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蒙特港的黑潮退去了,兽境冰原的黑潮也退去了,”杜克站在人类第一道防线指挥塔,唇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怎么我们这边的黑潮没退去呢?”

    同为红龙成员的琪雅微微摇头,表情镇定,“因为我们的确是第一批直面黑潮的人,不然这里为什么叫第一道防线?”

    他们眼前,是去而复返的,铺天盖地的黑色浪潮。

    “部队一天前刚打了场硬仗,正是疲军,原本驻守第一道防线的两位龙骑士也去援防精灵蒙特港了,”杜克表情疲倦,揉了揉太阳穴,“真不知道这场仗怎么打。”

    “杜克指挥官!”有亲兵冲了进来,面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你快看看谁来了!”

    “今天谁来了都不好使!”杜克暴躁低吼,“除非那位【死亡】亲至,否则我怎么也想不出该如何按照原定计划在这里坚守一个月!”

    “哦,我来都不行?”含着笑意的慵懒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杜克一怔,随后不可思议地扭头。

    闻人歌正站在指挥塔门口,朝他微笑。

    “总元帅,”杜克喃喃自语,随后鼻尖一酸,低下头抹抹眼睛又抹抹鼻子,快步上前,“您怎么来了。”

    “来守城。”闻人歌走到作战沙图前,随意瞟了一眼,目光最终定格在第一道防线和翻涌而来的黑潮之间,那一道雄伟的山脉上。

    杜克的眸色黯淡了些,摇摇头,“可是,就算是您,我当然相信您,可就算是您。”

    “她可能的确不太行。”闲猪赋

    闻人歌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见身后响起的微哑声音,唇角抽了抽,扭头。

    秦唯西和柏嘉良并肩而立,而前者朝着杜克轻笑,“不过,不要担心,人类。因为【死亡】亲至。”

    ……

    “不愧是你啊,”柏嘉良瞟了眼身旁表情愉悦的女人,无奈笑笑,“想想当时杜克和琪雅的眼神,真是的,又让你装到了。”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秦唯西磨磨牙,看了眼不远处站在墓前的闻人歌,凑到柏嘉良耳边,压低声音,咬着耳朵,“你可是我未婚妻。”

    嘴贱小金毛刚想说些什么哽一下得意洋洋的老蝙蝠,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已经涌到唇边的话又被她压了下去。

    她瞟了眼四周,在秦唯西耳垂上轻轻印下一个湿漉漉的吻,小声念叨,“知道了知道了,神明大人。”

    “别这么叫我,”秦唯西耳朵一热,揉了揉耳垂,小声嘀咕,“听起来怪怪的。”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神明大人~”

    小声碎碎念的尾音不断上挑,宛若一根小羽毛一点点挠着她的耳郭。

    秦唯西顿时泛起一声鸡皮疙瘩,将高领毛衣拉得更高了点,遮住了刚变成粉红色的脖颈,又快走几步,走到闻人歌身旁。

    “她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闻人歌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反倒是抬头,凝视起那即将到来的黑潮。

    “不知道,但肯定快了,我能……”秦唯西努力压住心中的其他杂念,斟酌着用词,“我能察觉到,里面蕴含着那么多富有‘生机’的死亡。”

    闻人歌扭头,脸上写满了疑问,向她抛去了一个“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的眼神。

    “活跃的【死亡】,和我不同源但属于同一性质力量的【死亡】。”秦唯西轻吐出一口气,视线微微动了动,凝视着松软的土地,“它很活跃。”

    “我们要做的,就只有等待。”

    等待身在神界“大门”门口的秦唯西本体正式迈入那扇门,等待已经葬入墓穴的女人揭棺而起。

    “妈咪,”柏嘉良走到闻人歌身侧,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表情略有些忧虑,“你要不先回吧。”

    她和秦唯西都能在黑潮中坚持许久,但闻人歌不行。

    她能坚持的时间甚至不如一些普通人。

    “不。”闻人歌缓缓摇头。

    柏嘉良还想劝。

    “让她待在这儿好了,”这里骤然响起了第四人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男人倚靠在一颗大树旁,打了个响指,微笑着,“别忘了,我说过,秦唯西需要她。”

    闻人歌唇角扯了扯,而柏嘉良则面无表情地盯着男人身旁的那颗大石头。

    “亲爱的妹妹,你盯着那块石头看干什么?”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表情迷惑。

    “我在想你是不是从那底下钻出来的,”柏嘉良语气冰冷,“和只虫子一样,从一些阴暗潮湿的角落爬到阳光底下。”

    “怎么突然又对我敌意这么大,”男人沮丧地叹了口气,“明明刚才在精灵教国那儿还能给我点好脸色看的。”

    “任谁站在自己母亲的墓前一抬眼看见间接害死母亲的凶手都不会开心的吧。”柏嘉良皮笑肉不笑。

    男人摊手,委屈巴巴地抬起手,从自己一边嘴角拉到另一边,示意自己闭嘴。

    “需要我……”闻人歌抱臂思考,又瞟了眼那无名的石碑,喃喃自语,“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她话音刚落,地面炸起一声巨响,转眼间,天崩地裂。

    “所有的空间都在颤抖!不仅是物质界!还有亚空间!”生命之树内,有负责监控各地空间稳定性的人在惊呼,“不,不仅仅是颤抖,所有的空间都在……崩塌!”

    像是这片世界发出愤怒的咆哮!

    在崩塌的空间面前,黑潮竟然开始剧烈波动起来了。

    “这是什么动静!”柏嘉良惊得退后两步,又很快冲上前扶住闻人歌,对着男人怒目而视,“你又在搞什么鬼!”

    “不是我。”男人摊手。

    “是我,”秦唯西轻声开口,“我碰到那扇门了。”

    柏嘉良愣住了,扭头望着秦唯西。

    “以前众神登神有这么大动静吗?”即便被柏嘉良扶着,闻人歌也像是柳絮一样左飘右摆,忍不住扯开嗓子大吼,“龙族的新龙神不是前几年刚登基?也没你这么大动静啊!”

    “她不一样啊,她可不是普通的神,”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秦唯西,天赋超绝,从年轻一直无敌到了现在,横推一世独断万古。”

    他平静站在摇晃的大地上,“你为这个世界做了这么多,为了这些普通平凡的生灵做了这么多,但对于这片世界来说,对于冥冥之中的世界意志来说,你是罪血。”

    “唔,用更接地气的话来说,你的所有入职手续都通过了,但,政审没通过。”

    “为什么?”仿佛下一瞬就要破损的世界中,另一个站得平稳的是秦唯西——她并没有因为男人的话儿感到惊异而愤怒,她只是疑惑茫然地蹙起眉,问出那个问题,“为什么?”

    剧烈的空间风暴在两人之间席卷,男人与她隔着空间风暴对视。

    “因为你接受了罪人的馈赠。”

    “秦唯西,你从来没有想过……你为什么可以活得这么久么?”

    “你大可以说清楚点!”紧紧护住闻人歌的同时,柏嘉良也在扯起耳朵听这边的谈话,听到这些神神叨叨的对话,她终于忍不住的大吼起来,“这个时候还当什么谜语人啊!”

    男人只是笑着摇头。

    “我亲爱的妹妹,等你们走到终点回望的时候,就会发现,我其实说的再清楚不过了。”

    秦唯西垂下了眼眸。

    男人说的是真的。

    她,的确拉不开那扇门。

    似乎是门上自带的阻力,让拥有神明体魄的她都被刺得满手鲜血。

    “我,我该怎么帮她!”闻人歌紧紧抱住柏嘉良的肩膀,突然大声问。

    她意识到了。

    这正是男人说过的,需要自己的时候。

    男人笑笑,望向秦唯西,轻声问。

    “你感受到了吗?”

    “嗯。”秦唯西微微点头。

    “感受到什么?!”柏嘉良又扭头,大声问她。

    秦唯西本体,【死亡】之神躯,站在那扇门外,鲜血淋漓的手掌紧握住门把手。

    而紧闭的门缝中,慢慢探出了一丝嫩绿色的光芒,落在了她手掌上。

    最纯净的【生命】。

    然后是金色的笔直束流,直直落在了她掌心。

    【创造】。

    然后是代表【毁灭】的深红,代表【永恒】的混沌。

    四色光芒从门的另一端透出,温暖的照耀在了秦唯西身上。

    “如果政审不通过要怎么入职呢?”男人唇角勾起笑,“当然,是要人做担保。”

    “这片世界上的所有生灵的代表作担保。”

    他抬手,下一瞬就站在了闻人歌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精灵、矮人、兽人、龙族都到位了,现在轮到您啦。”

    闻人歌蹙起眉望着他。

    “为什么是我?”

    “您是人类领袖啊。”男人笑眯眯的。

    “不,绝不仅仅是这样吧。”闻人歌眯起眼睛,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是我?”

    “因为这片世界并不想让自己的亲生孩子——人类,面对那样的悲哀与苦痛,”男人微微垂下眸,很快又笑了起来,“也正因为如此,人类永远不可能拥有神。”

    “但你不一样。”他轻轻拍了拍闻人歌的肩膀,又指了指她的脑袋,轻笑一声。

    “普通的躯体,人类的躯体,这具甚至堪称原初经典——换个形容词,也就是孱弱。”

    “但里头装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

    “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混血纯种人类。”

    “世界母亲对你可没有那样的仁慈。”

    闻人歌背后汗毛根根炸起!

    男人朝着她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所以,你也是,唯一能得以面对真实的人类。”

    第202章

    黑暗中,柏长风猛得睁开眼睛,眸中露出了狮子般的精光。

    面前的巨大光门中,有一股力量穿越了生死,在隐隐与她沟通。

    除了神明,还有谁有如此伟力,沟通尘世与冥土?

    “是时候了。”她低声说着,站起身,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那扇光门走去。

    之前怎样努力都无法接近的距离此时真的如她所料的缩短了,她不断靠近着那个散发着温柔光芒的大门。

    只是,那看似平坦的道路,似乎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容易。

    每走一步,就仿佛往无形的火海中又深入一分,无形的烈焰炙烤着她的灵魂,饶是以她意志坚定程度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生与死的界限,”她喃喃自语,“果然不是这么好打破的。”

    刹那间,闻人歌曾经给小嘉良讲过的睡前故事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化茧成蝶什么的。

    “这是必要的考验吧……”她唇角勾起笑意,忍着那仿佛刻入骨髓的疼痛,腰杆笔挺,一点点前进。

    灵魂溃散之前,她终于走到了那扇光门底下。

    那扇光门远比她想象的巨大,一眼竟然看不到尽头,其气势恢宏宛若山岳,宛若星海。

    柏长风站在门底,抬头,竟然恍惚觉得生若蜉蝣。

    “生与死……”她心中泛起一丝明悟,但又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仔细盘算了一路上的一举一动,她依然找不到不安从何而来,只能缓缓抬起手,按在了那扇光门上。

    仅仅是肌肤稍微接触,她就疼得灵魂险些崩解,而心中强烈的求生欲令她一边咬牙坚持,一边准备深入。

    “闻人歌,”她轻轻念着心底那人的名字,咬紧牙,“等我出去,你一定得……好好哄我。”

    最后几个字决绝中,还带了点委屈。

    在闯入那扇光门的前一秒,一道凉意突然从右手中指迅速蔓延到心脏。

    柏长风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因为她顺着那丝凉意,突然看到了中指上那黯淡的【死亡】晶体。

    方才的不安感骤然被放大了无数倍,她怔怔望着那黯淡到宛若一块灰石头的【死亡】,心中无数思绪宛若电花火石一般滑过。

    这块【死亡】晶体看上去,好像要被这道生之门给活活磨灭了。

    可她的灵魂是依托于【死亡】而存在的!

    “什么地方不对劲。”她愣了好一会,突然缓缓回头,望向身后。

    她还未清醒前,行进方向,是在远离这扇门。

    “到底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一个令人惊愕的可能在她脑海中浮现,她怔怔望着身后,突然,喉咙滚了滚。

    无数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凝成几个问题。

    【人不能死而复生,而如果我重回尘世,那我还是人类吗?】

    【我还是生灵吗?】

    【我……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最后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方一浮现,中指上佩戴的【死亡】晶体骤然大亮!光门以极快地速度离她远去,她不由自主地坠入那永恒的黑暗!

    与此同时,无数个嘈杂的声音在她耳边轰然炸响。

    那些嘈杂的声音最后终于凝结成了一个柏长风可以理解的思绪。

    【你终于想起来了】

    她抬起手,茫然地望向那枚晶体。

    这是,精灵族卫国战争亡故英雄意志凝成的【死亡】结晶。

    他们并非生灵——

    “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杜克悬在半空,一只手被琪雅紧紧拉住才避免了从倾斜的指挥塔中掉下去,而此时,他另一只手拿着终端,对着终端大吼,“到底发生了什么?!”

    疲倦的军队和恐怖的黑潮此时都不是问题了,暴躁的空间风暴宛若无数柄刀刃旋转割裂一切物质实体,用黄铜整体浇筑并刻下无数防御阵法足以抵挡半神攻击的指挥塔在它面前就像纸糊的一般,瞬间倾斜。

    “妈的,”杜克用力将嗡鸣的终端往墙上敲了敲,怒骂一声,“什么都联系不上!指挥系统都崩溃了!”

