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章

    “我会想起你,但我也会忘记你。”

    “我想起你越多次,我就会忘记你越多。”

    “直到有一天……”

    “我会彻底将你遗忘。”

    太阳早已沉下了地平线,窗外浓云无星,孤月高悬。

    伴随着肩膀的剧烈的抽动和偶尔的哽咽,柏嘉良发觉秦唯西头埋在的肩颈处温热了一大片。于是她十指插/入秦唯西的发丝,轻轻摩挲着她的鬓角,无声地安慰着因为突然想起了一切而突然崩溃的年轻蝙蝠。

    没过一会,胸前传来了闷闷的声音。

    “你刚才说你待不了多久。”

    “是啊,”柏嘉良低声道,“我之前一直在沉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是不久前突然醒来的,然后就察觉到是你在呼唤我,所以我才跑过来了。”

    “但之前整出了那一下,现在这个世界的规则相当排斥我,现在斥力就在不断增强,我可能过一会儿就要被挤出这个世界了。”

    “……可是我没有呼唤你。”

    “只是个比喻啦,”柏嘉良笑笑,指腹拭去秦唯西眼角的泪痕,又敲了敲她的太阳穴,“你在努力回忆有关我的一切,我感应到了,这就是呼唤。”

    秦唯西微微点头,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瘪了唇,眼角又耷拉了。

    她瞟了眼那张绝对躺不下第二个人的窄小躺椅,干脆将身后的小圆桌拉到一旁,自己就这么在地毯上坐了下来,在柏嘉良腿旁蜷成一团,脑袋搁在她大腿上。

    柏嘉良想了想,分了她一半毛毯,轻声问,“那你刚才说的又是什么意思呢?你记得,但你又会遗忘?”

    “嗯,我能察觉到,”秦唯西低声说着,唇瓣偶尔擦过柏嘉良大腿上轻薄的衣料,“我还能记得一些片段是因为那滴血,它被视为未来的我的独立个体,所以,如果我不把它还给你,我将一直被世界规则视为一个悖论……而一个存在于规则漏洞中的悖论,又怎么会被允许有实力的进步呢?”

    “现在,我将它还给你了,”她抬头,怔怔望着柏嘉良,“这就意味着那滴血在我身上留下的作用在慢慢消减。”

    “等你离开,我又会忘记一切,但我可以想起你一次,或许就还可以想起第二次第三次,”她骤然哽咽起来了,“可是,我每一次想起你,都会在未来把你遗忘的更彻底一点,直到这滴血带来的印记和作用全部消失。”

    那滴血,就像是孩童珍爱的棒棒糖,藏在掌心里,吃一颗,甜一次,但也少一颗。

    而糖总有一天会吃光的。

    “柏嘉良,或许有一天,我再见到你,就是陌生人了。”

    “我会疏离又警惕的注视着你,但又会情不自禁的被你吸引。”

    “柏嘉良,我讨厌这样。”

    “我不想忘记。”

    柏嘉良被秦唯西话中隐含的宿命和悲伤震慑到了,她身子前倾,双手捧住秦唯西缓缓落泪的脸颊。

    “不要难过,秦唯西,”她低声呢喃着,将手臂用力,将蜷在地上的秦唯西用力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随后环紧了她,“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秦唯西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寻到她的唇,贴上去,回以一个湿润冰凉的吻。

    年轻蝙蝠的吻还是那么的仓促和笨拙,但更加急切和热烈,柏嘉良被偶尔咬上来的尖牙弄得疼,环在蝙蝠腰间的手掌慢慢向上爬,按在了背脊处,顺着呼吸频率深一下浅一下的按压着,慢慢接过了接吻的节奏。

    吻到情浓时,柏嘉良大脑几乎已经一片空白。

    却在某时突然被秦唯西推开了。

    “你是我的未婚妻,”秦唯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擦了擦唇角晶莹的水渍,语气蛮横和不讲理中带着一丝哀伤,“我们的关系到哪一步了?”

    “哪一步?”柏嘉良迷迷糊糊,迟钝的大脑运转了一下,还是没分析出秦唯西的意思,“未婚妻那一步啊。”

    “不,我是说,”年轻蝙蝠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慢慢按上了柏嘉良的脖颈,像是在评定食材一样,一下一下打着圈儿的摩挲按压,“到哪一步了。”

    柏嘉良觉得脖颈处已经被揉成了一团水,秦唯西的指尖就像是不断往池塘里抛小石子儿,荡起一圈圈的涟漪,从脖颈蔓延到了脚趾尖儿。

    她似乎是明白了秦唯西的意思,但她不太敢确认。

    毕竟凑近来的那张脸上没有任何的意乱情迷,漂亮的黑眸中澄澈中有哀伤的底色。

    “秦唯西……”她低声唤一句,身子努力往躺椅里缩,想要躲过那只手。

    “我是不是有点变态。”秦唯西苦笑着收回了手,“这个时候在想这种事。”

    “不,不算,”柏嘉良双手捂着自己的领口,怔怔道,“我很能理解这种感受。”

    “我们简直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就像是在黑潮来临前的自己一样——因为知道会在任何时候迎来分离,所以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剩下的光景里不带任何理智的与人厮混下去。

    战火纷飞也罢,世界末日也罢,生离死别也罢,这些通通都可以先抛在脑后,只想要一场痛快淋漓的纠缠,敬那些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她捂着自己领口的手慢慢放下了,望着眼前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秦唯西,突然笑了起来,朝她用力龇了龇牙,“我才不会像你一样纠结半天呢。”

    秦唯西眨巴眨巴眼睛,脸一下就热了,呼吸也急促了起来,眉眼间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我,我还不会,”她声音微弱,又觉得这句话实在是煞风景,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慌忙问,“我,我会轻一点的,不会疼。”

    柏嘉良陷入沉思。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啊?”

    “我是会尽量轻一点的那个。”

    “啊?!!”

    秦唯西眼神呆滞了,而柏嘉良恶劣地笑了起来,伸手,开始解她的扣子。

    “不,不!等等,你说清楚!”秦唯西一下按住了已经解到胸口处的手,悲伤仿佛都被抛到了脑后,咬牙切齿,“我才不要!”

    柏嘉良:?

    柏嘉良:!

    “那你之前的意思是?”她不可思议地望着秦唯西。

    她想过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哄高坐在神坛之上的神明来这么一次厮混得有多难——毕竟亵渎神明站在神明的角度属于被动语态,要诱惑神明主动伸手探向罪恶,那是另一个难题。

    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缘分不在未来,而在过去。

    年轻冲动的蝙蝠比后来那个千年沉木好诱惑多了。

    “我的意思是,”秦唯西干巴巴说着,靠了过来,手指却灵巧得很,抚上了柏嘉良的脸颊,又缓缓滑下,按了按红润柔软的唇瓣,“……我来出力。”

    柏嘉良闻言,撑着的腰一塌,脑袋一歪,露出修长的脖颈,白皙的肌肤下隐约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在跃动,让人忍不住就想咬一口。

    一副任人采撷美味可口的模样。

    秦唯西呼吸不禁急促起来,目光在柏嘉良的眼眸面颊脖颈处流连,本来还澄澈的眼眸渐渐还是染上了一丝急切。

    “……那我开动了?”

    “难道要我帮你把扣子也解了吗?”

    再次确认了身下人的意思,最后的顾虑也被抛到了脑后,秦唯西被吐槽一句也不恼,骤然俯身,用力咬住了自己流连已久的柔软脖颈,尖锐的血牙探了出来,与温热的舌尖交替着途经白皙而富有弹性的肌肤,晶莹的水迹先是一路上移,又下滑到了锁骨的凹陷处。

    柏嘉良似乎是嫌这节奏有些慢,轻轻扭了秦唯西腰间一把。

    秦唯西喉咙里溢出一声吃痛的哼唧,但还是舍不得松开柏嘉良脖颈处的软肉,将血族贪婪的特性展现了个十成十。

    “这么喜欢咬人,咬点好的啊。”柏嘉良断断续续深呼吸,又吐出一口浊气,另一只手指尖挑住秦唯西的下巴,将执着咬人的血族捧到自己面前来,吻上了她的唇,舌尖在秦唯西唇上蜻蜓点水般轻触。

    秦唯西舌追了进去,手也终于动作了起来。

    地毯上骤然落下一件衬衫,然后是腰带。

    下一个落地的是骤然绷紧的纤细小腿。

    风扬起轻薄的窗帘,有人嗓音沙哑的咳嗽了一声。

    “冷吗?把壁炉燃起来?”

    “关窗!”

    ……

    柏嘉良不得不承认一点。

    年轻蝙蝠勤奋好学乖巧懂事,要指东绝不打西,主打的就是一个听从指挥。

    唯一的问题是体力过于好了。

    在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在隐约预感的提示下,她终于勉强抬手,用上最后的气力,一记手刀,落在秦唯西后脑勺上。

    “笨蛋蝙蝠,我可不想在这种时候突然变成泡沫消失,”她哭笑不得,眺望着不远处的晨光,“会留下心理阴影的吧。”

    “不,其实没关系。”她突然又反应过来了,喃喃自语。

    “你不会记得的。”——

    当秦唯西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她怔怔抬头,发觉自己侧坐在地毯上,似乎是趴在干净整洁一丝褶皱都没有的布质躺椅上睡了一觉,睡得手臂都有些酸疼。

    大概是被压着了吧。

    她茫然地站起身,看了眼穿戴整齐的自己,又环视一眼仿佛从未有人来过的小屋。

    “我怎么睡着了?”

    她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那些毫无联系的碎片记忆似乎都变淡了几分。

    “昨天倒是没有做噩梦。”

    她低声嘟囔一句。

    第272章

    “您在房间里待了整整一天半,”【黄金】望着眼前捂着脸的女人,磨磨牙,面无表情,“一天半,您就给了我这样一个答案?”

    “我知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靠谱,可别生气,因为我比你还生气,”秦唯西手依然没有放开,从牙缝里挤出了忿忿不平的低声嘟囔,“我是……真的忘了。”

    她放下手,面容疲倦中带着些苦恼,“别说在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我甚至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了。”

    “而且,我好像……”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

    “我好像哭过。”

    【黄金】终于挑了挑眉。

    “算了,”她摇摇头,身子往后一靠,十指搭在一起,“我和安全部预计到了这会是一场持久战,但倒是没想到连您都没有头绪。不过没关系,安全部那边会成立一个专项调查小组,您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在小组里挂个职。”

    “你很想让我长驻在人类?”秦唯西一口道破了她的小心思。

    “差不多吧,”【黄金】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也干脆挑明了天窗说亮话,“您知道我的处境,有时候,要是能扯您这张虎皮做文章 ,推进一些难以推进的工作,对温莎的人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秦唯西凝视了她一会,摆摆手。

    “我会在人类这里留一会的,但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那个专项小组。”

    她揉了揉太阳穴,起身,瞟了眼微笑的【黄金】。

    “我再去一趟那个宿舍。”

    她转身欲走,却被【黄金】一口叫住。

    “等等。”

    面对秦唯西狐疑的目光,她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钥匙,递了过去。

    “这是那个宿舍对面的钥匙,你或许会需要。”——

    “结果就是这样,我常住人类这边了,现在住你对面。”几月后的某一天,秦唯西迷迷糊糊躺在泛着人类体香的温软小床上,翻了个身,裹好被子,困倦地睁开眸子,望向背对着自己精神劲儿十足一边束发一边走向书桌的人类,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带了丝委屈,“柏嘉良,我好困。”

    “你困着吧,”柏嘉良扭头,朝她露出一个温柔而狡黠的笑,“我又不困,你没见我的这几个月我都在沉睡呢。”

    “那你要做什么?”秦唯西爬起来,披上小被子,裹好,摇摇晃晃走到柏嘉良身旁坐下,眼巴巴望着她。

    “写报告,”柏嘉良神色自若,“别忘了我手上还有个项目,这一下又到交季度报告的时候了,我得写点什么出来。”

    秦唯西:“……”

    “我好不容易想起了你,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她下巴一下落在了桌面上,可怜兮兮,“你真的要写论文吗?”

    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不再做点别的?”

    “对,写论文。”柏嘉良笑眯眯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俯身,在她额上印下温柔的一吻,“秦唯西,乖,我的时间不多。”

    年轻蝙蝠叹口气,然后身躯就像液体一样缓缓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在地上缩成一团,又裹着被子一点点往柏嘉良的方向挪,最后,一脑袋枕在了她大腿上。

    柏嘉良才写了个开头,此时鼻尖一顿,墨水顿时在纸面上浸出一个墨团。

    她也不管,低头,恰好和抬头望向自己的秦唯西对视。

    “你不用管我,”秦唯西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乖巧极了,“我不打扰你。”

    柏嘉良:“……”

    “就是要是你写完论文还有时间的话……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秦唯西抿抿唇,有些笨拙地发出邀请,“阿忒若普斯的精灵们好像又培育出了一种很有意思的植物,可以在傍晚的时候随风奏响随机的乐曲,我一直想找人一起去,但找不到人;哦对了,还有,矮人王似乎又要开世界熔炉锻剑了,我们可以去凑个热闹,顺带去顺把顺手的剑;还有还有,血族新王的加冕仪式也快了,我得穿上那笨重又讨厌的礼服上台发言,虽然那礼服真的很沉,但还挺好看的……”

    见柏嘉良不说话,她喉咙滚了滚,又轻咳一声,“你要是不喜欢那些,不如我们一起去拜访一下波琳娜,她家养了只聪明的小猫,会后空翻。”

    柏嘉良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秦唯西的脸。

    “喂……”秦唯西看起来更委屈了,“我很认真的在邀请你呢。”

    “嗯,我知道,”柏嘉良抚摸着她的脸颊,轻笑着回应,“我答应你,只要我还有时间,我就和你一起去旅行。”

    “不准反悔哦。”

    “不反悔。”

    “你发誓。”

    “我发誓。”

    秦唯西看起来终于满意了,于是在她大腿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又裹好被子,再就真就一动不动了。

    柏嘉良凝视着她的侧颜,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这样死缠烂打撒娇的秦唯西,好像不是第一次见。

    只是上一次,可能是文字描述。

    她微微吐出一口浊气,努力忽视了腿上趴着的人,再次收敛了心神,凝神写下一行行总结而精炼的词句。

    只是不知过了多久,在手稿都已经堆了几十页后,膝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带着鼻音的梦呓。

    “……别走。”

    她低头,看见秦唯西不知何时已经死死抱住了她的腰,合着的眼睫迅速抖动,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清泪,在梦中不断重复。

    “求求你,别……别走。”

    “别再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想……忘记你。”

    柏嘉良放下了笔,缓缓伸手,按住了秦唯西紧蹙的眉心,将其按平。

    “……抱歉,秦唯西。”

    她草草结束了最后的收尾部分,收拢好手稿后,将地上的人打横抱起,走向小床。

    睡在了柔软处的秦唯西眉眼舒展了些,下意识就想往热源处钻,柏嘉良也没抗拒,任由秦唯西钻进了自己怀里寻了个舒服地方。

    她们相拥而眠——

    “您说,您今天早上醒来就在床头发现了这个,但没有人?”【黄金】迅速翻阅起了手上那不薄的手稿,目光落在字迹上,试图从那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的字体分析出作者到底是何许人也,“公爵大人,您又住那间房子里了?”

