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你想来教院任职?”【黄金】笔尖一顿,抬头望向眼前的人类女性,微微挑眉,“当然欢迎。”

    她挥挥手示意周围人出去,待办公室门关上后,放下笔,眼神颇为玩味,“旅者,是打算长期留在这里么?”

    “不一定,”柏嘉良实诚摇头,“我也不知道能留多久。”

    她本来信心满满笃定这回是兽境十二勇士探索黑潮的剧情,但昨天一下听到还得一两个月后又觉得不大对劲。

    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吧?

    改变秦唯西的并不是什么决定世界走向的大事,而是恢弘历史命题下微渺如尘却闪耀如星的人性弧光。

    倒不是觉得不好,只是的确很容易让人措手不及。

    但不管怎么样,先来找份工作融入世界应该是没错的。

    毕竟上次秦唯西告诉自己——这一段时日算是她彻底成熟三观重塑的时期,万一下一趟旅行还是离这个时间线不远呢?

    “如果你不知道留多久,那普通学科的教职其实是不太合适的。”【黄金】沉吟一会,突然坐直了,从身旁扯了份文件开始哗啦哗啦的翻阅。

    “为什么?”柏嘉良茫然。

    “所有教职每月每季每年都要交固定的报告解释自己的研究方向和成果,还要去教院上固定的课时,”【黄金】快速扫着一页页的表格,“有一些特殊的教职倒是不用,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找找……唔,对野生虫草的生长规律研究有兴趣吗?”

    柏嘉良:?

    “哦,野生虫草一般找不到,即便找也只能在特定季节,所以在交上一份说明报告之后可以完全不用管教院委员会的答辩任务了。”【黄金】耸耸肩。

    “……但我不懂。”

    “那就得排除了,”【黄金】看起来很遗憾,在表格上迅速瞟了眼,“那巨龙牙龈肿痛问题你了解吗?有一个咨询委员会的会员名额。”

    柏嘉良震惊,“巨龙会有牙龈肿痛的问题吗?”

    至少米切尔从来没有过。

    “很少,罕见病,一旦发现会有研究价值,但现在还没发现,”【黄金】摊手,“闲职嘛。”

    “那这算是,吃空饷?”柏嘉良迟疑着。

    “我总得想些办法安置那些位高权重的【市民】的优秀后代,”【黄金】的笑容中带着几分讽刺,“给他们一份用来拱的食槽总比让他们在扩大委员会会议里瞎举手要好。”

    柏嘉良再次意识到了这是妥协——温莎公国能在人类历史上以极短的时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光辉的原因,是因为其建立在没有爆发战争的庞大帝国几乎没有半分损失的遗产之上。

    连带着当初庞大帝国的遗毒也继承了下来。

    “那我还是不要和他们一起挤在食槽里了。”柏嘉良扯了扯唇,再次委婉地表示了拒绝。

    “我知道了,你想做些有用的,那就顺带排除了【除毛药剂销售局兽境分局】、【矮人地窟河流水脉温度与阳光之间的直接联系研究团】、【兽境雪山沙漠化进程观察小组】和【精灵之森干旱问题小组】了,说实话这些好项目我也很难把你塞进去,公费旅行嘛,一直是热门中的热门,”【黄金】微微点头,又翻过一页文件,“【龙族生育问题攻坚小组】,这可是相当具有学术性的课题了,不过龙族受孕到生育到龙蛋孵化一次得好几年甚至十几年,所以也可以不交报告。我记得你有只龙,有兴趣吗?”

    柏嘉良还沉浸在那些堪称胡扯的项目给她带来的震惊中,闻言,扯了扯唇角,“这个倒是还行,就是据我所知……这个问题未来很久都还没有解决。”

    “啊,我真希望你的这句话能作为证据在每年年初的拨款资金例会上出现,”【黄金】夸张叹气,笑笑,“可惜,这个款我还得继续拨……对翼人族语言的研究有兴趣吗?我觉得这应该是你的强项。”

    “翼人族,啊,是那个留下了精灵和生命之树的种族。”柏嘉良怔了怔,反应了过来,“我记得精灵族的语言是继承了翼人族的部分语言体系的,应该没有多少需要研究的问题了吧。”

    “的确很少,但也是老大难问题嘛,不过话说回来,这也算是小语种吧,”【黄金】点点头又摇摇头,语气调侃,“万一有一天那些长着翅膀的家伙又回来了,我们和他们建立外交关系的时候肯定用得上这类小语种人才的。”

    柏嘉良捂脸。

    “……算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问,“我其实自己有个项目想研究,应该走什么手续?”

    【黄金】饶有兴趣地捡起笔,冲她挑眉,“看来教院要有个新项目了,你说,要是靠谱我会交给秘书去办。”

    “血族的由来问题。”柏嘉良表情严肃起来,甚至坐直了些,“教院研究过吗?”

    她还一直记着这个历史上的永恒谜团——其他诸族的由来都称得上有史可考证据充足,偏偏血族的过去与众不同,隐藏在了一团迷雾之中。

    【黄金】愣了愣,随后,她遗憾地放下了笔,摇摇头。

    “这是一个已经被扫进故纸堆的项目,”她十指搭在一起,轻声说,“在温莎公国还没建立之前,教院就已经有很多优秀的历史研究小组和考古专员做过极为系统和专业的研究,但,一无所获。”

    “就好像第一个血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她叹口气,“可我们翻遍了所有史书,甚至找不到他们蹦出来的那块石头。”

    柏嘉良蹙紧了眉。

    她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答案。

    “或许我能带来点什么不同的方向呢?”她还不死心,“你知道的,我很特殊。”

    “我知道你很特殊,但我必须要说服委员会让他们相信你很特殊,”【黄金】摇摇头,“事实上,那帮抠门的家伙怎么也不会同意重启一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项目的。”

    柏嘉良吐出一口浊气,良久,点了点头。

    “如果你想了解一下我们的研究的话,我可以给你一把钥匙,你能去翻翻那些尘封的卷宗。”【黄金】扯开抽屉,从最里边拿出一串小钥匙递了过去,“等会我给你一封手信,你能拿着它进大图书馆,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顶楼右手边第三间房到第十三间房,全是当年的研究资料和论文,大概七万多卷。”

    柏嘉良一开始还是惊喜的,听到七万多卷论文后,蔫巴了下来,面色痛苦地接过了钥匙。

    不看吧,不甘心。

    看吧……这得看到什么时候!

    “好了,回归正题。”【黄金】潇洒地打了个响指,“你觉得自己擅长什么呢?”

    柏嘉良沉吟两秒,轻咳一声。

    “……时间旅行和时间悖论?”她眨巴眨巴眼,“有能靠着边的研究方向吗?”

    “真不错,”【黄金】面不改色微笑着大声夸赞,“至少在创新性上是没什么问题的,前无古人的研究方向啊。”

    她快速在一边的草稿纸上书写起来了,草草写了几行字,撕下来换了个方向递给柏嘉良,“签名,以后你就是这个项目的专项研究员了,记得要交报告和论文。哦对了,如果需要额外研究经费的话得自己申请。”

    柏嘉良大为震撼。

    “这样真的可以吗?”

    “在我看来,至少比某些项目靠谱,”【黄金】扬起的唇角再次泛起了讥讽之意,手指又敲了敲纸条的空白处,“放心吧,这种小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柏嘉良迟疑地捡起笔,指尖摩挲了会笔身,在笔尖与纸张接触的那一刹那,她顿了顿。

    “……签真名吗?”她抬起头,实诚问道。

    “……原则上是。”

    “也就是说可以不签真名咯!”柏嘉良眸中泛起一丝惊喜。

    【黄金】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别太离谱就行。”她嘱咐一句。

    “那我得好好想想了。”柏嘉良兴奋起来,反而放下了笔,开始苦苦思索起来。

    第一次给自己编马甲耶!那肯定得编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

    唔,研究时间旅行,时间悖论,到时候肯定要写论文,得符合这两个主题……

    等等,时间旅行,时间悖论?

    温莎公国?

    柏嘉良骤然愣住了。

    “也不用瞻前顾后,大胆一点,像你这种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身份不明的家伙,只要名字不起得太过分都能通过的。”【黄金】见她犹豫,反倒开始安慰起来了。

    “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柏嘉良神色古怪地念叨着,揉了揉太阳穴。

    良久,她迟疑地抬起头。

    “你们这边有姓石的吗?”

    “当然有。”【黄金】看起来很欣慰,点点头。

    还在注意姓名的基本构成要素,应该怎么也不会太离谱。

    至少会像个人名吧。

    “那,石猴怎么样?”柏嘉良顿了顿,试探性问着,“有人用过吗?”

    【黄金】:……?

    “应该,不会有人用吧。”她在震惊之中依然保持了学者的严谨。

    “那,我用这个吧,可以吗?”

    “……”

    “不可以?”

    【黄金】唇瓣翕动一会,最终还是放弃了劝诫。

    “……请便。”

    第242章

    “你说你梦见了我的死?”波琳娜蹙眉背手,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有趣,怎么死的?”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看起来很陌生,光线也很昏暗,死得很狼狈,”秦唯西将脸埋在掌心,闷着声,“你躺在地上,流了好多好多血,身上是好多好多猛兽爪印抓出来的血痕和伤口,有一道几乎将你拦腰劈断了。”

    那梦境太诡异而真实了,真实到她被吓得忽然坐起后,怔了足足半分钟才反应过来。

    甚至衣衫都被汗水打的透湿,黏糊糊地贴在后背上。

    “听起来确实很狼狈。”波琳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想了想,“那我当时是光着的?没穿衣服?”

    秦唯西:???

    她茫然抬头,对上了狼人认真的眼神。

    “……是。”

    “那我岂不是被你看光了?”那湛蓝色的眸子中顿时多了分嫌弃,“啧,你现在是有未婚妻的人了,守点蝙蝠德吧。”

    “……神经病啊!拜托!那是梦!”

    “原来你也知道是梦。”波琳娜没好气地回怼一句,又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被她突然来的这一句弄得发愣的蝙蝠肩膀,“而且,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

    她脑袋一下子凑到了秦唯西面前,毛绒绒的尖耳朵抖了抖,自信爽朗的笑道。

    “时间可不是我的老大,死亡也不是。”

    秦唯西怔怔望着眼前的好友,过了会,终于笑了起来。

    “这才对嘛,”波琳娜满意地点点头,捏捏她的肩膀,轻笑,“最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蝙蝠。”

    秦唯西还没说话,狼人鼻尖又抖了抖,像是火箭般迅速弹开和她拉开距离,若无其事地低头整理起架在院子里的烧烤炉。

    “怎么了?”秦唯西茫然。

    “你未婚妻来了。”

    秦唯西这才后知后觉的扭头,看见一只笑容满面的人类朝这边走来。

    她情绪顿时又复杂一分——今早她醒来的时候,人类已经不见了,只留下被子中的淡淡余温和床头的一杯温水一张纸条。

    【你好像做噩梦了,等我回来可以和我讲讲吗?】

    旁边还画了个笑脸。

    那时的自己一边捧着温水喝,一边是想要逃跑的。

    这种……像是老夫老妻似的温情相处和生活细节,令她恐惧。

    “人类,你来了?”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干巴巴地和人打了个招呼。

    柏嘉良挑眉,笑容忽然收敛,扭头望向波琳娜,一脸严肃,“这附近哪里有鱼卖么?”

    “附近有一个市场,”狼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又指了指一边的冰柜,“但那里也有几尾新鲜的。你想要做什么?”

    “煮鱼汤,给某个记性不好的蝙蝠补补脑子。”柏嘉良微笑。

    秦唯西打了个哆嗦,莫名有些抗拒那碗只存在于对话中的鱼汤,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不用,我记得你的名字,柏嘉良。”

    “嗯,不错,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柏嘉良轻笑一声,扯了张椅子自然坐下,十指搭在一起,望向秦唯西,“怎么样,有兴趣分享分享你的梦么?”

    秦唯西望着与自己隔了不远不近距离的人类,总觉得怪怪的。

    她抿了抿唇,眸中闪过一丝懊恼。

    昨天还这样那样的亲她,亲得她腿软,又抱着她睡一晚,结果今天就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疏离模样。

    这只人类好渣!