    “你先别急,”琪雅无比费力地将悬在半空的人拖回了指挥塔,喘着粗气,“演习演练过指挥系统崩溃的情况,现在军队应该按照连为单位开始自行指挥作战了。”

    “我想让他们赶紧回掩体!地下掩体!”杜克痛苦低吼着,“这种空间风暴能要了他们的命!”

    “但是黑潮还在继续,”琪雅眸中隐隐有些绝望,“军队退回掩体,等于直接放弃城墙这道防线,如果空间风暴退去——如果它真的能退去,我们就要打巷战了。”

    巷战,血肉磨盘。

    “保存有生力量,巷战就巷战。”杜克很快做出了决断,翻了个身,努力够到了掉在地上布满泥土的令旗,开始艰难地往指挥塔顶端攀爬。

    指挥系统崩溃,而原本的令旗平台也在空间风暴中崩塌。

    他要去指挥塔顶端,发布撤退的命令。

    “你不要命了!”琪雅努力想扯住他,可手指像是没有力气似的,方勾住杜克的衣角又颓然垂下,正如她颓然的声音,“越往高空,空间风暴越剧烈……”

    “我知道。”杜克头也不回,靠在已经变形的令旗平台窗口旁,曲肘,用力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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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别跟过来,”钻出去之前,他扭头大喊,顿了顿,又再次大喊,“如果我失败了,你上!”

    琪雅用力点了点头。

    杜克朝她笑笑,随后奋力钻出窗口,手脚并用,向指挥塔顶端攀爬。

    “呼,这到底是什么鬼玩意……”没爬两步,他的外套就已经被空间风暴全部割裂,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痕。

    “但好像没之前那么强了。”他迟疑了会,继续向上攀爬。

    手掌全是汗,险些滑下去好几次,好在作为红龙教官,他的单兵素质委实强悍,好几次近乎必死的局面,被他凭着些运气和实力一一化解。

    颤颤巍巍的,他爬到了崩塌的指挥塔顶端。

    杜克深吸口气,弓步,直立,挺直腰杆,抬手,用力挥舞起令旗!

    鲜红色的令旗在空中旋转一圈,随后向后,用力点下三次!

    撤退信号,在演习中出现过很多次的信号。

    但在此之前,没有人认为它真的会被使用。

    杜克喘着粗气,再次重复。

    旋转一圈,向后点下三次。

    风暴中,好像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动起来了,即便在这个危机的时候,疲倦的军人依然在有组织地撤退。

    “黑潮就黑潮吧。”重复了三次撤退指令后,杜克忍不住吐出口浊气,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在黄铜塔尖上,苦笑着,“这鬼玩意儿,黑潮算什么。”

    他再次抬头,望向不远处,高山山脚处。

    那里好像是空间风暴的中心,透过肆虐的风暴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那里有一道灰黑色的光柱。

    光柱周围,是四团色彩各异大小不一却无一不可直视的炫彩光芒。

    杜克是革新军中难得的无信仰主义者,他是被闻人歌解放的农奴,自打加入革新军后,他就不曾乞求过任何一个神明的垂怜,不曾畏惧任何一个神明的权威。

    但此时,他深深战栗了起来。

    那四团光芒,那四团光芒!

    那是神,神的力量!

    眨眼之间,他愕然发现,光柱周围亮起了第五团光。

    乳白色的光芒,平和而弱小,却仿佛拥有着与其他神力一样的权威。

    “第五位神?不对,不对!公爵大人就是第五位神明,”他愣了愣,察觉着那乳白色光芒所蕴含的无上权威之下的温暖和亲和,突然声嘶力竭的低吼起来,“那是人类!人类!人类的神!”

    ……

    “人类的神吗?”闻人歌愣愣望着自己按在秦唯西肩膀上的手。

    手掌中,浮出了一团乳白色的光。

    和其他浮现在秦唯西四周的光芒并驾齐驱。

    可她依然手无缚鸡之力,无法修炼任何武技和魔法。

    “你是这么想的吗?”男人笑了起来,耸耸肩,“老实说,这要看你如何定义神。”

    他打了个响指,“我记得秦唯西好像给过你一个可以代表她盖章 的小蝙蝠?带在身上吗?”

    “带着呢。”闻人歌点点头,而抱紧她不让她被吹跑的柏嘉良则咬紧了牙大声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哦我亲爱的妹妹,我当然什么都知道。”男人轻笑一声,扭头望着紧闭双眸的秦唯西,“秦唯西现在应该没办法分出精力再给你一个分身了,把它拿出来吧,握在手里,应该可以共享她所看到的的部分东西。”

    “你虽然无法步入神界,但你作为人类的代表,应该要看到那些。”

    闻人歌皱紧了眉,过了会,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轻便的小盒子,拿出了正在休眠的小蝙蝠,紧握在掌中,深吸口气,缓缓闭上眼。

    ……

    “空间风暴消失了。”紧紧盯着风暴中央的杜克一怔,突然反应过来。

    在那团白色光芒出现后瞬间,空间风暴就消失平息了。

    “黑潮……”他愣了愣,突然痛苦地一拍脑袋,“黑潮!”

    他的判断失误。

    军队已经撤退了,而黑潮已经冲到了城头!黑潮最前,是跌跌撞撞宛若行尸走肉的“空壳”。

    “来不及了。”他颓然低头。

    可正在这时,一道恐怖的黑色光柱骤然升起!

    【死亡】!

    但并非公爵大人的【死亡】!

    杜克骇然抬头。

    光柱顶端,有一位骑士。

    狮鹭骑士。

    死灵狮鹭骑士。

    披着黑色盔甲的人端坐在白骨拼成的狮鹭上,缓缓抬起长枪,浓烈诡异的绿色火焰在白骨上燃烧!

    “此地……”空中,响起了含糊不清却不容抗拒的声音,“禁止通行!”

    绿色的火焰瞬间在城墙上蔓延!很快,竟然与那黑潮分庭抗礼!

    “谁?”杜克愣住了。

    “那是谁?”

    ……

    秦唯西推开了那扇门。

    秦唯西站在了神界之中。

    秦唯西抬头,望着被锁链禁锢住的四个巨人。

    秦唯西发出了叹息。

    “阿忒若普斯啊……”

    第203章

    “阿忒若普斯啊……”

    秦唯西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讨厌华而不实的绚烂魔法却在成神之后次次以光污染退场的老友,除了性格改变这一原因,更有可能的,是她在隐瞒什么。

    比如,隐瞒自己身处的环境。

    再比如,隐瞒自己糟糕的模样。

    秦唯西静静抬眸仰望了会,突然,心神一动,察觉到了另一处意识降临。

    “闻人歌?”她察觉着那股波动,有些讶异。

    【是我,不,我们】,闻人歌和柏嘉良的声音同时在她心底响起,同样带着浓浓的惊愕和感慨,【天哪!】

    “很震撼吧,”秦唯西唇角微微扬了扬,缓缓上前,走得更近了些,仰望着四位被巨型锁链禁锢住的神明,“闻人,你怎么看?”

    闻人歌沉默了许久,最后感慨一句。

    【神爱世人】

    而柏嘉良更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眼前的画面,和她曾经的一场梦境极为相似。

    是在矮人地窟做的那个梦,她们在007号劫尘浓度监测塔,自己梦见了两位身上裹满了黑色雾气的巨人,两位矮人神明,拉撒路和奥普弗尔。

    当时,两位神明在向自己求救。

    【我当时以为……那只是梦境,是被大脑抽象化了的梦境,黑色的雾气只是代表危机,】柏嘉良喃喃自语,【我没想到,原来那个梦境这么写实……】

    将眼前四位神明禁锢住的,并不只有那粗壮的枷锁和铁链。还有在祂们神躯上翻腾着的黑色雾气。

    或者说。

    黑潮。

    那至少是7级黑潮!在折磨着四位神明!

    那近乎璀璨不朽的神躯,在黑潮宛若潮水般不间断的冲刷下,都已经布满了裂痕!

    【秦唯西,】柏嘉良的声音突然干涩起来了,低声道,【我明白了,当时007号监测塔的警报突然响起,是因为我,是因为我在做梦!】

    她醒来后,尖锐的警报声就瞬间消失了。

    是因为她的梦境过于写实,以至于这些不断折磨着神明的恐怖黑潮,甚至能从梦境中影响现实!

    “恐怕是。而那个矮人,塔尔,也说的没错,”秦唯西轻声道,“物质界边境长城建在神界与物质界的交界处,而黑潮……也的确是从神界涌来的。”

    神界并没有诸族圣经中描绘的那么美好灿烂,但并不存在什么阴谋,也并没有什么阴暗。

    “神界只是一个过滤网。”

    秦唯西顿了顿。

    “物质界边境长城并不是什么出色的创意,因为……”

    “第一道长城,就是神界。”

    神明用神躯和权柄组成的第一道长城。

    闻人歌用力吐出一口浊气。

    【我必须收回我之前对他们的所有非议,】她沉默了一会,诚恳地说,【各位委实是让我这个异乡人……颇受震撼。】

    作为一个穿越者,作为曾在那样知识爆炸科技爆炸思想爆炸的时代的杰出人才,一朝穿越到这个类似中土世界的不发达世界,她曾经是自负而骄傲的,带着那份独属于穿越者的优越感,带着“凡事离了自己就办不成”的思维。

    这份自负和骄傲在许多次被“土著”的发明和思想震撼后,最终转为了辩证的思考。

    而到今天。

    【真应该让我那些世界的信徒看看,】她的话语里顿时带了丝讽刺,【生来有罪需要偿还么,在真正存在神的世界,是神在担负一切】

    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苦笑起来。

    【所以,这才是黑潮来临时我们联系不到神界的原因么?】

    关于“在黑潮来临时神界无法被联系”,她心底一直存着暗戳戳的阴谋论——这些想法她曾经和柏长风说过,被后者怒斥两句,她当时还嫌某人思想不够活跃,甚至冥顽不灵。

    但现在这些“活跃”的思想摆在黯淡的神界之中,显得那样卑微和阴暗。

    黑潮来临时神界无法被联系,只是因为——神明们在承担着比物质界大数十倍乃至数百倍的压力。

    物质界亿兆生灵,和四位神明。

    “阿忒若普斯。”秦唯西慢慢走到了一位老友面前,缓缓伸手,想要将她低垂的乱糟糟发丝捋好。

    狼狈的精灵教皇扭过了头,轻轻苦笑一声,声音嘶哑,“你终究还是来了。”

    秦唯西也就没有伸手,只是轻声问。

    “你一直阻拦我登神,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柏嘉良紧紧抿着唇,低垂下头,鼻尖有些酸。

    她了解秦唯西。

    这绝不是她期待的故友重逢。

    阿忒若普斯,那位在小镰刀里发出意气风发嬉笑怒骂的最古之神,此时狼狈地被囚禁于锁链当中,微微点头。

    “我一个人就够了,”她轻笑一声,“压根不需要你。”

    “嘴硬,精灵族就你属嘴最硬。”秦唯西笑骂一声,眼睛却红红的。

    她低头,微微揉了揉自己的眼角,随后深吸口气,抬眸,笑着对所有神明打了个招呼。

    “诸位同僚,辛苦了。”

    拉撒路也抬起头,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

    “公爵大人,好久不见。”

    而新任龙皇和兽境兽神也同样点头示意。

    “以后叫我秦唯西就好,”秦唯西微笑着回答,随后又问,“我还有一个问题。”

    她环视所有人。

    闻人歌几乎与她异口同声。

    “你们为什么需要信仰?”【他们为什么需要信仰?】

    阿忒若普斯垂下了头,闭口不言,而拉撒路则笑着开口。

    “那其实并不是信仰,秦唯西,这是一个误会,不太美妙的误会,”他微笑着回答,“只是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能在隐瞒住这些……令人难堪的情况下,满足我们的需求。”

    “什么意思?”秦唯西望向他,蹙起眉。

    “您不好奇这个吗?”拉撒路晃了晃手腕,而禁锢着四位神明的巨大锁链便随之摇晃起来,“用能打造几十把神器的顶尖金属打造了这副锁链只为了把我们囚禁住,这是为什么呢?”

    “啊是,我也好奇这个,”秦唯西挑眉,“为什么?谁锁住了你们,那个奇怪的男人吗?”