    “对,偶尔会去住一下,”秦唯西看起来蔫蔫的,又指了指那份手稿,“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哪来的,就和凭空出现的一样。”

    “很有意思的叙述,充满想象力,”【黄金】看完,给出了一个自以为还算中肯的评价,“写这玩意的人应该去当个小说作家而不是来做研究员。”

    “我也看过,我觉得还不错。”秦唯西不知怎么的,忍不住辩驳一句。

    “或许吧,”【黄金】不置可否,又翻看一遍,摇摇头,“时间悖论的成因和打破方法,即便是以理性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选题也太庞大了,这顶多算是一份摘要和一份目录。”

    她又忍不住开玩笑,“或许等下次交报告的时候,我们就能收到一份提纲呢。”

    秦唯西按了按微微胀痛的太阳穴,良久,叹口气,摆摆手。

    “对了,还有一件事,”【黄金】随手将那份手稿放在了一旁,十指搭在一起,“我记得血族新王的登基典礼就在这几天了,您要出席吗?”

    秦唯西不知怎么的就愣住了,怔怔盯着茶杯上的花纹。

    “公爵大人,公爵大人?”

    【黄金】连叫了好几声,秦唯西才突然回过神来,望向她,却答非所问。

    “你知道波琳娜家养的猫会后空翻吗?”

    【黄金】满脸写满问号。

    “啊,抱歉,听叉了,”秦唯西又是一愣,随后狼狈地摆摆手,“新王加冕,我会出席,我肯定会出席。”

    她面上迅速带上了外交人员的礼节性笑容,“到时候还要请你去观礼的。”

    ……

    和【黄金】打两句哈哈,说些不痛不痒的外交辞令后,秦唯西终于起身,茫然而烦闷地走在温莎公国教院宽阔的走廊上。

    她好像能分辨清楚自己的烦闷从何而来——她好像还邀请过另一个人。

    只是她不记得是谁了。

    她漫无目的地在这座人类最繁华的城市晃荡着,当再回过神来时,她回到了今早出发的地方。

    秦唯西怔怔地望着面前熟悉的门牌,吐出一口浊气,推门而入。

    检查确认一遍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后,她拉好窗帘,缓缓躺进那张小床,嗅着那似乎比前一晚变得更馥郁的甜香,侧过身,按照身体自然的肌肉习惯伸手。

    假装像是抱住了什么人。

    她合上了眼睛——

    “这次过了多久,又是因为什么想起我了?”柏嘉良靠坐在书桌上,含笑望着坐在床上低垂着头的秦唯西。

    秦唯西苦笑一声,抬起头。

    “柏嘉良……”

    “离上次见面,过了一百年了。”

    第273章

    “柏嘉良……离上次见面,过了一百年了。”

    秦唯西沮丧而颓废的坐着,双手垂落在身前,轻声道。

    每多想起一次,她就会多遗忘一点,下一次回忆也就更加艰难。

    于是两次见面,中间竟然隔了一百年。

    一百年,足以让一个普通的人类从呱呱坠地到垂垂老矣,让一个普通的人类政权从辉煌盛世到心余力绌。

    可面前的人类仿佛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定格。

    “这一百年我都待在人类这边……哈,我没想起你的时候,想过无数次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但每次想动身离开的时候,又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留下来了。”

    年轻女人怔了怔,随后低沉地感慨了一声,“这么久了,一百年啊,我完全没有印象。”

    面对秦唯西投来的疑惑眼神,她耸耸肩,“我还在恢复期,如果你的愿望没有强烈到能唤醒我的话,我就会一直沉睡在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虚无中,啧,强烈的愿望……听起来怎么像是个阿拉丁神灯的故事。”

    “什么阿拉丁神灯?”

    “不,没什么,开玩笑的。”

    她跳下桌子,微笑俯身,握住了秦唯西的手,轻轻捏了捏,玩笑般的发问,“年轻的蝙蝠啊,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将我唤醒?”

    “这里要没了,”秦唯西并没有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神色依然低落,“柏嘉良,研究这里的专项小组即将撤销,你的家要没了。”

    年轻女人的笑容凝在了唇角,过了会,她抬头,环视一圈已经陈旧的家具和摆设,语气中带着些怀念和依恋,“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还真有点舍不得。”

    于她而言,和秦唯西一起将这里一点点填满装修好,好像就是一两个月前的事儿。

    而现在,美好的回忆似乎就要消散了。

    “和我讲讲,”她拉着秦唯西,已经坐在了返修过好几次但依然保持着从前款式的沙发上,温声道,“他们为什么要推平这里?”

    在秦唯西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她听懂了一个俗套到极点的故事——经济发展,城区扩张,资本圈地,土地兼并,原本靠近教院的研究员宿舍已经是寸土寸金的地段,早就被人盯上了,计划要拆迁改造成一个金融中心——要不是因为这栋楼里有个【黄金】亲自通过审批的研究小组,早在几年前就要被推平了。

    “他们绕过【黄金】去调查了那个研究小组,发现这百年来并没有任何成果问世而研究却仍在持续,由于压根不可能拿出任何成绩,研究小组的研究员也由一开始安全部的精干专员变成了现在大多是在吃空饷的废物,除了有我挂名小组副组长之外,没有任何能阻碍他们,”秦唯西叹了口气,“所以他们直接向更高的长老院弹劾【黄金】,罪名是与外族勾结。”

    “他们成功了?”柏嘉良满脸不可思议,“这么荒谬的弹劾,【黄金】没有反抗吗?”

    秦唯西望着眼前压根没有变化,仿佛不老的魂灵的人类,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吐出了令人难过的绝望词句。

    “柏嘉良,【黄金】已经老了,而她年轻时候镇压住的东西,早就重新成长为了一个庞然大物,甚至比之前更强大。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外面看看,”她低声道,“你当年为护城河对岸的人努力争取的分毫喘息余地,已经重新被剥夺了,甚至他们将护城河挖的更深,内城的城墙也砌得更高。”

    “那些人,现在和奴隶也只有一个称呼的区别罢了。”

    柏嘉良闻言,垂下了眸,轻叹口气。

    尽管早就预料到,尽管已经许多次从历史书上看到【黄金】的结局,亲身经历这个历史的片段时,她也依然会难过。

    当年不完全的变革制造的社会学怪物,终究是在百年后开始大啖起了这个灿烂辉煌国度的血肉了。

    “所以,”秦唯西抬眸,略有些期冀地望着她,“你能做些什么吗?”

    “我?”柏嘉良思索了会,微微摇头,“我最好不要改变历史。”

    秦唯西眸中的点点期冀慢慢消失了。

    “好吧,我努力拖了几年,现在也算是拖无可拖,”她苦笑着摇摇头,“我一个血族公爵总管人类的事,还是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秦唯西为了一个臆想中的朋友妨碍温莎公国执行公务,影响经济发展和市容市貌】啧,一顶顶大帽子扣上来,真是……对我不会有什么影响,真不会,但的确很讨厌。”

    柏嘉良轻笑一声,伸手,轻轻捏了捏秦唯西的手。

    “嗯?”秦唯西歪头看她。

    “我只是说,我最好不要改变历史,”柏嘉良唇角泛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但我可没说这一段已经是我知道的历史了。”

    她低声嘟囔一句,“《秦唯西传》还没写呢,我的房子怎么能没了?”

    秦唯西惊喜地望着她,但眸间还是染上了丝丝疑惑。

    什么《秦唯西传》?

    “唔,让我想想该怎么拯救我们的家,”柏嘉良语气轻快活泼,牵着秦唯西就蹦蹦跳跳往书桌旁边带,“你说研究小组没有成果?我上次交给【黄金】的论文她没看吗?”

    “上次?哦,你说一百年前那次,”秦唯西面色古怪,“【黄金】她……好像不认为那玩意有什么价值。”

    柏嘉良唇角抽了抽,随后开始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山猪吃不了细糠啊!那可是我认认真真总结的,如果看不上至少把手稿还回来啊!”

    她气呼呼抓起笔,思索了会,又合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记忆里翻找什么东西。

    “得抄点,呸,搞点耳目一新又能让普通人一听就明白其珍贵意义的技术出来,啧,最好难度不要很高,得让那群饿狼能赶快变现,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知道了,先来一个移动终端!”

    秦唯西迷惑,“那是什么东西?”

    “其实没什么技术壁垒,毕竟利用魔晶来进行远距离信息收发和声音传递都是温莎公国现成的技术,只是现在的人还不需要那么频繁的信息传递,唯一的技术壁垒是怎样将其轻量化便携化生产,”柏嘉良开始奋笔疾书,“但!只要稍微有点思考的能力,他们应该都能发现其中蕴含的巨大潜力!你帮我将这份设计申请专利,然后告诉那些人,只要他们不将这栋房子推平,他们就能永久使用这份设计,反之,他们将支付巨额的专利费!由你来收取!我不信他们敢赖账!”

    秦唯西听的云里雾里,又伸头过去看那份在柏嘉良嘴中“神之又神”的设计,看出其重大意义后,她恍然大悟,眨巴眨巴眼睛,又问,“你说……【只要他们稍微有点思考的能力?】”

    柏嘉良点点头。

    “他们真的有么?”

    柏嘉良点点头,随后笔一顿,神色中浮起一丝迟疑。

    “他们会有吧?”她扭头望着秦唯西,竟有些拿捏不定。

    秦唯西想要让她安心,于是点点头,“会有的。”

    她又很快补充,“在他们状态好的时候。”

    柏嘉良叹口气,于是先将那份未完工的稿纸丢到了一边,头疼地捧住了自己的脑袋,碎碎念,“还得再简单再直接一点么?可是还能怎么直接?”

    秦唯西却又将那份稿纸拿了回来,仔细打量着那张画了一半的图,思索一会,忍不住赞叹起来,“这个能量驱动阵印还挺有意思的,魔晶的能量利用效率应该能直接翻倍了。”

    柏嘉良瞬间支棱起来了,嘴里嚷嚷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魔晶的十种高效利用方式!”

    秦唯西这次赞许地点了点头。

    作为海伦大陆上与各族货币挂钩的魔晶,如何完全挖掘出其中的每一分能量,一直是各系魔法师头疼的难题和各族研究的重点,别说十个能稳定提高魔晶利用效率的方法了,哪怕是两三个能偶尔提高利用效率的玄学小方法,也绝对称得上是一笔大礼。

    “我还能写出很多,但你得放几个留几个,”柏嘉良扭头看她,眼睛亮亮的,“对了,我还记得几个未来发现的巨型魔晶矿脉的位置,储量加起来足够现在使用千年以上!”

    秦唯西一惊。

    比起前者,这个消息足以让整个世界陷入疯狂!

    “好好保管,”柏嘉良最后将厚厚一摞手稿全部交到了她手中,冲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这可是发家致富的秘籍了。”

    秦唯西心情复杂地将这份能将整个世界搅动的手稿收好,又望了眼桌上那份完成了一半的移动终端半成品,想了想,将其拿过来,摞在了最顶上。

    最后,年轻蝙蝠闷闷不乐地将人类搂进了自己怀中,下巴枕着她的肩膀,一声不吭。

    “我们还有一小会时间,”柏嘉良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要不要去睡一会?”

    “不,不要,”秦唯西语气坚定,“每次都是睡着后你消失了,我想试试,这次能不能记住你。”

    她清亮的黑眸中闪过一丝低落和伤感,“柏嘉良,我已经越来越难想起你了。”

    她有一种预感,她最多还能想起来两次,或者一次。

    装满糖果的罐子已经见底了。

    柏嘉良望着这只向自己暴露脆弱的秦唯西,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于是轻轻反抱住她。

    “好。”县诸赋

    ……

    秦唯西一直没睡着,而柏嘉良也一直乖窝在她怀中,两人听着彼此的心跳,嗅着彼此纠缠的香味,交换着彼此肌肤的温度。弦逐福

    秦唯西心中甚至升起一丝侥幸的错觉——会不会柏嘉良这次不会离开?

    直到朝阳升起,温柔缱绻的阳光轻柔地照在了柏嘉良身上,她的肌肤白皙得接近透明,近乎能看见轻轻跳动的青色血管。

    不,“肌肤接近透明”,那不是一个比喻句。

    秦唯西怔愕地望着怀中艰难呼吸面色苍白的年轻女人——她显然很难受,而且已经坚持了很久了,但依然一声不吭。

    “柏嘉良。”她低声唤着人类的名字。

    “嗯,在呢。”柏嘉良冲她吃力地笑笑。

    “还好吗?”秦唯西将她整个人拢进自己怀中,笨拙而急促地将能看到的一切东西裹在她身上,仿佛试图将心爱玩具藏起来的猫咪。

    “嘶,不是很好,”柏嘉良实话实说,但语气依然轻快活泼,“整个世界都在排斥我,想要把我赶出去,想象一下你在和一座大山掰手腕,你还得掰赢。”

    秦唯西垂下了眸子。

    “你还能坚持多久?”

    “没事儿,我很强的,应该还能坚持好一会呢。”柏嘉良笑笑,从毛毯里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

    下一瞬,湿润潮湿的吻落在了她的指尖,随后是她的额头,鬓角。

    那双臂弯更收拢些了,头顶传来秦唯西带着哽咽的喟叹,“柏嘉良,我不留你了,你走吧。”

    柏嘉良手指弯了弯,轻轻滑过她湿润的脸颊。

    “我怎么没发现你其实这么爱哭?”

    怀中人低叹一句,在阳光中逐渐变淡。

    最后,那些层层叠叠的毛毯骤然落下。

    仿佛那里从没有人存在过。闲注副

    秦唯西怔怔望着那堆毛毯,努力将柏嘉良的脸深深刻在脑海中。

    只是在她又一次呼吸和眨眼过后,她迟疑地伸手,碰了碰那堆尚有余温的毛毯,又摸了摸自己眼角的湿润。

    最后,她看到了桌上放着的那一摞整整齐齐的手稿,才终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又一次。”

    年轻蝙蝠捂住了眼睛,倒在了沙发上,在空无一人的公寓内安静的哽咽。

    阳光透过窗纱,在她的肩膀上跳跃。

    “下次,让我记住你,好么?”

