人也好,在黑潮中的抗性都远高于同级个体,为什么?”

    男人皱起眉。

    “你们还有时间看报告?”

    中场休息的时候。

    秦唯西微微抽抽唇角,却并没有回答,而是追问,“为什么?”

    “好吧好吧,”男人叹口气,“17个小时前闻人歌也来问过,她现在回人类那边了。”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秦唯西蹙眉。

    “显而易见不是,”男人又长叹口气,指了指自己,“我这个大坏蛋其实一直在做好事,反派是为了正义在战斗,这不是故事书里最常见的情节么?”

    “嘁,最多能信三分。”秦唯西嗤笑一声,站起身,向柏嘉良伸出手。

    “怎么了?”柏嘉良颤颤巍巍将自己右手交到秦唯西手中,面上都是疑惑。

    “闻人已经去了,我们也不该迟到,”秦唯西微笑着,“还有一会儿,我就要正式走进那处大门了。”

    “而你的妈妈,也会归来。”

    柏嘉良窜了起来,眸子再次闪起了晶莹,声音颤抖,“真的吗?”

    “他说的。”秦唯西低头,凝视着微笑的男人。

    “他说,他一直在做好事。”

    “那他怎么舍得让你伤心?”

    “哦,秦唯西,死神秦唯西,”男人一边笑一边叹气,“你现在更应该思考的,是你走进那扇门之后,能看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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