    “那位?当然不是,”拉撒路笑着摇头,“谁能锁住四位神明呢?是我们自己锁住自己的。”

    他冲着秦唯西挑眉示意,“阿忒若普斯不想让您碰她,而您,可以试试。”

    秦唯西愣了愣,突然扭头,盯住低垂着头的阿忒若普斯。

    她犹豫了会,再次伸出了手。

    阿忒若普斯抬头,宛若宝石一般碧绿色的眸子盯着她探过来的手,微微朝后缩了缩,却终究没有完全躲开。

    秦唯西碰到了她垂落的发丝,将其轻轻捋起,放在脑后。

    触碰到阿忒若普斯肌肤的瞬间,她的识海内顿时发出了剧烈的轰鸣,无数不明的呓语和极端混乱而不知所云的画面瞬间出现在脑海中,抽象而诡异的色块被奇怪的粘合在一起,宛若将孩童吓醒在黑暗中抽泣的噩梦,无数光芒宛若流星般闪过,璀璨光辉之下是扭曲的知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真相,是能将良善之人瞬间逼疯的恐惧和疯狂。

    【秦唯西,秦唯西!秦唯西你醒醒!】

    远处响起了隐隐约约的焦躁声音,好像急得要哭出来了。

    是柏嘉良。

    秦唯西迟钝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下意识想要抽手,却惊愕地发现自己连动都动弹不得。

    而阿忒若普斯骤然高扬起头,脱离了她的触碰。

    宛若溺水的人重新接触到空气,秦唯西瞬间清醒,忍着太阳穴快要爆裂的剧痛,蹬蹬后退两步,愕然地望着自己的手掌。

    “那是黑潮的附属品,”拉撒路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浓度最高的黑潮的附属品,能令神明都发疯崩溃。”

    秦唯西回头,盯着眼前的矮人王。

    “以前不是没有过疯了的神明,有些被其他诸神处理了,而有的……直接崩解在了黑潮中。”龙皇在一旁轻声开口,又轻笑一声,“啊,别误会,历届龙皇的短寿倒并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因为什么?”秦唯西顿时想起了这个遗留问题,追问。

    龙皇笑笑。

    “因为契约,祖龙与一个人的契约,契约成立,于是之后所有龙皇的生命力都在登神的那一瞬被剥夺了大半。”

    “而契约的具体内容,您以后会明白的。”

    刚想再次追问的秦唯西被龙皇堵住,忍不住抿了抿唇。

    “现在明白了么?”拉撒路又晃了晃手腕上的锁链,笑道,“这玩意,是从物理上避免我们发疯的。”

    “而所谓‘信仰’,”他顿了顿,“是精神意义的保护。”

    “闻人歌,是叫这个名字吧,那是一个伟大的人类领袖。”兽神,一只漂亮的雪豹,淡淡开口。

    闻人歌顿时竖起了耳朵。

    “她在人类进行了宗教改革,强制那些凡人在许愿的时候说些七零八碎鸡毛蒜皮的琐事。”

    “我们知道她是想借此解构神的权威,但……我们很喜欢。”

    “我们很喜欢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闻人歌愣了愣,突然明白了。

    她语气极为复杂。

    【那的确不是信仰。】

    龙皇补充,“那只是一个锚。”

    “让我们,在这些令人疯狂的知识和信息冲刷下,保持神智的锚。”

    “我们很喜欢听张三家来许愿能不能找到走丢的鸡,听小朋友来求让他死去的猫猫能平平安安到达喵星;我们也喜欢听矮人们在开始实验前集体许愿实验成果符合预期,听精灵们一边酒醉一边吹的牛;我们甚至喜欢听那些家长里短的抱怨,唔,有时候还会分享听到的狗血八卦。”

    阿忒若普斯做着最后的总结。

    “我们靠着人性,维持神性。”

    第204章

    “我们靠着人性,维持神性。”

    阿忒若普斯轻声说着,甚至说到最后笑了起来,神色温和而释然,“有时候真的撑不下去的时候,听到这些会觉得……我们做的这些饮鸩止渴的工作还是有意义的。”

    【人类啊,总是被他们当中最勇敢的人保护得很好】

    闻人歌带着几分叹息的声音在秦唯西心底响起。

    秦唯西沉默着,再次伸出手,轻轻抚上了阿忒若普斯的脸颊,闭上眼。

    那种彻底的疯狂和尖啸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夹杂着无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迷茫呓语。

    做好了准备秦唯西这次并没有迷失其中,她静静伫立着,宛若在潮水激流中岿然不动的岩石。

    “饮鸩止渴。”她睁开眸,一边有意识地将阿忒若普斯身上盘旋的黑潮往自己身上引,一边轻声问,“什么意思?”

    她突然想起了男人彼时对自己说的话。

    【阿忒若普斯快要死了】

    “因为黑潮在成长,亲爱的,”随着黑色雾气逐渐缠绕在了秦唯西身上,阿忒若普斯顿时精神了不少,甚至恢复了那副秦唯西熟悉的嘴脸,嬉笑怒骂起来,“这次尘世的黑潮应该比之前严重不少了吧,估计让你们挺难受的。”

    秦唯西顿时尴尬地抿了抿唇,甚至指尖都抽回了些,只是虚虚搭在阿忒若普斯脸上,压低了声音。

    “好点说话,别用那种称呼。”

    阿忒若普斯怔了怔,随后摆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秦唯西,你这个负心蝙蝠,你变了!”

    新任【死亡】察觉到另一灵魂烙印中骤然泛起的剧烈波动,差点没吓得炸成一堆小蝙蝠。

    “我结婚了!”她咬牙切齿,压低嗓音,“阿忒若普斯!我已经结婚了!”

    堂堂精灵教皇这次真的愣住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懵了一会,勉强站直了,带着那些沉重的镣铐艰难地走了两步,走到了秦唯西面前,与她对视,面上神色复杂,“还有,谁眼神这么不好?”

    “你也认识。”秦唯西这才想起神界和尘世的交流已经中断了许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是,那个人类,我的旅伴。”

    “哪个人类?”阿忒若普斯皱眉,“你那么喜欢人类,旅伴一大半都是人类,我怎么知道是哪一个。”

    灵魂烙印中的波动顿时更加剧烈起来了。

    “柏嘉良,”一旁拉撒路伸着脖子帮秦唯西念出了那个名字,笑呵呵的,“就是我们一起商议复制躯体钓秦唯西上钩的那个人类。”

    他话音刚落,原本已经活络生动起来的气氛顿时又陷入了冰点。

    秦唯西抬起的手指僵住了。

    最近事情太多,她差点忘了这一茬。

    在矮人地窟“绑架”柏嘉良的是矮人族老罗伊,而老罗伊自称是奉拉撒路命令行事,可拉撒路告诉自己——他不曾背叛,他做的一切都是经过了神界的讨论和一致认同。

    似乎只有阿忒若普斯不太同意,但也默认通过了。

    情绪起伏波动极为剧烈的柏嘉良静静听着,青筋逐渐显现,随后又深呼吸,随后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也还记得这件事儿,虽然,那次绑架多多少少让木头蝙蝠开了点窍,但如果重来一次,她也并不想再经历目睹一次那些扭曲而血腥的“诞生”。

    她想要质问,她想要一个说法,但那些质问和疑义又很快被她的理智压了下去。

    “为什么?”秦唯西垂下了眸子,过了会,又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中不带一分情绪,“我差点忘了,我还想问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阿忒若普斯要死了,”精灵教皇又垂下了头,而拉撒路依然微笑着开口,“而且,我们都要死了。”

    “黑潮在成长,”兽神轻声说,“在尘世间表现得凶猛异常的黑潮,其实已经经过了神界和物质界边境长城的双重过滤。”

    “我们实在是坚持不住,所以,我们都要死了。”龙皇补充。

    “我们需要一个更强的神加入神界,对神界进行扩容,”低垂着头的阿忒若普斯轻声开口,“亲……秦唯西,我们只有你了。”

    “那你们可以直接告诉我,”秦唯西的表情更加沉郁而愤怒,“直接告诉我,说你们需要我,我难道会拒绝你,会拒绝你们的求援?”

    “你们不该这样做,”她不断摇头,“用这种,拙劣而阴暗的法子。”

    阿忒若普斯微微启唇,欲言又止。

    “我来解释一下吧,”秦唯西身旁突然又蹦出了一个人,笑着说,“毕竟是我给出的法子。”

    秦唯西一肚子脾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眸中带着杀意,盯着骤然出现在神界的男人,“你不去保护她们,来这里干嘛?”

    男人耸耸肩,“别担心,我也在那儿。”

    他望了眼低垂着头的阿忒若普斯,“我的风格,一向是一件事儿得起好几个作用,所以我没有对你撒谎——我的确摸不准你对于登神的态度,所以想努力让你这么多年的积累少些让我能掌控局面;而我也没对他们撒谎,你如果要登神,决不能带着那么多年的积累登神,所以也要带走你的一些神格碎片。”

    他笑了笑,“至于被当做工具人的小嘉良……唔,我很抱歉,但我又不是神,我倒也不爱世人。”

    一直安静听着的柏嘉良骤然吐出一口浊气。

    那个被压下去的质问又冒出来了,不断疯涨。

    “为什么?”秦唯西依然不理解,质问着他,“为什么我太强不能登神?你们不是需要更强的神明来扩容吗?”

    “因为你是罪血,你越强,受到世界意志的排斥力就越强。”男人指了指神界灰蒙蒙的天空,耸耸肩。

    “罪血,罪血!”秦唯西显而易见的暴躁了,低吼着,“到底什么是罪血?又为什么是我!”

    “那你好好想啊,秦唯西!我早就告诉你了!”男人也拉长了声音,抬起了音调,“你为什么能活这么久?你在等谁?”

    秦唯西憋闷着,最后,颓然吐出一口浊气。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能活这么久。

    “黑潮已经在侵蚀你的心智了,”阿忒若普斯突然轻声开口,“它会让你愤怒,暴躁,并更加具有破坏欲,别让它掌控了你。”

    秦唯西低头望了眼她,沉默了一会,一直虚虚按在她脸上的手抬了起来,生疏而怀缅地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好,不愉快的议题就到这里,”男人又变回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摊手笑,“所以,神界的新住客,尘世的新神明,你可以向前辈们请教应该做些什么了。”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神界沉默着。

    遭到了冷遇的男人挑挑眉,扭头,瞧向自己身后三位神明。

    拉撒路朝龙皇使了个颜色,龙皇假装没看见,扭头,和善地望向兽神,而漂亮大猫脑袋低垂,似乎是在研究黑潮笼罩着的神界地面。

    “拉撒路来说,”男人直接点名,“你和秦唯西可是老朋友了。”

    矮人王唇角抽了抽,随后清了清嗓子,“秦唯西,你,您现在需要在尘世建立教派,撰写圣经,管理并且壮大教派,让信徒源源不断地向您提供那些保持人性的念头。”

    “嗯,”秦唯西顿了顿,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让场子冷下去,顺口问,“这些应该怎么做?都要我自己管吗?”

    “那肯定不用,”龙皇赶紧顺着接上了话,“我们这种情况,哪还有精力关注尘世的事儿,都是你在尘世的代言人干,比如教皇啊,圣女什么的,你现在选出来了吗?”

    “选出来了。”秦唯西点点头,随后表情突然一僵。

    【秦唯西,】柏嘉良悠悠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听不出喜怒,【原来是为了让我干活吗?】

    “但是我的圣女,嗯,还没有成长起来。”秦唯西迅速改口,轻咳一声,“还有什么选项?”

    “眷属什么的也可以,”兽神也搭上了话头,积极的提出建议,“眷属倒也并不是指同族,而是指那些拥有和你神力同源力量的强者——就比如精灵其实不全是阿忒若普斯的信徒,有些不掌握生命魔法的精灵就不算是。”

    秦唯西再次陷入了沉思。

    掌握了【死亡】权柄的,好像有。

    尘世,柏嘉良和闻人歌站在杵在原地宛若僵硬石头的秦唯西身旁,突然听见了身后的马蹄声。

    不,不是马蹄声。

    闻人歌愕然回头,然后被吓了一跳。

    一位戴着黑色铠甲的骑士骑在一具狮鹭的白骨身上,抬手,缓缓推开了面罩。

    面罩下空无一人。

    那是一具铠甲空壳!

    “妈咪,没事,没事,”柏嘉良倒是认出了那份力量,表情古怪了起来,轻咳一声,“那是妈妈。”

    黑色铠甲臂铠抬起,伸手,从自己空着的内胆中摸出了一个燃烧着绿色火焰的精致古怪的黑匣子,翻身下狮鹭,又摸了摸狮鹭的白骨脑袋。

    白骨狮鹭吧嗒一声坐下了,像只猫儿一般地缩在了一起,尖尖的白骨尾巴摇晃着,骨节一节节摇摆。

    而那副黑色盔甲小心翼翼绕着懵逼的闻人歌走,朝安静的坟墓方向去,身上铠甲乒乒乓乓碰撞着。

    “你能小声一点吗?”手里捏着只小蝙蝠还在与秦唯西共享感官看神界但望着黑色盔甲空壳极为懵逼的闻人歌下意识开口,“有点吵。”

    黑色铠甲僵住,随后更加小心翼翼而蹑手蹑脚。

    “那是你选中的骨灰盒?”闻人歌强行心分二用,盯上了黑色铠甲捧着的东西,皱起眉。

    黑色铠甲摇头,含混不清的低沉嗓音响起,“我的躯体……还在……里面,这是,命匣。”

    “妈耶!你是怎么说话的!”闻人歌再次被吓了一跳,嗷了一嗓子。

    杵着的秦唯西分身突然睁开了眼,表情古怪地瞅了眼尴尬委屈在原地站军姿的黑色铠甲,唇角抽了抽,又将意识沉浸回神界。

    “不,我暂时没有眷属。”新任【死亡】斩钉截铁地说着。

    开玩笑。

    她能让自己岳母干活吗?