    ……

    “公爵,您来了?”头发已经花白的【黄金】在办公室里安静地打着盹儿,直到一位血族推门而入。

    她抬头,冲来人笑笑,声音沙哑而腐朽,但思路还算清晰,“我看了您提交到教院的报告,委实说,震惊了很多人,他们不敢相信获得这些的代价只需要保留那栋房子。话说回来,这真的是那位【石猴】拿出来的东西么?”

    “更震惊的东西我还没拿出来,至于代价……我认为那个房子远比那些东西重要,想必那位神秘的【石猴】也是这么认为的。”秦唯西坐在了她对面,凝视着衰败老朽的朋友。

    作为大魔导师,世界顶尖战力,即便在接近死亡的尽头,她也能通过魔法让自己回到青春的样貌。

    只是【黄金】不太愿意。

    “人就得坦然接受死亡,因为它迟早得来。”

    彼时的【黄金】是这么说的。

    “嗯,好吧,【石猴】,神秘的【石猴】,”【黄金】轻笑着,摩挲着手中的纸页,“如果她和我是一个年代的人,那么她现在也应该老了,如果她不是大魔导师的话,她可能已经老的走不动路了。”

    秦唯西面不改色,却回忆起了纸张上遒劲有力的字迹。

    “你觉得她会是大魔导师或者武圣吗?”【黄金】挑眉。

    “不知道,”秦唯西耸耸肩,过了会,又微微摇头,“大概率不是吧,如果是那种实力,当年申请项目的时候会写在申请表上。”

    “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又把【石猴】曾经提交的论文找了出来,”【黄金】微笑地晃了晃手中的纸页,“《时间旅行中出现的时间悖论分类简析及基本解决方法》。”

    “时间旅行者……”秦唯西自然地吐出了这个词,愣了愣,又忍不住问,“世界上真的会有掌握了时间权柄的人类么?”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人类?”【黄金】又一次挑眉。

    “额,当年的申请档案上不是写了种族么,我还以为我们都知道呢。”

    【黄金】定定看了她一会,浑浊衰老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丝锋芒。

    “大家都是类人族,”她轻声道,“像龙族和血族,变成人形之后几乎和人类没有差别。”

    “如果她不是人类的话,她根本不需要时间旅行也能活到现在,”秦唯西毫不客气地反驳,“那我们的讨论还有什么意义?”

    “也是,”【黄金】松弛地笑笑,摇摇头,“我只是一直在想,如果真的有时间旅行者的话……能在时间中来去自如,这是何等的伟力,又是何等的强大。”

    “那她一直在我们这个时代停留驻足,是为了什么呢?”

    秦唯西怔了怔,脑海里突兀地就飘出了一段记不得在哪里发生的对话。

    好像是一个人类和波琳娜的。

    【“特别好奇一点的是……您从未来来这儿是要做什么呢?”波琳娜问。

    “……为了救一个人。”

    “一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最善良,也最不应该死的人。”】

    她被那段对话中的悲伤感染了,良久,才低声开口。

    “可能是为了挽回什么遗憾吧。”——

    当柏嘉良再次苏醒的时候,眼前终于不是熟悉的小屋了。

    而是一整片蔓延的黑潮。

    她怔了怔,艰难地从松软的黑土上爬了起来,几乎是在瞬间就察觉到了来自世界规则的排斥。

    “是因为在黑潮中醒来的么?这次发现的格外快。”她嘀咕一声,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寻找起了召唤自己的那个人。

    很快,她就发现了一具倒在血泊中的躯体。

    只是不是秦唯西的。

    “波琳娜……”她站在那只面上毛发已经全部发白的大狼面前,微微垂下了眸,蹲下,轻轻摸了摸大狼已经变得粗粝的毛发。

    大狼的躯体还是柔软温暖的,大概还有一口气。

    “呼,呵,”疲倦衰老的声音传来,大狼挣扎地睁开了蔚蓝色的眼眸,迟疑地望着面前陌生的人类,“你是谁?”

    “你的朋友……算了,别在这个时候给你添加新的疑问了,我是秦唯西的朋友。”

    “秦唯西的朋友?”大狼闻言,仿佛瞬间回光返照,爪尖死死勾住了柏嘉良的衣角,“去,去救她!”

    柏嘉良早已明白了这是什么事件。

    秦唯西亲自交到博物馆的那个刻着波琳娜家族姓氏的项圈,亲自撰写的讲解词。

    【在黑潮中,秦唯西做出了误判,让整只侦察小队陷入了十死无生的险境。波琳娜亲自带着另一只小队冲进了黑潮,将身受重伤的公爵大人救了回来,但她自己,却永远留在了黑潮里。】

    她摸摸大狼的头顶,想要努力一次,哪怕稍微改变一点呢?

    于是她轻声道,“我可以先救你。”

    “不,不要,”波琳娜艰难地摇摇头,“你也快不行了,对不对?你整个人都在发白。”

    “去救秦唯西吧,”她洒脱笑笑,“我这个年纪在兽境中已经算得上寿终正寝了,而她,秦唯西,这个不知道为什么老不死的家伙,还有更多的未来。”

    “然后,告诉她,她是对的,”她的声音愈发虚弱,“我们这座孤城被围困在黑潮,失去联系,死守只会让所有人都死在那里,必须要突围找援军,才能找到一线生机。她的决定不是误判,不是冒进。”

    “然后,告诉她,”波琳娜的喘息声更重了,话语也断断续续,“和我一起突围的还有一只小队,他们成功了,我刚才看见了信号枪,大家都得救了。”

    “告诉她,谢谢她。”

    柏嘉良愣在原地。

    这和她在博物馆听到的故事不一样。

    “我……”她迟疑了一会,随后就被骤然暴起的大狼吓了一跳。

    “一定把话带到,求你了,”大狼甚至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神色哀求,“我了解那只死倔的蝙蝠,她一定会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的,我不想这样。”

    “我不想她愧疚一辈子;不想她悲伤又孤零零的一个人喝酒;也不想听她喝醉了之后不停念叨着我的名字……”

    柏嘉良垂下了眸。

    “那太烦人了。”大狼笑了笑,吐出最后一句话,轰然倒地。

    波琳娜死了,这次是彻底的死了。

    柏嘉良蹲下,轻轻抚过她睁着的狼眸,将其合上。

    “我会把话带到的,她记不记得就不知道了,”她低声道,又看了眼自己已经变得透明的胳膊,“借你一点血,我应该能走的更远一点。”

    她将波琳娜的血涂遍了全身——或许这样能稍微缓解一下世界规则对自己的排斥。

    当然了,或许也没有。

    柏嘉良站在大狼的尸体前,踉跄了一下,抬头,望着被黑潮笼罩,几乎已经不可见的天空。

    “你知道我是在做什么吗?”她骤然发问,语气犀利。

    “你知道我是要去救谁吗?”

    “你仔细感应一下,我和黑潮里的那家伙的确是一体,但我们不同!”她低沉咆哮着,“我是人类,我认定了我是人类,我是你养育的孩子!我甚至在拯救你!”

    “如果你,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人性,那么一点点仁慈,那么一点点变通,和那么一点点宽容,”她连珠炮一般地说着,又顿住,长叹口气,“那就让我去救她。”

    当然了,这段话并没有任何回应。

    但或许是心理作用吧,柏嘉良的确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路好走了许多。

    秦唯西就在波琳娜尸体不远处,狼狈的年轻蝙蝠浑身沾满了血污,倒在地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

    “笨蛋蝙蝠。”柏嘉良轻骂一句,蹲下,温柔地将倒地的秦唯西抱起来。

    “救救我……”秦唯西口中溢出呢喃呓语,“柏嘉良,求求你,救我。”

    柏嘉良叹出一口气。

    尽管猜到了,但她还是有些不忍心。

    那个走廊中的未来回响,就是现在执拗的秦唯西。

    她那强烈的愿望,能将自己召唤前来,甚至能穿越时空,抵达过去寻求帮助。

    “柏嘉良,我的臆想朋友,”秦唯西眼睫微动,睁开了眼,怔怔望着眼前面上涂满了血的人类,“你真的存在吗?”

    “求求你,如果你不是幻境的话,救我,”她挣扎了一下,口中吐出了柏嘉良未曾听见的后半句,“我要去找,去找波琳娜,我要去救她。”

    柏嘉良深吸口气,将秦唯西背起,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小跑。

    “去找,波琳娜。”秦唯西勉强呢喃着。

    “波琳娜已经死了,”柏嘉良冷静地回答,“我刚从那边过来。”

    出乎她的意料,背上的人没了半分声息。

    柏嘉良茫然扭头。

    秦唯西又一次晕过去了,眼角还有几滴浊泪。

    ……

    “我是怎么回来的。”秦唯西望着身上斑斑点点的血污,冷脸问身旁的血族军官。

    “我们也不知道,”血族军官有些紧张,“您就,就突然出现营地里了,晕着的。”

    秦唯西用力咬紧了唇,将手臂放在鼻间,努力嗅着那些血液的味道。

    “波琳娜,”她的声音骤然嘶哑起来,“波琳娜的味道。”

    她身上沾染的血有波琳娜的味道。

    “是她救我回来的,她在哪儿?!”年轻蝙蝠掀起帘子,无视了烈日,往外冲去。

    “公爵大人!”血族军官叫住了她,面色迟疑,“我们,我们也找到了伊万诺娃将军的尸体,离您……有一段距离,应当不是她。”现猪敷

    秦唯西好半天没说话,面色冷的可怕。

    “……尸体?”

    “是。”

    秦唯西攥紧了拳头,良久,吐出口浊气。

    “就是她,是她救的我。”

    “啊?可是,公爵大人……”

    “我说了就是她!”虽然冷脸但向来温和秦唯西骤然冲着他咆哮!随后,快步走到了军营里公用的水龙头前,开关旋到最大,将脑袋塞进了水龙头底下。

    冰凉的冷水滑过面庞,其中混杂着些滚烫的热泪。

    “如果,不是你,”良久,她抬头,将自己湿淋淋的发丝梳到背后,望着镜子里眼睛通红的自己,“那是谁?”

    愣了好半天后,她鼻尖骤然动了动,扭头。

    水池旁,有一滴血,或者说,血渍。

    她蹲下,手指抹过,放在鼻尖嗅了嗅。

    波琳娜的血,但有股特殊的香味。

    “是谁,”她狼狈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痛苦地低声哽咽,“到底是谁?”——

    柏嘉良已经离开了——将秦唯西带到军营后,她就在角落的水龙头下简单洗了洗,随后离开了。

    时间不多,她想再做些事。

    她顺着逃难的人群,通过一个又一个传送阵,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温莎公国首都,想要去找【黄金】,或者是【黄金】的墓也行。

    只可惜,墓也没找到。

    “你问【黄金】?那位初代贤者么?”一位混在逃难人群中,看着似乎受过良好教育的老奶奶面上露出了忿忿不平的神色,“她很好,很好,现在的人都不知道当初生活在【黄金】统治的年代有多幸福,虽然我也没经历过……但我听我奶奶说过。”

    “那是个宛若黄金的时代。”

    “那她的……墓呢?”柏嘉良轻声问。

    “被人掘了,”老奶奶叹一口长气,“我听说她阻碍了很多人发财,所以死后还不得安宁,被拉出来鞭尸定罪。”

    “那可是大魔导师啊。”

    “哦对了,你如果想去瞻仰一下她的话,可以去城区中央看看,后来的贤者给她平反了,立了雕塑,就在那里。”

    柏嘉良道过谢之后,快步循着老奶奶指的方向,找到了那座雕塑。

    “一点也不像。”她仰头,望着那威严沉静肃穆的雕像,扯了扯唇角。

    她印象里,【黄金】一直是笑着的,或狡黠,或礼貌,或平静,有时还有一丝无可奈何。

    “感谢你,朋友,”她轻轻拍了拍那座雕像的底部,低声道,“感谢你来过。”

    她背靠着雕塑坐下了,愣愣望着眼前混乱嘈杂的人群。

    她记得,上一次黑潮来临的时候,混乱绝对没有波及到温莎公国首都。

    她心中泛起一丝伤感。

    或许这就是道别吧——人总是在与朋友道别,与自己熟知的物与事道别,甚至作为一个时间旅者,她要与一个个时代道别。

    难怪后来的秦唯西不愿意再记住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那种淡淡的伤感不算沉重,但宛若附骨之疽,怎么也驱散不了,总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

    只是她不知道。

    这一天,秦唯西失去了她最好的朋友。

    这一天,秦唯西也终于彻底遗忘了她的那位“臆想”朋友。

    从这一天开始,理论上,她应该再也见不到生活在温莎公国的这位意气风发又爱黏着她的年轻蝙蝠了。

    第274章

    柏嘉良不知道从哪里弄了瓶酒,蹲在【黄金】的纪念雕塑底下,抿一口,又给雕塑底下倒一小杯,注视着来来往往的紧张人群,慢慢消化自己心中那难言的沧凉感。

    正当她伤感时,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您好,有您一个包裹。”

    柏嘉良茫然转身。

    男人穿着一身长风衣,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一个被黑布抱着的长条,冲她咧嘴傻乐。

    “等等,”柏嘉良眯起眼睛,“你是哪个?”

    “年轻些的那个。”男人挑眉,在她身旁坐下,从柏嘉良手中抢过酒瓶,刚要仰脖来一口,被柏嘉良一记肘击,疼得捂住肚子。

    “有话快说,”柏嘉良拿回了男人手中的瓶子,就好像拿回了自己的一些快乐一般,声音都开心了些,抿着的唇微微上扬,“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里瞎侃。”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男人叹口气,又嘀咕一句,“上次干的真不错。”

    “上次?哦,你说那次,黑潮里,”柏嘉良想了想,反应了过来,“你也还没忘记啊。”

    “我怎么会忘记?”男人笑笑,又看了眼柏嘉良已经几乎透明的胳膊,试着戳了戳,感慨道,“你马上就要走了。”

    “嗯,所以别说废话。”

    “这次,铁一般的规则还是退让了一步,让你待到了现在,”男人仰头望着天空,轻声道,“但以后就不行了。”

    柏嘉良一凛,忍不住问。

    “那我不能进行时间旅行了么?”

