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塔尔和米切尔会在虚空中等待自己回来,只是不随她前往下一个世界。而秦唯西的意识也脱离了小蝙蝠,重归那不知何处的无尽黑暗,陷入了沉睡。

    柏嘉良站在龙背上,低头凝视自己掌心中那滴光芒内敛的血,忍不住咂咂嘴。

    这滴血是秦唯西后世巅峰时期的一滴核心精血,在秦唯西登神后同样拥有了完整的【死亡】权柄,只是又在秦唯西斩杀那颗蛋时燃尽了一切力量,变成了一个空壳,被自己收进了体内。谁知道在一趟旅程中,为了让不会复苏的秦唯西使用出复苏,这滴血险些将一只年轻蝙蝠的所有力量吸干,又恢复了活力。

    再到现在,秦唯西本体的意识附身上去这么多次,这滴血也在不断蕴养壮大。

    “这绝对是秦唯西的力量了吧,而且还很强。”她嘀咕着,迟疑了会,又掏出了一个玻璃小瓶,将血滴放入其中,又交给了塔尔,“以防万一,我就不带它了。”

    塔尔点点头,郑重将乘着血的小瓶子收好。

    做完所有准备后,柏嘉良深吸口气,望向面前那块碎片。

    这块碎片和之前的似乎亦有些不同,周身环绕着淡淡的白色,像是浓稠的雾气。

    柏嘉良下意识就想到了曾在魔晶屏上看过的,秦唯西的一生。

    大多数时候也是被这样浓稠的雾气所遮蔽。

    或许其中会有关联?

    “好吧,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她低吐出一口浊气,定神,迅速向那个世界沉了下去——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澈,清澈的阳光照向一栋无人的普通乡间住宅。住宅庭前有一颗老歪脖子树,树上挂着只小蝙蝠,此时正用稚嫩的蝠翼遮盖着自己,困倦地打着哈欠。

    “砰!”

    一声巨响传来。

    小蝙蝠吓了一个激灵,张开蝠翼,怔怔看着突然就多了个大坑的庭院,眨巴着眼睛,小脑袋瓜想不出任何原因,黑豆子般的眼眸却瞬间变得委屈且湿漉漉起来了。

    她好不容易才把院子里的草坪整理整齐,坑坑洼洼都弄平整了的。

    呜,好大一个坑,这要填到什么时候。

    “咳,咳咳,误判,我还以为凭我的实力能悬空飞一段了呢。”一个金发的漂亮人类从大坑里灰头土脸的爬了上来,一抬头,和被吓了一跳的小蝙蝠撞了个对眼。

    她怔了怔,唇角瞬间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笑意,“哈,小蝙蝠。”

    小蝙蝠不安的拍了拍蝠翼,随后骤然像鼓足了勇气一般,向她的方向飞了过来。

    只是刚离开老歪脖子树的荫蔽,阳光瞬间落在了她的蝠翼上。

    柏嘉良眼睁睁看着小蝙蝠在空中画出了一个漂亮的双曲线,以比向自己扑来更快的速度重新飞回了树杈上,拍打着蝠翼,不甘地盯着自己。

    “血族?”她笑眯眯地走过去,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个从天而降的怪人,在小蝙蝠面前站定,俯身笑道,“很怕阳光么?”

    小蝙蝠默默抬起蝠翼,劈头盖脸地就往人类脸上打,一点力都没收着。

    “你赔我的院子,我好不容易弄平整的!”稚嫩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愤懑,“我讨厌人类!”

    柏嘉良不得不抬手掩护自己的面门,又狼狈扭头。

    果然,那个大坑在漂亮整洁的院子显得是如此格格不入。

    她哭笑不得,连连道歉,“我的错,我肯定帮你把院子弄得漂漂亮亮的。”

    小蝙蝠倒也没有不依不饶,听闻人类的许诺之后,便悻悻放下了蝠翼,又在树杈上跳了一下,躲开了一个阳光落下的光斑。

    “所以的确是血族?”柏嘉良笑问。

    小蝙蝠人性化地叹了口气,稚嫩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无语,“不是血族,才不是血族,只是蝙蝠成精会说话了。”

    柏嘉良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艮啾啾气鼓鼓的小蝙蝠,真是太可爱了!