    “那你得尽快选拔了……”拉撒路愣了愣,只能干巴巴开口。

    “不,”秦唯西显然做了决定,摇摇头,“我在尘世还有一个分身,就用她吧。”

    “这也不长久啊。”龙皇小声嘀咕。

    而秦唯西只是摇头,看了眼低头不语的阿忒若普斯,笑笑,更加用力且凶狠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也不会做多久神明。”

    “什么意思?”阿忒若普斯终于抬起头,茫然而紧张地望向她。

    “那你得问他。”秦唯西耸耸肩,指了指面前的男人。

    于是男人遭到了其余四神的凝视。

    “啧,啧,好吧,愉快的前辈带后辈时间结束!”男人环视一周,唇角抽了抽,只能无奈举手投降,又在原地肆意转了个圈儿,笑了起来,“问问题时间到,我知道还有人有问题,闻人?小嘉良?问吧。”

    闻人歌将心神从委屈巴巴的黑色盔甲上移开——虽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一具空壳盔甲上看出“委屈巴巴”这个情绪的。

    “我的确有个问题,”她想了想,说着,“我和秦唯西之前有讨论过,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你在龙域,精灵教国,兽境,精灵地窟做的那些‘劫尘’事件,有一分目的,是为了‘忤逆’神明。”

    “但你好像又站在神明这边,所以我更加不明白了,”她皱起眉,“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你没察觉吗?应该已经接到报告了吧,那些在灰雾中异变的精灵和兽人在黑潮中……”男人嘀咕起来,随后又无奈地摇摇头,“好吧好吧,我知道你说的不是这个。”

    “的确,”闻人歌似乎早就料到了他要说这些,平静地回复,“你如果想要帮忙,大可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方式,你的确在试图颠覆尘世对神明的信仰。”

    男人揉了揉太阳穴,无奈笑笑,突然话头一转,“这个稍后再说。小嘉良,你的问题呢?”

    “我没有问题。”柏嘉良摇头。

    “我亲爱的妹妹呐,你肯定有问题,”男人不依不饶,“问吧,什么问题都能问。”

    柏嘉良沉默了会。

    那一丝丝愤怒不解和质问又涌上了心头。

    “……那我就问了,”她声音很低,“还是我被‘绑架’那次。”

    “我不明白。”

    她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委屈。

    “就算……我知道我的种族还存疑,我不也是海伦大陆的生灵么?”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这些神。

    “你们不是爱世人么?”

    就算要达成什么目的,为什么你们要用这样卑劣而肮脏的方式?

    众神顿时陷入了沉默。

    秦唯西也发出了一声轻叹。

    是的。

    这也是她的不解之处。

    “……稍后回答你。”男人唇角却依然挂着笑意,语气温柔宠溺。

    他又望向秦唯西,笑眯眯的,“你的问题呢?”

    “初代龙皇到底和谁签订了什么契约?历代龙皇的被剥夺的生命力又去了哪里?”秦唯西盯着他。

    “啊,不是这个,你想问的不是这个。”男人哀叹一声,又小声嘀咕,“虽然差不多能挨着边吧。”

    他抬手示意,“你继续问,问你真正想问的。”

    秦唯西沉默了会。

    “你之前说,你看不清我的过去和未来,因为我有罪血。”她轻声说,“但泰坦又说你曾下达过【神谕】:当【死亡】成为死亡的那天,便是她走向终焉的开始。”

    这也是为什么,她笃定自己大概不需要什么教皇。

    秦唯西微笑起来,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装。

    “【死亡】就站在这儿。”

    “我的终焉在哪儿?”

    第205章

    当【死亡】成为死亡的那天,便是她走向终焉的开始。

    “【死亡】就站在这儿,我的终焉在哪儿?”秦唯西身子笔挺,唇角含着轻笑,淡淡的黑潮宛若游龙一般攀附在她身上。

    男人闻言,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对了嘛,这才是你想问的问题。”

    “所以,答案。”秦唯西挑眉。

    男人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过会私聊。”

    秦唯西:???

    闻人歌与柏嘉良也同时懵逼,近乎异口同声,“那我们问题的答案呢?”

    男人眨巴眨巴眼睛,干脆利落地一摊手,一副摆烂的模样。

    众神:……

    柏嘉良心生愤懑,睁开眼,瞪着身在尘世但没什么存在感的男人,松开闻人歌,走过去,抬腿欲踹。

    男人干脆果断,啪的一声躺在了地上,脑袋往旁边一歪,紧闭上眼,一副“你要干嘛就干嘛但我肯定不会给答案的”模样。

    柏嘉良啧了一声,那一脚抬起半天,终究还是没踹下去。

    那股亲近感在作祟。

    她就这么抱臂,虎视眈眈地盯着躺在地上装死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迟迟没等到那一脚的男人右眼睁开一条缝隙,小心翼翼往外瞟。

    柏嘉良唇角提起假笑。

    “啊我就知道,”男人顿时睁开眼坐起身,眉开眼笑,“我亲爱的妹妹肯定不会打我的……嗷呜嗷!”

    一脚从他背后踹上去,将男人踹了个满嘴泥。

    闻人歌站在他身后,面色不善地将手中的小蝙蝠丢给了柏嘉良,冷哼一声,“管管你的未婚妻,她刚才主动把这个分身的连接给切断了。”

    于是柏嘉良扭头,面色不善地盯着一旁秦唯西的分身。

    死神大人被自家圣女这么盯着,沉吟两秒,瞬间炸成了一堆小蝙蝠,慌不择路地向四周飞去。

    其中一只绕着柏嘉良飞了两圈,最终还是没降落,拍拍蝠翼落在了墓旁的一颗大树上,倒挂着,黑豆子一般的眼珠咕噜噜转。

    “呸呸呸。”男人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抹满嘴的泥,再往四周看一圈,没见着秦唯西,表情顿时一垮。

    “秦唯西跑了,你觉得你跑得了吗?”柏嘉良走过去,表情和善。

    男人顿时举起双手,一副狗腿子的谄媚模样,指了指不远处还在站军姿的黑色盔甲,“咳咳,你们不关心关心那位吗?”

    闻人歌和柏嘉良对视一眼。前者微微挑眉,而后者抿抿唇,表情绷着。

    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点点头。

    秦唯西和这混账玩意似乎达成了一致,那就是她们一致认为——还不到公布真相的时候。

    既然如此,她们也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比如安慰安慰在高密度信息轰炸下被忽视了好几次的柏长风。

    闻人歌瞟了眼那个可怜巴巴被自己一眼钉在原地的家伙,唇角抽了抽,慢慢走过去。

    黑色盔甲顿时乒乒乓乓开开合合起来,看上去……挺开心。

    “这是什么情况?”闻人歌嘀咕一声,探头往盔甲里面看,又试着敲了敲内壁和外壁,指腹在盔甲内壁上摩挲一会,砸吧砸吧嘴,“柏长风?”

    “嗯。”含混不清的声音响起。

    “你到底是哪儿发的声?”闻人歌顿时绕着她转起了圈儿,又扭头望向那好端端的简陋陵墓,五官拧在了一起,“这不科学。”

    “看那边那只小家伙,”她偏偏脑袋,望向远方端正趴下安静乖巧的白骨狮鹭,沉吟一会,又敲了敲黑色盔甲的护心镜,“我觉得甚至能接受你长那样子,结果你现在,啧。”

    黑色盔甲啪嗒一声,所有的盔甲缝隙都合上了。

    “你在表达,愤怒?”闻人歌觉得新奇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又瞟向黑色盔甲手掌上端着的黑色盒子,挑挑眉,“我能看看吗?”

    黑色盔甲安静地将手中的黑色盒子递了过去。

    “那是命匣,”男人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全是泥,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轻笑着,“巫妖的命匣,存放他们灵魂的地方,灵魂不灭,肉身不腐不死。”

    “什么玩意,巫妖都出来了,”闻人歌低声吐槽,“那不是魔兽争霸里的种族吗?”

    柏嘉良微微走神,开始在记忆晶石里查有关资料,而黑色盔甲脑袋一歪,面甲上下碰撞。

    “我知道你茫然,你先别茫然。”闻人歌敷衍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又望向男人,蹙起眉,“在我浅薄的印象中,巫妖似乎是一种钻研魔法的不死生物?”

    她又重重锤了锤那坚硬的铠甲,眸中写着明明白白的疑惑。

    这玩意研究魔法?

    “我知道你在困惑什么,但,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巫妖的概念,我只是借一个词儿让你好理解罢了。”男人叹了口气,“她和巫妖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但,不死生物,命匣,这些没错。”

    “等等。”闻人歌突然愣住了,迟疑地望向了黑色盔甲。

    “啊哈,意识到了。”男人轻笑起来。

    “不死生物,亡灵,”闻人歌眸子缓缓瞪大了,“世界上,第一只还拥有神智的亡灵?!”

    黑色盔甲身上所有甲片又啪的一声,纷纷以最大角度的炸开,活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不得不说你这样也挺好的,比之前的面瘫脸好懂太多了,”闻人歌唇角抽了抽,随后表情更加古怪而奇异起来,绕着黑色盔甲转圈圈,“第一只亡灵啊。”

    “当时的人类也是这样看血族的。”男人轻笑一声,凑到柏嘉良身旁咬耳朵。

    “所以妈咪在困惑什么?”柏嘉良收回在记忆晶石中的意识,扭头往她。

    “她在困惑,为什么这个世界明明和她原本的世界截然不同,却又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男人压低了声音,“血族,精灵,矮人,巨龙,兽人,现在又多了巫妖这种亡灵生物。”

    “我看到了,”柏嘉良按了按太阳穴,“这些都是妈咪记忆中的故事,不,甚至比单纯的故事更广泛,已经形成了一种品类繁多的题材。”

    “所以,她其实有点不知所措,”男人望着围着盔甲转圈圈的人,耸耸肩,低声说,“她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联系,但她现在有点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更希望这里和她故乡有联系还是没有。”

    如果有联系,代表一直疏离于这个世界的闻人歌找到回家的可能性了。

    但也代表着,她或许要和与这个世界的牵绊做一个了断。

    比如自己,比如柏长风。

    柏嘉良咬了咬唇。

    “那你能剧透吗?”她轻声问,“到底有没有联系?”

    “没有。”男人回答得干脆而明朗,甚至还在举例,“其实差别很大的,这个世界的血族不吸人血也能活,而且还掌握了复苏灵魂的能力;精灵擅长弓箭没错,但精灵族神器是镰刀——因为方便在森林中披荆斩棘或者砍柴割草;巨龙的确生育困难但对金银珠宝并不贪婪,还极为友好地和各族缔结骑士契约;矮人擅长锻造,但更擅长的是创造发明,比如生命科技,而非普通的打铁;还有兽人,和她看过的故事中一样,容易发狂满脑肌肉,但兽境王族却有那样根深蒂固的守护信念……”

    “现在,亡灵,”他抬手指了指那具黑色盔甲,“也有很大差异。”

    “回答的这么明确,这种风格都不像你了,”柏嘉良讶异望了他一眼,又蹙起眉,“确实,差异很大,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因为蝴蝶的翅膀在扇动啊。”男人摊手,又笑了笑,“你以后就知道了。”

    “啧,还是原来的风格。”柏嘉良吐槽一句,摇摇头。

    ……

    “所以,”另一边,被闻人歌从头到脚摸了个遍的黑色盔甲弱弱开口,“我能去拿我的身体吗?”

    闻人歌吓了一跳,扭头望向那平静的陵墓,结结巴巴,“你原本的,还能用?”

    “不然呢?”黑色盔甲反问。

    “我还以为你现在只剩这玩意了。”闻人歌嘀咕着,晃了晃手上的盒子,又让开了一条路,“去吧去吧。”

    于是,在众人注视下,黑色盔甲走到了陵墓前,黑色盔甲手中凝成了一把黑色的铲子,黑色盔甲开始哼哧哼哧地铲土。

    于是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这么,没格调的吗?”闻人歌懵逼,喃喃自语,“你就不能揭棺而起什么的,还要自己掘自己的坟?”

    “首先,我不能揭棺而起,因为棺材是滑盖的,”黑色盔甲用力挖土,依然是含糊不清的声音,“其次,我起不来,因为灵魂并不在躯体里面。”

    她终于刨出了那口棺材,用力滑开,然后小心翼翼捧出自己的躯体,又将躯体装进黑色盔甲里。

    “啊,”闻人歌语气干巴巴的,“这样子,看着好怪。”

    “怪吗?”清冷的声音响起。

    显主傅

    柏长风睁开了眼睛,脑袋扭了扭,骨头发出咔咔的摩擦声音,唇角挂上轻笑。

    “闻人,我回来了。”

    除了面色更苍白些,她似乎和活着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

    “你能把这玩意收回去吗?”闻人歌伸手,戳了戳硬邦邦的盔甲。

    “能。”柏长风活动活动身子,下一瞬,黑色盔甲突然消失。

    “那你现在的本体?”闻人歌震惊,结结巴巴,“到底是什么?”

    “那个,”柏长风指了指她手中的黑色匣子,轻笑,“我的命匣,放你那儿了。”

    她又朝闻人歌笑,甚至转了个圈儿,“身体有些变化,感觉怎么样?”

    “还没试过,我怎么知道感觉怎么样?”闻人歌一边懵逼一边下意识开车。

    柏嘉良捂脸。

    什么虎狼之词。

    “那以后试。”柏长风笑。

    闻人歌望着她,忽然也笑了起来。

    “怎么冰冰凉的亡灵都比以前都爱笑了。”她嘀咕着,又扑了上去,用力拥住柏长风,脑袋埋进她肩口。

    “欢迎回来。”

    ……

    柏嘉良走远了些,遥遥望着相拥的两人,唇角微微扬起,过了会,又微微垮下。

    秦唯西,混蛋蝙蝠。

    想蝙蝠蝙蝠到。

    身后突然响起了蝠翼拍打的声音。

    “私聊回来了?”她语气平静,头也不回。

    “嗯。”身旁骤然多了白茶的淡淡香气,秦唯西抱臂站在她身边,凝望着远处的两人。

    “有什么能说的吗?”柏嘉良微微挑眉。

    “……暂时没有。”

    “那回来干嘛?”