    “如果以后想再来,突破封锁肯定还是可以的,但没有秦唯西的思绪作为灯塔,你很可能无法降落在正确的地方,只会陷入久远的迷失,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所以……只能说有点限制,”男人砸吧砸吧嘴,在地上画出一条线,又在中间画了个点,“而想要像以前一样不受限制也简单,只需要在这个点之前就行。”

    他手指在地上敲了敲。

    柏嘉良了然。

    如果继续沿着这个世界的时间线顺流而下,在世界规则已经对自己怀抱警惕甚至厌恶的情况下,旅程大概会受到更大程度的阻拦,甚至完全无法降临。

    但去这个时间点之前就没什么问题了,毕竟那个让世界线直接磨灭重写的悖论还没发生,世界规则也就没有发脾气的理由了——如果它能发脾气的话。

    她们这个种族似乎一贯喜欢钻时间的空子。

    “我知道了,”柏嘉良微微点头,又低头,看着自己已经透明的双手,“我该走了。”

    “诶诶诶!等等,再坚持一会儿!这玩意给你!”男人语气急切,又将放在一旁的黑色长条物塞到了柏嘉良手中。

    柏嘉良茫然望着那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玩意儿,温暖的金光透过黑布笼罩在她身上,竟然让她已经趋近透明的躯体又重回了几分人的质感。

    “这是……什么?”她茫然问道。

    “我刚才说了,如果你还想继续在这个时间线继续顺流而下的话,也不是做不到,”男人摸摸鼻子,“不过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柏嘉良愈发好奇,于是悄悄摸摸掀起了那块黑布的一角。

    望见里面的东西后,她愣住了。

    那是一柄权杖。

    她见过的权杖。

    “金之权杖,【黄金】的法杖,也是她权力的象征,”男人鬼鬼祟祟凑过来,和她咬着耳朵,“我又干了一次老本行,把它从博物馆偷出来了。”

    柏嘉良:!!!

    “你!”她迅速将黑布一收,扭头,心虚地看了眼身后巨大的【黄金】雕塑,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瞪着男人,“你把它给我干嘛?”

    “我只是觉得还没结束而已,”男人笑了起来,往后一靠,倚着台阶懒散坐着,望着不远处步履匆匆面上写满了恐慌的人群,低声道,“你甚至还没好好道个别吧。”

    “人类是这个世界的孩子,最宠溺的孩子,”他语气悠远,“而人类之首,甚至是千百年来最出色的人类首领之一,她对你的认可……”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透着黑布散发的光也愈发灿烂,而柏嘉良快要消散的身体也愈发凝实。

    “这份认可,或许是一道赦免。”

    柏嘉良低头,愣愣望着那柄权杖。

    “谢谢。”她扭头望向身后的雕塑,轻轻抚上了它的石基。

    “当然了,肯定也不能一直赦免,”男人叹口气,“就像是家长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被小混混约出去玩,一次两次还行,时间长了,肯定要出事的。”

    “……你的比喻很好,下次别比喻了。”

    男人又笑,眺望远方,看见一大队军警穿着笔挺的制服往这边走来,于是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温文尔雅地拍了拍柏嘉良的肩,“对了,记得最后一次降临的时候,把人家的权杖还回去。”

    “我怎么知道哪次是最后一次。”柏嘉良随口嘀咕着。

    “你会知道的,”男人耸耸肩,顿了顿,又说,“其实……对你们来说,每次见面都是最后一次。”

    话音刚落,他快步走远了。

    “抓住他!”身后的军警传来一声暴喝,“那是博物馆窃贼!把他和他的同伙一并抓起来!”

    柏嘉良:!!!?

    她扭头,望向拔腿就跑的男人,又回头看向身前气势汹汹的军警,最后看看自己手中抱着的“赃物”。

    她低声咒骂一句,身子微躬,弹射起步,左突右闪躲过一连串的法术爆炸,借着浓烟,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只留下一群破口大骂的军警在原地跺脚。

    ……

    柏嘉良最后溜回了她的小屋。

    大概是因为换了锁,原本的钥匙已经用不了了。

    所以她是从窗户翻进去的。

    她掀开秦唯西细心在家具上盖好的防尘布,坐在书桌前,拧开了台灯,将黑布包裹着的金之权杖放在一旁,开始捧着脸发呆。

    她有点想返回去找秦唯西——那只年轻蝙蝠刚失去了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大概是需要安慰的。

    但她也知道,自己还得做点更重要的事。

    比如,写点东西。

    现在不写,以后大概没机会了。

    “好吧。”她在书桌前愣了半天,低叹一句,拧开了钢笔,拿出了厚厚一摞稿纸,在最顶上一页写下四个大字。

    《秦唯西传》,石猴著。

    当时没有翻完那本书,她也不太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写,还以为自己会卡顿。

    但没想到……竟然还挺顺利。陷珠府

    而且越写越快乐,有一种让自己脑海中的不良思绪毫无忌惮纵马奔腾的快乐。

    “胡言乱语还挺有意思的。”她忍不住嘿嘿笑起来,试图将笔下的意气风发的秦唯西写的更可怜巴巴和可爱一点。

    她甚至能想象到年轻蝙蝠看到她的胡言乱语后气得炸毛破口大骂最后一边生气一边蹭过来示意自己赶紧道歉的样子——未来那只蝙蝠不会,未来的蝙蝠只会暗地里磨牙生闷气并安慰她自己“柏嘉良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但还是记仇,在某些小事上使一些莫名其妙的绊子,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在向自己暗示“我生气了”但为了温和善良的公爵大人的偶像包袱绝不开口。

    哪只蝙蝠都很可爱。

    她唇角笑意更甚,过了会,微微顿住了。

    已经好久没见到那只温和而纵容自己一切行为的蝙蝠了。

    有点想念。

    ……

    五天时间,柏嘉良花了五天时间完成了《秦唯西传》的初稿,然后望着桌上厚厚一摞稿纸发呆。

    按道理,接下来就该出版了吧。

    可黑潮似乎都快蔓延到温莎公国首都了,教院早就已经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这个时候得去找什么出版商和印刷厂才能给自己印出来?

    柏嘉良头疼。

    “算了,”她望着自己重新趋于透明的肢体,意识到这趟旅程的暂时终结,只能叹口气,将稿纸整整齐齐摞在一起收好,“总会有办法的。”

    她又搬着躺椅,去窗边坐了会,望着天上的云发呆。

    一只骨瘦嶙峋的橘猫跳上了窗台,隔着窗户盯着她,轻轻喵喵叫了两声。

    “你这个色瘦成这样可不常见,”柏嘉良笑笑,打开了窗户,从好久没翻的储物空间里找出了维C和维D没吃完的罐头,打开,放在了窗台上,又倒了一碗水过来,“吃吧。”

    橘猫凑近嗅了嗅,有些迟疑,大概是没吃过类似的食物,又抬头看了柏嘉良一眼。

    最后它还是忍不住,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炫完一整个罐头之后,橘猫再次抬头,猫眸中闪过一丝不解和怔愕。

    刚才那个人类……

    不见了。

    于是它喵喵叫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它也不离开,就这么趴在了窗台上,乖乖等待人类的归来。

    这年头,找个愿意给它食物的人类,好难好难的。

    它等了很久,直到又一个黄昏,身旁骤然翻上来一个人。

    橘猫吓得大声喵喵叫。

    “嘘,人走了吗?”男人朝里面探头探脑看了会,确认没人,叹口气,“应该是走了。”

    他轻盈地跳下了窗户,转身对吓得弓背炸毛的猫咪嘘了一声,看见窗台上被舔得干干净净的空罐头,想了想,又摸摸自己口袋,最后只能尴尬地给猫咪的空碗续上水。

    “让我看看你又写了什么……石猴,”男人找到了柏嘉良的手稿,嘟囔着,“上次那个《时间旅行中出现的时间悖论分类简析及基本解决方法》把我吓了一跳,那玩意是能随便写的吗?”

    他随意翻了翻柏嘉良这次留下的东西,表情骤然古怪起来。

    “……什么胡言乱语。”

    但好上头。

    他看得入神,尴尬得脚趾扣地,连门外的脚步声都不曾察觉到。

    吱呀一声。

    秦唯西满脸疲倦,推开了门,望着眼前的景象,一怔。

    窗开了,那些防尘布也被掀开了,一只骨瘦嶙峋的橘猫坐在茶几上,歪着脑袋看自己。

    “上次门没关紧吗?该死。”秦唯西脸一下就黑了,快步走到窗边,却又一怔。

    窗台上有个吃剩的罐头壳,还有半碗水。

    “喵。”被人强行塞到茶几上的猫咪紧张地望着她,叫了两声,又扭头望向卧室里打开的那扇窗。

    怎么一个个都一下就消失了。

    这个新人也会消失吗?

    猫咪有些惶恐,于是抬起爪子,去够秦唯西的衣摆。

    秦唯西望着窗台上的东西,愣在原地。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有这里的钥匙,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总是要往返此处。

    但她知道,自己依然珍视这里,五百年了,她为了这所房子在人类驻足了五百年。

    五百年了,第一次,这里出现了其他人的痕迹。

    “是谁?”她拿起那个空罐头,指腹轻轻摩挲着微凉的金属,发出一声喟叹。

    “喵。”

    她回头,看向那只瘦得可怜的橘猫,蹲下来,望着它的眼睛。

    “刚才有人来过吗?”

    “喵。”

    “有人?”

    “喵。”

    “是谁?”

    “喵。”

    “我真是幼稚。”秦唯西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和猫说话,哭笑不得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将猫抱了起来,瘫在了沙发上。

    “以后跟我过吧。”

    第275章

    当柏嘉良再次睁开眼时,她看见了一片火海。

    她揉了揉眼睛,还以为又重复做了那个梦——自己站在教院最高处的尖塔,身处烈焰之中,热浪铺面席卷,而被高温烫得有些扭曲的空气之上,是宛若流淌的水银般璀璨的星河。

    她站在熊熊火焰中,却跑也不跑,只是抬头仰望漫天星空。

    “不,这不是梦。”她回忆着梦境中的景象,低声呢喃。

    那疯狂的热浪是真实存在的,甚至肌肤已经有了干燥皲裂的感觉。

    “好吧好吧,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降临这个时间线了,”她收回了思绪,瞟了眼手中泛着金色光芒的金之权杖,嘟哝着,体表浮起一层白色的光芒,阻碍了那席卷的热浪,又四下环顾,“这是哪儿呢?”

    她很快愣在了原地。

    她知道这是哪儿。

    这是她的家。

    她愣愣望着喷涌的火舌肆无忌惮地将那些卷了边儿的复古墙纸吞噬,没过了自己喜欢的柔软小沙发和躺椅,将自己和秦唯西缩在一起贴贴时裹过的羊毛小毯子点燃,舔舐起了她曾经在其上书写过很多次的书桌,书桌一下就被点燃了,连带着一些放在上面的杂乱纸张一起,在火焰中化为灰色的烟尘,飘向窗外。

    热浪敲打着窗棂,发出沉闷而破碎的声响。

    “……温莎大火。”柏嘉良低声道。

    宣告温莎公国彻底成为历史的那一场大火。从此那个人类历史中的辉煌国度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权力高度集中的温莎帝国。

    据说,这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本应该烧得更久的,但在第三天的午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熄灭了这场灾难般的大火。

    但这并没有改变什么,整个温莎首都在火灾中化为一片废墟,七成以上的建筑被焚毁,繁华的街道变为断壁残垣,许多文明古迹一朝化为灰烬,而最珍贵的温莎教院图书馆也被毁于一旦。

    具有深厚历史底蕴的温莎城就此消失了,从此之后的人类帝国再也没在这里建都。

    大多数人认为,这场火是篡位者放的,为了掩盖他们在温莎首都的兽行;但也有人认为,这场火是抵抗军放的,以玉碎的血勇和悲愤,犯下如此罪孽。

    柏嘉良不太想查清楚这其中的真相——搞清楚真相又怎么样呢,她又不是考古学家,她也无法改变什么,她只是一个旅者。

    她更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以及……她的家没了。

    砰!

    已经被烧得变形的木门突然被人重重撞开了,一个高挑的黑影站在重重火海之后,喘着气,朝这边望来。

    “秦唯西。”柏嘉良扭头望去,眼眶骤然一酸。

    好吧,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了。

    即便秦唯西已经完全忘了她,可当她们的家要被烧毁时,她还是来了。

    而且……她的愿望是那么强烈。

    强烈到在秦唯西和那滴血几乎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之后,还是唤醒了沉睡的她。咸主腐

    “你是谁?”从前线急匆匆赶回来的秦唯西显然也看到了她,急切的表情收敛了,变得警惕起来,目光中带着浓浓的审视意味,缓步走进火海,走到柏嘉良面前,居高临下的问询,“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是我的房子,”现在显然不是解释的好时候,柏嘉良望向她,唇角泛起一丝礼貌温和的笑意,“我是【石猴】,你也可以叫我真名,柏嘉良。”

    秦唯西的表情顿时出现了些许的僵硬。

    她知道这所房子是属于【石猴】的,那个神秘的学者……也与自己,有奇怪的牵绊。

    否则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对这所房子如此放不下。

    秦唯西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推开房门发现屋子的主人回来后自己应该如何应对,又该问些什么问题,可当本尊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你回来了?”她干巴巴问着。

    “是,我回来了,”柏嘉良轻声道,又挑眉,“你怎么来了?”

    “我来……”秦唯西站在火海之中,尴尬地抬了抬手,良久,憋出两个字,“串门。”

    像是要找补什么似的,她转身指了指对面同样被烈焰吞没的房子,“那是我的屋子。”

    柏嘉良顿时用力抿唇憋笑,深呼吸一下,又问,“啊,那就是邻居了?”

    “对对对。”

    “你好。”

    “你好。”

    秦唯西鬼使神差的握住了眼前的人类伸出的手,上下晃了晃。

    “唠两句?这里不太好说话,咱们出去说。”

    “啊?好。”

    “您先请。”柏嘉良礼貌示意。

    “哦哦哦哦哦。”

    秦唯西松开了人类的手,听话地转了身,和她并肩而行。

    虽然画面很诡异,对话很邪门,但她……竟然获得了一种莫名的安宁。

    闯入房间之前的那些焦躁不安瞬间消失了,她将与人类接触过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

    那柔软温热的触感仿佛依然留存在肌肤的记忆中,以极强的存在感提醒着她——眼前人并非什么幻觉,而是活生生存在的人。

    “出来了。”而那个活生生存在的人此时趴在了公寓走廊年久失修的天窗旁,用力一推。

    生锈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柏嘉良将脑袋探了出去,仰头望天。

    ……看不见星星,都是烟。

    “秦唯西,”她扭头,挥挥手,招呼着身后的人,“来一下。”

    年轻蝙蝠乖乖上前。

    “翅膀。”肩胛骨挨了一巴掌。

    “啊?”