    “既然是血族,你不怕我上报到上面,让那群猎魔人把你抓起来烧掉吗?”她笑眯眯地伸手,想要摸摸小蝙蝠毛绒绒的脑袋。

    小蝙蝠又跳到了另一边,躲开了她的手,蝠翼狠狠拍了她手背几下,稚嫩的声音又委屈起来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所空房子住下来的。”

    愣了一下,她又突然抬头,对着柏嘉良凶狠龇牙,“明明你才是食物!你不怕我吃了你吗?”

    柏嘉良耸耸肩,歪头,径直将白皙修长的脖颈暴露在了小蝙蝠面前,笑道,“来啊。”

    这反倒把小蝙蝠整不会了,她蝠翼迟疑地拍了拍,默默退后了两步。

    这个从天而降的人类,古怪得很。

    “好了,现在轮到我提问了,”柏嘉良微笑,眸光却是凝重的,“为什么怕太阳还不回屋睡觉,宁愿在外面待着?”

    “关你什么事,”小蝙蝠嘴硬极了,又拍拍蝠翼跳到了更高的树杈上,居高临下望着柏嘉良,“我喜欢太阳。”

    “我只是想说,万一有什么问题的话,我或许能解决呢?”柏嘉良朝她伸出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小蝙蝠不做声了,黑豆子一般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她。

    柏嘉良读懂了小家伙脸上的迟疑,笑意更甚,又将手往上送了送。

    终究还是心中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亲昵和信任战胜了警惕,小蝙蝠不情不愿地跳到了柏嘉良手心,又被柏嘉良装进胸前口袋,缩成一团,闷声闷气地说,“我只是不想睡觉,在阳光底下……难受,所以就不会睡着。”

    “哦,为什么?”柏嘉良绕过那个自己砸出来的巨大深坑,向阴凉的屋子里走去,随口问道。

    小蝙蝠却突然不动了。

    柏嘉良察觉到了什么,愕然低头。

    刚才胆大包天的小家伙,此时缩在自己口袋中瑟瑟发抖。

    “怎么了?”柏嘉良赶紧三步并做两步快速走进屋子里,关上门拉上窗帘,将小蝙蝠捧了出来,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小蝙蝠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蹦跶一下,拍拍蝠翼落在了桌上,低声道,“睡觉的话……会做噩梦。”

    见柏嘉良愕然,她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很好笑,一个血族,一个要猎魔人打起十二分精神抓起来烧掉的异端,被噩梦吓得睡不着觉。”

    “不,”人类在她身后蹲了下来,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以及……”

    “那个噩梦一定可怕极了。”

    小蝙蝠身子一颤,转身,直勾勾看着她。

    “而好巧不巧的是,”柏嘉良露出了个充满自信的笑容,“我正好在梦境的研究方面有几分造诣。”

    小蝙蝠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现在相信你能帮我了,”她抖抖蝠翼,示意,“你退后些。”

    柏嘉良乖乖站直,退后一段距离。

    于是,一个秦唯西等比例缩小的,身高堪堪到她腰口的,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叉腰抬头,声音稚嫩,甚至带着点奶声奶气,“人类,你叫什么名字?”