    身旁人沉默了会,慢慢绕到了她面前,俯身,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我来借东西。”她语气沙哑。

    “什么东西?”柏嘉良终于抬眸望了眼她。

    “【有家之剑】。”秦唯西微笑着,面上看不出情绪。

    那把悖论之剑。

    屠神之剑。

    第206章

    【有家之剑】,一柄在还未被锻造出来之前就斩杀了锻造者的悖论之剑,一柄杀死了神明的剑。

    “你要那个干嘛?”柏嘉良愣了愣,随后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了,伸手抓住身旁人的衣袖,“秦唯西!你要干嘛!”

    秦唯西愣了愣,望着年轻女人眸子中的焦躁恼怒和担忧,骤然一笑,反手握住柏嘉良的手,温声道,“不是要自杀,也不是要杀哪位神,是那柄剑,很特殊,我可能要用到。”

    柏嘉良启唇想问,可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最后骤然叹了口气,低下头。

    她的指尖被秦唯西笼在手掌中,微微动了动,食指在秦唯西微凉的掌心中一点点画着圈圈。

    “……注意安全。”

    “不问么?”秦唯西声音更轻更低了。

    柏嘉良抿抿唇,脑袋依然低垂着,摇了摇。

    “你既然不说,那我就不问了,”她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耸耸肩,“没必要,我懂的。”

    秦唯西沉默着,慢慢将柏嘉良的手抬起,珍重地低头一吻。

    “谢谢,我的未婚妻。”

    她伸手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拥抱。

    柏嘉良没再和她赌气发火了,只是将额头紧贴在了她肩膀上,不断深呼吸,抑制肩膀的颤抖。

    “剑给你。”抱了会儿,柏嘉良还是推开了她,从储物空间中掏出【有家之剑】,递了过去,低声问,“你要去哪儿用?我能跟着吗?”

    “不,”秦唯西接过剑柄,打量了会这柄和巨龙体型相匹配的巨剑,摇摇头,“我要带去神界。”

    柏嘉良呼吸一窒,又紧张起来了。

    “别害怕,”秦唯西发出一声喟叹,低头,一下下吻着她的额头,嘴中呢喃,“我没有骗你,我不会骗你。”

    “……你要怎么把它带去神界?”柏嘉良深吸几口气,又问,“你的意识能在分身和本体中切换,携带的东西不行吧。”

    “不行,”秦唯西摇头,又望向不远处乖乖站着的男人,耸耸肩,“但有人为我送货。”

    男人见她们看过来,笑容顿时灿烂起来了,甚至还用力招了招手。

    “我得走了。”秦唯西也朝他招了招手,随后又将柏嘉良在风中飘扬的发丝挽到她耳后,温柔一笑。

    “呼,”柏嘉良用力吐出一口浊气,随后又扑进了秦唯西怀中,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肢,紧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带上鼻音,吐出破碎的呓语,“告诉我吧,告诉我一点点,为什么要带这柄剑去神界?”

    秦唯西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算是安抚,沉默了会,笑了起来,轻声说。

    “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么?”

    “神界,在物质界之下。”

    ……

    “剑,我送到了,给你。”

    神界,男人将那柄巨剑递到秦唯西手中,又扭头看了眼与他们拉开了些距离的众神。

    秦唯西身上笼罩的黑色雾气愈发浓郁了,甚至隐没了人半张面容。她接过男人递过来的剑,凝视着其上纷繁复杂的花纹。

    “我才意识到,”她叹了口气,“这柄剑,是你送到柏嘉良手里的,并打造成这个样子的。”

    “从一开始你在龙族博物馆铸造那个梦境吸引她,让她拿到剑的残骸,后来到矮人地窟你又借泰坦在黑曜石号上创造了悖论空间,让她不得不用这柄剑斩杀奥普弗尔,从此这柄剑成为屠神之剑和悖论之剑。”

    “不止如此哦。”男人轻笑起来,摊开手,得意挑眉。

    秦唯西先是一怔,随后反应了过来,轻笑一声。

    “是啊,这柄剑的断裂也是因为你。”

    柏嘉良第一个梦境中的内容——男人与那位以血画阵的伟大龙族普尔修斯的约定,造就了这柄剑的断裂。

    “现在可以说了么?”秦唯西眯起眼睛,“什么叫做‘河流中的礁石’?”

    “历史是可以改变的,”男人回答的清楚又明确,“矮人地窟那次你们就应该已经明白了。”

    秦唯西想了想,恍然。

    “这是已经被改变过的历史。”

    “嗯哼,”男人点了点头,“我怕之后在这个宇宙中时间线动的手脚又影响到那次改变,所以就先将它锚定住,固定成时间中的一个定点。”

    “为什么?”秦唯西问,“为什么是那段历史?”

    “因为我要确保龙族好好的活着,活下来,留在这里,留在这片世界,”男人微笑着,“只有这样,我才能诱导最初的龙皇与我签订契约。”

    “提取龙皇生命力造成代表【永恒】龙皇早夭的契约,是你。”秦唯西恍然,却又觉得不太意外。

    除了他,还有谁呢?

    她只是又问。

    “那些生命力呢,你用来做什么了?”

    “存着呢,等待要用到着那天。”

    秦唯西蹙蹙眉。

    “什么时候要用?”

    “比如现在。”男人平静微笑着,伸手,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眸光狡黠,眨了眨眼睛。

    “我?”秦唯西一怔,开始觉得荒谬起来,“我要生命力干嘛?”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拉高了声音,“我能活这么久不会是因为你给的生命力吧!”

    男人唇角抽了抽。

    “的确很容易造成误会,”他捂额,摇摇头,“但,不是,那份珍贵的生命力还没有动用。”

    秦唯西愣了愣。

    她反应过来了,声音低了些。

    “看起来……”她呢喃着,凝视着手中的巨剑,“这次,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旅程。”

    “是。”男人缓缓点头。

    “历代龙皇的短寿换回来的庞大生命力,古老龙族的技术和工艺,两位矮人王的心血重铸,第一次出剑就饮了神血的悖论之剑。”秦唯西屈指,弹了弹巨剑的剑身,微微挑眉,“我真是好奇又害怕,你千方百计打造了这样一柄兵器交到我手里。那你要我杀的人,一定不简单吧。”

    柏嘉良其实猜错了——她并不知道全部的真相,男人只告诉了她部分,又三缄其口。

    但男人又说:只要她去杀一个人,就可以为海伦大陆永久的结束黑潮。

    “我会死吗?”彼时,秦唯西轻声问。

    “唔,可能会吧。”

    “可能?”显注腐

    男人笑了起来。

    “你一定会死,秦唯西。”

    “分身也会死?”

    “对。”

    “这就是我的终焉?”

    “啧,不知道,算是吧。”男人目光飘忽了起来,望向不远处的矮人神明,抬手,“拉撒路,死了一次又死而复生的矮人王。”

    “啊,我知道了。”秦唯西骤然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衣衫,“我都是【死亡】了,我当然知道。”

    “死亡并不是终结。”

    ……

    “在想什么呢?”男人伸手,在秦唯西面前挥了挥。

    “没什么,”秦唯西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微微甩了甩脑袋,又凝视着那柄剑,“我其实很好奇,如果死亡并不是终结,那我就算杀了你要我杀的人,又怎么能确认ta真的死了,又怎么能结束黑潮?”

    “啊,这有些难解释,”男人揉了揉太阳穴,想了想,认真回答,“但我向你保证,黑潮一定能结束。”

    “给我理由。”

    男人瞬间举起四指,身姿笔挺,“我以我的种族血脉和灵魂发誓!”

    “我不信。”秦唯西面无表情。

    男人龇牙咧嘴起来,看着有些生气。

    他沉默了会,突然往外套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张被烧毁了一半,甚至已经泛黄的纸质证件,展示在秦唯西面前。

    证件上的其他信息都已经被焚毁了,只剩下那张照片。

    和面前的男人长的一模一样。

    “你的证件?”秦唯西下意识问,又突然了然,“不,是张伟。”

    “是。”男人吐出一口浊气,表情严肃。

    “……你是想用它发誓么?”秦唯西犹豫了会,“比之前的誓言,可信一点。”

    “不,我不会拿它作为发誓对象的,”男人摇摇头,依然举着那张证件照,“我只是想要提醒你,我为什么要用这张脸。”

    “因为愧疚?”

    “不仅如此,”男人轻声回答,“更准确的说,是因为人性。”

    “做为我这样的生物,这样的生命位格,我很难产生那些情绪,”男人面上是罕见的认真,“悲悯,仁慈,愧疚……我将这些都归于‘人性’。”

    “人类啊,”他叹了口气,“坚强得像是沙漠中生长的杂草一样。”

    “而我是想向你说明,”他将那破损的证件收回口袋,表情平静,“黑潮会结束的,因为人性。”

    秦唯西沉吟两秒。

    “你觉得我听明白了么?”

    “你现在当然听不明白,”男人笑了起来,摇摇头,“但你迟早会明白的。”

    “知道了,”秦唯西点点头,将巨剑背在了自己身后,紧了紧腰带,“出发吧。”

    正经了一会的家伙又开始不着调了,忿忿磨牙,“你说你没听懂,但比我用那些发誓还有用?”

    “对。”

    男人再次捂脸。

    秦唯西瞟了他一眼,“杵在那里干嘛?快点呀,早开始早结束。”

    “知道了。”男人叹口气,伸手,宛若敲门一般,轻轻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上敲了三下。

    空间顿时像是流水一般波动起来。

    “跟我来。”

    男人一步迈入扭曲的空间,而秦唯西紧随其后。

    “这……”

    望着眼前的景象,秦唯西愣住了。

    “神界在物质界之下,或者说,之内,”男人与秦唯西并肩伫立在无限虚空中的一个平台中,凝视着眼前辉煌灿烂的景象,“对于物质界来说,黑潮从神界的方向来。”

    “那么神界之下,是什么呢?”

    第207章

    “对于物质界来说,黑潮从神界的方向来。”

    “那么神界之下,是什么呢?”

    “是一切。”

    男人扭头,微笑望着有些愕然的秦唯西,微微挑眉。

    “是不是很壮观。”

    “是啊,很壮观。”秦唯西喃喃呓语。

    面前是一片璀璨的星河,带着炫目光芒的星系团和巨型天体结构以违背力学定律的距离挤在狭窄的空间中,古老的恒星在星云浓密处凝聚,成型,迅速燃烧,向周围倾泻温和些的能量,氢元素和氦元素被逝去的恒星抛出,毫无目的的飞行,画出一道道绚烂夺目尾焰,偶尔被新生的年轻恒星捕获,逐渐稳定。

    无数个恒星系挤在这堪称狭小的空间中,不断扩张,燃烧,释放能量,消耗物质,群星演化,生命繁衍。

    “宇宙大爆炸。”秦唯西怔怔道。

    “是,这是一个宇宙的雏形,它刚刚出生,正在发生最初的演变……”男人轻笑一声,“不过你大概是看不到它的终结了。”

    “你把我带到了宇宙大爆炸的起点?时间旅行?”秦唯西突然反应过来了,愕然望着身旁的人,“你可以带着人穿越时间?”

    “当然不行。”男人抽了抽唇角,叹口气,打了个响指。

    啪。

    在他身后,空无一物的空间宛若潮水般散开,露出了另一片泛着涟漪的星空。

    秦唯西回首,抬头,随后愣了愣。

    “星星,很熟悉吧,”男人笑笑,“海伦大陆的星空。”

    “我们只进行了空间位移,没有进行时间的位移,”他再次抬手,指了指面前璀璨的,年轻的宇宙,“这是重叠在你们这个星球上的另一片空间,神界之下,黑潮之源。”

    秦唯西骤然想起了自己在黑潮浓度为十级时看到的幻境。

    一片璀璨的星空,陌生的星空。

    在星空的尽头,是神界,是金灿灿的物质界边境长城。

    还没等她消化这些信息量大到能令思考瞬间静止的知识,男人又再次抬手,指向了宇宙核心,“看,那边。”

    秦唯西脑袋跟着他所指的方向呆呆转过去,下意识回答。

    “什么也没有。”

    “你没仔细看,”男人叹气,拍拍她的肩膀,再次指向了那个方位,“那里,原始星团的最核心,看到了吗?”

    秦唯西努力瞪大眼睛,极目远眺。

    “那是……”她突然看到了一个小点。

    一个璀璨的,在发光的小点儿。

    不,不是小点。

    她脑袋中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答案。

    那是一个钻面。

    刹那间,她好像看清了那遥远而渺小钻面上的东西——背着巨剑的自己,茫然的面庞。

    “那是,镜子?”秦唯西略有些迟疑。

    “哈,也可以这么说吧,”男人笑笑,“它看到你了,在和你打招呼。”

    秦唯西背后汗毛顿时根根炸起!