    一旁的波琳娜见秦唯西只发呆不说话,还以为是她不愿意说,只得站出来打圆场,笑道,“您不知道,她被吓得不行,我刚好说歹说才让她别惦记着那噩梦了。”

    柏嘉良挑眉,沉吟了一会。

    “秦唯西很难做梦,所以她的梦也不能当做普通的梦对待。”她认真道,“我之前……不,未来,啧你们意会就好,在一次旅行中,她也做过一次预知梦,预知梦中的意像基本是准确的。”

    她望向秦唯西,表情严肃,“你这次梦见什么了?”

    秦唯西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梦见我死了。”稀疏平常的调侃声音从身后传来,柏嘉良讶异回头,看见狼人夯吃夯吃将半头牛架上了烧烤架,还一边若无其事地笑着。

    “怎么?”察觉到人类惊愕的目光,波琳娜耸耸肩,“就算是预知梦又怎么样?死亡可不是我的老大。”

    柏嘉良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了那半只牛上。

    “……高山野牛?”

    “对。”

    “我记得我说一块就够了。”柏嘉良哭笑不得。

    “一块哪够吃啊。”波琳娜耸耸肩。

    两人相视一笑。

    “我要知道更多信息和细节,”柏嘉良笑罢,回头看依然垂着眸表情严肃的蝙蝠,温声道,“在哪里,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你都说了我的预知梦很准,知道那些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吗?”秦唯西的语气冰冷中带着丝试探。

    “啧,那可是未来,”柏嘉良轻啧一声,眸中含着另类的笑意,“未来是相对来说最容易改变的东西了。”

    秦唯西沉默了会,叹了口气。

    “那里,很昏暗,或许是黄昏,但又不太像,”她缓缓开口,“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或许更像是暴雨之前的白天,乌云压顶。”

    柏嘉良微微挑眉,迅速在心中构建着基础的图景。

    “周围是那种,尖顶的房子,青石路面,好像有积水,又好像是……雪水融化后的样子。”

    “原来我是横尸街头啊。”波琳娜砸吧砸吧嘴,一边往牛肉上刷油,随口评价。

    柏嘉良失笑。

    这只狼人还真是坦率又心大。

    “街上有人吗?”她又问道,“是哪个种族的?”

    “没人。”秦唯西果断摇摇头。

    柏嘉良挑眉,思索了会,“尖顶房子,是什么样子的尖顶房子?”

    秦唯西环顾四周,随手一指。

    “差不多就是这种样式。”

    柏嘉良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唇角抽了抽。

    尖顶房子,好吧。

    差点忘了,这是温莎公国建筑特色。

    “也就是说没什么特殊的线索,”她蹙蹙眉,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还记得更多细节吗?”

    秦唯西摇摇头,低声道,“没敢细看。”

    “那就只能采取一些特殊的方式了。”柏嘉良叹口气,站起身,快步朝秦唯西走去,在后者略显局促紧张的目光注视下,双手搭在了她太阳穴上。

    “不要紧张。”她骤然凑近了些,与秦唯西额头抵着额头,轻声呢喃,“我想看看……你看到了什么。”

    “你可以入侵我的思想?!”秦唯西身子紧绷,抗拒道。

    “当然不行,但这个例外。”人类温暖的吐息落在她脸颊和唇间,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几乎听不清人类在说什么。

    “那就是,那滴血的共鸣?”秦唯西努力活动着自己僵硬的大脑,低声问。

    “不,”柏嘉良有些无奈地睁眼望她,亲昵撞了撞她的额头,“是我的能力。”

    秦唯西会做预知梦,或许是因为离她太近,被她身上混乱的时间线影响到了。

    也就是说……那个预知梦,本应该是她来做。

    她也经常会做这种梦。

    大概是因为波琳娜和秦唯西关系更亲密,纠缠更密切,所以预知最后落在了秦唯西的梦境中。

    “嘶,”秦唯西骤然察觉到了陌生的灵魂,身子绷得更紧,努力克制住将人推开的冲动,指尖不自禁揪住了柏嘉良的衣摆,“有点奇怪。”

    波琳娜在一旁勤勤恳恳烤肉,抬头看一眼几乎就要亲上去的两人和看起来弱小无助的秦唯西,唇角扯了扯,低头。

    虽然“死者”似乎是她,但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局外人。

    嗝儿,吃饱了。

    “没事,再忍一忍,唔,好像……找到了。”灵魂的力量蔓延,柏嘉良轻轻接触着秦唯西广阔深邃的识海,很快就找到了那一道不太一样的东西。

    她神智沉入那道意识,随后在虚无中睁眼。

    眼前的确是一片暗蒙蒙的天,也正如秦唯西所说,漂亮而狼狈的狼人“横尸街头”,身上全是利爪挠出的伤痕和近乎将她拦腰切断的劈砍痕迹。

    “秦唯西,我得纠正你,”柏嘉良抬头看了眼,轻声道,“这种暗蒙蒙,不是乌云,也不是黄昏。”

    “这是黑潮核心区的景象。”

    兽境十二勇士还没开始探索,人们自然对于黑潮内部一无所知。

    “另一个要纠正的问题也摆在眼前,”她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人儿,“波琳娜,伤的很重,但还没有死。”

    甚至胸膛还有轻微的起伏。

    “是,兽人的生命很顽强,”秦唯西已经蹲在了“波琳娜”面前,低声说,“我之前没注意……有点,吓到了。”

    她开始仔细检查那些爪痕,试图寻找更多细节。而柏嘉良则环顾四周,两人没有交谈,却配合默契。

    虽然是温莎公国流行的建筑,但很显然,这里并不是城区,而是类似乡村的地方。

    柏嘉良眺望着远处的麦田和隐约的群山,心中有了判断。

    “怎么会?!”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惊呼,她察觉到了秦唯西识海的剧烈波动和极端怔愕,刚想询问,太阳穴就是一痛。

    她痛苦睁眼,望着眼前喘着气一脸不可思议的秦唯西,揉了揉太阳穴,温声问,“怎么了?”

    “我,我知道那些爪印是谁的了。”秦唯西愣愣回答,“但怎么可能?”

    “什么意思?”柏嘉良骤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那些爪印,右爪第四道都有一个缺口,”秦唯西定定神,低声说,“这是一个特殊的痕迹,是爪印主人右爪受过伤的证明。”

    “我……见过很多次那道爪印。”

    她望向波琳娜,抿了抿唇。

    狼人沉默了许久,长啸一声。

    一头漂亮的月白色大狼出现在柏嘉良面前,朝她优雅地抬起了右爪。

    右爪第四个指甲。

    有伤。

    “你自己杀了自己?”秦唯西痛苦地低吟一声,按住了脑袋,“但这怎么可能?”

    第243章

    “你自己杀了自己?但这怎么可能?”秦唯西头疼地按住太阳穴。

    “别瞎说,没死呢,明明还在能喘气,甚至边喘气嘴边还在冒血沫子,”柏嘉良接住大白狼抬起送来的爪子,反复打量着,指肚轻轻摩挲那伤痕缺口,随口回答着,“怎么说至少都还在弥留之际。”

    大白狼唇角抽了抽。

    “倒也不必把我的惨状描述得这么精准,”她叹口气,不太自然地将爪子从柏嘉良手中抽回来,也不变回人躯,而是就这么安逸地趴了下来,尾巴摇来摆去,“唔,我不太能确定,但……秦唯西做的这个梦会是抽象型的还是现实型的?”

    “抽象型还是现实型么?”柏嘉良沉吟了一会,摇摇头,“不好说,我以前两种都经历过。”

    比如在矮人地窟梦见两位矮人王向自己求救那次就是抽象型,和几乎完全复刻现实画面的现实型来说,抽象型梦境的画面更加凌乱而复杂,更富有解读的空间。

    而潜入他人梦境观看记忆的那些就肯定算是现实型的梦境了。

    而考虑到预知梦的特殊性……

    “我觉得不太会是现实型,”大白狼悠哉悠哉摇着尾巴开口,“如果真是现实型,那我现在就把我爪子打断,是不是就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柏嘉良:???

    她大为震撼。

    这只狼的脑洞简直比自己还大!

    “理论上,额,或许,”她沉吟几秒,表情凝固而略显痛苦,每次只能憋出几个字,“……我不好说。”

    大白狼咧开嘴笑,尖耳朵朝后扯了扯,“开玩笑的,我其实是想说——我兽躯的爪子挠死了我人躯的身体,这种操作在现实中不太能实现。”

    “你就不能部分兽化么?”柏嘉良收起凌乱的心情,好奇询问,“比如右爪变成兽躯然后给自己剩下部分来一爪子?”

    这次轮到波琳娜在风中凌乱了。

    “……理论上好像可以。”

    “那试试?”

    “……真的吗?”

    “至少比打断你爪子靠谱。”

    大白狼眨巴眨巴眼睛,思索一会,站起身抖了抖毛,又变回了人形,饶有兴趣地和柏嘉良凑到了一起。

    于是乎,正处于郁闷中的秦唯西就茫然发现,面前两人挨得越来越近,竟然真的开始兴致勃勃地尝试【兽人到底能不能自己挠到自己】这项课题了。

    感觉这项研究多少能在教院申请个项目——至少创新性方面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难,”波琳娜努力控制自己兽躯的爪子大小适配人躯,大概是第一次调整这种形态,进展相当困难。好不容易弄成了合适的大小,她又极为不适应地挥了挥爪,摇摇头,满脸苦恼,“这爪子以前都是按在地上的,突然给它一直悬空,有一种下一秒就要被掀翻的感觉。”

    “说不定是被人抓住挠的,和人缠斗的过程中被钳制住,”柏嘉良继续分析,抓住那只毛绒绒的爪子,手臂用力,额上青筋爆出,努力握着爪子从左腰到右肩往上滑,“我记得这里有道伤痕……就像这样!”

    “嗷嗷嗷疼啊!爪子没那么灵活转不了弯!”兽人的尾巴尖儿都绷直了,嗷嗷叫。

    “努努力!再试一次!”

    秦唯西默默捂脸。

    “实验失败,确定了,肯定不是现实型梦境,”两人“缠斗”一番后,喘着气松开对方,柏嘉良拍了拍手臂衣服上沾着的白毛,摇摇头,给出了评价,“现实弄不出来那种伤痕,兽爪怎么可能能在人躯上留下伤痕?而且大小也对不上。”

    “那就是抽象型的,没毛病,”波琳娜心疼抚摸着自己的爪子,甩了甩,恢复人形躯体,活动活动指尖,闻言嘀咕一声,“兽形的我杀死了人形的我?抽象解构出来是这个意思吗?”

    “看来是种暗示,”一直安安静静的秦唯西突然开口,低声道,“那种黑潮,可能会诱发精神疾病。”

    柏嘉良眉一跳,扭头,望向秦唯西。

    蝙蝠有点厉害呀。

    她微微挑眉,“怎么得出的结论?”

    秦唯西指了指一旁的波琳娜,“刚才的结论,【兽形的波琳娜杀死了人形的波琳娜】,其实还可以进一步解构——【兽性杀死了人性】。”

    她认真道,“兽人都存在这个问题,属于野兽嗜血破坏的天性和属于智慧生物守序文明的良善之间的斗争几乎贯穿了每个兽人的一生,完全分割不开,矛盾又统一,几乎每个兽人生命中都会接受到类似的拷问和抉择……”

    “我就没有!”波琳娜得意叉腰,尾巴又抖擞地站了起来,“我可是一直是只文明温良纯善可爱的好狼。”

    “所以这次,属于你的抉择就来了,”秦唯西盯住了她,眸间再次泛起了忧虑,“我还是想劝你,不要去那种鬼地方探索。”

    “嘿!到此为止,不要再提,”波琳娜下意识伸手就要捂她嘴,手伸到一半转了个方向,用力拍拍她肩膀,“我都做好准备了。”

    她微笑着,“或许吧,属于我的抉择来临了,但那又怎么样呢?”

    靠在一旁思索的柏嘉良望着意气风发的狼人,唇角微微勾起。

    真好。

    不愧是秦唯西最珍重的朋友。

    不,或许……可以换一个说法。

    秦唯西倒也不愧是这样有趣而伟大的人物的朋友。

    “其他我都赞成,但有一项请允许我反驳,”她微笑着开口,“真的一定是【兽性杀死了人性】么?”