    柏嘉良沉默了好久来缓解那过于剧烈的视觉冲击,以及……笑意止不住地牵扯着唇角扬起。

    “人类,我问你话呢。”小秦唯西不悦蹙眉。

    “咳,咳,我叫柏嘉良。”柏嘉良用力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抹去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蹲下,佯装无事地问眼前的小团子,“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秦唯西。”小团子自然回答。

    “秦唯西,好名字,”柏嘉良伸手轻轻揉了揉她脑袋,笑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小秦唯西又一下躲过她的爪子,拍了拍自己心口,不悦蹙眉,“别动手动脚。”

    她一抬手,示意柏嘉良去餐桌上坐着,“去,你一定饿了吧,我给你做顿饭。”

    柏嘉良再次懵逼,“我,我不饿啊。”

    “不,你饿了。”小秦唯西相当坚持。

    柏嘉良还准备拒绝一次,可是一晃神,却发觉小秦唯西眸中有毫不掩饰的浓浓忐忑。

    她想了想,觉得肯定是她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我的确不饿,”她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温柔又可靠,“不过既然是秦唯西做的,我当然会吃啦。”

    小秦唯西这才松了口气,从起来地方搬来一张小矮凳,踩上去,费力地举起了那口大铁锅,又跑到水池前刷洗。

    “要我帮忙吗?”柏嘉良赶紧起身,快步走过去,伸手。

    “不,不需要。”举着大铁锅的小秦唯西竟然灵巧地躲过了她的手,又踩上矮凳,将铁锅放了上去,又哒哒哒从其他地方抱来一大团干柴,塞进炉灶里,再找来火柴,生疏地点火。

    火柴一根根折断或者还没点燃柴禾就熄灭,小秦唯西渐渐没了耐心,腮帮子鼓了起来,沉默了会,突然一下将火柴丢到了其他地方,手指一搓,一个小火球就落在了干柴上,瞬间熊熊燃烧了起来。

    柏嘉良下意识退后半步。

    “你没被吓着吧?”小秦唯西赶紧扭头问,表情忧心忡忡。

    “没。”柏嘉良摇摇头,表情古怪。

    小家伙看起来也不是个常做饭的。

    所以……为什么非要给自己做饭?

    第302章

    在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柏嘉良见证了小秦唯西手里拿着刀追着大鹅跑,追着打挺的鲤鱼跑,甚至追着从这头滚到那头的鸡蛋跑的全过程,且全程不让自己帮忙。

    而不出柏嘉良所料,最后小秦唯西给她端上来的果然是几盘黑乎乎的未名物质。

    柏嘉良谨慎地端详着面前的玩意,想了半天,觉得其中唯一吃了不会被毒死的或许是那虽然煎黑了一点但明显半生不熟,或者压根没熟的鱼。

    毕竟……生鱼片也是可以吃的,对吧。

    ……对吧?

    小秦唯西的满脸通红,脸颊上沾满了灰尘,大概也知道自己端出来的东西不太像话,用力抿着唇,良久,低声道,“你随便意思意思就好了。”

    柏嘉良举起筷子,颤颤巍巍朝那条鱼伸去。

    鲤鱼骤然弹了起来,尾巴甩得啪啪响,一下从餐盘里跳到了柏嘉良怀里,拼命挣扎。

    柏嘉良默默伸手,将这条鱼丢进了自己储物空间,随后猛地吐出一大口浊气。

    “为什么一定要做饭。”她哭笑不得地望着面前骤然将沮丧全部写在了脸上的小家伙,扯过一张纸,开始温柔地给她擦脸。

    “我爸妈以前说过,求人办事要请人吃饭。”小秦唯西瘪了嘴。

    柏嘉良手一顿,险些笑出声来,又突然想到什么,在大而空旷的房间里四下看了看,有些好奇地问,“你爸妈呢?”

    秦唯西之前似乎从来没提起过自己的父母,但人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小秦唯西表情平静,声音也很冷静。

    “他们很早就死了。”

    柏嘉良扬起些的唇角渐渐压了下去,良久,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提。”

    “没关系,”小秦唯西轻声说,“我恨他们。”

    柏嘉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尴尬得轻咳一声,“那……这间屋子是他们留下来的?”