    “你在说什么?”她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什么东西?”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嘛,”男人摊手,“这里是它的领地。”

    他转了个圈,指着这绚烂的宇宙星空,“你已经在它注视范围内了。”

    一道笔直的尾焰突然拐了个弯儿,朝着他俩的方向飞了过来。秦唯西下意识退后一步,那道宛若火龙般的喷射气体和她擦身而过。

    秦唯西身子紧绷,缓缓伸手,握紧了巨剑的剑柄。

    “它是谁?”她声音低沉,如临大敌。

    “我来说说我为什么忤逆众神吧,回答一下闻人的问题。”男人并不回答她,只是挥了挥手。

    那些炫目光芒的星系团和巨型天体结构像是飘零的树叶般被吹拂开了,露出那最里的东西。

    一颗蛋。

    一颗长椭圆形的蛋,蛋壳是无数个钻面拼凑而成,璀璨夺目,摄人心魄。

    “黑潮,是这片新生宇宙诞生的扩张的另一面,是这些正在孕育生命的浪潮的相反之物——暗物质,反能量,逆向世界,影子宇宙射线,你想怎么理解都行。”男人耸耸肩,“要是实在理解不了,你也可以简单粗暴的认为,黑潮是这颗蛋的代谢末端从高维向低维坍塌带来的风暴。”

    秦唯西沉吟两秒。

    “简单粗暴吗?”

    “哈,”男人笑笑,“再简单粗暴点吧,黑潮,是这颗蛋的呼吸。”

    秦唯西愣住。

    五百年一次,极具有规律性,持续时间不等,但多在2~10年。

    黑潮,是一个庞然而恐怖生物的,呼吸。

    “讲道理,这些东西算不上毒素,也并不致命,如果将它稀释一亿万倍,随意抛洒在一颗星球,它甚至能让荒芜的沙漠中诞生生命,”男人轻声说,“唯一的问题,是它浓度太高了。”

    无数思绪和可能在秦唯西脑海中滑过,蔓延,炸开。

    黑潮会磨灭所有生灵的灵魂,这不假。

    但它同样,能让失去灵魂的空壳产生攻击行为!

    “我对那几位伟大而善良的家伙没有任何敌意,只是,他们实在是太过努力和坚强了,”男人无奈笑笑,看上去欣慰又无奈,“秦唯西,你明白么,信仰并不是单向的。”

    秦唯西刹那间想到了很多。

    所谓的“忤逆”行为都是劫尘灾难,同时,都有灰雾。

    实际情况一:灰雾对兽人和精灵都产生了一定的改造变异效果。

    实际情况二:异变的兽人和精灵在黑潮中的耐性更强。

    实际情况三:矮人地窟那种黏稠的深灰色液体带来的复制人,没有灵魂,理论上可以免疫黑潮。

    结论……

    “你在改造海伦大陆上的生灵,那种灰雾,是不是稀释后的黑潮?”秦唯西低声说,“这种改造一代代遗传继承下去,或许会有能在黑潮中生活的物种出现。”

    “没错,我真是个大好人呐。”男人叉腰笑。

    “信仰不是单向的,不是单向的……”秦唯西思考着男人的话,不断咀嚼着,良久,她突然了然,苦涩笑了起来,“信仰不是单向的,生灵对神明的信仰让他们保持了理智,而他们对于黑潮的坚定抵制……也让信仰着他们的凡人们潜意识中就绝无可能接受这种来自黑潮的改造。”

    男人点点头,平静叙述着一个事实。

    “对神明越笃信,改造就越难进行;而一旦对神明产生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怀疑,他就有机会被改造,就能在黑潮中提高一分存活率。”

    秦唯西唇角骤然提起。

    “真是讽刺啊。”她喟叹一声。

    “是啊,多讽刺,这就是命运吧。”男人低声呓语。

    秦唯西沉默了许久,又突然问。

    “你好像没有对龙族进行改造。”

    男人笑了,朝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猜有没有?”

    “居然还有我没注意到的动作啊。”秦唯西忍不住吐槽,想了想,又问,“如果放任它成长,会怎么样?”

    男人笑容瞬间收敛,微微垂下了头。

    “……曾经也有颗蛋,寄生在了另一颗星球上。”

    “寄生,扩张,然后湮灭。”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这种种族的天性——必须把蛋下在一个成型的宇宙什么的……但我唯二知道的两颗蛋都是如此。”

    他抿了抿唇,突然不说话了。

    “我有没有说过,”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很低很轻,“我对泰坦,很愧疚。”

    “啊哈,”秦唯西笑了,指向那颗璀璨的钻面巨蛋,“这就是你说你解决不了问题的原因。”

    “是。”

    “纠结而矛盾的家伙,”秦唯西抬眸望他,眸中第一次多了一份善意和怜悯,“我现在确认了,你的确,有几分人性。”

    “没什么其他问题,我要去了。”她活动活动筋骨,面上带着了然的微笑,从背后拔出了那柄巨剑。

    “不问问小嘉良提的问题吗?”

    “不了。”秦唯西摇头,又朝他伸出手,“东西,拿来。”

    一块冰凉的玉石塞进了她的掌心。

    “那里看着还挺近的,但其实很难过去,”男人收回手,摸了摸鼻子,眼神移向了其他地方,“越往中心去,时间就越混乱,也越难追溯……可能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吧。”

    “说人话。”秦唯西表情平静。

    “……那是一个,不存在于任何时间和空间的地方,”男人犹疑着,“光是到达,就要耗费你难以想象的生命力。”

    “我那所谓罪血没有用吗?”

    “……没用。”

    “所以你给了我历代龙皇生命力的集合。”秦唯西低头,凝视着掌中温润冰凉的玉色薄片,“谢谢。”

    “我很抱歉,秦唯西,我真的很抱歉。”男人骤然长叹一声。

    “这是一张单程票。”

    秦唯西摩挲着薄片的手指顿住,良久,她缓缓开口。

    “我会怎样?”

    “你的灵魂会在瞬间破碎成无数碎片,被那颗蛋周围混乱交织的时间线冲走,”男人表情低落而哀伤,“所有人都不再记得你,从此世界上不存在秦唯西这样一个人,连历史都会将你彻底遗忘。”

    秦唯西缓缓握紧了那枚玉片。

    “但黑潮会结束。”

    “会。”

    “你发誓。”

    “我以我的人性发誓,”男人表情严肃,“这是我唯一还算珍贵的东西了。”

    秦唯西扭头看了眼他,突然笑了。

    她手持巨剑,一步迈出,迈入那虚无而璀璨的宇宙。

    “一路顺风。”男人轻声祝福。

    “谢谢。”

    ……

    在虚空中走了好几步,秦唯西眼前恍惚了一下。

    她看到了一只极小极小的东西,或许,是颗孤零零的绿藻。

    再迈出一步。

    绿意在虚无的空间毫无规律地蔓延,或者说是,漂流。

    随着她不断前进,绿意逐渐变得凝实,慢慢出现了长的极为奇怪的绿色植物,还有草履虫在其中漫游。

    再然后,出现了鱼。一尾长相丑陋,或者说,古老的鱼绕着秦唯西打了个转转,鱼尾拍在了她手背上。

    秦唯西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只知道,手中的玉片已经开始发热了。

    “但看起来,旅程还有很久。”秦唯西望着那尾远去的鱼,轻声呢喃。

    随着她慢慢步行,鱼爬上了岸,长出了腿,物种开始爆炸,无数蜥蜴般的生物奔跑,相互捕猎,植物种类也多了起来,繁荣茂盛。

    一只蝴蝶落在了她额上,长着漂亮尾羽的鸟儿在她肩膀上梳理羽毛,一只牙齿弯曲而锋利的大猫在她脚旁坐下,琥珀色的漂亮双眸静静望着她,带着一丝不解和忧伤。

    秦唯西伸手,轻轻摸了摸大猫的脑袋。

    竟然有实感,仿佛那是一只真实存在的生物。

    “这里还有会什么生物呢。”秦唯西轻笑一声,并不是疑问,而是某种感慨。

    她继续前行。

    她的神躯甚至都开始崩裂,权柄也在消解。

    她在横渡时间。

    在掌中玉片崩碎消逝的那一瞬,所有的生物都消失了。

    她走到了那颗巨蛋面前。

    巨蛋璀璨的钻面上,印着她平静的面庞。

    再一次眨眼后,巨蛋面前站了一个人。

    一个人类,一个“人类”。

    秦唯西笑了起来。

    “你好,我来杀你了。”

    她单手握住巨剑,剑锋压在了那个“人类”的喉咙上。

    那个男人,是有杀死这颗蛋的能力的。

    但他没有。

    他努力做到最好了,为这方世界的生灵想尽了办法,那丝愧疚和人性驱使着他,不断奔走,即便最后的结局可能不会改变。

    他甚至拐弯抹角地制定了一个杀蛋计划,打造了武器,制作好了一张单程票,找上了自己。

    但他绝不会亲手杀死这颗蛋。

    秦唯西低声呓语。

    “在宇宙中孤单漂流了这么久,再看到一个同类,一个亲人,他得多开心啊。”

    这里只有一个生灵,路上看到的所有幻象都是一个生灵演变而成的。

    而面前的“人类”,是这个生灵演变成人类的模样。

    她轻笑着凝视“人类”,凝视着那熟悉的面容,语气温柔中带着丝轻佻。

    “你好啊,亲爱的。”

    第208章

    “你好啊,亲爱的。”秦唯西语气轻佻,眼神却略有些恍惚。

    她面前的“人类”有着一张熟悉的面庞。

    男人的血亲;完全免疫黑潮的奇怪特性;以及……不被那些仁慈善良的众神所怜爱,甚至反而被众神用作诱饵和可利用的对象。

    柏嘉良,她的小人类,她的未婚妻,拥有远超这个世界上一切生物的位格。

    以及,黑潮之源。

    她早该想到的,很久之前,还在精灵教国旅程时,她就曾潜入过柏嘉良的那远异于常人的识海深处,打开了那盏奇怪的木门。

    她在木门之后与男人第一次见面交谈,也在那里,第一次看见了这片星空。

    面前的“柏嘉良”面无表情,仿佛一个虚幻投影,愣愣望着她。

    “你好,秦唯西。”她的声音也是干涩而机械的。

    “你知道我的名字。”秦唯西唇角笑意更甚,但手中的巨剑却丝毫不敢放松,紧紧贴在了她脖颈处。

    “是的,我知道,秦唯西,我知道她的一切。”投影的回答慢慢变得流畅起来了,甚至唇角弯出了一个陌生的弧度。

    秦唯西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了。

    那并非小人类的笑容。

    那只阳光开朗的小金毛,天生长着张笑脸,什么时候的笑容都是肆意而灿烂的。

    但眼前“柏嘉良”的笑容,平静温柔,带着丝疏离。

    秦唯西再熟悉不过那种笑容了。

    那是自己惯用的假笑。

    “你在学习,”她沉下了声音,“你在模仿我。”

    “是的,”“柏嘉良”的表情渐渐变得更加生动起来了,甚至歪过了脑袋,琥珀色的眸子渐渐灵动了起来,却依然冷漠,“很有趣的感觉。”

    “挺好,”秦唯西凝视这张越来越熟悉的脸,又笑了笑,“至少证明了,你不是她。”

    “她就是我,”“柏嘉良”认真地向她解释着,“她是普罗米修斯当年从我身上折下的一根枝桠,砸下的一片蛋壳,放入了人类的身躯。她是我的一部分,过去,现在,未来都是。”

    “普罗米修斯?”秦唯西捕捉到了一个陌生的词。

    “你不认识?他带你过来的,”“柏嘉良”抬眸望向远方,“他还在那里。”

    秦唯西了然,唇角抽了抽,“他说他叫张伟来着。”

    “那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名字,”“柏嘉良”瞟了眼她,摇摇头,“普罗米修斯,他的真名,翻译过来的大概意思是……【先知】。”

    “那你的真名呢?”秦唯西双手握住剑柄,微微下压。

    “我还没有真名。”“柏嘉良”似乎对她有超乎寻常的忍耐,被巨剑抵住喉咙也并不恼火,只是语气依然冰凉冷漠。

    或许也可以说,是种无视。

    “为什么?”

    “柏嘉良”耐心解释着,“我们要等到出壳的那一瞬间,才会为自己选择名字,名字代表着很多东西——理想,渴求,穷尽一生想要去做的事……当然了,更多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你想的话,”她望着眼前的人,“我可以为自己取名‘柏嘉良’。”

    “你最好不要这么做,”秦唯西笑了,笑得人畜无害却眸色冰冷,“哦,当然,你也并没有这样做的机会了。”

    “你杀不死我的。”“柏嘉良”平静的阐述,“我在过去,在现在,在未来,我在每一个可能存在和每一个不曾存在的时间中,当然了,你也可以试试,凡人。”

    她抬起手,握住了巨剑尖锐的剑身,调整了下方向,将剑锋抵在了自己喉咙上。

    “你的学习速度很快啊,”秦唯西轻笑,“你甚至已经学会挑衅了。”

    “是么?”“柏嘉良”微微挑眉。

    “很可惜,有人知道该怎么杀死你,他甚至为此打造了一柄剑,”秦唯西面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一柄不应该存在的,悖论之剑,由已死的矮人王和未死的矮人王在交错的历史中打造。”

    “它曾经杀死了矮人历史上最伟大的一位神明,它也终结过一个将神明束缚的悖论。”

    “你在每一个可能存在和每一个不曾存在的时间中是吗?”秦唯西目光落在了那柄安静的巨剑上,“你猜猜,它能不能杀死你?”

    “柏嘉良”沉默了,良久,她缓缓开口。

    “不能。”

    “要赌么?”秦唯西挑眉,“普罗米修斯,他似乎比你年长,也比你更有阅历,你认为他的安排没有作用?”