    两人扭头看她。

    “【人性】没死,”柏嘉良伸手指了指波琳娜,“在你的梦境中,她最后还活着,而我们并没有看到一个兽形态的生物。”

    “所以,有没有可能,是【人性战胜了兽性】呢?”

    秦唯西惊愕的眸光转为了若有所思,而波琳娜看上去更兴奋而骄傲了。

    柏嘉良轻笑,又摊摊手,“另一个证据,波琳娜最后倒在的地方,周围都是温莎风格的建筑,而并非一片荒原之类的。”

    “我明白了,”波琳娜想了想,笑了起来,“为了守护这片土地而战胜了疯狂的自己么?我喜欢这个故事,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嘛。”

    “我不喜欢。”秦唯西轻叹口气,揉了揉脸,但很快又在两人目光注视下举手投降,“好了,我不说丧气话,我去烤肉。”

    她溜到烧烤台那边,眼眸低垂,微抿着唇。

    柏嘉良无奈笑笑,回想着方才讨论的一切,心头莫名又泛上了一层疑虑。

    逻辑扣得很严密,而【人性战胜兽性奉献战胜私欲】这个命题和价值对于一次时间旅行来说也相当不赖。

    但是……太顺利了。

    顺利到她觉得自己说不定忽略了什么,可仔细再回想一遍,又一无所获。

    难道这次直接解题了?

    她思索了许久,摇摇头,暂时将其置于脑后,溜到了秦唯西身边,盯着那滋滋冒油的高山野牛肉,唇角不自觉快乐扬起。

    “我来切一刀看看,”波琳娜拎了把刀,兴冲冲将肉排切开,望着鲜嫩粉红的汁液,她舔了舔自己的虎牙,“感觉能吃了。”

    “呵,茹毛饮血的野兽,”秦唯西轻哼一声,手上动作不停,“都没熟呢。”

    “你懂什么?”波琳娜炸毛,“这肉就是要吃五分熟才嫩!”

    “今天烤全熟。”秦唯西瞟了眼身旁的人类,淡定道。

    她就没见过一个人类可以接受高山野牛五分熟口感的。

    “啧,饱了。”波琳娜显然看清了秦唯西的眼神,不断哀叹,“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柏嘉良在一旁笑,而秦唯西则狠狠磨了磨牙,耳朵慢慢红了。

    秦唯西!你是在讨好她吗?!

    你肯定是在讨好她吧!

    不,是因为全熟的牛排更香……大概是。

    给自己草草找好理由,秦唯西深吸口气,打算找点轻松些的话题。

    可是柏嘉良先开了口。

    “【黄金】动作很快,已经给我安排好宿舍了,”她语气懒洋洋的,“单人间,我看过了,环境挺好,撑着现在东西不多我打算今晚就搬过去。”

    秦唯西烤肉的手一顿,晶莹剔透的牛油顿时落入了火焰中。

    火焰发出了噼啪的响声,一下窜得老高。

    “……哦。”蝙蝠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字。

    看得一旁竖起耳朵的狼人干跺脚直着急。

    “……要我帮你搬东西吗?”秦唯西想了一会,又憋出一句没营养的对话。

    柏嘉良轻笑着摇摇头。

    秦唯西眸中渐渐泛起一丝烦躁,舔了舔自己的血牙。

    她总觉得最近嗅觉快恢复了——即便闻不到味道,身边的人类也给她一种甜美的感觉。

    她可自称是自己未婚妻耶!咬一口不过分吧!

    完全不过分!

    所以得先把人留住……用什么理由呢?

    或许,说自己昨晚睡得很舒服想继续睡?

    “我……”话还没说出口,口袋里就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我房间钥匙,”柏嘉良轻松开口,“没事的时候,记得来看看。”

    似乎是怕秦唯西听不懂其中“深意”,她还特意重读了最后几个字——

    当晚,秦唯西端坐在沙发上,盯着面前的钥匙。

    “她是说我可以过去吧?”她突然开口问。

    “是啊,”波琳娜瘫在一旁的沙发上,声音懒洋洋,“我还觉得,是邀请你今晚过去。”

    “不可能。”秦唯西迅速摇头,“人类晚上是需要睡觉的。”

    “……唔,据我所知,有时候也不需要睡,有更快乐的事可以做。”波琳娜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啊,为什么?”秦唯西懵逼抬头。

    波琳娜:……

    她捂脸,叹口气。

    差点忘了,这只蝙蝠纯情的一批。

    “说又不说清楚……”秦唯西嘀咕一声,又开始忧愁盯着那枚钥匙,心中泛起了嘀咕。

    ……好想去啊。

    ……

    秦唯西怎么还不来。

    柏嘉良枯坐在床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特意挑选的,适合血族进食同时也适合伴侣进食的睡衣,磨牙。

    在被秦唯西挑明身份后,她也不打算演了。

    就是酒店那边熟人太多,多少不好意思。

    秦唯西不会没察觉到自己的意思吧!都那样提示了!

    柏嘉良看了眼走到十一点的钟,叹口气。

    等到凌晨吧,等不到就睡了。

    调教年轻蝙蝠的工作,还是任重道远啊。

    ……

    凌晨十二点。

    “去,不去,去,不去……”秦唯西在数波琳娜的尾巴毛——单数去,双数不去。

    某位狼人一脸无语凝噎。

    柏嘉良则困得摇摇晃晃起来,努力看了眼时钟,极为不甘心地决定再等一小时。

    ……

    一点。

    “嘶,我好像数岔了!”秦唯西恼火抬头,眸子似乎是因为充血而有些微红,“波琳娜!你为什么不好好保养尾巴毛!都分叉了!”

    波琳娜:“……你要重数吗?”

    “对!”

    狼人绝望倒下。

    另一边的柏嘉良则毫不犹豫钻进了被窝。

    滚蛋吧秦唯西。

    ……

    凌晨两点

    “……不去,去,不去。”秦唯西盯住了最后一根尾巴毛。

    不去?

    她垂下了眸子,望了眼已经趴着熟睡的狼人,面无表情,一下扯掉了那根毛,扔掉。

    “去。”

    “嗷嗷嗷秦唯西你有毛病吗?”被疼痛惊醒的狼人冲到窗边,愤怒地朝已经飞出窗的蝙蝠怒吼,又心疼地回头看一眼尾巴。

    都被秦唯西那个混蛋玩意摸油了!

    ……

    秦唯西很快站在了柏嘉良宿舍门口,深吸口气,插钥匙,旋转,开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客厅里甚至还亮着灯。

    秦唯西轻喘一口气,唇角微微上扬。

    看来来对了。

    她脚步轻快地带上门,走进卧室,推门。

    熟睡的柏嘉良骤然惊醒,一头金发炸开,眼神迷蒙茫然地望着来人。

    “柏嘉良。”秦唯西喉咙滚了滚,决定发出第一次主动邀请。

    “去散步吗?”

    第244章

    “柏嘉良,散步去吗?”

    迷瞪恍惚着的人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揉了揉耳朵。

    秦唯西不由自主地紧张屏住呼吸,等待着回答。

    而人类双眸无神的思考了一会,嘟囔一句“大概是我在做梦”,一头倒下,扯扯被子,翻了个身。

    蝙蝠委屈地瘪了瘪唇,忍不住上前一步。

    或许是脚步声惊醒了浅眠的人类,柏嘉良又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抬手揉揉眼睛,声音都因为惊愕而显得尖锐起来,“秦唯西?”

    秦唯西乖巧点头。

    “你刚约我干什么??”

    “散,散步。”公爵大人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柏嘉良沉默,掩在被子底下的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大腿。

    嗷!痛!

    不是做梦!

    “……秦唯西,你没事吧!!!”

    秦唯西结结巴巴,“我,我没事。”

    柏嘉良低头捂脸,深呼吸几次,默默抬头看了眼时间,然后又更痛苦地低下了头。

    良久,她终于做足了心理准备,拎着枕头摇摇晃晃下床,任由几乎卷到腰线的睡裙随着跌跌撞撞的脚步垂落,衣摆晃来晃去,最后赤足站定在秦唯西面前。

    “要不,要不……你先睡?”秦唯西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并且懊悔地想要咬自己一口。

    明明数波琳娜尾巴毛的时候还记得人类是需要睡觉的,怎么现在就不记得了?

    还没回过神来,视线中什么雪白的东西在急速放大,还带着人类脸颊温暖温度的枕头啪的一下拍在了她脸上。

    秦唯西眼前一黑,耳旁响起了人类悲愤的声音。

    “秦唯西!你再这么下去我就不爱你了!”

    蝙蝠麻了爪儿,一种她觉得应该不属于自己的复杂情绪随着柏嘉良的那句话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让她有些手足无措手忙脚乱。

    “对不起。”她小声说,在枕头掉落的瞬间,她看见了柏嘉良气呼呼的脸。

    像只圆脸小奶狗。

    她一瞬间发散了思维,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了捏人类软嫩的脸颊。

    差点暴走的柏嘉良:???

    确定了,蝙蝠多少沾点大病。

    她叹口气,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已经皱巴巴但依然漂亮的睡衣,又抬头看看蝙蝠纯净中带点尴尬的眼眸,开始懊恼自己到底是长了个什么狗脑子竟然打算色/诱蝙蝠。

    这要是能成功,米切尔都能变社牛。

    “你转身,我换衣服,”她磨磨牙,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走吧,散步。”

    “不了不了,”秦唯西疯狂摇头,低声说,“你先睡。”

    “睡不着,”柏嘉良做出一个标准的露齿微笑,眼眸中却闪着些别样的算计光芒,“我陪你散步,你等会陪我睡觉,很公平。”

    秦唯西被那眸子中闪着的光诱骗了,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转身啊,”柏嘉良见她不动弹,挑眉,手指直接抓住了睡衣下摆,“还是说你打算看?没关系,我不介意。”

    秦唯西惊得迅速转身,却还是晚了一瞬。

    尽管背对着,但方才惊鸿一瞥的那截雪白细韧的腰肢上浅浅的肌肉线轮廓此时在她脑海中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轰炸着她的理智。

    “呵。”身后传来一声带着几分讥讽含义轻笑,随后是衣料摩挲的声音。

    秦唯西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敏锐的听觉——她几乎能根据声音想象出来漂亮人类是怎么动作的,大概现在正弯腰抬腿屈膝,无视了没扣好的衣服随着动作一摇一摆,一下一下露出那截雪白细韧的腰线,优哉游哉地将她那修长的双腿塞进裤子里,又慢条斯理地一颗颗扣好刚披上的衬衣,扣到最上面一颗,什么肌肤都不露出来。

    啧。

    她心中哀叹一声。

    要是听觉也像嗅觉一样丢失就好了。

    “唔,秦唯西。”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才传来令她松了口气的调笑声音,柏嘉良脚步轻快,绕到了她身前,伸手在她呆愣的眼前晃了晃。

    “走吧,散步去。”——

    “今晚月色很好。”秦唯西领着人遛弯儿,憋了不知道多久,干巴巴说出这一句。

    柏嘉良匀速溜达,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她清楚的知道,蝙蝠绝对不会是在说情话,如果有一天要她在【米切尔成为社牛小龙】和【纯情蝙蝠没恢复记忆就在说情话】这两者之间二选一,她一定选米切尔。

    另一个证据是……今晚天上云很多,压根没有月亮。

    所以蝙蝠只是在没话找话。

    但她还是想逗蝙蝠。

    “今天没月亮。”她抬起头,一本正经,眸中还流露出几分极为刻意的失望。

    秦唯西抬头看了眼,沉默了,随后突然抬手,轰出一道浓稠的血色光柱。

    在柏嘉良惊愕的目光下,厚厚的云层一下被轰开,清亮的月光洒向大地。

    柏嘉良:……

    “……有必要吗?”她语气微弱,但唇角迅速向上扬起。

    “我说了今天月色很好。”秦唯西板着脸。

    柏嘉良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脑袋靠在了秦唯西蝙蝠上,笑得一抖一抖。

    一些死要面子的嘴硬蝙蝠,真是……可爱极了。

    人类滚烫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一层衣衫传过来,秦唯西被烫得红了脸,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咳,谢谢,”柏嘉良笑够了,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自然挽上秦唯西的手臂,将自己指尖塞到了她掌心里,步伐轻快,“我喜欢月光,我们找个高点的地方。”

    “我带你去钟楼。”大概是因为柏嘉良说“喜欢”,秦唯西也恢复了些自信,扑啦一下展开狰狞的血红色蝠翼,伸手虚虚抱住人类的腰肢,用力拍打了一下蝠翼。

    柏嘉良惊得搂紧她纤细的腰肢,望着急速缩小的建筑,好笑又好气。

    太有执行力的蝙蝠也是有一点点缺陷的。

    比如完全不打招呼就上天。

    她适应了几秒,随后就懒洋洋的将自己脑袋埋入秦唯西肩窝,轻嗅着那淡淡的,令人安心的白茶香。

    蝙蝠身子明显绷紧了些。

    “秦唯西,你好香。”柏嘉良呢喃一声。

    “我哪里香了。”秦唯西蝠翼拍打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嘀咕一声,“你才香。”

    “还好我现在闻不到,”她低头看一眼埋在自己肩窝里的人,望着那一段细腻柔弱的脖颈,喉咙滚了滚,“……但我感觉快了。”

    “哈,”柏嘉良轻笑,“等你嗅觉恢复了,让你咬一口解解馋怎么样?”