    “当然不是,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间屋子了么,”小秦唯西似乎并未受到不良情绪的影响,只是斜睨她一眼,嗤笑一声,又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睛,“……我观察了好一阵,这家人出远门了,得有段时间才回来,平时只有早上会有邻居来放羊傍晚赶羊回家,其他时候没人,我就先,咳。”

    小家伙好像突然意识到眼前是个人类,瘪着唇垂下脑袋,心虚。

    柏嘉良抬头看向厨房一地狼藉的鹅毛,又想起了那条还在自己储物空间里的鱼。

    “我不是那种人,”小秦唯西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低头嘀咕着,“她家后院还有很多山羊,野外经常会有野兽来叨羊羔的,不过血族的气息可以吓跑那些野兽。所以,我帮她看院子嘛,只要一点点吃的就行了。”

    她沉默了会,突然气鼓鼓地抬头看着柏嘉良,“你别不说话啊!说话!要骂就骂好了。”

    “骂什么?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动这些,而且你不是还帮他们收拾了院子吗,”柏嘉良用力揉了揉看似生气但其实忐忑极了的小蝙蝠脑袋,轻笑,“没关系,我会付钱的。”

    她不太清楚这时候是在用什么货币,但想必硬通货什么时候都是硬通货的,于是摸出了一小块碎魔晶,笑吟吟摆在了桌上。

    小秦唯西骤然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指着那玩意,“用,用不了这个,也用不了这这这么多的。”

    一直傍公爵大人大腿的某人类骤然享受到了在秦唯西面前显摆有钱的快乐,大笑起来,将碎魔晶塞给了小家伙,又不顾反对和抗议,将她一把抱起,向客房走去,“我得在这儿住好一会的,就当是我的住宿费吧,记得帮我转交。”

    “你要在这住一段时间?”疯狂挣扎的小秦唯西骤然不动了,黑宝石般明亮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柏嘉良,“住一段时间,大概是住多久?”

    她眼睛里有忐忑的星星,就好像是孤单了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陪伴。

    “待到你的噩梦解决为止,”柏嘉良怎能看不出她的情绪,附在她耳边,轻笑道,“不过我想,噩梦这种东西可能会需要长期的调理。”

    小家伙怔怔望着她,过了好一会,两截玉藕一般软软凉凉的胳膊就搭上了她的肩膀,整个人乖乖待在她怀中,小声问,“那我们现在去哪?”

    “当然是睡觉,”柏嘉良经过窗边,掀开窗帘看了眼,笑笑,“快是中午了,其他血族这个点儿都睡熟了,诶,小蝙蝠睡眠不足会不会长不高?”

    小秦唯西瘪嘴,一下又变得气鼓鼓,但没说话。

    柏嘉良闷着笑,走进客房,一眼看到虽说整齐但显然最近有人睡过的痕迹的单人床。

    她低头,“要我抱你上床吗?”

    小秦唯西轻哼一声,挣扎着从她怀中跳下来,摇摇晃晃爬上床,乖乖给自己盖好被子,躺下,半个脑袋躲在被子里,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我今天就不会做噩梦了吧。”她期待道。

    “当然,”柏嘉良坐在床旁,轻轻戳了戳她软嘟嘟的脸蛋,轻笑,“睡吧,我看着呢。”

    “好。”小家伙用力点点头,又抿了抿唇,小手轻轻握住了柏嘉良的衣摆,冲她露出了第一个善意而灿烂的笑。

    就像是团成球严防死守的刺猬终于朝你信任地露出了肚皮。

    柏嘉良没有回答,只是再次用力点点头,笑。

    小秦唯西终于安心闭上了眼睛,大概是实在困了,没过好一会就呼吸平稳悠长起来。

    “好吧,”又过了许久,一直安静坐在床边直到确认小家伙睡熟的柏嘉良终于动作了,她轻轻伸出手,搭在了小秦唯西的太阳穴,低语,“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噩梦能把你吓坏了?”

    后来无梦的秦唯西,后来口口声声声称长眠醒来后完全不需要睡眠却只在自己身边能睡着的大蝙蝠。

    是童年的阴影么?

    她收束思绪,沉心,潜入了小家伙的梦境。

    无声的黑色,白色,彼此交替切换画面,像是在不断下沉,又像是在保护什么。

    直到……下沉的意识一滞,随后骤然突破某个界限!