    “翅膀,能飞的那个,伸出来。”

    秦唯西莫名其妙,却还是啪嗒一下,展开了赤红的蝠翼。

    “手,打开。”

    “再打开一点,诶,对。”

    她像个木偶一样乖乖被眼前的人类摆弄着,经历了惶恐焦躁后平静下来的心终于漫出了另一种奇特的情绪。

    欢喜。

    “差不多,算了。”柏嘉良望着眼前一点都不敞开胸怀的秦唯西,叹口气,上前。

    秦唯西惊愕地发现,人类抱住了自己腰。

    她更惊愕的发现,自己压根没有推开的想法。

    “秦唯西。”

    “嗯?”

    “飞啊!”

    秦唯西一个激灵,蝠翼一振,从天窗冲出了老旧的公寓楼,在高空悬停。

    她迟钝地伸手,缓缓抱紧了人类,在手臂触碰到那温软身躯的瞬间,她下意识收紧胳膊,将人牢牢圈在自己怀里。

    “要去哪儿?”她听见自己低声问。

    “去教院尖顶那里,”怀中人类手舞足蹈,手里握着的那个金色的小权杖险些打到她,“去那里,能看到星星!”——

    “为什么要来看星星?”

    两人坐在尖顶的屋檐上,身下是宛若火蛇般蜿蜒的,明灭不定的火海,秦唯西轻轻摇摆着身后宽大的蝠翼,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柏嘉良将金之权杖放在了一旁,托着下巴仰头,望着恢弘帷幕般的天穹,轻声道,“可能是因为……看星星很适合作为告别仪式吧。”

    秦唯西一怔,下意识问,“和房子告别么?”

    话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次居然没对那间房子产生任何眷恋和迟疑的情绪!

    额,那里现在应该已经被烧没了吧……

    “唔,不算是,虽然那里是我家,但,家……更重要的是人,只要那个特定的人还在,哪怕屋子不在了,家就还在,”柏嘉良笑笑,“说了些乱七八糟的,总之,不是和那里告别。”

    秦唯西听明白了。

    这只人类在说——她的家人还在,所以家还在。

    “不愧是搞研究的,说话弯弯绕。”她嘀咕一声。

    “那你呢?”柏嘉良扭头看她,唇间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我的好邻居,你的家好像也被点着了。”

    “我那个不重要。”秦唯西耸耸肩。

    “那我的房子比较重要?”

    “没,没有。”

    “那你把我的门爆破掉干嘛?”柏嘉良戳戳她的腰。

    “我,我……”秦唯西支支吾吾,“我担心我的邻居的安危啊。”

    静谧的夜空中传来一声轻笑。

    “呼。”秦唯西吐出一口浊气,身后蝠翼用力扇了两下发泄尴尬。

    那座房子的确不重要,因为房子的主人回来了。

    秦唯西突然一怔,扭头,望向身旁的人类。

    她觉得房子不重要是因为房子的主人回来了,那这只人类为什么会觉得房子不重要?

    啊,她好像刚才说过。

    因为“家人”还在。

    可是……谁是家人?

    夜空中又响起了一声温柔的轻笑,秦唯西愣愣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仿佛瞬间溺入了那如酒般的旋涡中。

    “你,我,我们……”她骤然手足无措起来了。

    “嘘,”柏嘉良狡黠地摇摇头,又举起一旁的金之权杖,晃了晃,“秦唯西,我得把这个还回去了。”

    她能感觉到,金之权杖带给她的“赦免”效果在逐渐减弱。

    “哦哦哦,要怎么还?”不用面对更棘手的问题,秦唯西骤然松了一大口气,望向她手中那根法杖,突然就觉得有点眼熟。

    “有点麻烦,”柏嘉良叹口气,“法杖的主人早就不在了,而法杖的名义所有者也被烧没了。”

    “这是……?”秦唯西怔怔望着那根法杖。

    “金之法杖,【黄金】的东西,有人从博物馆偷出来交给我的,我得还回去,”柏嘉良笑笑,又指了指尖塔之下某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博物馆……在那。”

    秦唯西望着那已经被烧成废墟的建筑物,唇角抽了抽。

    “那你打算怎么还?”

    “不知道,这不问你呢?”

    秦唯西接过了柏嘉良手中的法杖,表情古怪地挥舞了两下。

    “要不,直接丢进火里吧,”柏嘉良开始出馊主意,“应该烧不坏?毕竟接近半神器了呢。”

    秦唯西眨巴眨巴眼睛,松手。

    金之权杖跌入了火海中。

    柏嘉良:!!!

    “不是,你真丢啊,”她急得伸长脖子,努力搜寻权杖的方向,“要是真能还给什么人,怎么办?那我可得说是你丢的啊!”

    “你是【黄金】的朋友?”秦唯西牵住这人的胳膊,防止她扭来扭去的掉下去。

    “对啊。”柏嘉良急切回一句,还在朝下张望。

    “那你知道,【黄金】是什么系的魔法师吗?”秦唯西又将快要掉下去的人拉回来。

    “什么系?”柏嘉良狐疑扭头望她。

    【黄金】是大魔导师,大魔导师不得全系魔法都得精通么?

    “她最擅长的是水系魔法,”秦唯西自问自答,“而她的权杖里,储存着一个最简单的水系魔法。”

    某位对魔法一窍不通的人类懵了个大逼。

    “最简单,最基础的水系魔法,”秦唯西耸耸肩,“落雨术。”

    她打了个响指。

    “听,下雨了。”

    柏嘉良愣愣抬头。

    万里无云的清朗夜空没有一丝云。

    可一滴滴雨就这么落下,连成串,织成线,化为厚厚的一层雨帘。

    一滴雨水落在她额间,她顿时打了个哆嗦。

    眼前一暗,一片宽大的蝠翼挡在了她头顶。

    “谢谢。”她冲着秦唯西笑,又挪近了些,伸手,小心翼翼沾上了额头上的那滴水珠。

    和自然的雨不一样,这滴水,纯净得没有任何杂质。

    完全由魔法凝结成的雨滴。

    她突然后知后觉——魔法师的性格会与他所最擅长的魔法有关。

    所以【黄金】当然是水系魔法师。

    像水一样温和宽容,又像水一样汹涌澎湃。

    “下雨了。”她又望向浓烟滚滚的城区,似乎看见了埋藏在灰烬底下的种子。

    经历了那样的劫难,但总有一天,种子仍会破土而出,在废墟之上顽强生长。

    这是这个不幸世界的生灵的倔强底色。

    柏嘉良按了按眉心,怔怔低语。

    “这是第三夜。”

    “等雨停了,你要回家吗?”身旁有人问。

    “嗯,要回。”柏嘉良轻声答。

    等她从时间的长河中取来灭火的雨水,等燃烧世界的火焰停歇。

    她要带她回家。

    柏嘉良转头,握住年轻蝙蝠的手,唇角露出笑容。

    “秦唯西,我们回家吧。”

    话音刚落,雨滴宛若失去重力般停滞在了天上,燃烧的火焰宛若僵硬定格的拙劣动画,就连风都暂时停歇。

    柏嘉良一愣。

    太久了。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了。

    她骤然鼻间一酸。

    面前人的眼神从茫然渐渐变为了怔愕,再然后,变成了熟悉的温和宠溺包容。

    秦唯西伸手揉了揉她红了眼眶的小人类的脑袋,将那一头金发揉得乱糟糟的,唇角笑意不减,轻声开口。

    “好,我们回家。”

    第276章

    “我能感觉到,好久不见了。”秦唯西轻抚柏嘉良的脑袋,温声道。

    后者整个人扑在她怀里,微红的眼角还残留几滴晶莹,又将那些泪水狠狠蹭在她衣领上。

    “好了好了,”秦唯西一边慢慢消化着脑海中过于庞大和新鲜的记忆,望着柏嘉良的眼眸更温和而柔软了几分,声音中带几分调侃,“唉,某人在我年轻的时候可没这么爱哭鼻子。”

    从她已读取的记忆来看,柏嘉良从各方面来说都将年轻时候的她狠狠拿捏了,甚至某些时候柏嘉良更像个年上。

    除了……

    某只纯情老蝙蝠突然读到了些零碎的片段,耳朵一红,微微移目,有些懵逼。

    不,不是。

    自己年轻的时候这么强的吗?

    “柏嘉良,柏嘉良,”她愣了好一会,又摇摇头,快速将那些黄色废料甩出脑袋,伸手轻拍两下人类的背脊,安慰道,“乖,别哭了。”

    柏嘉良不管,甚至张嘴,在她肩膀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一面想发泄自己的委屈,一面又舍不得下口,最后牙尖叼着那块软肉垂泪呜呜咽咽。

    “我的时间不多呢。”秦唯西无奈叹息。仙主敷

    哭声顿时止住,柏嘉良委屈巴巴地稍微离开了些,又痴痴望着秦唯西的脸发呆。

    秦唯西轻轻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又俯身,吻了吻她湿润的睫毛,呢喃,“抱歉,来晚了。”

    “你,你!”柏嘉良的声音骤然又带了几分哽咽,“是你不让我哭的,现在又在这里……呜哇!笨蛋蝙蝠!”

    秦唯西只能又将人拥入怀中,耐心地轻拍她的脊背,又虔诚温柔的,一滴滴吻去她的泪。

    ……

    没过许久,柏嘉良终于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正如秦唯西所说的,时间不多。

    她和秦唯西并肩坐在教院尖塔边缘,她眼圈还红着,脑袋枕着秦唯西的肩,而秦唯西轻拥着她的腰,蝠翼温柔地搭在她的背上,像将整个人圈在了怀中。

    “为什么?”沉默了许久,柏嘉良终于轻声问道,“如果从第一次来到温莎公国开始计算的话,这段旅程似乎过于长了。所以,温莎公国……是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

    “有的,”秦唯西认真点头,又将人拥紧了些,“我曾经在年轻时在温莎公国定居了一段时间……好吧,不能说是一段时间,其实是超过五百年,即便以我经历的岁月,这段时间也绝称不上短暂。”

    “这是我第一次在人类的国度逗留,也是第一次逗留这么久,”她想了想,“我当初不知道是什么把我留住的,现在倒是很清楚了。”

    柏嘉良感慨道。

    “因为一个每见面一次就会忘掉一点的朋友。从朋友,到臆想朋友,再到完全忘记。”

    “唔,是,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我对你完全没有印象,”秦唯西顿了顿,又继续,“我之前和你说过,这段时间我经历了太多事,所以,这五百多年算是我的一个三观重塑期。”

    “我在这段时间里认识了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又不得不接受她离去;我踏入过当时世界上最顶尖的研究所和科学院,又也和朋友一起探索了无人曾踏足过的险境;我见证了一个堪称奇葩又辉煌的王国的兴起,又目睹了它覆灭;我怀着那样强烈的愿望和目的在尘间闲游,可大多数时候我完全记不起那些愿望和目的……”秦唯西一口气说完,深吸口气,“我应该是在这段时间内坚定了自己的目标和信念,从此就再也没更改过。”

    除了柏嘉良曾去过的那次——九千岁左右的自己,在面对【永恒】和【承诺】时,有短暂的迷茫和动摇。

    “好吧,可以理解,”柏嘉良眨巴着眼睛,“但为什么是“应该”?”

    “因为我此前只是有一个目标,但我对这个目标从何而来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具体原因却不大清楚。”秦唯西笑笑。

    “什么目标?”柏嘉良好奇地望向她。

    秦唯西眺望远方被定格的夜景,轻声道。

    “让所有人有家可回。”

    这个世界面临被诅咒一般的,五百年一次的恐怖灾难,所有生灵在灾难当中抱团取暖,为那一点点小小的温暖执着拼搏。

    为了活着,为了回家。

    柏嘉良一怔,随后,又捂住了眼睛,肩膀微微抖动。

    “你不要煽情了,”她咬紧牙,说一句喘口气,逼迫自己不要再哭出来,小声尖叫,“笨蛋蝙蝠笨蛋蝙蝠!”

    搭在肩膀上的蝠翼又收拢了些,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呼,”柏嘉良过了好一会,缓过来了,放下手,吐出一口浊气,生硬地换了话题,“秦唯西,剧透一下接下来我还会去哪儿?”

    秦唯西从善如流地更改了话题。她想了想,“唔,如果你是继续顺着时间线逆流而上的话,接下来可能是……夜兽时期的我。”

    柏嘉良手腕一翻,找出了秦唯西曾送给自己的那个狰狞的夜兽面具,在蝙蝠脸上比划了一下。

    “没错,就是这个,”秦唯西点点头,面上又有了些小尴尬,“你,你要做好准备,刚成为【夜兽】的我,比现在这个还难缠些。”

    柏嘉良眯起眼睛看她。

    “难缠?怎么个难缠法?”

    秦唯西看起来有些迟疑。

    “额,如果这个时代的我可以用意气风发来形容,那个时候,唔,就比较桀骜不驯了。”

    柏嘉良挑眉。

    “你好像用了一个比较褒义的词,不如中肯一点。”

    “好吧,实际上……是人嫌狗厌。”

    柏嘉良眼神顿时变得更加犀利。

    “你得包容任何时候的我嘛,”秦唯西被那道目光看的麻了爪儿,小心翼翼又委屈巴巴,小声嘀咕,“你们这个种族也太变态了,一言不合就跑到过去翻人黑历史。”

    “我这是在了解你的过去。”柏嘉良唇角扬起了些,理直气壮,又问,“然后呢?面对人嫌狗厌的秦唯西,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公爵大人脸黑了一分,深吸口气,克制住吐槽的欲望,老实想了想。

    “那个时候的我,自恃实力强大,喜欢仗着实力做些劫富济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儿,有些还好,有些……就多少有些尴尬,”秦唯西说着说着,大概是想到了些幼稚尴尬的事儿,于是脸开始烧,又心虚地轻咳了一声,“当然了,面对拳头比自己大的人,我也会心服口服……所以,等你到了那儿要是我不听话,可以先把我揍一顿。”

    柏嘉良凝视她纯粹的黑眸,真诚提问。

    “你觉得我打的过你吗?”

    秦唯西陷入沉思,有些犹疑不定。

    “……应该行吧?我那时候连【死亡】规则晶体碎片都没凝练出一个呢。”

    柏嘉良:……

    听听,这人说的什么话。

    “大不了你借用一下那滴血的力量?”

    “我知道了,”她叹口气,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小本本,开始记录,“第一,见到人先揍一顿。”

    “然后,我那时候是个犟种,认定的事儿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那种,”秦唯西继续出谋划策,“但我吃软不吃硬,你可以适当的撒下娇示下弱什么的,我肯定吃不住,会被你拿捏的死死的。”

    柏嘉良记录关键词的笔一顿。

    小本本上第一行:见到人先揍一顿。

    第二行:适当撒娇示弱。

    柏嘉良陷入沉思。

    好像哪里不对劲。

    “哦对了,撒娇示弱这个一定要注意度,”秦唯西还在喋喋不休,“不能过,我那时候……毕竟还小,很讨厌有事没事撒娇的。”

    小本本上第三行:讨厌撒娇,不能过。

    柏嘉良望着那三行字,深吸口气。

    怎么办?