    秦唯西轻盈落地,微微松开柏嘉良,眼睛都亮了。

    但嘴硬蝙蝠还在假惺惺的假意推辞,“这样好吗?你之前不是拒绝过我?”

    柏嘉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上次见面,意气风发,或者说桀骜不驯的年轻蝙蝠可是满嘴都是“让我吸一口我不会亏待你的……”之类的话。

    被自己狠狠拒绝了来着。

    现在想起来,那个桀骜不驯锋芒毕露的秦唯西竟然给她一股恍若隔世之感,而面前的年轻蝙蝠虽然依然意气风发,但乖巧了不少。

    唔,两种蝙蝠她都喜欢。

    “柏嘉良,柏嘉良?”

    秦唯西的低声呼唤让她回过神来。

    眼前蝙蝠眸子里写满了很好懂的【可以吗可以吗真的可以吗?】的忐忑和激动。

    柏嘉良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戳戳她的肩膀,“说了让你咬一口就不会食言,至于为什么拒绝……此一时彼一时嘛。”

    她朝秦唯西眨眨眼睛,轻笑,“时间地点,你来选,什么时候都可以。”

    秦唯西咧开嘴。

    “不要笑得和憨批蝙蝠一个样子!”

    秦唯西用力抿了抿唇,收起了激动的情绪,轻咳一声,转身,骄傲地朝柏嘉良展示,“温莎公国的钟楼!除了教院尖塔之外整个温莎公国首都最高的地方!怎么样?”

    柏嘉良趴在栏杆上往下望,看了两眼,就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

    “不喜欢吗?”秦唯西又忐忑了起来。

    “还好,风景不错,”柏嘉良托腮,瘪瘪嘴,“但我不太喜欢太高的地方,显得人太小了。”

    秦唯西一怔,又要伸手去搂她的腰,“那我们下去。”

    “不用不用。”柏嘉良拍掉她的手,笑眯眯扭头,“我不太在意环境啦,我更在意的是……陪我的是谁?”

    秦唯西看起来更加忐忑了。

    “那你现在满意吗?”

    柏嘉良朝她狡黠地眨眨眼睛。

    “满意。”

    仿佛被什么重击了一下,秦唯西狼狈地扭过头去,耳朵通红。

    憋半天,憋出半句话。

    “我还以为你会说很满意呢。”她压低声音,小声嘟囔着。

    “你希望我再来一遍?”柏嘉良挑眉。

    “不,没有。”秦唯西迅速止口否认。

    “啧,嘴硬蝙蝠,”柏嘉良失笑,伸手,挑住她的下巴,踮起脚,语气缥缈而梦幻,“让我试试有多硬?”

    于是一个香甜软糯的吻落在了秦唯西微凉的唇上。

    秦唯西僵住,睫毛颤动了一会,微微合上。

    可是吻并没有持续太久,柏嘉良很快就推开了她,舔舔唇,“唔,判断失误,软的。”

    “哦。”秦唯西的理智还在神游,晕晕乎乎答上一句。

    “咳,所以我要再说一遍,”柏嘉良清了清嗓子,“不仅仅是满意,而且没有比现在更满意的了。”

    秦唯西骤然止住了呼吸,怔怔望着眼前的人类。

    月光落在她身上,像是一层薄薄的轻纱。

    她突然发现,今夜月色真的很美。

    像是什么东西突然被冲破了,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声音沙哑。

    “柏嘉良……”

    “嗯?”

    “我的嗅觉,好像恢复了。”

    第245章

    “柏嘉良……”

    “嗯?”

    “我的嗅觉,好像恢复了。”秦唯西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似的,慢慢靠近了年轻人类,鼻尖抵在她脖颈软肉上,慢慢的蹭来蹭去。

    “是的,恢复了。”她自言自语着,几乎是瞬间迷醉于那令人疯狂的甜香,喉咙滚了滚,血牙就这么不自觉地探了出来,压住了那细嫩的脖颈。

    她抬头,挺拔的鼻尖顺着隐隐约约的筋脉纹路向上,最终,落在了柏嘉良下颚,用力一压。

    强壮的脉搏跳动着,跃动的生命力从其中喷涌而出。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那有多美味了。现逐福

    “恢复了?”柏嘉良望着眼前近乎失控的蝙蝠,愣了愣,随后眼眸微微垂落,修长的手指慢慢抚上了秦唯西的后脖颈,轻一下重一下地揉着。

    “嗯,可以吗?”秦唯西低声问,又抬头望她。

    年轻女人的眼眸中有她看不明白的潋滟光彩,秦唯西读不懂,但她大概明白,那绝不是拒绝。

    “可以,”柏嘉良微微点头,唇瓣几乎擦过她的额头,低语轻笑,“我说了,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包括现在?”秦唯西抑制不住地喘息着,手指骤然握紧了年轻人类的肩膀,过于压抑的渴求却变成了某种呜咽的泣音。

    “当然,”柏嘉良挑眉,“如果你想在这里……也可以。”

    她无所谓,但似乎秦唯西很喜欢高处。

    “不,才不要。”近乎失去理智的公爵大人狠狠吸了几口人类身上的馥郁香味,强行逼迫自己抬头,退后两步,低喘着气,表情压抑到显得有些狰狞了,“我才不会,成为欲望的奴隶。”

    她胸膛起伏好几次,终于勉强恢复了平静,抬头,唇角带着轻讽,微微扬起,“以后,我与你缔结婚约,是这个原因么?你让我完全无法抗拒。”

    “应该不是,”柏嘉良懒散轻笑,“我觉得,唔,婚约的缔结更多是因为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我是喜欢你,”秦唯西摸了摸自己的血牙,颤抖低吟,“但仅仅只是对食物的喜欢。”

    柏嘉良并不想反驳——或许是因为了解蝙蝠嘴硬,也或许是因为她倒也并没有指望年轻蝙蝠无可救药的爱上自己。

    “所以呢?”她反问,“你打算今天放弃进食,回去泡个冷水澡?”

    “不,”秦唯西摇摇头,沉默了会,“只是不在这里。”

    “……我才不会成为欲望的奴隶。”柏嘉良表情古怪地重复了一遍某只蝙蝠刚才充满骨气的发言。

    秦唯西手指抖了抖,眼睫快速翕动,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委屈了。

    “我忍住了!没有在这里就咬你。”

    “哦,真棒。”

    秦唯西狼狈捂脸,良久,憋出一句。

    “我不想让其他人看见我这样失态的样子。”

    “那我可以?”柏嘉良持续性的高强度逗蝙蝠。

    “……我其实不想,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秦唯西叹口气,张臂,示意人类入怀,“我们,回你宿舍。”

    柏嘉良溜溜达达走近,又突然有些犹豫了。

    “可如果我抱你的话,我脖子就在你嘴边耶,”她不怀好意地轻笑,“不会忍不住吗?”

    “……忍得住。”

    大概吧。

    “真的?”柏嘉良挑眉,眼珠子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尾调都拖长了,“秦唯西,要不你背我吧,你还没背过我呢。”

    “我以后也没有背过你?”

    “没有呢。”柏嘉良摆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我认为以后的我应该也是聪明强大而理智的,”秦唯西几乎用完了所有自制力保持表情冷静,但唇角还是抽了抽,“所以,她没有背你一定有她的原因,比如……”

    血红色的蝠翼骤然舒展,在月光下狰狞又美丽。

    “比如你会压着我的翅膀。”

    柏嘉良:……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狼狈地上前,打算抱住蝙蝠,嘴里不住嘀咕,“说是忍不住了,但逻辑还是很清楚的嘛。”

    可她手指刚碰到秦唯西衣摆,蝙蝠又突然微微离开了些。

    “你说的对,”秦唯西微红的眼眸中透出一股思考,“不能抱,我忍不住。”

    “所以?”柏嘉良茫然。

    秦唯西上前一步,单臂展开,微蹲,用力,起身。

    “嗷嗷嗷嗷嗷嗷秦唯西!”柏嘉良惊恐地发现自己被蝙蝠夹在了咯吱窝里。

    “这也是头一次吧。”秦唯西笑,随后蝠翼一拍,直冲云霄。

    “你再这样今晚绝对咬不到我的脖子,我保证!放我下来!”

    ……

    柏嘉良被狼狈地丢在了柔软宽敞的大床上,而秦唯西一步步走近,外套随意脱掉,搭在椅子上,踢掉短靴,屈膝,爬上床,像只猫猫一样轻嗅着想要逃跑的人类。

    不,不是猫猫。

    是在捕食的狮子。

    柏嘉良被人按住肩膀,狠狠往下一带,无可奈何地被压在了床上,一只微凉的手就这么开始解她脖颈处的扣子。

    她有些急了,琥珀色的眸子色厉内荏地瞪着眼前一步步逼近的人,气急败坏,“秦唯西!我反悔了!你敢!”

    秦唯西皱皱眉,略显苦恼地停止了动作,沉默了会,俯身,颤抖地碰了碰炸毛人类的唇。

    “对不起。”她低声道,又轻轻咬了咬人类软糯的唇瓣,喉咙溢出闷哼。

    柏嘉良惊得绷紧了身子。

    她能清楚地察觉到这绝不是什么真情实感的道歉——这只是蝙蝠为了能咬她一口想出的讨好自己的法子。

    但她很喜欢,甚至有些沉迷了。

    她眼神朦胧了一会,尚存不多的理智回笼,手掌搭在了蝙蝠肩膀上,想将人推开。

    然后更大的一记重锤朝她砸来。

    “我当时说谎了,”唇瓣与唇瓣之间摩挲,漫出呓语,“柏嘉良,我当时……不仅仅是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狼狈的模样,我也不想其他人看见你狼狈的模样——我见过被吸血的人类,她们,也说不上不好看,但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柏嘉良面上顿时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忍不住深呼吸。

    她可以理解为,蝙蝠开了点窍吗?