    柏嘉良琥珀般的眼眸中闪过无数碎裂尖锐疼痛的画面碎片。

    走不出的走廊,黑潮,火,尖叫,哭喊,发疯的男人,钉死后又被从里面锤破的薄薄棺材,苍白干枯的手指,黑色的指甲,跪在烛火前祷告的女人和孩子,窗外游走的黑影,柴禾,被架在十字架上烧死的人,恐慌而兴奋的普通人群。

    柏嘉良只觉得太阳穴胀痛得突突直跳。

    这些混乱而惊悚的记忆,绝不属于秦唯西。

    她完全没在其中看到过秦唯西的身影。

    又在某个瞬间,所有画面一齐消失,她只觉得像是头被重重敲了一下,又像是下沉的过程中碰到了什么。

    信誓旦旦说自己能解决问题的某人,嘎一下晕了过去,栽倒在了熟睡的小秦唯西旁边。

    小秦唯西睡得很香,甚至翻了个身,慢慢循着热源过去。

    最后缩在了柏嘉良怀里——

    “你为什么也睡着了?”小家伙睡眼惺忪,揉着眼睛,狐疑地看着刚被自己叫醒满眼血丝的人类。

    “呼,可能不是睡着,”柏嘉良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回忆着看到的一切,古怪地看了眼秦唯西,又问,“做噩梦了吗?”

    “没有!”小秦唯西眸中顿时多了许多敬佩和仰慕,不断摇头,“睡得可好了!”

    “我估计也是,”柏嘉良锤了锤肩膀,低声吐槽,“噩梦在我这儿呢。”

    那的确是可以把孩子吓坏的噩梦。不仅是不可名状的怪物,无法抗衡的危险,更是似乎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古怪仪式和极度狂热的人们。

    “你的梦有一点点棘手。”她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眼。

    她们并没有睡多久,甚至还没日落。

    柏嘉良蹙眉想了想,骤然回身,快步走到小秦唯西身旁,捧住她的小脸蛋,低声问,“还能睡着吗?”

    最后脑子被重重敲一下,感觉很怪。

    那更像是一种隔绝和保护。

    “还能吧,”小秦唯西打了个哈欠,嘀咕着,“虽然睡得很好,但没睡够。”

    “继续,”柏嘉良伸手将人按在了床上,认真道,“我这次换一种方法。”

    小家伙已经是满脸的信任了,点点头,又合上了眼睛。

    这次小蝙蝠睡熟依然很快,但这次柏嘉良并未入梦。

    她静静看着小家伙面露痛苦之色,蹙起眉,在被子里下意识缩成自我保护的一团。贤朱夫

    “还不够,还没有到底,”她坐在床边,低声道,“还要一会儿。”

    没过多久,小秦唯西身体一颤。

    淡淡的,不知从何而来的白色雾气将其笼罩。

    像曾在魔晶屏上遮蔽一切的白雾,也像这个碎片外笼罩的白雾。

    只是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实体。

    柏嘉良抿着唇,轻轻碰了碰,随后面色一变。

    那竟然是一个通道!时间的通道!

    只是不知道通往何处。

    “事情复杂起来了。”她喃喃自语,迟疑着缩回了手,想了想,又做出了什么决定。

    她随意扯张纸写了张便条放在床头,随后深吸口气,一步迈出。

    她消失在了白雾中。

    ……

    “这个方法没用,我还是做噩梦了。”小秦唯西用力揉着自己的眼睛,嘟嘟囔囔坐起来,睁眼,一怔。

    身旁没人。

    那个温柔的,笑的很好看的人类不见了。

    她拿起床头的便签纸,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字。

    【不要离开这里,等我回来】

    小秦唯西望着那行字,露出了开心而期待的笑容,望向窗外的月色。

    “好呀。”