    “柏嘉良”再次沉默。

    “……他,发育的不完全,他舍弃了最珍贵的东西。不然泰坦、龙族,还有翼人,不可能能从那个世界逃脱。”

    “他舍弃了什么?”秦唯西追问。

    “理性,”“柏嘉良”这回回答的很迅速,“他没有必要放那些种族一马。”

    秦唯西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了。

    与其说是“理性”,不如说,是一种冷漠。

    超然物外的冷漠。

    当然了,这些恐怖的生物,的确可以拥有这种无视凡人的冷漠,就像人类大概也不会关心自己踩死了几只蚂蚁一样。

    “……但你知道吗?”秦唯西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你认为他舍弃掉了最珍贵的东西,他却认为他收获了最珍贵的东西。”

    “是什么?”

    “人性。”

    “无法理解。”

    “没法理解没关系,”秦唯西摇摇头,“你觉得他不完整,但你难道就完整了吗?”

    “柏嘉良”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会,她握在剑尖上的手微微用力,似乎想将其拨开。

    与此同时,她缓缓道,“杀了我,你也会死。”

    “恭喜你,”秦唯西轻笑,“你学会了【恐惧】,这是不是你的第一种情绪?”

    “说起来……”她仿佛想起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家伙,唇角的笑容瞬间温柔而怀缅了起来,“她好像也是个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惧的家伙。”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

    “你在为自己的生命努力辩护,你在尝试说服我,”秦唯西毫不客气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所以,你害怕了。”

    “你不害怕吗?”“柏嘉良”皱着眉,“我刚说了,你会死。”

    “我知道啊。”秦唯西微笑。

    “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知道,所以我已经去告别了。”

    “你还没有结婚,我记得你答应了她。”

    “我知道,所以我在说对不起……嗷,她抽了我一巴掌,真疼啊。”

    “柏嘉良”再次沉默了,过了会,低头,望住那柄剑,轻叹一声。

    “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一直稳定的剑尖第一次产生了颤抖,但在瞬间之后又重新稳定下来。

    “我们也没有做错什么。”

    “那和我说声对不起吧,秦唯西。”她淡淡开口,声音很低。

    “……对不起。”

    “谢谢。”

    巨剑剑尖刺入了“柏嘉良”的喉咙,没有一丝血流出。

    琥珀色的瞳孔急速收缩,再一个眨眼,人影已经消失了。

    巨剑完全没入了那颗钻面巨蛋中。

    没有反抗。

    这个可能在无数宇宙中唯二存在的恐怖生物没有任何反抗,任由秦唯西将那柄悖论之剑刺进了它的躯体。

    之后,整片正在演化的宇宙静止了,宛若有人瞬间按下了暂停键。

    再然后,是第二次宇宙大爆炸。

    爆炸中心的秦唯西瞬间消失了,无影无踪。

    ……

    “柏嘉良,再见。”尘世,被扇了一巴掌右脸还留着巴掌印的的人在柏嘉良额上印上最后一吻,笑容温柔,“忘了我。”

    “不可能,绝不可能。”柏嘉良泪流满面,咬牙切齿,握紧了她的衣袖,“我绝不会忘记你!”

    “我的时间线被全部冲散了,”秦唯西无奈笑笑,伸出渐渐变得虚幻的手,按在柏嘉良头顶,“就连历史都不会记得我。”

    她揉了揉小金毛柔软的发丝。

    柏嘉良并没有感受到那温柔的触感。

    她睁开泪眼朦胧的双眸。

    眼前已经没有人了。

    “妈咪!”她突然反应过来了,转身,冲着身旁的人大吼,“记住她!记住秦唯西!只要还有人能记住她就有办法!”

    她能把物质界边境长城带回来,她就能把秦唯西带回来!

    “秦唯西?”闻人歌蹙眉,“谁是秦唯西?”

    柏嘉良怔住了。

    闻人歌扭头望向身旁的柏长风。

    “谁是秦唯西?我历史学的不好。”

    柏长风摇摇头。

    于是她们一起望向眼睛通红的柏嘉良,满脸疑惑。

    柏嘉良望着面上似乎连悲伤都没有的两人,默默低头,望向自己手腕。

    那根红宝石手链还在。

    “小嘉良,秦唯西是谁?”闻人歌慢慢走近,温柔地捧起了她的脸,“说给妈咪听。”

    柏嘉良沉默了一会,带着鼻音,低声呢喃。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的老天,你还愣在这里干嘛?!”她话音未落,男人火急火燎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一把握住了柏嘉良的手腕,“跟我来!”

    “什么?”柏嘉良怔住。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还没死透。”

    柏嘉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是泪流满面。

    “别哭啊。”男人愣了愣,叹了口气。

    “我是说,那颗蛋还没死透。”

    第209章

    【柏嘉良,再见,忘了我】

    【秦唯西?谁是秦唯西?】

    【还没死透】

    【我是说,那颗蛋还没死透】

    柏嘉良怔怔站着,脑海中回荡着方才短短几分钟众人的对话。

    几分钟内,剧烈跌宕的情绪起伏,从大悲到大喜又到绝望的转变,让她几乎已经失去了控制表情和情绪的能力,只是呆呆站在原地,望着眼前燃烧的宇宙。

    她琥珀色的眸中,倒映着火红色的世界。翻卷的火舌将宛若燃尽的碳火般的星球淹没,焚烧殆尽。

    “时间的尽头,空间的尽头。”男人站在她身旁,轻声道,“宇宙末日。”

    “但你说,还没死绝,”柏嘉良回过神来,扭头望向他,“在哪里?”

    “在这里。”淡漠的声音响起,两人面前闪出了一个虚影。

    “柏嘉良”。

    她看起来极为狼狈,面色苍白,皮肤上闪着淡淡的星火光芒。

    “你?”柏嘉良怔了怔,望着眼前的“自己”,突然明白了什么,眸中骤然变得哀伤起来了,“秦唯西啊……笨蛋蝙蝠。”

    “柏嘉良”静静望着她,缓缓抬手,递过来两样东西。

    一柄巨剑,和一滴血。

    “秦唯西的血,它原本不存在于这里,是之后从你们的世界飘过来的,也因此逃过了最剧烈的爆炸,我把它存下来了,”她面无表情,“你可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柏嘉良先接过【有家之剑】,随后又接过那滴血。

    大概是和她告别的那个分身。

    她抬手,划破自己的手心,将那滴血按在了伤口处。

    “不用将它融入身体,”“柏嘉良”望着她的动作,慢慢皱眉,“血液的主人已经不存在了,它也没有任何功用,只是其中还留着一段残响。”

    巨剑骤然抬起,压在了她脖颈上。

    “啧。”“柏嘉良”做出了更加情绪化的表达,闭口不言。

    “你不懂,”柏嘉良固执地将那滴血液融入了自己身体,淡淡开口,“我之前就承载着这滴血。”

    “难怪,”“柏嘉良”摇摇头,“沾染上了我们的气息,所以可以在爆炸中勉强存留。”

    “所以,你为什么没死?”柏嘉良微微合眸,很简单就从那滴血中接收了最后瞬间秦唯西的记忆。于是,当再次抬眸的时候,她的眸中布满了锋锐的杀意。

    “因为她没法杀死所有空间和时间中存在的我。”“柏嘉良”淡淡地说,“她最后应当也想到了,但她还是做出了这样愚蠢的选择。”

    “什么意思?”柏嘉良蹙眉。

    “你,我的枝桠,我的分身,”被剑锋指着脖颈的“柏嘉良”缓缓抬起手,伸手触碰她的脸,眸中渐渐带了丝怜悯,“她可以铁石心肠到杀死这样一张脸,却终究无法杀死你。”

    “承载着我的力量的你不死,我就可以永存。”

    柏嘉良背后汗毛根根炸起,随后想到了什么,慢慢咬紧了牙。

    “如果……”她近乎是在呓语,“如果她当时,不是来和我告别,而是杀了我。”

    “是不是就能结束这一切?”

    “是。”站在一旁的男人缓缓开口。

    “笨蛋蝙蝠啊……”柏嘉良再次叹了口气,眸中是浓到溢出来的悲伤。

    柏嘉良紧紧抿着了唇,沉默了会,突然扭头问男人。

    “所以,你找我来干什么?”

    “来补一刀。”男人低垂着眸,躲过了“柏嘉良”投来的目光,低声回答。

    “我可以吗?”柏嘉良问他,语气平静。

    “你可以。”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来!?”平静的年轻女人顿时像是一只发狂的母狮,冲着男人愤怒咆哮!

    男人扭过了头。

    “因为他还留有一丝幻想,他不想失去一个同族,哪怕只是有一丝气息的同族。他不想要再孤独流浪了,”“柏嘉良”替他回答,唇角挂着丝温柔又讥讽的笑意,“普罗米修斯,大公无私的先知,为了自己的私欲,做出这样的选择。”

    “……因为你这具躯体只是人类,我以为可以钻规则的空子,”男人沉默了会,缓缓开口,“我以为,你会带着一点点同族的气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活下来。”

    “她是我的一部分。”“柏嘉良”唇角的笑意变得更加讥讽。

    柏嘉良凝视着耷拉着脑袋男人,慢慢收起了自己的情绪。

    “你说,我可以杀死她。”

    “是。”

    “怎么做?”

    “只需要你再刺出这一刀就行,”男人轻声说,“这代表着你放弃和时间相关的所有能力,代表着你此生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再也没有任何异常。”

    “那真是太好了。”柏嘉良面无表情地握住了剑柄。线朱富

    一切仿佛不久前的重演。

    “啊,普罗米修斯,”“柏嘉良”骤然笑了起来,眸中轻蔑更甚,“你以为我在明知道你带她来之后,还出现在这里,是我蠢么?”

    男人骤然蹙紧了眉。

    “柏嘉良,亲爱的我自己。”“柏嘉良”没在看他了,而是以一种温和,包容,值得信任的眼神望着眼前面色冰冷的年轻女人,缓缓开口。

    “放下手中的剑,拥抱我,和我融为一体。”

    “我可以带回秦唯西。”

    【有家之剑】顿时开始颤抖起来了。

    “看看你手上,那个红宝石手链还在,你就知道,她还没有完全消散,”“柏嘉良”轻笑,“你对她的所有记忆是很好的锚定物,而飞来的那滴血则是再好不过的判定标准。”

    “秦唯西被时间流冲散了,但我固定住了她的所有碎片,”她目光灼灼地望着神色剧烈变动的人,微笑开口,“我们能把她从时间流中带出来,她还是原本的她,你们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结婚,孕育一个孩子,永远永远。”

    巨剑颤抖的幅度更加剧烈了。

    “你发誓吗?”柏嘉良手腕抖得厉害,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双眸也红成了兔子眼。

    “我以我所掌握的时间发誓。”“柏嘉良”郑重回答,“那是我,我们,最珍贵的东西。”

    柏嘉良又猛得扭头,盯住男人,咬牙切齿。

    “告诉我,她在说谎!”

    男人垂下了眸,良久,低声回答。

    “她说的是真的。”

    “那给我一个理由,”柏嘉良闭上了眼睛,低声道,“给我一个不选择她的理由。”

    “所有人都会死,除了秦唯西。”男人轻声说,“黑潮会杀死所有人,会杀死所有孩子,所有老人,所有相爱的人,所有彼此憎恨的人,世界消亡,万物终焉。”

    “你和秦唯西的确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永远。”

    “但只有你们,只有你们两个人。”

    不断抖动的剑尖重新变得稳定起来了。

    “秦唯西没有杀了你,你要做出和她不一样的选择吗?”“柏嘉良”蹙蹙眉,反问。

    “她只是没办法对我出手而已,”柏嘉良唇角渐渐含了丝温柔的笑意,“而且,这说明她信任我,她相信我会做出什么选择。”

    “是啊!”男人也笑了起来,高声赞叹,“这才是你嘛,小嘉良。”

    “那就没办法了。”“柏嘉良”叹了口气,随后眸光凝实起来,伸手,托住柏嘉良的脸,手指抚上她的太阳穴。

    不明的呓语,混乱的光芒,抽象的混乱,诡异的噩梦,奇怪的色块,扭曲的知识……那一瞬间,所有东西都向她识海中涌去。

    柏嘉良头疼得像是要爆炸了一般,【有家之剑】失手跌落在地上,而她也弯下了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你,”她无力地跌倒在地,又勉强单膝撑起,艰难抬眸,盯着“柏嘉良”,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那是什么?”

    “那是我的记忆。”“柏嘉良”淡然回答。

    男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有转机吗?

    可那是那样漫长的记忆,和二十年的人类人生。

    疼痛在加剧,但柏嘉良似乎能看懂那些混乱繁杂的东西了。

    那是被压缩到了极致的信息,数以万年记的时光被浓缩在了一个像素点中,她在瞬间看到了第一种藻类的出现,第一只哺乳动物的直立行走,第一个人造火种的诞生,第一个龙族的降临,而这其中千万年岁月的所有风吹草动全都被一股脑塞入了她的脑海;她也在瞬间经历了无数婚姻约定的缔结,和在同时经历了无数家破人亡劳燕分飞;她见证着这片大陆上所有人的爱恨情仇,也见证着刀兵兴起,家国动荡,王朝变幻。

    那样庞大,繁杂,而详细的记忆,详细到她还记得刚铎开国皇帝第一次接见精灵使者的国宴左手旁第三道菜的装饰雕刻花上有几道到菜刀擦过的划痕。

    柏嘉良捂住了脑袋。

    那些进程还在不断加快。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处理这样海量的信息的,但随着越来越多纷乱而复杂的情感,越来越多详尽而繁乱的细节充斥在她脑海。

    她身为柏嘉良的记忆就被清洗稀释得近乎不见了,与之远去的,还有身为柏嘉良的执念和情感。

    在无尽岁月中,逐渐成为旁观者,变得麻木,淡漠。

    “我是人类,”柏嘉良骤然痛苦呻/吟起来,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我是人类,我是人类!我是人类!”