    好像可以。

    “嗯?”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摇,于是冰凉的血牙又贴上了她的脖颈,带着讨好的轻哼。

    “秦唯西,”人类口中传出一声喟叹,“你真是让我感到惊喜。”

    这是某种应许,亦是某种邀请,于是血牙用力,一瞬间突破了皮肉的阻碍,生疏地向其中注入能让血食安静下来的安慰剂。

    柏嘉良忍不住捂住了脸,无力地遮住了涣散迷离的双眸,呼吸抖得厉害。

    年轻蝙蝠大概是查了资料,所以不用她教怎么吸血,但年轻蝙蝠似乎也不清楚那致命的剂量问题——她体内几乎被注入了相当于普通人类致死量的安慰剂。

    好在她不是普通人。

    所以只是副反应更剧烈些而已。

    秦唯西只能察觉到,人类身体的温度变得更加滚烫起来了,虽然灼热,但莫名更合她心意。

    她迷迷糊糊想着。

    她是只文明蝙蝠,才不会喝生血,得加热。

    所以这很合理。

    香甜灼热的血液滑入她的喉咙,她惊诧于这丝毫没有辜负她想象中的美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又忍不住更加贪恋地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秦唯西,秦唯西,你等等……”

    柏嘉良红了眼睛,呼吸急促得很,曲起膝盖,无力地顶了顶不知餍足的蝙蝠。

    太快了。

    迅速失血带来的安慰剂也遮盖不住的窒息感让她忍不住遵循了最基本的保命本能,拧腰,纤细的脖颈向后伸长,其上汗水迅速滚落。

    她想要逃离这血腥盛宴,可偏偏手臂没有一丝力气,拍打在秦唯西腰背上,与其说是反抗,还不如说是调/情。

    猛兽察觉到了猎物的反抗,压根没听她哑着嗓子说了什么,直接捉住了那挠痒痒似的手腕,压过头顶。

    于是柏嘉良被迫陷入了柔软的大床中,铺天盖地的白茶香终于不再向往日那样清淡高雅了,而是带着浓烈的侵略意味,将她的所有笼罩其中。

    安慰剂的药效终于漫了上来,窒息和持续的微痛渐渐变成了一种另类的感官。

    柏嘉良拧着的腰慢慢软了下去,最后一塌,放弃了逃跑。

    啊,死了就死了吧,让蝙蝠愧疚一辈子去吧。

    随着最后一个咬牙切齿自暴自弃的念头闪过,她的意识彻底空了,汗水浸透了她的发丝,金发黏成了一缕缕的,身下的床单已经全湿透了,她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大概是身体察觉到了她这么久来第一次如此濒临死亡,在疯狂分泌肾上腺素试图逃过一劫。

    以至于到最后,求生的本能甚至让她开始求饶。

    柏嘉良忘了自己求饶了多少次,只记得自己实在是惨,脖子好像要被咬断了一样。最后好不容易从蝙蝠怀里爬出来后,又被人掐着腰拖了回去。

    血族这种该死的生物就不该出现。

    她迷迷瞪瞪倒在秦唯西怀里睡着前,恍惚看见了一张一闪而过的愧疚脸。

    唇瓣还不断张合,似乎是在念自己的名字。

    呵,愧疚去吧。

    年轻蝙蝠,真是下口没个轻重。

    迷糊到做梦都觉得委屈,并且开始怀念那个虽然也忍不住但每一次总能最后关头刹住车的温柔蝙蝠。

    ……

    “……秦唯西……”柏嘉良眼角溢出泪,梦呓中带着哭腔,又往带着熟悉气味的人怀里钻了钻。

    秦唯西抿紧了唇,温柔抱紧她,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又看了眼年轻女人脖颈上可怖的血洞,忍不住想要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她轻叹一声。

    “你都造了什么孽啊。”

    第246章

    柏嘉良醒来后,觉得自己像只死狗。

    浑身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一样,脖颈上还隐隐约约泛着疼,安慰剂的副作用让她忍不住想要去寻找和依赖血族的气息。

    可身旁空无一人。

    她愣愣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又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狰狞的血洞。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这样濒临死亡,是因为秦唯西。

    嗯,或许真实情况也没有那么糟,只是过量的安慰剂起到了反作用,让原本应该变得钝钝的感官反而更加敏感而脆弱。

    但柏嘉良生气了。

    她屈膝下床,足尖触到地面站起的那一瞬间差点没摔倒,勉强扶着床站起来后,沉默了许久。

    空气中蝙蝠含量为零。

    她抿了抿唇,一言不发,扶着墙慢慢移向卫生间。

    推开门,卫生间里站着秦唯西,背对着她,似乎正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血牙,听见声音才紧张转身,看见来人,顿时结结巴巴起来,“你,你醒了?”

    柏嘉良扶着墙,微微抬起眼皮,一言不发。

    秦唯西目光落在了她脖颈上狰狞的血洞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尖锐血牙。

    “公爵大人,”等待了许久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柏嘉良眼皮又垂了下去,压抑着心中不断涌上来的委屈,淡淡开口,声音嘶哑,“麻烦出去一下,我想洗个澡。”

    “噢噢噢噢!”秦唯西紧张地点点头,侧身,与柏嘉良擦肩而过,又扭头,试探问着,“我,我给你倒杯温水?”

    “不用。”

    卫生间的门砰的一下关上了。

    秦唯西望着紧闭的门,又摸了摸自己的牙,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称呼的变换。

    她沉默了会,叹口气。

    “……我好像完蛋了。”

    ……

    柏嘉良拖着沉重的身躯,好不容易将自己清洁整理好,站在水汽朦胧的卫生间中愣了好一会,沉着脸推开门。

    卫生间门口站着只局促紧张的蝙蝠,见她出来,慌忙将一大杯温水递过去。

    柏嘉良一声不吭,接过,喝一大口,润了润干哑的喉咙。

    “谢谢。”她微微点头。

    “你别这么客气,”蝙蝠苦着脸,“我知道我错了。”

    柏嘉良板着的脸终于有了些许松动,又轻轻抿了一口温水,垂眸思考了会,心中叹了口气。

    也不能完全怪秦唯西,毕竟是自己鬼迷心窍应许了的。

    年轻蝙蝠,毫无自制力,可以理解。

    但也仅限于可以理解了。

    还是要气一会再原谅。

    在【直接白给原谅秦唯西】和【给她点教训】之间摇摆不定了一会儿,柏嘉良终于抬眸,眼神软了些,但语气依然淡淡的,“还有一两个月就要出发了,波琳娜那边这些天会很忙吧,你去帮帮她。”

    “……你在赶我走?”

    “嗯。”柏嘉良懒得找理由辩解,于是点头。

    秦唯西咬咬唇,眸色委屈,“为什么?”

    “我倒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待在这里?”柏嘉良挑眉。

    “你是我未……未来的未婚妻。”

    “未来是,现在又不是。”柏嘉良忍不住顶一句,又迅速扭头,躲开那会令人心软的委屈目光。

    “我累了,”没等秦唯西开口,她摆摆手,“你走吧。”

    秦唯西有些焦急,“可是你这几天还会处于安慰剂的副作用中,你会……需要我。”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需要。”柏嘉良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卧室方向走。

    秦唯西一闪身,站定在她面前,默默摊开手心,递过来一只小蝙蝠。

    柏嘉良望着那圆头圆脑的小东西,犹豫了会,还是摇了摇头。

    秦唯西站在原地,感受着擦肩而过的人类,垂眸,挣扎了会。

    “那,那个!”她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转身抬手,“柏……”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没给她留半分余地。

    秦唯西手僵在了半空,过了会,颓然垂了下来,过了会,她又抬手一挥,小蝙蝠迅速飞出,挂在了卧室屋檐下——

    柏嘉良昏睡了一天,睡睡醒醒,浮浮沉沉,做了好多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浑身漆黑宛若焦炭的巨狼在月色下追杀她,而通体雪白的巨狼挡在她身前,冲另一只巨狼愤怒咆哮,两只狼绞打撕咬在一起;她梦见秦唯西倒在血泊中,冲自己伸出手,唇瓣微微翕动,似乎是在嘱托什么;她梦见自己站在教院最高处的尖塔,身处烈焰之中,热浪铺面席卷,她却跑也不跑,只是抬头仰望漫天星空。

    如果说前面的梦尚还有些逻辑,后面的就变得光怪陆离起来了——她甚至梦见自己被钉在了三层铁木打造的棺材中,梦见了有人用厚重粗粝的布将自己层层裹住裹得完全透不过气来,梦见肩膀上被钉入尖锐的长钉,又梦见自己被铁索链吊在了木质的十字架上,身下是熊熊烈火和干柴,还有载歌载舞的人们。

    渐渐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边的那个梦慢慢从思绪碎片凝成了实质一般的世界,她几乎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和不属于自己的浓烈恐惧,火舌已经舔上了脚腕上的镣铐,肌肤传来烧灼的焦臭味,相比起来灼痛倒还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握住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捏爆。

    她喘着气,听着疯狂人们的怒吼,焦躁漫上心头。

    她茫然四顾,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直到她在越来越喧嚣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带着黑色斗篷的身影。

    “她”不认识,但她认识。

    “……秦唯西。”她想要伸出手,却被沉重的镣铐锁住,动弹不得。

    她痛苦低吟,“秦唯西。”

    声音里最后甚至带了几分哭腔。

    “求求你,救救我,秦唯西。”

    那黑色斗篷仿佛并没有听见她的呼喊,佁然不动,甚至在人群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中,转身,逆着人潮离去。

    那不是秦唯西。

    柏嘉良愣愣望着她的背影。

    秦唯西,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她近乎哽咽了起来,茫然四顾。

    “秦唯西,你在哪……”

    “……我在这里。”

    淡淡的白茶香味迅速冲淡了那浑身的燥热,宛若沙漠中的甘泉。

    柏嘉良仿佛被那股清淡的香笼罩,下意识去寻觅清香的来源。

    就在一瞬间,人群散了,篝火消失了,火舌被扑灭了。

    她最后终于沉入了无梦的安眠。

    ……

    当柏嘉良再次醒来,已经又是夜晚。

    “你睡了整整一天,舒服些了吗?”昏暗的房间中传来了秦唯西略显疲倦的声音,“但你之前好像做噩梦了。”

    柏嘉良一下坐起来,盯着床边的一团,神经恍惚了一会,

    黑暗中的人好像和梦中的黑斗篷渐渐合二为一。

    “柏嘉良?”

    随着秦唯西的疑惑问询,两个几乎重叠的身影瞬间分开了。

    柏嘉良这才回过神来。

    自己还握着她的手。

    “不是让你别进来吗?!”她将手收回被子,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问着。

    “你,你好像有点发烧,浑身皮肤都红红的,然后,你还叫了我的名字,我听见了,”秦唯西坐在地上,轻声说,“安慰剂超量了,副作用很严重……”

    “你,真的需要我。”

    柏嘉良一言不发。

    “没事,你再气一会吧,真的……我做了混账事,对不起,”秦唯西低下头,老老实实道歉,又说,“我不上床,我在这里就好。”

    柏嘉良盯着盘腿坐在床边的人,过了会,往一旁挪了挪,腾出一小块地方。

    秦唯西以为自己懂了,顿时喜笑颜开地趴在了上面,脑袋枕在手臂上,轻咳一声,“额,这样很好了,我还能打个盹儿,谢谢。”

    “……我是让你坐着。”柏嘉良叹口气。

    “啊?!”

    “坐到床上来。”

    空气停滞了一会,然后床上就蹿上来一大只蝙蝠。

    “抱我。”柏嘉良语气娇了起来,伸出手。

    秦唯西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将人搂入怀中。

    “嗯,”柏嘉良哼唧一声,满意地蹭了蹭面前那高耸的柔软,过了会,惬意低声道,“你有时间还是去帮帮波琳娜吧。”

    “不要赶我走。”可怜兮兮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没有这个意思,我已经没生气了,”柏嘉良无奈,轻笑一声,又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就是以后要是再有这种事……我想要醒来的时候,能一眼看见你。”

    “好,”秦唯西闷着声答应,犹豫了会,又说,“我早上其实就离开了一会,那时候是在,额,观察我的血牙。”

    “我看出来了,观察血牙做什么?”柏嘉良懒懒地说。

    “……对不起。”

    柏嘉良:???

    “不是在说血牙吗?”她表情狐疑,“怎么又说这个了?”

    黑暗中,秦唯西咬了咬唇,最后,像是再次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艰难开口。

    “柏嘉良……”

    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枚炸/弹。

    “你来把我的血牙拔了吧。”

    第247章

    “柏嘉良……你来把我的血牙拔了吧。”

    柏嘉良愣了愣,第一反应是——这只蝙蝠又在发什么癫。

    可她抬头,看见了黑暗中那双亮闪闪的诚恳眼睛,眸光中带着浓浓的愧疚和一点点委屈。

    “所以你今天早上,是在研究怎么把你的血牙拔掉?”她往秦唯西怀里缩了缩,仰着头低声问。

    “那倒没有,”秦唯西很诚恳,“那时候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是白天你睡着的时候才想明白的。”

    柏嘉良磨磨牙,脸绷了一会,终究还是没忍住,笑了。

    “你知道如果你说【对】的话我会更好哄的吧。”她指尖戳两戳秦唯西肩膀,轻笑,“不过诚实是个好品质。”

    “啊!会吗?!”秦唯西瞪大眼睛,面上浮现一丝毫不掩饰的懊恼,“你早说啊。”

    柏嘉良:……

    妈妈,我头好痛。

    她默默开始挣扎,挣脱秦唯西的怀抱后,爬到了床的另一边,嘴中默念。

    不生气不生气,和笨蛋蝙蝠一般见识干什么。

    身后的人也不靠过来,就乖乖侧躺在一张床的最边边,动也不敢动,自然也是不敢靠过来哄的。

    秦唯西望着那人的背影,抿抿唇,试图找个合适的话题重启聊天。斟酌了半天,憋出一句,“我今天看你宿舍好像挺朴素的。”

    “不然呢。”柏嘉良没好气。

    教院的样板间,还想有什么好装修。

    “你要留下一段时间对吧,”秦唯西轻声问,“要采购些东西吗?我可以陪你。”

    柏嘉良转身,歪着脑袋打量蝙蝠,想了想。

    “我为什么需要陪?”