    第303章

    虚空中,打盹的小龙猛得睁开了眼睛,灿金色的古奥龙眸惊疑不定地盯着那块被白雾笼罩的世界碎片。

    “怎么了?”塔尔伸手拍拍他的龙鳞。

    “我感觉,主人和我的契约联系突然变弱了,”米切尔焦躁不安地磨了磨爪子,“就像是隔了层什么东西一样。”

    塔尔肃然,指尖一动,下意识扣上了柏嘉良交给他的那个玻璃罐子。

    罐子里有秦唯西的一滴血,或许……可以在关键时刻唤醒沉睡的秦唯西。

    “你们之间的契约之前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么?”他谨慎地多问了一句,却已经打好了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

    那可是龙和龙骑士的契约,理论上不会因为任何空间距离的存在而消磨。

    谁知道小龙诚恳地点了点头。

    塔尔一懵,紧扣着玻璃罐子的指尖松开了。

    “什么时候出现过?”

    “上次她遭了黑潮之后,醒醒睡睡不断往返世界碎片和虚空但把我们留在虚空的那次,”米切尔甩了甩尾巴,嘀咕着,“但那次契约之间的感应比这次还强些……不,是强很多。”

    塔尔了然。

    “可能是因为她身处世界碎片当中但又在进行短时间的时间旅行,”他分析着,“所以和你在时间上产生了距离,契约的联系就弱了。”

    “那按你这个说法,她又跳时间了?”小龙砸吧砸吧嘴。

    “相当有可能,”塔尔点点头,又望向那块世界碎片,眸光一动,神色迟疑起来,“米切尔,你有没有觉得那些白雾……突然变浓了?”——

    柏嘉良站在一处富丽堂皇的街道上,周围人流如织,而她神色有些恍惚。

    虽然早有预料,但跨进小秦唯西身上弥漫出来的白雾触发了时间旅行这一点还是令她有些惊讶。

    而且……

    她环视周围的建筑风貌风土人情,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看起来跳过的时间不少。

    以及,暂时并没有回去的方法。

    “为什么会是这里,”她喃喃低语,“为什么,是秦唯西?”

    阴暗的角落里,有脸上长疤的独臂男人盯上了站在大街上发呆的柏嘉良,舔舔唇,从怀中掏出一柄沾满油垢的弯刀,不动声色地绕了个圈子,渐渐逼近。

    一瘸一拐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似乎是朝着自己来的。柏嘉良耳朵一动,不动声色向后一瞥,然后失去了兴趣。

    又是杂鱼。

    她甚至还有心思胡思乱想——果然是时间愈往前走文明形态就越初级吧,记得头几次旅行的时候这种拦路抢劫或者坑蒙拐骗压根没有。咸注付

    刀刃破空声传来,她恍若无事地摇晃身子躲过一刺,随后肘击,扭身,出拳,正中面门。

    那刀疤脸应声倒地,引来周围一圈人的注目。

    但也只是注目罢了,大多人也就是往这边看了眼便习以为常的走远,最多也就是再多看了柏嘉良两眼,有的目光中含了丝钦佩,而更多的是努力隐藏的恶念。

    而柏嘉良并没有什么心思应付那些家伙,她只是怔怔看着自己的拳头,五指不断握紧,又不断松开。

    力量……消失了?

    ……

    柏嘉良花了三天时间才搞清楚所处的时间和自己当下的情况。

    她披了件黑袍,带上兜帽,将自己的脸藏在阴影中,缩在酒吧的角落里,不动声色地抿着一杯粗制麦酒。

    这里是人类帝国,纯种人类帝国,没有精灵没有矮人,当然,也没有血族。

    甚至没有黑潮。

    她是在溜进了一座类似于图书馆的王室藏书阁翻找资料时发现的——从有明确证据可以考据的,产生国度的人类文明开始,距今已过了七八千年。而这七八千年的历史中,背叛,混乱,纷争,战争,兼并,攻伐才是人类历史中关键的词汇,而并非后世被黑潮锁定了命运苦苦抗争的人类。