    还没见面就能感受到那只“人嫌狗厌”“桀骜不驯”的蝙蝠很难对付了。

    她默默停笔,将小本本收回了怀中,又抬手,打断了秦唯西的《如何攻略年轻时候那个别扭的我》的讲座。

    “算了,我觉得攻略也不是那么有必要,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她微笑,“趁着这点时间,我们不如做点更有意义的。”

    秦唯西乖乖停下,又问,“你想做点什么?”

    “不知道,”柏嘉良重新枕在了她肩上,“可能是看星星吧。”

    秦唯西抬头,目光穿过定格的火焰,望向那漫天繁星。

    “你刚才说,看星星很适合作为告别仪式。”

    “是,”柏嘉良顿了顿,又轻声说,“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失去了金之权杖的“赦免”,她的肌肤重新变得趋于透明起来。

    “我能感觉到,我也是。”秦唯西也在望着自己慢慢逸散的手。

    “呼,”柏嘉良叹口气,“下次见面,不知道还要多久。”

    “或许不用很久了,”秦唯西声音中骤然多了几分笑意,“毕竟,我已经不再是碎成一片片的了,有人很用心的,把我从破碎的时间中一点点捡回来,一点点拼好。”

    “或许,”她亲了亲柏嘉良的额头,目光狡黠,“在未来的旅途中,我可以提前苏醒呢?”

    第277章

    “有时候在想,我们在你的旅程中好像没起到什么作用,”塔尔端坐在龙背上,眺望着被冰雪覆盖的皑皑雪山,忍不住感慨,“就比如之前,我们就只能看着你一下消失在虚空中又一下回来,什么忙都帮不上。”

    米切尔哼唧一声,表示赞同。

    那样波澜壮阔的故事,他就参与了个丢铁棍儿。

    可以说相当没有存在感。

    “塔尔,怎么能这样说呢,”柏嘉良从龙背上堆着的书堆里探出头,轻笑着晃了晃手指,语气确实郑重的,“你们很重要。”

    “我没感觉到,米切尔你呢?”矮人拍了拍龙鳞。

    米切尔点点头,深以为然。

    “哈,”柏嘉良笑着躺回了书堆中,将手中那本《霍比特人》放下,又捡起了另一边一本小本子,翻了翻,轻声道,“不要妄自菲薄,你们真的很重要。”

    “你们的存在一直在提醒我……这是一趟前往过去的旅程,是历史。”

    她指尖滑过秦唯西隽秀的笔迹,吐出一口浊气。

    “而我应该对历史抱有敬畏。”

    “他早就提示过我了,有一些我能改变,而有些时间的定点我不能,”她低声,“改变一些东西后,另一些会被抹去擦除,而说不定就有人,被留在了不存在的历史中。”

    譬如先前的塔尔。

    “好吧,”塔尔也有几分无奈,挠挠头,“权当您说的有理。”

    他又扭头望向书堆中的人,挑眉,“还没找到秦唯西的踪迹么?”贤主复

    “没有,”柏嘉良想起这个就烦,叹口气,“我翻了日记,她最近应当就在这一带活动才对。”

    她们几天前就在虚空中找到了下一个具有吸引力的时间碎片,和之前比起来进入的没那么顺畅,多少受到了些阻力,或许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些影响。但最终她们还是像先前一样成功进入了这个世界——而正如秦唯西预测的那样,这是【夜兽】的时代。

    令小儿止啼的戴着面具的侠盗在兽境活动,为富不仁的兽人惴惴不安,生怕下一个被那家伙盯上的是自己,而【夜兽】造成的几场血流成河的灭门惨案也令兽境的通缉令和佣兵团任务上都挂上了她的名字,悬赏不菲,许多想要碰碰运气的佣兵多半都在追随着【夜兽】的行踪在兽境内挪移。

    而巨龙正在兽境上方的冰原滑翔巡游,底下正是【夜兽】几天前活动过的雪山。

    “她这段时间记日记还是很勤快的,可她的日记上根本没写她在哪儿啊!”柏嘉良来回翻看着秦唯西曾留给她的小本,唉声叹气,“全是些乱七八糟的,有用的信息一点都没有。”

    塔尔凑过脑袋来看。

    小本儿上的笔迹潦草肆意。

    就是内容显得不太聪明。

    【饿,钓鱼,没钓上,抓鱼,抓上了,烤鱼,火堆把枯草点燃了,吓人】

    【烤鱼糊了,好吃】

    塔尔沉默,又看向下一页。

    【又没钱了,回血族取真的很麻烦,烦人】

    塔尔又翻一页。

    白纸上画了半页幼稚的暴躁小王八。

    “这应该是又被抓回血族开会了,”柏嘉良有理有据的分析,“但没开很久。”

    “你怎么知道?”

    柏嘉良往前倒腾了几页。

    画了整整三页的暴躁小王八。

    “联系前后文,这应该是兽人诞生的那次,”柏嘉良耸耸肩,“某人经过那个血泊的时候曾经投下过血魔法,作用谈不上无可替代但肯定也是兽人诞生的催化剂了,那么作为造就兽人之一的存在,在其他五族讨论该怎么认定和对待兽人时,她肯定是要一直在场的。”

    塔尔低头,看向那些笔触越来越躁动的暴躁小王八,又诚恳抬头。

    “你不是说你历史差劲么,是怎么看出这么多信息的?”

    柏嘉良轻笑。

    “我不是了解历史,我只是了解她。”

    她又来回翻了几页,将小本子放在一旁,又抓起一旁的《霍比特人》,声音懒洋洋,“还是等会下去看看佣兵工会那边有没有新消息吧。”

    “什么时候下去?”米切尔修长的龙颈调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回头问。

    “唔,等我看完这一章 。”柏嘉良目光不离书本,随口嘀咕着。

    塔尔瞟了一眼纸页,猝不及防瞟到了“矮人”两个字,于是也蹲在一旁看了起来。

    “什么胡言乱语,”看了一小会后,他摇着头背着手走开了,“写故事也不是这么写的啊,这不胡编乱造嘛。”

    柏嘉良笑笑。

    这都是她从亲爱的妈咪给她的记忆晶石里倒腾出来的东西,在记忆晶石中的阅读和翻阅多少缺了些真实感,所以她还是一点点将其印成了实体书。

    在将完全不了解的异世界历史当故事看完,对比魔法咒语更催眠好在数量稀少的数学物理化学之类的书视而不见之后,她一头栽进了记忆晶石内数量最多种类也最丰富的小说中。

    有趣的是,她发现,妈咪那个世界也有兽人,矮人,精灵,血族和龙族。

    但只是故事,历史中压根不提。

    更有趣的是,她发现,故事中的各族,大多数时候是和现实中的各族完全不一样的,但又在某些地方有些诡异的相同点。

    于是她将所有这些神话魔幻的故事全都翻了出来,挨个翻阅。

    故事很好看,但摸不着头绪。

    “降落吧,米切尔,”又看完一小节,她将龙背上的书全部收回了储物空间,拍拍坚硬冰凉的龙鳞,“咱们去城里看看。”

    米切尔嗷一声,拍拍龙翼,缓缓下降高度,最后落在了雪山半山腰的一块巨石上。

    山脚是一座还算繁华的城镇,人声鼎沸。

    “你不去来一杯吗?”柏嘉良脚步稳健的走在被冻成硬土的冰地上,一抬头,看见不远处挂着酒馆标志的小屋,笑着低头望向塔尔。

    “唔,现在合适吗?”塔尔摸了摸胡子,有些意动。

    柏嘉良神色略显惊讶,“你还真喝啊,我们前些天在精灵教国歇脚的时候你不还说不进酒馆呢。”

    “那是精灵,”塔尔撇撇唇,“精灵懂什么酒。”

    柏嘉良抿唇笑。

    精灵、兽人和矮人,这三族都是酒蒙子,但三族之间的酒文化交流并不频繁,似乎是其中存在什么鄙视链。

    比如现在。

    “精灵的酒那叫酒吗?那叫果汁,一点都不够劲儿,”塔尔絮絮叨叨,“兽境的好一点,但味道又太呛了,高级些的还好,劣质酒喝起来简直像是在喝工业酒精。”

    “毕竟兽境苦寒,他们得取暖啊,”柏嘉良耸耸肩,又指了指酒馆,“那要去吗?反正佣兵工会就在旁边。”

    “去看看。”塔尔意动,迈步。

    柏嘉良丢给他一个钱袋,打个响指。

    “给我带杯淡些的。”

    哗哗作响的金币声引来了众人的瞩目,不少兽人兽眸中泛起了贪婪。

    柏嘉良依然微笑着,只是瞬间将身上的气势毫无保留的释放。

    整街人纷纷扭头,躲避她的视线,甚至有兽人在若无其事的吹口哨。

    柏嘉良耸耸肩,收敛气势,从指尖漏下一个小铜币,丢进瑟缩着乞讨的鼠族人碗里,又迈步走向了佣兵工会。

    “交下任务。”她屈指敲敲破旧的木桌,笑。

    “佣兵团名字?”

    “为什么狂拽炫酷吊炸天的名字都已经被注册了佣兵团。”柏嘉良面不改色说着,眼眸深处却有一丝怀念。

    木桌后懒洋洋的半人马愣住,抬头,抓起桌上的眼镜,打量起了眼前的人。

    这个名字,她知道。

    名字古怪是原因之一,另一重要原因是……作为刚成立的新手佣兵团,在只能接取四级委托的情况下,这个佣兵团一口气将所有四级委托全部接下了。

    “好的,”她表情古怪,“为什么狂拽炫酷吊炸天的名字都已经被注册了佣兵团团长,你们……接取了七十六个4级委托,需要提交共100公斤角鹿肉,120公斤厚猪前腿肉,300公斤面包……,还有1公斤鹿血,一个完整的鹿角,两张完整皮毛,以及……维德奶奶走失的宠物小蜥蜴巴比。任务可以分次提交。”

    “一起提交吧。”柏嘉良打了个响指。

    佣兵工会一旁的长桌上瞬时堆满了各种整齐分类的零七碎八的玩意儿。

    “哦对了,维德奶奶的巴比,”她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根蜥蜴条,递了过去,“冬眠了。”

    半人马唇角抽搐,但颇有职业素养。

    “好的,您……此次一共完成了七十六件四级委托,现在贵佣兵团有能力接取一级委托了,”一边派人开始清点数量,她一边为柏嘉良做着登记,“共计1金32铜的委托金,需要购买什么吗?”

    “需要,”柏嘉良指了指门口挂着的巨大木板最上面的一级委托,“我需要购买那个委托的所有已知信息。”

    “您也要捕猎【夜兽】?”半人马表情更加诡异,却依然颇具职业素养的点头,“好的,所有信息需要一金,您此次任务结余32铜。”

    柏嘉良随手收起那几个铜币,又拿起那不薄不厚的一摞资料,走出佣兵工会,又往鼠族小乞丐碗里丢了一个铜币,然后便靠在一旁翻阅起来。

    “柏嘉良,柏嘉良,”塔尔兴冲冲从酒馆跑出来,将手中的纸质酒杯递过去,“你一定要试试这个!”

    柏嘉良笑着接过,轻抿一口,任由那辛辣的口感在舌根蔓延,一目十行地阅读着相关资料。

    【夜兽】最近的确在这座城市出现过,有目击者看见她在冰原上逮了只冰原狼剥皮生火烤肉。

    还有目击者声称,【夜兽】已经潜入了城市,即将对这座城市的黑暗与不公下手。

    嗯,这看起来还是个夜兽粉丝。

    “这一金花的真不值,”柏嘉良翻完,发现大多是似是而非的证词,叹口气,摇摇头,一口喝完剩下的酒液,活动活动开始发热的身子,又扭头,“走吧,去买点烤肉给米切尔带过去。”

    她迈步前一瞬,脚步顿了顿,望向街旁的角落,眸中泛起一丝疑惑。

    那个鼠族小乞丐呢?

    ……

    “你确定就是她们?”暗巷中,披着黑斗篷的人遥遥远望在烤肉摊前驻足的两人,声音低沉而愤懑。

    “是,我确定,就是她们接取了七十六个四级委托,”鼠族小乞丐大声回答,“还有,她们在打听您的消息!”

    “哼。”秦唯西骤然掀开了斗篷,青涩的面庞面色阴沉。

    “我会给她们一个教训的。”

    “好耶!”鼠族小乞丐大声欢呼起来,但过了一会,又小心翼翼扯了扯秦唯西的衣摆,“但她们好像,人还不错。”

    “你还小,不知道人心险恶,”秦唯西老气横秋,想了想,又问,“那个人类叫什么名字?”

    “……没记住,但我记住了她佣兵团的名字!”

    “哦,是什么?”

    “为什么狂拽炫酷吊炸天的名字都已经被注册了佣兵团!”

    秦唯西:???

    ……

    当柏嘉良和塔尔回到米切尔所在的巨石前时,只看见一只侧躺翻肚皮闭眼装死的龙,龙旁还有一位身披黑袍身姿高挑的女人,女人面上还带着熟悉的狰狞面具。

    柏嘉良默默停住了脚步,与秦唯西遥遥对望。

    “要回去报信吗?”秦唯西唇角上扬,语气讥讽,“【夜兽】就在这里。”

    柏嘉良瞅了扮相相当中二的幼稚蝙蝠一眼,心情略有些诡异,没有回答,而是走向了米切尔。

    米切尔睁开了半只龙眸,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乖。”柏嘉良拍拍他脑袋。

    被无视了的秦唯西有些茫然,但很快,愤懑又涌上了心头,她面无表情,语气凶狠,“你是为什么狂拽炫酷吊炸天的名字都已经被注册了佣兵团团长?”

    不得不说,她觉得这名字一口气喊出来还挺有气势的。

    “是啊,怎么了?”柏嘉良挑眉。

    她估摸着【夜兽】很快就要来解决自己这个试图“捕猎”她的人了。

    但真实情况大出所料。

    “就是你一口气接了七十六件四级委托!”秦唯西语气上扬,声音中是显而易见的恼火愤怒,还带点委屈,却噌的一下拔出了长剑,“来吧,打一架!”

    柏嘉良:?

    七十六件交付兽肉、面包和少许皮毛的低级委托,怎么把秦唯西惹毛了?