    “你没钱。”秦唯西言简意赅。

    柏嘉良:……

    秦唯西再次补充,“我还挺有钱的。”

    柏嘉良又好气又好笑,一边寻思着要不把她踹下去算了,一边念着这家伙多少算是在笨拙哄人的份上,慢慢靠了过去。

    “谢谢,”她懒散地趴在了秦唯西怀中,像只赖在主人怀中的大型犬,轻声道,“到时候说吧。”

    “别到时候说呀,”秦唯西小声,“就明天呗。”

    “给我一个我无法拒绝的理由。”柏嘉良不太在意,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明天有家很不错的家居商场店庆,全场五折。”

    “就明天。”柏嘉良表情坚定,义正严词。

    秦唯西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柏嘉良嘀嘀咕咕,“这个理由的确无法拒绝嘛。”

    她拍拍秦唯西的胳膊,示意它舒展一些,方便自己靠上去,又一抬头,看见蝙蝠龇着个大牙傻乐,抿抿唇,也忍不住笑了。

    “哦对了,突然想起来我好像还没回答你的问题。”

    她抬手,抚上了秦唯西的唇,随意按了按,肆意感受着那果冻般的柔软触感。

    “张嘴。”

    秦唯西愣愣启唇。

    “血牙不错,别拔了,”柏嘉良轻笑,“但最好还是给这个坏东西来个警示或者惩罚措施怎么样?”

    “好,”秦唯西用力点头,又问,“你要怎么罚?”

    柏嘉良想了想,突然微微靠近,与秦唯西额头抵着额头,又捉住了秦唯西的手,与其手指相扣,“我们签订一个契约吧。”

    她轻声呢喃,“给你的血牙弄一个禁制,只要吸血超过一定量就会刺痛,提醒你醒过来。”

    秦唯西反手握住她的手,“你说了算。”

    她微微阖眸,完全接纳了柏嘉良灵魂的进入。

    识海中,两人的灵魂力量交织在一起,开始按照古老的魔法文字和格式书写一份崭新的契约。

    它也是一份前所未有的契约,人类和血族关于吸血条款的契约。

    既然是崭新的契约,那当然面临着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和争议,比如……

    “唔,这里的宾语是不是错了?”秦唯西提出异议。县竹服

    “哪里?”

    “【血族契约方不得吸食超过柏嘉良生命力安全线的血液……】,这里改成人类会不会好一点?”

    “你还想吸除了我之外的人类?”

    秦唯西:!

    “当然不!”

    “那就不用改。”

    “可,可按照这个逻辑,”秦唯西又结结巴巴起来了,“难道你还有可能会被其他血族吸血吗?”

    “嗯……难说。”柏嘉良轻笑着逗蝙蝠。

    蝙蝠脸一下就垮下来了。

    “……他们也觉得你很香吗?”她鼻尖抵在柏嘉良脖颈软肉上,狠狠蹭了蹭,低声问。

    “据我所知,好像只有你觉得。”

    “让其他血族吸真是暴殄天物,”蝙蝠恨得牙痒痒,抿了抿唇,又可怜巴巴地开始蹭柏嘉良,“再改一下主语嘛。”

    “唔……可以倒是可以,”柏嘉良故作沉吟,“但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秦唯西屏住呼吸凝住气,甚至已经做好了要被人类狮子大开口狠狠要挟的准备。

    “不要冲动,不要让自己轻易陷入危险之中。”柏嘉良握住了秦唯西的手,表情严肃。

    秦唯西愣了愣,对上柏嘉良那期冀的目光,没怎么思考就点了点头。

    “好。”柏嘉良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但眼底却不见笑意。

    她早就已经不相信自己的梦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梦了——特别是在自己疑似接近濒死状态下的梦。

    它一定是说明了什么的。

    那梦中,伤重垂死的秦唯西……

    她微微垂下了眸。

    她不允许——

    “这套怎么样?”秦唯西从茶器堆里兴致勃勃捡起一套花里胡哨花团锦簇花枝招展大红配大绿色彩饱和度极高的茶具,献宝似的递给柏嘉良,“很好看。”

    围着条围巾的柏嘉良痛苦捂脸。

    年轻蝙蝠的审美怎么这么……暴发户?

    不,倒也不怪她。

    她茫然环顾四周。

    温莎公国的审美也太暴发户了吧!

    “再看看吧,”她推开了秦唯西的手,又问老板,“有没有素净点的?”

    老板的热情瞬间消弭了不少,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角落里,“纯色的吗?那边。”

    “你不用给我省钱的,”秦唯西拎着大包小包跟着柏嘉良,嘴里小声嘀咕,“还是说我未来落魄了?”

    柏嘉良叹气。

    完全能理解,花团锦簇的茶具体现了温莎公国高超的制瓷和上釉水准,自然是比素净的要贵些的。

    可惜她虽然能接受花里胡哨,但接受不了茶器如此花里胡哨。

    “就这个吧。”她挑了套玉白色的茶器,递过去示意秦唯西结账,又捡了一旁一个精致漂亮的黄铜香炉,饶有兴趣地翻看着。

    “客人有眼光啊,”老板毕竟是开张了,又热情了些,一边给秦唯西找着零钱一边大肆夸赞着,“那个香炉很有档次的,连贤者大人都在用,现在买还会送一盒香哦。”

    柏嘉良唇角扯了扯,哭笑不得。

    贤者大人同款是吗?

    “一起结了吧。”秦唯西顺手接过,“包起来。”

    “好嘞!”

    柏嘉良觉得好笑,又强调,“我可没说要。”

    “你看起来很喜欢,爱不释手的。”秦唯西耸耸肩,又拎起两个袋子,陪着柏嘉良慢悠悠溜达着。

    “我没有,”柏嘉良叹气,有些迟疑,“我只是觉得……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看过来着。

    两人又跑到了市场的另一端,柏嘉良靠在一旁,看着秦唯西一个个试完所有沙发,最后献宝似的向她安利最大最舒服据说是亚龙皮革鞣成的沙发,“这个!这个好!”

    还没等柏嘉良说话,她又强调,“不要为我省钱!”

    柏嘉良唇角微微扬起,“我很喜欢。”

    “那我买咯?”

    “等等,”柏嘉良无奈叫住她,“你想想我的客厅才多大?”

    秦唯西顿步,思考。

    温莎公国教院,寸金寸土的地方的单人公寓……

    “……一定要住那里吗?”她表情挣扎,显然很是喜欢那张沙发。

    “好了,”柏嘉良好笑地拍拍她的胳膊,“哪张躺椅比较舒服?拿两张吧,注意要防火,我客厅里有壁炉,我怕给点咯。”

    “你用得着壁炉那玩意?”秦唯西狐疑。

    “点着壁炉看书会更有气氛嘛,”柏嘉良理直气壮,“哦对了,等会再去帮我定制一个书架。”

    秦唯西耸肩。

    “您说了算咯。”

    ……

    “挂画这样摆怎么样?正了吗?”秦唯西踩在凳子上,问站在后边抱臂的柏嘉良。

    “唔,我觉得可以再靠左一点。”柏嘉良微微点头。

    秦唯西调整好,固定,跳了下来,左右打量打量,满意点头,“真不错。”

    柏嘉良抿唇笑,又环视四桌,有些恍惚。

    两张窄小而温暖的布质摇椅上放着羊毛小毯子,靠着劈啪作响的壁炉,铜制的香炉上飘着一缕缕灰白色的烟雾,书架几乎能顶到天花板,又实在是太大了,不得已将原本卧室和客厅之间的墙给拆掉了一半,现在还空着,但柏嘉良相信大概很快就能填满,挂画和墙纸的款式在秦唯西的坚持下都是时下最新潮最流行的,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也能说是复古。

    柏嘉良抿抿唇,拉过躺椅坐下,端起茶杯。

    温莎公国风的装潢。窗外就是温莎公国教院。

    她此前见过。

    “难怪。”她垂眸,低笑一声。

    难怪在自己身体被泰坦绑架,灵魂极度虚弱时,那个男人选择了这里让自己休息。

    “原来这里是我的家。”

    第248章

    “【将钢铁冶炼成矿石,腐烂的枯叶飘向天空

    老鸦找不到立足之地,飞向大雪中的野火

    落羽割开草根,割开土壤,割开大地的掌纹

    诗人站在平原的尽头歌咏山脉的伟大,天空予以讥讽的倦容

    群星厌恶不守约的凡人,厌恶闹剧,也厌恶着时间的慈悲】”

    柏嘉良慵懒地卧在躺椅中,膝上摊着本书,壁炉中传来噼啪的声响,带着股让人昏昏欲睡的沉静。

    她念完一页,抬头,对面的蝙蝠已经困得脑袋直往下掉,手里攥着的小蝙蝠瞪着黑豆子一般的眸子,但也双目无神。

    “秦唯西?”柏嘉良挑眉。

    “啊!”秦唯西猛地惊醒,手指一掐小蝙蝠,瞬间从分/身那里得知了刚才柏嘉良说了什么,清了清嗓子,“好诗,谁写的?”

    “不要迫害分/身,”柏嘉良白她一眼,从秦唯西手中接过表情委屈的小蝙蝠,轻一下重一下地揉着它的脑袋,缓缓道,“就是一卷普通的诗集,不知道谁写的。”

    她又笑笑,“但不算什么好诗。”

    “我也这么觉得,”秦唯西迅速改变态度,认可点头,“我都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这个还是很明显的,”柏嘉良轻笑耸肩,“作者大概是先前温莎帝国的贵族,这首诗是在讥讽温莎公国开历史倒车并诅咒公国的灭亡。”

    秦唯西:???

    “你怎么看出来的?”她一脸懵逼。

    “……我就不和你做阅读理解了,自己看,一首小心翼翼发泄情绪的普通作品罢了,”柏嘉良哭笑不得,将那本诗集丢过去,懒懒道,“温莎公国,比我想象的复杂。”

    即便刨去被解放的奴隶的人权问题,在思想和研究方面被后世称为百花齐放的温莎公国,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被认为在各方面都有复杂混乱喧闹的声音。

    再总结来说,这些不同派别会让公国内部难以出现一个统一的声音,政令难以推行。可偏偏又是这些复杂声音的存在推翻了温莎帝国,建立公国,所以也偏偏动不得。

    【黄金】还真是难办啊。

    柏嘉良又抿一口茶,若有所思。

    “不关我事。”秦唯西瞟了两眼书,也失去了兴趣,丢到一边,又问,“你现在研究的项目是什么?”

    “时间旅行。”

    “……【黄金】居然也通过了?!”

    柏嘉良轻笑点头。

    秦唯西表情纠结,犹豫了一会,不再说什么,而是叹口气,“好吧,如果有一天你发表什么了一定要给我看看。”

    柏嘉良眸光顿时飘忽起来了。

    大概,或许,可能。

    作为【石猴】,她是要写一本《秦唯西传》的。

    虽然她现在还没想明白自己写这本书原因,但总有一天会因为什么原因写出来的。

    不过……要给秦唯西看?