    这里仿佛有回音,她的声音在仿佛要燃尽一切的火焰中重叠,逐渐叠加成了冰凉的一句话。

    【我是柏嘉良。】

    只是柏嘉良,而并不一定是人。

    她骤然落下了一滴泪,泪水滴落在有家之剑上。

    剑身上,泛起一丝亮光。

    “你不是人类,而且,你快要和我一样了。”“柏嘉良”微笑了起来,缓缓蹲下,伸手,握住了柏嘉良的手腕,另一只手微微张开,似乎是要拥抱她。

    亮光拂过柏嘉良的手,她手一抖,手掌按在了巨剑的剑锋上,被瞬间划出了一道伤口。

    她痛苦地颤抖着,嘴唇不断翕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零碎的字。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在想什么?”“柏嘉良”笑着问她,又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很快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豆大的汗珠从柏嘉良额头滚落在脸颊,又顺着喉咙流淌,她声音都在抖,唇角却带着艰难的笑,“一个赞美,和两个错误。”

    “首先,”她慢慢躲开了“柏嘉良”伸过来的手,低喘着气,“赞美秦唯西。”

    “啊,”“柏嘉良”叹气,“你还记着她。”

    “秦唯西,你真是只棒呆了的蝙蝠,”柏嘉良笑着咳嗽,吐出这句话,“真的很难,那样漫长的寿命中,经历了那么多事儿,依然保持怜悯和仁慈,真的很难。”

    “但,秦唯西,你也犯了个错误。”大脑在同时处理太多信息数据,以至于她将最后来自秦唯西的记忆调出来时,也没花多少功夫。

    她脸上都是汗,笑得开心,眸中溢出泪。

    “你这不记名字的习惯真的得改改了。”

    “柏嘉良”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听不明白。

    她听不明白柏嘉良在说什么。

    “一柄不应该存在的,悖论之剑,由已死的矮人王和未死的矮人王在交错的历史中打造。它曾经杀死了矮人历史上最伟大的一位神明,它也终结过一个将神明束缚的悖论。”柏嘉良缓缓俯身,捡起了地上掉落的巨剑,用它撑着站起身,低喘着气,“秦唯西,它有名字,巨龙给它取的名字,和我给它取的名字。”

    “它来自逃亡的龙族,是一位伟大龙族愿望的遗想和结晶。”柏嘉良拍了拍剑身。

    “它以前叫失乡之剑,但它现在叫【有家之剑】。”

    “你明白么?”柏嘉良下巴微微扬起,脸上全是汗,却笑得阳光灿烂,“有家之剑。”

    “我不明白。”“柏嘉良”表情更加凝重。

    “没关系,没关系,”柏嘉良不断摇头,“这只是第一个错误,来自秦唯西。”

    “而第二个错误,来自你。”

    她凝视着面前虚影的眼睛,笑得肩膀颤抖。

    “你不应该给我看那些东西,因为我很擅长归纳总结。”

    “你知道吗?”她指着自己的脑袋,笑得灿烂,“那些人类,那些生灵,那么多的声音,那么多的语句,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王朝更迭岁月变幻,最后都凝练成了一句话。”

    “他们现在就在我脑袋里说着这句话。”

    “【我们要活下去!】”

    柏嘉良眼角溢出泪水,咆哮着刺出了那一剑。

    【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有个家】

    朴素而整齐的声音。

    来自人类的历史。

    与野兽、自然、黑潮搏斗,在死亡的缝隙中生存、发展、团结、壮大。

    “这是他们的愿望。”柏嘉良望着眼前泯灭的虚影,感受着某种伟力从自己身体中抽离,喃喃自语。

    “就算我不是人类。”

    “我又怎么能放弃他们的愿望?”

    第210章

    “什么都没有了。”柏嘉良提着有家之剑,站在一片虚无中,喃喃自语。

    那些带着炫目光芒的古老星系团和以违背力学定律挤在一起的巨型天体结构都消失了,原本璀璨星河存在的地方现在空无一物,仿佛那些夺目的星星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是啊,什么都没有了,可惜尘世可不是这么认为的。”男人与她并肩而立,轻轻按着她的太阳穴,帮她整理封印那遗留下来的,过于庞大的记忆,随口回答。

    他话音刚落,柏嘉良眸中瞬间迸发出锋锐的杀意,抬臂提剑,有家之剑的剑锋瞬间压在了男人的脖颈上。现驻夫

    “嘶,我亲爱的妹妹啊,好好说话,好好说话。”男人怂了,伸出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试图推开那柄巨剑。

    “要好好说话的是你!尘世怎么了?”柏嘉良并不放手,眸光更加凶狠。

    “因为黑潮的本质是你……是她生长中的代谢末端从高维向低维坍塌带来的风暴,”男人语速极快,又及时改口,干咳两声,认真望着柏嘉良,“黑潮仅是她的呼吸而已,可现在……她死了,这整个蛋壳中的宇宙可并不是直接消失,而是在向低维坍塌。”

    “那现在肆虐尘世的可不仅仅只是黑潮了,”柏嘉良从那骤然拥入脑海的庞大记忆中搜寻了会,反应了过来,紧蹙双眉,“混乱的时间流和空间风暴。”

    “还有物质和能量风暴。”男人补充。

    “我们现在回去。”柏嘉良凝眸,瞬间做出了决断,收剑,转身就走,“尘世需要我们。”

    “不,不用,”男人按住了她的肩膀,笑容温和,“交给我吧,我还留了些后手。”

    柏嘉良扭头,拧眉,示意某人有话直说。

    “我努力冻结了这些时空风暴,让它们处于一个相对静止的状态,”男人语速又加快了些,环视一圈四周的虚无,又扭头望向她,“这些混乱的失控时间会以很缓慢的速度慢慢被释放,我尽量不让它影响到尘世。所以……现在的尘世,只需要抵挡住最后一次,也是烈度最大的一次黑潮就好了。”

    “最后一次,烈度最大的一次黑潮?”柏嘉良慢慢咀嚼着这字词中的意思,突然想到了什么,“比前些天那次异常黑潮的烈度和规模还要大?!”

    “我想,”男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大概是的。”

    “那你到底还在磨蹭什么!”柏嘉良表情一凝,揪住男人的衣领,扯着人就要走。

    “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男人在她掌心中挣扎起来了,大喊,“你有一个任务!完成这个任务,尘世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抵御这次黑潮!”

    柏嘉良顿步,想了想,勉强松开了手,目光灼灼地逼视他。

    男人整理好了略有些凌乱的衣衫,立正站好,笑得温柔,却又带着几分自鸣得意的臭屁。

    “现在,我亲爱的妹妹,去救秦唯西吧!”

    柏嘉良怔住,随后,还没来得及思考这话背后的含义,眸中就已经布满了泪光。

    “你什么意思?”她抽泣着,“秦唯西,她,她还能……还能回来?”

    男人一怔。

    他其实刚才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当一切结束后,小嘉良第一时间想着的竟然不是问他怎么救秦唯西。

    “你,不是,我的天哪,小嘉良,”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你,你刚才是以为她不能回来了吗?”

    “对啊!”柏嘉良一边抹眼泪,一边用力点头,又压低了声音低吼,“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想到了,所以才会那么果断。”男人喃喃道,面上渐渐多了分欣慰和难过,伸手,轻轻揉了揉柏嘉良细软的发丝,又忍不住想要抱抱她,“真棒啊,我亲爱的妹妹。”

    这意味着,柏嘉良在那一瞬间,是怀抱着那样伟大的觉悟,做出了那样痛苦的牺牲。

    “别碰我!”柏嘉良用力拍掉了他的手,眸中带泪,用力瞪他,“已经不是了!”

    “别急,暂时还是,”男人笑得更加温柔和欣慰,摇摇头,“我们这种种族,生命大概比你想象的更加顽强。”

    “死亡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个状态,而是一个过程。”他打了个响指,虚空顿时振动了一下。

    柏嘉良愕然发现,自己身上慢慢溢出宛若碎星般的灿烂光芒。

    “那是你的力量,它正在逝去,但需要一定的时间,”男人轻笑,“借着这个时间去做点事吧。”

    柏嘉良望着自己的手,声音再次哽咽起来了,“所以,刚才那个她说的,她固定住了秦唯西的所有碎片,那些碎片现在都还在,对么?”

    “是。”男人笑着点头。

    “快,你快点啊,快去把它们找回来!”

    “小嘉良,我做不到,”男人缓缓摇头,“在所有被冲散的时间流中固定住秦唯西的力量源于你,呸,源于她。”

    “秦唯西的时间线已经崩解成一片片碎片了,现在正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中,只有,和她力量同源的你,能将那些碎片毫发无损地带回来,能将秦唯西拼好。”

    “而只要有稍微的差错,秦唯西的灵魂就会有损伤。”

    柏嘉良怔怔望着他。

    “理解了?”男人挑眉。

    “大概吧,”她讷讷道,又焦急问,“那我该怎么做?”

    “说起来,倒也简单,”男人嘀咕着,又微笑起来,“去那些被冲散的失落时间流,找到秦唯西的所有灵魂碎片。那都是她记忆中几乎改变了她人生的每一个关键节点,而你要逆流而上,回溯她的时间。”

    柏嘉良抹掉了眼角最后一滴泪,又眨巴眨巴了眼睛。

    “听明白了?”

    “嗯,听明白了。”柏嘉良抿抿唇,心中竟然泛起了些莫名的欣喜。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能看到更年轻时的秦唯西?

    不,不仅如此。

    柏嘉良战栗了起来。

    你能经历秦唯西的一生,能认识那些对秦唯西很重要的朋友,你还能在她每一次难过伤感脆弱的时候用力拥抱,甚至亲吻她。

    而不是仅仅听已经度过万年的老蝙蝠微笑着,一边喝茶一边满脸怀缅的讲故事。

    “小嘉良,这注定是一趟很漫长的旅途,而这趟旅途,只有你一人能走到最后,”男人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怕孤独啊。”

    “只有我一人能走到最后……”柏嘉良下意识重复,又突然蹙起眉,“也就是说,还有人能陪我走一程?”

    “是啊,惊不惊喜?”男人又得意地笑了起来,叉着腰,抬手打了个响指,“小米切尔!”

    一只满脸懵逼的小黑龙被拽进了这片空间,望着脚下的虚空,吓得连连拍打龙翼,又一眼瞟到柏嘉良,忙不迭凑到她身边,身上龙鳞都片片炸起,硕大的龙脑袋直往她掌心里钻。

    柏嘉良:……?

    “米切尔?”她也有些茫然,“米切尔可以陪我一段?为什么?”

    “他也能免疫一部分黑潮,而你也已经知道黑潮实质是什么,”男人轻笑,“所以,他也能勉强在时间中飞一段。”

    米切尔龙眸警惕地望着他,又蹭蹭柏嘉良的手心,“他在说什么?”

    柏嘉良想了想。

    “你还记得秦唯西吗?”

    “秦唯西?谁?”

    “唔,那就有点难解释了,”柏嘉良无奈又伤感,“等会和你说吧。”

    她望向男人,手指轻轻抚摸着小龙头顶那冰凉的鳞片,“所以,他能陪我多久?”

    “不知道啊。”男人干脆利落地耸了耸肩。

    柏嘉良唇角抽了抽。

    换做几分钟前,男人要是敢这么和她说话,她非得再次举剑给这家伙来一下。

    但耐不住她现在心情极好。

    “那我要怎么找到那些碎片?”柏嘉良唇角微微扬起,又问,“他们都已经不记得秦唯西了,那是已经被更改过的失落历史,我该怎么去找?”

    男人面上多了丝神秘的微笑。

    “你会有导游的,”他轻笑着,“我一直在做两手准备,当然也包括,为你准备一个导游。”

    一丝温润而熟悉的金色光芒穿越了虚空,落在了她肩上。

    柏嘉良愕然回首。

    她认识这道光,上次在亚空间深处险些迷失方向的时候,也是这道光指引了她。

    一道门从虚空中打开,一位熟悉的朋友站在门后,冲她笑着打招呼。

    “柏嘉良,好久不见。”

    柏嘉良愣愣望着眼前的矮人,目光落在了他左臂上。

    从肘部向上,手臂完好无损。

    肘部向下,则是一根黄铜打造而成的机械臂,蒸汽和齿轮转动着,咔咔作响。

    “好久不见,”柏嘉良喉咙中骤然有酸意涌了上来,“塔尔。”

    被遗留在不存在历史中的矮人,世世代代镇守物质界边境长城的英雄。

    “失落的历史,”塔尔笑得爽朗,“这个我熟。”

    “新的旅伴,新的旅程。”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柏嘉良身后,双手搭在了她肩膀上,微笑着。

    “走吧,小嘉良。”

    “去把秦唯西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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