    不,现在的秦唯西大概处于桀骜不驯的叛逆期,不能去思考她为什么这样做。

    按照蝙蝠的说法,是得打一架,最好得打赢,然后撒娇,然后不能太过……

    真复杂。

    望着横劈而来的剑锋,柏嘉良大脑急速运转。

    在剑锋即将刺抵她喉咙之前,柏嘉良一个侧滚翻,倒在了地上。

    秦唯西略显狼狈地收住了剑势,“你怎么不躲”五个字都到了嗓子眼儿。

    “嗷呜我的波灵盖儿啊,我的胳膊肘啊,我的腰啊脖子啊,好疼啊,天哪,怎么会有人一言不发就上来就要提剑砍我这个乐于助人乐善好施的好人啊!”柏嘉良满地打滚,嘹亮的嚎叫响彻云霄,“苍天啊,大地啊,开开眼吧,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啊!”

    秦唯西目瞪口呆。

    她又看了眼自己的剑。

    她确定绝对没碰到人。

    那……

    她低头望向在自己脚边滚来滚去的人类。

    这是,碰瓷儿?

    第278章

    “苍天啊,大地啊,开开眼吧,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啊!我的波棱盖儿啊,我的胯骨轴啊,我的尾巴根儿啊,夭寿了啊!”柏嘉良的鬼哭狼嚎震彻云霄。

    秦唯西看得目瞪口呆,而另一边的矮人转过身去,假装不认识那只满地打滚的人类,甚至连某只装死的巨龙都默默翻了个身,尾巴对着人。

    这龙骑士,真丢龙。

    “你,你碰瓷儿!”秦唯西唇抖了半天,终于悲愤莫名地喊了出来。

    “呜哇,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今天死在了你剑下该怎么办啊,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全靠我一个人撑着,吃了这顿没下顿呐,”柏嘉良继续胡言乱语,又抬头瞪她,义正严词,“你还说我碰瓷儿!你敢说你刚才不想给我来上一剑?”

    秦唯西茫然无措,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剑。

    塔尔已经蹲在了一旁捂额,见秦唯西迟迟不说话,他无奈开口,想要制止那人进一步的胡搅蛮缠,“柏嘉良,好了……”

    秦唯西突然开口,打断了塔尔,声音低沉。

    “你上有老下有小?吃了这顿没下顿?”

    刚准备见好就收的柏嘉良懵逼。

    她撑起半个身子,迟疑地望着戴着面具的青涩蝙蝠。

    “是不是,说话。”秦唯西蹙眉。

    “啊,对对对。”柏嘉良下意识回答。

    秦唯西吐出一口浊气,挽了个剑花,将长剑收起,又将手伸到柏嘉良面前。

    柏嘉良茫然地抓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抱歉。”秦唯西摸了摸脸上的青铜面具,硬邦邦挤出两个字。

    柏嘉良:???

    说好的人嫌狗厌呢?

    这不是挺好讲道理的吗?

    一时间不知所措的变成了她,她摸摸鼻子,良心和愧疚开始苏醒。

    “我……”她犹犹豫豫地想要解释什么,心脏却突然狠狠收紧,一阵阵毫无征兆的绞痛传来!先著富

    “嘶!”柏嘉良猛地捂住胸口,表情僵硬而狰狞,疼得弯下了腰。

    “怎么了?!”秦唯西大惊,顾不得许多了,身子一沉,眼疾手快地扶住快要栽倒在冰原上的人类,让她与自己拉开了些距离,靠在自己膝上,急切发问,“人类,你,你什么情况?”

    她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伤到人家了。

    “呼,呼,情况不太,不太妙。”柏嘉良像只上了岸的水蛇般翻腾,腰僵硬地挺起,翻滚,又重重落下。

    早已不畏寒暑的她,在冰天雪地的雪山半腰,额上竟然冒出了一滴滴黄豆大小的汗珠,顺着鬓角和脸颊向下淌。

    “塔尔,塔尔,”她捂着胸口,望着迅速围上来的一人一龙,挤出了个费力的微笑,气喘吁吁,“我们恐怕得加快进度了。”

    做过的事终究还是引起了相关的连锁反应,悖论冲击直接抹除一条时间线带来的影响就是后续的时间旅行必然受到限制。

    “还能撑多久,”塔尔握紧了她的手臂,面色凝重,也顾不得秦唯西就在这儿,语速极快,“前几天浪费了太多时间,要是实在撑不住的话,要不暂时脱离这个碎片?”

    “不,不行,”柏嘉良费力地摇摇头,嘴唇发白,“我不确定这次还能不能回来。”

    “你们在说什么?”秦唯西忍不住开口问。

    “别说话,嘘,乖,”柏嘉良勉强抬手,食指按住了秦唯西的唇,“让我缓缓,缓缓就好。”

    “我需要金之权杖,”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需要,一份赦免。”

    可是现在到哪去找被这个世界规则认可的孩子呢?

    她大脑迟钝而僵硬的运转着,嗅着近在咫尺的白茶香,下意识就想依附上去。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手臂熟练得像是抱过千百回一样抱住了秦唯西纤细的腰肢,又将脑袋死死埋在她怀中,身子像婴儿一样蜷缩起来,躲在秦唯西的荫蔽下,大口大口呼吸。

    秦唯西有些无措,大概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也就任由人类像只树袋熊一样抱了上来。

    “我真傻,真的,”柏嘉良躲在她怀里小声咒骂,“呆瓜笨蛋人类。”

    还有谁比秦唯西更被世界规则认可和宠爱呢?

    即便身怀“罪血”,即便多次拒绝登神,秦唯西在最后依然执掌了最后的权柄——【死亡】。

    还有谁比秦唯西更能给予“赦免”呢?

    “秦唯西……”柏嘉良呓语着,“把我抱紧点,我好像好些了。”

    秦唯西被一具滚烫温软的躯体贴上来,身子僵硬得不行,却莫名乖乖听话,抱紧了怀中的人。

    “你,”虽然眼前情况不对劲,她还是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不对劲,“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就是知道。”柏嘉良低沉轻笑一声,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

    可秦唯西的回答令她愕然。

    “啊,原来是你么?”蝙蝠似乎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又将人更用力的抱紧了些。

    已经好多了的柏嘉良茫然抬头看她。

    “什么意思?”

    “我,我不知道,”秦唯西被那双近在咫尺的澄澈目光注视着,竟有些不自在,移开了目光,“我只是觉得,应该就是你了。”

    柏嘉良:??!

    “你认出我了?”她想起蝙蝠临走前和自己说过【或许,在未来的旅途中,我可以提前苏醒呢?】,更惊喜了些,撑起身子,盯住那花纹繁复华丽的面具。

    “不,没有,我不知道你是谁,”秦唯西急促地吐出口浊气,“我只是觉得,额,应该会有个人,认识我。”

    柏嘉良更摸不着头脑了,想了好一会,伸手凑到秦唯西鼻子底下,“你以前闻过我的味道?”

    说来奇怪,这只蝙蝠似乎并没有对自己身上异于常人的馥郁香味感到惊讶。

    这一定不是因为青涩蝙蝠更成熟更能忍的因素。

    “味道?”秦唯西茫然地动了动鼻翼,小声说,“抱歉,我闻不到,失去嗅觉了。”

    柏嘉良瞪大了眸子。

    失去嗅觉的秦唯西,一般来说只有一种情况。

    “你复苏了什么人吗?”

    “什么复苏?”秦唯西眨巴着眼睛。

    “对,对,你还不会复苏,”柏嘉良念叨着,竟然一骨碌坐了起来,呆呆道,“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你看上去好些了。”秦唯西慢慢松开了手,心底竟然泛起了几丝无由来的不舍。

    “啊,好像是。”柏嘉良一怔,低头,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不疼了。”

    “那,还会复发吗?”秦唯西看起来忧心忡忡。

    “不知道,大概会。”柏嘉良朝着一边的矮人和龙笑笑,站了起来,打量了会面前的秦唯西,似乎突然找到了一个赖在蝙蝠身边的完美理由。

    她朝秦唯西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可能这段时间,得多拜托你了。”

    “你的病复发的时候抱住你?”秦唯西也站了起来。

    “对。”

    “好。”秦唯西答应的很痛快,这令柏嘉良更加不解。

    除了一开始莽了点,这只青涩蝙蝠比自己想象中的好说话多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和我打一架?”她瞅了眼秦唯西身旁的那柄红色的细剑,挑眉。

    “呼,”说起这个,秦唯西掩在面具下的脸又泛起一丝烦闷和忿忿不平,“算了,不和你说,我还得再去发布几个委托。”

    柏嘉良眨巴眨巴眼睛。

    “说说嘛,说说嘛,那七十六个委托都是你发的?”

    “我发了六十个,”秦唯西已经转身欲走,闻言,又顿步,“我留下了足够支付那些委托的钱,而这种四级委托算是新手委托,平时也没什么佣兵团接,按照预算估计大概一天最多完成一两个,也就是说这些委托的粮食至少能让他们支撑一个月。”

    “他们?”柏嘉良注意到了秦唯西话语中的代词。

    “一些可怜的家伙。”秦唯西摇摇头。

    “那,兽肉和面包在这种天气完全可以冻起来啊,也不怕变质,”柏嘉良又快走几步绕到了她面前,瘪瘪唇,“一次性完成也没事吧。”

    “那只是群孩子,”秦唯西叹了口气,又脚步沉重地走远了,“这里不是你们人类所谓的【文明之地】,这里是兽境,这里多得是饿疯了的暴徒和混混。”

    “每天完成一两个委托,足够让他们在被抢过之后还能吃个五分饱,你现在一次性把所有委托交上了……”

    柏嘉良站定在原地,茫然目送着秦唯西的背影慢慢变小。

    这只蝙蝠做的事,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被用来吓唬孩子的夜间故事。

    而是更类似于……侠盗,劫富济贫,锄强扶弱。

    “等等,”柏嘉良低声自语,“这就是她刚才停手的原因?”

    因为自己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

    “呆瓜蝙蝠。”她又望向秦唯西清瘦的背影,暗骂一句,快步跟上,“塔尔,走了!”

    米切尔茫然地目送着他们离开。

    不,不是来给我送吃的吗?

    我怎么办?——

    城区的小巷中。

    “该死。”秦唯西面色铁青。

    那个鼠族小乞丐,消失不见了。

    肯定不是自己去了其他地方——他原本呆的地方,现在留下了一滩血迹,而周遭的痕迹似乎也征召着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剧烈的打斗。

    当然了,更明显的痕迹是——墙上歪歪扭扭写了【夜兽】两个字,又被划上了大大一把叉。

    柏嘉良眯起眼睛,又转头看了眼秦唯西。

    “你打算怎么办?”

    秦唯西没说话,只是轻轻按了按那张面具。

    第279章

    “你打算怎么办?”柏嘉良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沉稳,但放在此时,沉稳的语气听起来都多了几分异样的味道。

    秦唯西不动声色地按了按面颊上的夜兽面具,弯腰,指尖粘上了些残留的血泊,又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我要先去确认一下孩子们的情况。”

    她任由指尖的血迹凝固,带着柏嘉良和塔尔,快步穿行在更深更阴暗的小巷中——在冰天雪地的深处,在温暖城镇的阴暗面。

    她最后停在了一处早已废弃的地下黑搏击场遗址门口,搏击场大门只开了半条缝,露出了衰败荒芜的世界的一角,却再也推不开。可以看出,里边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门。

    秦唯西转头,目光炯炯地望着两人。

    “啊,我好像猜到了。”塔尔看眼秦唯西,又看眼地上的井盖,唇角抽了抽。

    屋内蛛网横行,而这个井盖干净得有些不像话了。

    “下次你们得做旧一下,走之前抓把浮土丢上面什么的。”塔尔煞有其事地围着井盖转了一圈儿,最后在原地站定,耸耸肩,“开吧,我们能爬下水道。”

    秦唯西唇角高高扬起,语气柔软而带几分调侃意味。

    “连你们都可以骗到,看来这里作为陷阱入口是合格的。”

    柏嘉良望向愣住的矮人,抿抿唇,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你,你,我,”塔尔语无伦次起来,很快又忿忿不平,“那你停在这里干嘛?”

    “因为我们到了,”秦唯西耸耸肩,脚尖又点了点那个井盖,“他们又不是阴沟里的老鼠,没人能一直习惯住在潮湿肮脏的臭水沟里的,而且……如果你下去,只会发现无休无止的岔道,和孩子们自己手工制作的一些陷阱。”

    塔尔茫然地环视一片断壁残垣般的周遭,迟钝点头,“好吧,如果这里不是入口,那哪里是?”

    秦唯西唇角的笑容更得意了几分,扭头望向柏嘉良。

    “塔尔,”柏嘉良不得不开口,笑着轻叹一声,“你想想,变色龙能通过改变自己的颜色来隐蔽,而猎豹在捕猎的时候就只能通过花纹和躲在草丛里来隐蔽,为什么呢?”