    真羞耻。

    “波琳娜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她收束思绪,又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秦唯西摇摇头,尴尬轻咳一声,“我这两天都没见着她。”

    柏嘉良沉默。

    也是,蝙蝠这几天光黏着自己了。

    “给我讲讲她的计划吧。”她在躺椅里舒服换了个姿势,轻声道,“我只知道个大概。”仙住府

    秦唯西闻言抿抿唇,叹口气,表情黯淡了些。

    “她在召集一批朋友要去探索黑潮,去做这件此前没人去做的事。”她按了按太阳穴,又望向柏嘉良,“你知道黑潮吧。”

    柏嘉良挑眉,语气古怪。

    “恐怕,在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了解黑潮了。”

    “那就好,我也不用给你多介绍背景知识了……不,不对,这不好,这说明即便到了你的世界黑潮问题依然没解决,”秦唯西又叹口气,语速快了些,“这种在两千年前降临的东西,此前一共只出现了三次,但每次都让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人口消减九成,政权几乎全部颠覆重新开始,科技和文化发展更是停滞不前。”

    “黑潮就像是……每五百年来临一次的灭世。”

    “两千年前降临?”柏嘉良微微蹙眉。

    “对,大概。”秦唯西点头。

    柏嘉良迅速捡起另一本通史类书籍,翻阅起来。

    第一次有记载的黑潮在约两千年前,那是最没有准备的一次黑潮,人类付出了九成五的人口才堪堪遏制住黑潮的蔓延——而且,很难判断到底是人类遏制住了黑潮还是黑潮并不想“赶尽杀绝”。

    第一次黑潮过后,血族在一千八百年前出现,翼人在几乎同时候降临,留下翼人与人类的混血,经过极短时间的内战,混血族统一了认知,自称为精灵,在森林中建立国家。

    然后泰坦降临了,人类、血族和精灵迅速团结了起来,与天外的侵略者展开了长期的斗争,精灵族的领袖、先行者——阿忒若普斯在战争期间掌握【生命】权柄登神。于是在黑潮来临之前,三族协力将泰坦赶进了亚空间。

    不过泰坦也留下了矮人这一混血种。

    而当三族正谨慎审视矮人族群时,第二次黑潮来临了。

    在黑潮的压力下,三族最终还是放下了成见,接纳了矮人作为尘世智慧生物的一员,于是,这片大陆的第四个智慧种族出现了,而在对抗黑潮的战争中,第一任矮人王阿普诺锻造世界熔炉,掌握【创造】权柄,登上神界。

    第二次黑潮之后,四族经历了相对稳定的四百年,政治经济文化科技都高度繁荣。龙族的出现让四族短暂的紧张了一会,但在长久观察后,各族发现这批强大的天外来客似乎并不像泰坦那么好战而富有侵略性,而是乖乖龟缩在海岸线和海岛上,这倒是让各族喘了口气,并开始渐渐与龙族建立起外交关系。

    又一个五百年后,黑潮如期而至,龙族龙皇在族群危难时完全接受了这个世界规则的改造,登神,权柄【永恒】。龙皇亲卫队队长普尔修斯献祭自己,填海为沙,建立了龙族的聚居地。

    同样在这次黑潮之中,年轻的生命之树固执地与黑潮争夺着一片安全区的掌控权,而在那片安全区边界,有一块血泊。

    黑潮结束之后,兽人从血泊中诞生。

    自此,尘世六族全部登上世界舞台,而这仅在短短两千年间发生。

    柏嘉良一目十行地读完通史部分,一边在心中感慨“最好的考古果然还是穿回古代自己翻书你看这讲的不比以后那些历史学家研究的透彻多了”,一边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柏嘉良挠挠头,在仔细思考了一遍却一无所获后,她选择先将那股异样放在一旁,抬头问出了自己好奇的问题,“秦唯西,你多大?”

    蝙蝠一懵,犹豫了会,小心翼翼回答,“一千……七八百?”

    柏嘉良瞳孔地震!随后又了然。

    难怪这只蝙蝠自大傲慢一身坏毛病,和九千岁一万岁的蝙蝠简直是两个物种。

    原来是还小啊。

    可以理解了,毕竟还没有经过时间的蹉跎和岁月的鞭挞。

    她望着秦唯西的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慈祥”与柔和,看得秦唯西直起鸡皮疙瘩。

    “咳,别那样看着我。”她略显狼狈的清了清嗓子,“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没有我继续了?”

    柏嘉良憋着笑挥手示意,“继续吧。”

    “之前三次黑潮降临,因为各种原因,我们虽然与其作战,但并没有机会腾出手来研究它,”秦唯西表情正经了些,“第一次猝不及防;第二次先是与泰坦作战,后是在磨合中慢慢接受矮人;第三次则是有龙族存在,快结束的时候又出现了兽人……总之,之前一直没什么机会研究黑潮。”

    “而按照推算,第四次黑潮大概就会在这几个月内降临,”她抿抿唇,“波琳娜打算带队,对黑潮做一次彻底的,科学的测算。”

    “我是不赞成的,她的朋友们几乎没有人赞成她,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一意孤行,”秦唯西说着说着,耷拉下了脑袋,过了会,闭眼,疲倦地按了按双眸,“而且,波琳娜那性子,你不知道。她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

    “没有人赞成她,那谁在支持她?”柏嘉良皱眉。

    “温莎教院,精灵教国,矮人地窟,龙皇城……”秦唯西唇角泛起了一丝讥讽的笑容,“在不需要自己付出代价的情况下,人们对于其他人的伟大牺牲总是举手欢迎且并不吝啬掌声的。”

    柏嘉良沉默,觉得荒诞又合理。

    “他们给了波琳娜不少物资上的支持,所以我们这些朋友就更拉不住她了。”秦唯西沉默了会,无奈地摇摇头,“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跟着去咯。”

    “还好有你教会我的那种【复苏】法术,”她对着柏嘉良笑笑,“至少……要是她死在黑潮里了,我还能把她叫起来交代一下后事什么的。”

    她的语气苦涩,柏嘉良却骤然如坠冰窟。

    她知道自己先前觉得异样的部分是什么了。

    秦唯西是一年前才学会【复苏】的。

    可以前,在她们结伴在龙族旅行,提起那位【有家之剑】前主人,填海为沙的伟大龙皇亲卫队队长普尔修斯的时候,秦唯西就曾感慨过——复苏那只龙几乎抽干了她所有力量。

    那分明是在这之前。

    是时间线出错了?

    她抿唇,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还是其他原因?

    第249章

    当晚,柏嘉良失眠了好一会。

    太多问题在她思绪中缠绕成了个乱糟糟的毛线团——身旁这个和九千岁一万岁比起来过于年轻的秦唯西;在学会【复苏】之前就复苏了一只强大龙族的秦唯西;她们两人混乱交织的时间线……

    她睁着眼睛,静静想到了后半夜,直到某只睡熟的蝙蝠滚到了她怀中,蹭了蹭她的胸,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贴了上去,继续呼呼大睡。

    柏嘉良:……!

    什么流氓蝙蝠!

    她叹口气,耳垂微红,捧起秦唯西的脑袋,转了个方向,放回枕头上。

    凝视着年轻蝙蝠的睡颜,她突然蹙起了眉。咸猪富

    秦唯西从长眠中醒来后,的确是不需要睡眠的,但偏偏会在自己身旁睡着。

    她以前还觉得是因为自己对于秦唯西来说足够特殊,是那种爱情小说中“对所有人抱有戒心唯独能在她身旁放下戒备安心睡着”的浪漫故事。

    但一个诡异的念头慢慢在她脑海中凝聚。

    万一不是呢?

    她手指轻轻按住秦唯西的太阳穴,有些迟疑,犹豫着要不要窥视一眼秦唯西的梦境。

    良久,她还是垂下了手。

    “算了。”柏嘉良眉略微舒展了些,唇角扬起,轻笑一声,在秦唯西额上印下温柔的一吻。

    或许只是自己想太多了。

    而且,笨蛋蝙蝠肯定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未来那只成熟老练的蝙蝠都没有意识到的问题,这只青涩蝙蝠怎么可能能察觉到异样呢?

    顺其自然吧。

    她唇贴着秦唯西鬓角,呢喃着。

    “笨蛋蝙蝠,好好睡吧。”

    ……

    次日清早,被柏嘉良摇醒并毫不留情丢出公寓的秦唯西一脸怨气地溜达到了波琳娜那边。

    当她赶到时,狼人正仰头,苦着脸应付一只端坐在跟前,体型威武雄壮,鬓毛随风飘扬的白色大狮子。

    “我真的没有要食言的想法,”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但现在情况有变。”

    “有什么变?”大狮子口吐人言,一张毛脸上竟然能看出几分狐疑,“波琳娜,我答应你的事我可是做到了,你答应我的呢?”

    一边说着,白毛大狮子就开始左顾右盼起来,找了一圈没找到想见的人,又垂下脑袋,低声问,“秦唯西呢?你答应帮我打助攻的。”

    波琳娜欲哭无泪。

    眼前的大狮子是兽境顶尖贵族之一,下一任兽境之主的有力争夺者——狮心王凯撒。

    狮心王,狮如其名,威武雄壮,暴躁易怒,自负狂妄。

    还死心眼子。

    还算是她朋友。

    “我们说好的,”白毛大狮子趴下,大眼珠子滴溜溜转,压低声音,“我帮你解决国内的反对声音,给你带来你需要的东西和人手,而你要帮我追秦唯西。”

    波琳娜尖耳朵耷拉下来,迟疑了会,干脆抖抖身子变成月白色的大狼。

    或许这样比较难看出她的尴尬表情。

    “我,不是我不想帮你。”她垂头丧气。

    可现在秦唯西身旁有她未来的未婚妻了啊!而那只蝙蝠这几天都黏在了她未婚妻旁边,连自己都没见着她几次。

    这要怎么打助攻?

    而且,自己要怎么解释?

    “波琳娜!”死心眼儿的大狮子震怒,水桶大的爪子用力拍了拍地面,声音中莫名有几分悲愤,“不带你这样过河拆桥的。”

    “什么过河拆桥?”清冷的声音中有淡淡的烦闷和倦意,秦唯西从晨光中走来,瞟了眼突然乖巧坐直尾巴摆得和拨浪鼓似的大白狮子,黑眸中泛起一丝浅浅的思索,又很快放弃。

    “波琳娜,”她望向低垂着脑袋不敢看她的大狼,挑眉,“不介绍一下吗?”

    “咳咳,凯撒,你应该以前见过,”波琳娜抬头,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这次探索小队的副队长。”

    “是队长。”大白狮子皱眉。

    “好好好队长。”波琳娜叹气,用哄小孩的语气哄着这人。

    秦唯西没在意两只兽人之间的诡异气氛,朝凯撒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扯了张椅子放在树荫下,舒服坐下。

    “你们忙你们的。”她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然后望着教院尖塔的方向,开始放空发呆。

    大白狮子眸中装满了仰慕和爱恋,偷偷摸摸瞟了发呆的秦唯西好几眼,又凑到波琳娜身旁咬耳朵,扭扭捏捏,“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呢,你等我问问。”波琳娜咬耳朵回敬,头疼得很。

    “记得帮我!”大白狮子压低了声音,恳求道。

    波琳娜麻了爪,含含糊糊敷衍过去,抬起爪子将狮子推远了些,变回人形溜到秦唯西身边,咳嗽几声。

    “啊,波琳娜,是你”秦唯西骤然清醒,露出一个笑容,“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最终的小队名单确定下来了,是按照随时可以分为两个完整探索小队的配置准备的,现在他们在进行基础的磨合训练,后勤也差不多了,装备和物资都是超量准备的,”说起正事,波琳娜还是严肃的,向秦唯西说起了这些天的情况,“矮人那边给出了一份最新的研究报告——他们发现了一种尚未命名的特殊能量粒子,在过去三次黑潮中,这种能量粒子的浓度似乎都曾经在黑潮前快速上涨。而近两年,这种能量粒子的浓度一直保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总而言之,按照他们的测算和往常惯例推测,黑潮大概会在一个月内来临,这样看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秦唯西?秦唯西?!你在听吗?”

    她兴致勃勃说着,无意中瞟一眼秦唯西,却赫然发现自己这位好友在发呆。

    叫了两声,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唯西!”她唇角抽了抽,又扯着嗓子吼一声。

    “啊?啊!”秦唯西身子一抖,反应过来,顿时露出了一个温柔鼓励的微笑,“我听着呢,干的真不错。”

    波琳娜:……

    “我在和你推算黑潮来临的时间,什么干的真不错。”狼人开始磨牙。

    “咳咳,”秦唯西愣了愣,迅速轻咳两声掩饰尴尬,“额,什么时候?”

    “算了,不和你多说,”波琳娜翻了个白眼,掏出一份厚厚的文件递过去,“回去给你家那位看看吧,如果她不能透露更多的话,至少让她给这份文件做一个评价,好还是不好。”

    她又补充一句,“我们好再针对性的做些准备。”

    “你真是千方百计想多套点信息。”秦唯西瞟了眼标题,没什么兴趣,将文件收好又继续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不然呢?”波琳娜叹口气,“我不怕死,但我要对我的队员负责。”

    秦唯西认可地点点头,又犹豫了会,小声说,“我也加入。”

    “啊?”波琳娜一懵,随后皱眉,“秦唯西,这事真不是我一意坚持能决定的,各国各族在暗地里斡旋了好几次,最后才确定了探索小队是由纯兽人组成的兽境小分队,你这个血族来凑什么热闹。”

    “什么血族不血族的,我可不吸血……至少不常吸,我只是只蝙蝠,”秦唯西一抬眼皮,淡定诡辩,“谁能说蝙蝠不是兽?”

    “好,就算血族王室管不了你,兽境皇族也管不了你,你总得在意一下我的面子吧,”波琳娜哭笑不得,“我才告诉他们,他们是第一支向黑潮发起挑战的科学探测小队,是能在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兽境十二勇士……现在变成十三个了?”

    “就像四大天王总有五个一样,兽境十二勇士有十三个不也很正常?”秦唯西继续诡辩。

    波琳娜捂脸,深呼吸。

    秦唯西见她胸膛起伏,便知道她被自己气得不轻,语气软了些,轻声道,“我还是不放心你,你知道的,我……我那个梦。”

    “……算了,你想跟着就跟着,我不拦你。”波琳娜放下手,沉默了会,也妥协了,又微笑抬头,摆摆手,“你就别参加日常训练了,走吧,记得把那份文件给她看一眼。”

    “啊?我不回去,”秦唯西懵逼,“我就呆这儿了。”

    波琳娜一惊,随后蹙眉,“你不陪你那位未来的未婚妻了。”

    闻言,秦唯西唇一瘪,看起来委屈巴巴。

    “我就是被她赶出来的,她说她没找我之前不能回去。”

    “啊?”波琳娜持续震惊。

    “为什么?”

    秦唯西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压制住心底的烦闷,轻声说。

    “她说她今天有客人。”

    “没说是谁?你不能见?”

    “没说,大概是不能见吧。”

    ……

    柏嘉良舒服坐在摇椅中,继续读着昨天没读完的那本通史。

    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明明房间里任何声响,她却突然轻声开口。

    “你来了,坐吧。”

    一双磨损皮靴极为突兀地出现在地毯上,一个裹着厚重风衣的男人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下,为自己沏了杯热茶,一口饮尽。

    “战况很激烈,”他呼出一口浊气,握着茶杯轻笑道,“但还在我们能应付的范围之内,不必担忧。”

    柏嘉良唇角微微扬起,抬头,凝视面前的男人。

    并不是上次偷黄金权杖的那个年轻家伙,而是老很多的那个。

    “说吧,”她合上书,微笑,“如果不是时间线错乱了,那是还有什么细节我没注意到?”

    第250章

    “说吧,”柏嘉良合上书,微笑,“如果不是时间线错乱了,那是还有什么细节我没注意到?”

    “不能说是没注意到,”男人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将杯子紧紧攥在手中,沉吟一会,摇摇头,“是你之前没接触过类似的知识,不清楚很正常。”

    柏嘉良挑眉,语气散漫而轻佻,“看来又是一个秘密了。”

    “嗯,算是。”

    “能说吗?不能说就赶紧走,别在这里现眼,看着烦。”

    男人磨磨牙,又猛吸一大口杯中茶,叹气,“我说我说,有纸笔吗?”

    柏嘉良狐疑望了他一眼,还是慢吞吞将他要的东西递过去,又抱臂缩进躺椅中,下巴点了点。

    “这,是我们所在的世界,”男人将白纸平铺在桌面上,又执笔,在其上画了许多纷乱复杂的线条,随着线条的勾勒,逐渐变成一个黑乎乎的线团,“而这些,是身处这个世界的人们交织在一起的命运之线。”

    柏嘉良凝眉思索,盯着那些线团,仿佛忽然抓住了些什么。

    “那我们呢?”她抬眸,“我们是什么。”

    “你问到了关键。”男人笑着打了个响指,手腕一抖,配合着相当浮夸的语气,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毛线团丢在了白纸上。

    毛线团咕噜噜滚了一小截,毛线散开了些,从某个角度看,那一小截毛线竟像是与白纸上的线团融为了一体。

    “啊,”柏嘉良挑眉,“我明白了。”

    “明白了吧,”男人轻笑,手指在毛线团上点了点,“仅从生命的角度来说,我们比他们更复杂,因为我们多了个维度,时间。”

    “而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的指尖又移向了白纸,在毛线团和白纸的接触面轻轻滑了滑,“它与我们所接触的,只是这一个小小的点,也就是说,这个接触点,就是这个世界眼中的我们——而非那么大一个毛线团,能理解吗?”

    柏嘉良按了按太阳穴,抿抿唇,随后迟疑地点头。

    “好,现在,把这个毛线团当做是你,”男人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第二个毛线团,“而这个是我。”

    将第二个毛线团放上白纸,他微笑,“现在呢?”

    “没什么实质性的变化,”柏嘉良盯着两个毛线团和它们交织在一起的线条看了会,缓缓道,“只是更复杂了而已,但没有产生质变。”

    “没错,”男人赞许地点点头,“这就是我们能正常交流不会产生悖论或者其他什么玩意的原因。”

    他指了指两个毛线球和白纸的接触面,“对于这个世界的规则来说,我们只是两个点而已,还在这个世界规则可处理的范围内,但是……”

    他将其中一个毛线球拿起来,在柏嘉良眼前晃了晃,“如果,这个毛线球对应的不是你,而是你见过的那个,年轻的我呢?”

    他将毛线球又放回了白纸上,“现在会有些变化了。”

    “啊,明白了,”柏嘉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于世界规则来说,一个世界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生命体,所以它大概率会自动纠错……”

    她突然皱起眉,摇摇头,“不对,不是这样,我当时见到那个家伙……就是还在蛋里的那个家伙的时候,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

    “所以重点并不在此,”男人轻笑,“就像世界规则也不会认为精神分裂的人是异常要清除一样。你只是那个家伙的一截枝桠,一个子实体罢了。”

    “我和那个家伙被世界判定成了一个个体,对吧,”柏嘉良揉了揉太阳穴,皱眉,“那你想表达的是……”

    她一怔,随后拧在一起的眉顿时舒展开了。

    “原来如此,”她盯住那两个毛线团,兴奋起来了,“重点不是不同的个体,而是不同的时间!”

    男人打了个响指,赞许点头。

    “同一空间,同一时间,出现了两个属于同一个体生命特征但隶属不同时间的不同个体,尽管我们知道这是同一个毛线团,但世界规则不知道,它只能通过那一个小小的接触点来判断,”他耸耸肩,“所以,这就是世界规则无法处理的情况了,而一般来说,这会引起一些小悖论,世界规则可以自我修复。”

    “【一般来说】”柏嘉良饶有兴趣的重复着这四个字,“所以还有特殊情况咯?”

    “有。”男人点头,举起其中一个毛线团,努努嘴,示意柏嘉良将纸抬起来。

    柏嘉良略带几分好奇地配合了起来,扯紧了纸,抬起一段距离。

    男人瞄准了一会儿,随后,手腕一抖。

    两个毛线团□□撞,白纸骤然被撕开了一个大洞!

    “这就是特殊情况,”男人捡起地上咕噜噜乱滚的毛线团,轻笑,“一个让世界规则难以自我修复的大悖论。”

    柏嘉良望着那张破烂的纸,咂咂舌,放下。

    “所以,综上所述,我想说的是,”男人摊手,“时间旅行法则第二条,避开同样在旅行中的自己。”

    柏嘉良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又忍不住问,“那第一条规则呢?”

    男人表情顿时古怪起来了,轻咳一声。

    “第一条规则是……所有规则只在必要的时候是规则。”

    柏嘉良顿时懂了他话语中潜藏的含义,眯起眼睛,眸藏笑意。

    “所以,你其实是在暗示我,我所纠结的所谓错误时间线,其实是因为我自己看见了自己,产生了悖论所带来的?”

    男人翻了个白眼,“我可没这么说。”

    “如果一个故事中提到了枪,那就一定有人死,”柏嘉良慢悠悠地说着,“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和我解释这些。”

    男人欲言又止,最后叹气,耸耸肩,“你开心就好。”

    柏嘉良见他这模样不似作伪,心中泛起一丝疑虑,仔细思考一会,确实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比如……

    “你完全可以到时候或者再过一会告诉我,”她捏着自己下巴,嘀咕着,“要到那个时候,还得往前旅行一段时间呢。”

    “所以你在这个时候讲给我……人呢!”她再次抬头,却愕然发现,眼前已经空空荡荡,不见踪影,只留下半杯微温的茶水。

    柏嘉良愣了愣。

    小公寓内传出了抓狂的咆哮。

    “又讲到一半跑路了!混蛋玩意儿!”——

    “你离远点儿。”波琳娜将狗狗祟祟趴在墙头观察秦唯西的大狮子一脚踹下去,磨磨牙,“秦唯西心情不是很好,你别惹她。”

    她倒不担心秦唯西察觉到大狮子那隐慕的爱意——木头什么时候都是木头。

    “我不惹我不惹,”大狮子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望着波琳娜的眸子里带着谄媚,“姐,您是我姐,把我和秦唯西安排在一个小队呗。”

    波利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其实……也不是不行。

    一个标准的探索小队是六个人,在黑潮中小队之间必然是要互帮互助,没有可以独立的个体,秦唯西总得加入其中一组的。

    但问题是,自己作为知晓部分真相的朋友,怎么可能还让对秦唯西“图谋不轨”的家伙接近她呢?

    她一晃神,大狮子啪嗒一声躺在了地上,翻出肚皮,来来回回蹭着撒娇,“波琳娜,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凯撒!”波琳娜被这一出吓得往后一个小跳,咬牙切齿,“你给我起来!”

    “呜呜呜你不把我和秦唯西安排在一个小队我就不起来!”

    波琳娜刚想说话,另一个声音却骤然响起,接过了话茬。

    “恐怕不行。”

    大狮子被吓了一跳,瞬间跳了起来,机警地抖了抖毛,朝着来人咆哮低吼,“你是谁?!你说什么?!”

    柏嘉良朝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心情诡异复杂。

    凯撒?

    这个名字……再算算时间。

    刚才那只撒娇打滚的狮子哪有后世兽境暴虐□□的狮心王的模样。

    “柏嘉良,”她一边想着,一边微笑和蔼地自我介绍,“我刚才说,你恐怕不能和秦唯西一个小队。”

    “为什么?”

    柏嘉良唇角扬起的弧度更高了些。

    恐怕只有木头才看不出那双眸子中的爱慕。

    她完全能理解,谁不爱秦唯西呢?

    但不可接受。

    她望向波琳娜,微微挑眉,眼神和善。

    波利娜唇角抽了抽,轻咳一声,“您心情不是很好?”

    “对。”

    “请便吧,他皮糙肉厚,无所谓的。”她默默退后两步。

    “波琳娜!”大狮子惊愕回头。

    可还没反应过来,他眼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就是一记重拳,落在他腮帮子上。

    “嗷嗷嗷嗷嗷嗷!不能打脸!”大狮子被摁在泥土里,愤怒地死命挣扎,张牙舞爪,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逃不出人类双手的钳制。

    柏嘉良一边揍狮子一边思考。

    历史上,好像没有人对秦唯西表过白。

    但这只狮子看起来就不是会藏着掖着的类型。

    所以……难道?!

    她心中一下就做出了决定。

    得揍狠点。

    ……

    柏嘉良神清气爽地从墙后绕了出来,在发呆的秦唯西身前站定。

    “谁?”秦唯西茫然抬头,看清来人,涣散的双眸瞬间有了神采。

    她跳了起来,唇角不自然挂上笑意,“你忙完了?”

    “差不多吧。”柏嘉良微微抬头望着她,轻笑着把蝙蝠按回了椅子上,随后俯身。

    秦唯西下意识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攥住椅子扶手,浑身肌肉绷紧,想逃,却又没动作。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了她唇上。

    “为,为什么突然吻我?”她结结巴巴。

    “没什么,想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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