    塔尔懵逼。

    “额,因为,猎豹不会变色。”

    “正确,”柏嘉良打了个响指,“而【夜兽】的隐藏方式,当然也不是用拙劣的物理方式对入口进行种种修饰躲在地下。唔,让我看看……”

    她缓缓转了一圈,微微握拳的掌心中,一滴血浮现,在她的催动下散发出淡淡的微热。

    最后,她朝一个方向站定,微笑起来。

    “那是一堵断墙,甚至没你高……”塔尔顺着她目光的方向也找到了那堵墙,砸吧砸吧嘴,突然笑了起来。

    或许非专业人士没法在专业摄影师的照片中找出隐藏得很好的雪豹,但人家现在都给你画出来了,再没看出来可就不像话了。

    “你对我的魔法很熟悉?”秦唯西在柏嘉良身边站定,一边低声问询,一边打了个响指。

    被血魔法笼罩的断墙缓缓现出原型——甚至没有一个成年人类高就是它最好的保护色,而现在,撤掉血魔法后露出的那个黑乎乎的洞口,更是恰好适合塔尔和孩子钻进去的高度。

    “谈不上熟悉吧,”柏嘉良站在洞口,探头看了眼,发现底下还算宽敞,于是也就开始比划钻研起来自己该怎么过去,“我只是很熟悉你的力量。”

    秦唯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又道,“走吧。”

    柏嘉良猫着腰,极为难受地钻入了那个洞,又觉得肩上突然一沉,都不用低头就知道,某只身形高挑的蝙蝠大概是直接变回了原型,顺路搭上一程顺风车。

    没走多久,道路就宽敞了起来,柏嘉良也得以直起身子。

    她和塔尔并肩打量着这个整洁温馨的小地方,眸中骤然多了几分感慨。

    难以想象,在冰冷残酷的冰原上,竟然还有这样一个温馨的小窝。

    放眼望去,远处是一张张拼凑在一起的高低双人床,有些床断了一根腿,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木头摇摇晃晃补上。以军队的角度来说床上的被子谈不上整齐,但也相当有序。长桌摆在了最宽敞的地方,明明是地下,桌面却被擦得一尘不染,长桌两侧摆满了大小不一的凳子,散乱放着,可以想象曾有人围着长桌坐着聊天笑闹。

    柏嘉良慢悠悠走几步,弯腰,碰了碰其中一把椅子。

    还算温热,说明几分钟前这里还有人。

    她环视一圈,大概是在思考着到底在哪些犄角旮旯里能钻出几个孩子们来,指尖又碰了碰肩上的小蝙蝠,狠狠rua一把毛绒绒的圆脑袋,轻笑,“叫他们出来吧。”

    小蝙蝠被揉了脑袋,看上去有些懵,只能拍了拍蝠翼,摇身一变,恢复了清冷高挑的女人。

    “是我,和我的朋友,”她大声说着,“大家出来吧。”

    在柏嘉良愕然的目光中,那摆在角落的巨大水箱突然被挪开了一角,十三四个鼠族小孩好奇地探出了头,打量着她们;天花板上砰砰掉下来两只尖耳朵的猫,砸起一些灰尘,又抖抖身子站起来,冲着她们笑;地上一个洞凭空出现,一只地鼠从里边冒了出来,朝秦唯西吱吱叫了两声,小爪子飞快刨土,很快,扩大的地洞里又爬出了一只狼人幼崽和一只牛犊,飞出一只漂亮的小鹰;最后,甚至不知道从哪里爬出了两只蜥蜴,睁着圆咕噜的眼睛望着他们。

    柏嘉良和塔尔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一幕——方才还冷冷清清的地方一下就塞满了人,大家还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们。

    “哥哥姐姐是夜兽姐姐的朋友吗?”那只狼人幼崽率先开口问,声音天真。

    “是。”不管秦唯西怎么想的,柏嘉良微笑点头,又瞟了眼一旁的秦唯西,对眼前这一幕也不惊讶,只当某人捡崽的习性不改,“你们都是夜兽姐姐收养的孩子?”

    “收养?不不不,”秦唯西一怔,抢过话头来,表情严肃,“我没有收养他们。”

    她又指了指这个地方,“这里也不是我给他们找的。”

    柏嘉良一怔。

    “是我们自己最先发现了这里,”沉稳而稚嫩的声音传来,赫然是年纪最大的一个鼠族女孩,她笑容骄傲,“我们搭好了这个窝棚准备过冬。”

    “但过冬的柴火和粮食都不够,只能上街去想办法,”她面上的骄傲淡去了几分,声音也低了下来,“我们失去了很多兄弟姐妹,然后……夜兽姐姐才发现了我们。”

    “我帮他们加固了入口,又做了伪装,最多又给了点粮食,”秦唯西低声道,“其他种族的幼崽也不是我捡的,是他们自己捡回来的。”

    “所以,我顶多算提供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好吧,”柏嘉良愣愣答应,“但我不明白。”

    “为什么要伪装,又为什么要躲在地下?”

    那些小孩儿的面色因为她的问题骤然一变,而秦唯西也狐疑地回头看她。

    “因为这里是兽境,”一直沉默着的塔尔轻轻扯了扯柏嘉良的衣摆,“而且……是才诞生不久,还没进入文明社会的兽境。”

    “大多数新生的兽人,在没有任何约束的情况下,会选择遵循自己的本能,”矮人斟酌着语句,说出了那个词,“捕猎本能。”

    柏嘉良心脏骤然一紧。

    再望向这群孩子后,她的神色骤然复杂了些。

    猫与鼠,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甚至食腐动物,这里都有。

    而他们并未被本能所控制,所有人都和平的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为活下去而奋斗。

    甚至,这些孩子中领头的,是鼠族。

    兽境大多数兽人最看不起的,卑微低贱的老鼠。

    柏嘉良一下就意识到了这其中的意义,拍拍秦唯西的肩膀,“我理解你了。”

    “对吧。”秦唯西笑笑,又环视一圈,微微点头。

    “所有人都在?”柏嘉良还没忘了她们回来的原因,便问了一句。

    “嗯。”

    “那我们该出发了。”

    “夜兽姐姐,”还没等秦唯西回答,刚才开口的鼠族女孩便接过了话头。她眸中中有隐约的期待和藏得更深的忐忑,“小布罗尔去哪了?没和您一起回来吗?”

    “小布罗尔就是刚才那个鼠族小乞丐的名字,你应该见过他,可能不记得了,”秦唯西甚至先转过身和柏嘉良介绍了一下,又望向那个鼠族女孩,微笑,“嗯,出了点小意外,我会把他带回来的,你们先乖乖待在家,我和这俩个哥哥姐姐去接他。”

    她垂下的指尖上还沾着一丝血。

    “谢谢夜兽姐姐!谢谢哥哥姐姐!”鼠族女孩懂事的没有追问更多,只是用力点着头——

    “你记得那个鼠族小乞丐的名字。”当重新回到日光下时,柏嘉良开口问道。

    “嗯,记得,”秦唯西轻轻搓着指尖,疑惑地看她一眼,“为什么不记得?”

    柏嘉良只是笑笑,没做进一步解释,“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找那个小乞丐?”

    “呵,事实上,他们犯了个愚蠢的错误。”秦唯西神色一冷,指尖揉搓的速度加快了。

    “永远,永远不要在血族面前,留下自己的血。”

    第280章

    “呵,事实上,他们犯了个愚蠢的错误。”

    “永远,永远不要在血族面前,留下自己的血。”

    话音落下,她指尖兀然光芒大放,那些指尖残留的血迹剥离下来。血迹飘向空中,瞬间凝成了两个小小的阵法,随后又仿若碎星一般消散在了空气中。

    “找到了,是犬族人,好像……是鬣狗。”秦唯西指尖轻点空气,仿佛是在轻拂水面一般,隔着那样遥远的距离分析着绑架者的身份。

    柏嘉良望着这颇有逼格的一幕,却忍不住抿唇笑。

    如果这话从自己见过的任何一只蝙蝠口中说出她都觉得还好,可被这只青涩蝙蝠说出来,突然就多了几分中二气息。

    “笑什么?”秦唯西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她,眼神茫然而耿直。

    “没什么。”柏嘉良笑着摆摆手,又突然弯下腰咳嗽两声,捂住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秦唯西顿时上前,手掌局促地搭上了柏嘉良的肩膀,又想了想,身后蝠翼一张,小心翼翼将人裹了起来,试图用自己的气息将人完全包裹住。

    “咳咳,好,谢谢,这次好像没那么严重,”柏嘉良面色只是苍白了一瞬便有些许好转,冲秦唯西笑笑。

    “再等一会吧,”秦唯西撇撇唇,“别到时候又在我面前倒下了,我可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碰瓷儿。”

    柏嘉良挑眉。

    蝙蝠这话说的……口气也太熟稔了。

    就像是她们并非认识才几个小时,而是已经是许久的朋友一般。

    “你平时对于刚认识的人也这么自来熟么?”她上前半步,脑袋几乎要搭在了蝙蝠清瘦的肩膀上,语气懒洋洋。

    “不,不会。”秦唯西保持着姿势不动,低声道。

    “那我怎么就特殊了?”柏嘉良轻笑一声,偏头,望向她的侧颜,继续追问,“就因为我碰瓷儿啦?”

    “不是。”秦唯西摇摇头。

    她不敢说,她的心脏跳得很快。

    在第一眼看见人类时便是如此,只是她还以为那是看到“罪魁祸首”的愤怒。

    只是在人类出事软软倒在地上的时候,在她们一起回城,一起来找鼠族小乞丐现在又找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心跳一直都很快。

    但她不明白,只以为是自己哪里有些毛病。

    “不回答就算了咯,”见秦唯西一直没有后文,柏嘉良也不再问了,反倒是又靠近了些,手指顺势轻轻抚上了秦唯西一直焊在面上的青铜面具,挑眉,“要取下来吗?”

    “取下来干嘛!?”秦唯西被吓了一跳,微微后仰,躲开了柏嘉良的手,看起来有些不自在。陷著傅

    “不是要去找人么?这不得隐藏下身份什么的。”柏嘉良耸耸肩。

    “为什么要隐藏身份?”秦唯西眸光中依然充满狐疑,“我已经定位到了他们的位置,冲上门哐哐乱杀就好了。”

    柏嘉良咂舌。

    这只蝙蝠还真虎,难怪【夜兽】后世会被当成吓唬小孩的睡前故事。

    “唔,道理是这个道理,咳,”她似乎是是清了清嗓子,“但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贴满了你的通缉令,万一闹大了可不好跑,你觉得呢?”

    “没有人能抓到我的,这不是借口。”秦唯西显然没有被她的理由说动,包裹着人类的蝠翼微微颤动,并未松开,面具掩映之下,黑色的双眸带着审视意味的凝视着面前的人。

    而柏嘉良也就这么望着她,陷入缄默,不发一言。

    “咳咳,那个,”被忽视了许久已经被塞了一嘴狗粮的矮人在一旁默默举手,“秦唯西,我有个合适的理由。”

    那道目光带着几分黏结地缓缓从柏嘉良面庞上移开了,落在了矮人身上。

    “她身体不大好,”塔尔叉腰,笑眯眯望着她,“不适合打打杀杀。”

    “而且……”矮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尾调意味深长的拉长了,“据我所知,柏嘉良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人。”

    秦唯西这次蹙起了眉,迟疑了会,蝠翼cua一下收起来了。

    她手掌按上了面上的狰狞面具,低头,垂落的发丝随着动作落到了身前,有几缕随风扬起,甚至轻轻蹭到了柏嘉良的手背。

    痒痒的。

    秦唯西缓缓取下面具,又抬头,取下了兜帽,目光在眼前的人类面庞上跳跃流连一会,又移开。

    柏嘉良却略有些狼狈地屏住了呼吸。

    面前的蝙蝠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年轻青涩,唇红齿白,顾盼生辉,白净的脸上甚至还有些软乎乎的婴儿肥,比起后来的意气风发和更后来的老成持重,现在的她倒像是个对世界产生好奇的孩子。

    难怪秦唯西要带面具。

    这个时候的她看起来没有一点威慑力,倒越看越可爱。

    不,有哪里不对。

    柏嘉良大脑充血之时,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好歹也一千多岁了,好歹也是经历过四族诞生和两次黑潮的人了,怎么她的眼神还是这么……懵懂纯净?

    “你对我很熟悉,我还以为你见过我。”秦唯西望着眼前怔愣失态的人类,蹙眉,“但现在看起来不像。”

    “不,”柏嘉良下意识摇头,“我是认识你,只是……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秦唯西额上皱眉的痕迹更重了,但耐不住脸看上去实在是太嫩,比起后来的蹙眉后不怒自威,现在皱起眉倒像是个气鼓鼓的小河豚,很想让人伸手戳一戳。

    柏嘉良被自己心中的比喻逗笑了,抬手,恶趣味地捏了捏秦唯西软嫩嫩的脸。

    “喂!”秦唯西惊了,后退一步,不可思议地望着人类,耳垂上终于慢慢泛起了一丝不自然的酡红,“人类,请放尊重一点!”

    柏嘉良笑笑,也不逗蝙蝠了,收回手,慢悠悠超过惊愕不已的秦唯西,走在了前头,“好了好了,来做正事,我们去哪儿?”

    秦唯西被一下正经起来的柏嘉良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瘪嘴,摸了摸自己脸上被捏了一把的地方,慢吞吞又瓮声瓮气地说道,“离他失踪的地方很远,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现在是静止的,没有再动弹。”

    “那他们的速度还挺快的。”柏嘉良顿步,转身,眉心拧在了一起。

    “有些不太对劲。”

    鬣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那么远吗?还是自己对现在的兽人有些不了解。

    她望向了那堵矮墙上黑洞洞的入口,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老鼠洞啊。”

    ……

    到达城市另一端,要穿越两条美食街,一条酒馆街。

    在秦唯西确认过很多遍鼠族小乞丐生命体征平稳没有任何异样后,在柏嘉良的微笑提议下,她们并没有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城市另一端,而是慢悠悠的步行。

    中途经过酒馆街时,某闪闪发亮的矮灯泡一头扎了进去,又兴高采烈地端着三杯酒出来,献宝似的递给两人,“喝吗喝吗?”

    柏嘉良自然接过酒,又瞟了眼望着琥珀色酒液眼神发直的秦唯西,轻笑,“怎么了?”

    “这,这酒很贵,”秦唯西默默接过,小声道,“好久没喝了。”现注赋

    柏嘉良愣住,低头望着矮人,“这酒很贵?”

    “不贵啊,”矮人也很茫然,挠挠头,“十铜一大杯,算是第二便宜的那类酒了,不过劲很足,我喜欢。”

    秦唯西叹口气,小小抿了口酒液,垂头丧气,“我以前都是喝三铜一杯的,甚至最近一个月都没喝过了。”

    柏嘉良不解。

    “据我所知……你应该不穷吧。”

    她上下打量着秦唯西,又想起了秦唯西在日记本里也写下过“没钱”,于是更加奇怪了。

    “我是不穷,但我很久没有回血族了,”秦唯西小口小口抿着酒,低声说,“而出门在外开销又大……”

    “你还打劫了那么多家巨富呢,”柏嘉良更不解了,“不该缺钱吧。”

    “得留下发委托的钱,还有些发给穷人,剩下的……”秦唯西叹口气,“剩下的钱都用来买奴隶了,哦!是那种要被当成食物的兽奴!不是其他的!”

    “啊?”柏嘉良自然知道秦唯西买奴隶肯定不是为了其他奇奇怪怪原因,她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给钱?”

    这种罪恶而野蛮的生意,以【夜兽】的性子,难道不是直接抢么?

    “以前直接抢过,”秦唯西垂下眸,“只是……那个负责贩卖奴隶的商贩,本质上也是另一群人的奴隶罢了。”

    “我把他店里的奴隶抢光之后,他绝望地给自己点了把火,狂笑着跳了进去,”秦唯西一眨眼就喝下去了半杯,又叹了口气,“从此之后,为了避免麻烦,我就能买就买了。”

    柏嘉良了然,又忍不住动容。

    这只蝙蝠,实在是太善良了。

    善良到……甚至有些天真。

    她恍惚了一下,又想起了那个黑乎乎的老鼠洞——

    事实证明,柏嘉良留下一个心眼儿是对的。

    “你应该比我听的清楚吧。”她轻咳了两声,压制住翻涌的血液,扭头望着身边靠在树上的人,“你可是在屋檐下挂了个小蝙蝠的。”

    秦唯西低垂着脑袋,良久,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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