    这也意味着这个时代的哲学思潮和社会基本认知和后世“牺牲一切抗击黑潮”的单一悲情思想迥然不同,这个年代的理论更加百花齐放些,当然亦存在舍生取义舍己为国的英雄赞歌,只是多了更多为享乐主义辩护,为逃跑主义美化,为背叛与纷争背书的堂而皇之的理论罢了。

    嗯,柏嘉良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只是还有些难以接受。

    这个世界生灵扛在肩上扛了上万年的担子骤然一松,让她有些恍若隔世之感。如果不是这个世界依然存在武圣和大魔导师,她几乎以为她穿越回了妈咪的那个世界。

    哦对了,说到武圣和魔法师。比起写篇论文研究剖析社会风貌风土人情的成因,柏嘉良现在更希望能给自己取点血研究研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掌握的所有力量全部失灵,低到矮人凝聚力量的小技巧,高到【生命】与【死亡】的部分权柄,全都联系不上掌控不了。好在躯体本身的强度并没有削弱,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现在是个空有武圣肉身但没有一点能量的莽夫。

    这个没有一点能量毫无夸张——她连打开储物器的能量都没有,以至于连能在任何时候代替货币的贵金属和魔晶块都掏不出来,消费水平急速下降。要不是当时顺手在刀疤脸身上掏走了同样瘪瘪的钱袋子,她现在连杯劣质麦酒就喝不起。

    柏嘉良想着想着,悲从中来,轻声叹了口气。

    不知道怎么回去,被奇怪的原因锁死了力量,不知道这趟旅程的缘由,还在家里等自己的可爱小蝙蝠……以及最重要的,还没钱。

    她用力仰脖,一口饮尽发涩的麦酒,将一张皱巴巴的钱压在酒杯下,推门,走出了破小而热闹的酒馆。

    当务之急,是找到自己身处这个时代的原因,搞清楚自己为什么被锁住了力量,以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赚钱。

    “得想想办法啊。”柏嘉良按了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低声嘟囔,又突然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抬头,看见了另一个对自己饱含恶意的小混混。

    黑吃黑?

    柏嘉良脑子里冒出一个词儿,又很快摇摇头,抹去了这个想法。

    她还不屑于干这种事儿,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种流落街头每天靠偷摸拐骗搞到一天酒钱的家伙能有多少钱?还是得走正路。

    柏嘉良一边慢悠悠走在大街上,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方向。

    自己现在空有武圣级别的肉身,要不去当个大公或者王爵的侍卫?啧,感觉麻烦得很,而且容易受些冤枉气。

    或者和上次在温莎公国的时候一样搞发明?不不不,这个年代好像没有什么专利保护法之说,钱能不能落到自己口袋里还不知道呢。

    在她一筹莫展愁得准备再去买杯酒的时候,一个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卖报卖报咯!”报童清脆的叫嚷声伴随着脚步声传来,“快来瞧快来看啊,这次威尔士·李先生更新的怪奇小说有足足一个版面!”

    柏嘉良顿步,望着那一拥而上的人群,咂咂嘴,想了想,仗着自己身体强悍挤进了人群,从口袋里掏出了最后几个钢镚,“给我来一份。”

    ……

    柏嘉良缩在公园长椅上看完了所谓的报纸连载小说,表情有些古怪和异样。

    不得不承认,没有黑潮悬在头顶的土地在娱乐方面有更多更花哨的主意,至少柏嘉良此前从没见过这种和吟游诗人讲故事一般的小说发表方式,但似乎听过妈咪提过一嘴,她那个世界也有类似的方式。

    等等,妈咪?

    柏嘉良突然激动得挺直了胸膛!

    她那体弱多病手无缚鸡之力毫无任何力量的妈咪!也是有超凡的物件能用的!

    记忆晶石!而且是储存了妈咪所有异世界记忆的记忆晶石!那里面有自己之前闲着用来消磨时间的无数小说!

    柏嘉良仿佛看见了一条闪着金光的康庄大道,猛地站起身,朝出版社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她一个急转身,先拐向了一条不见天日的小巷子,坦然摘下了自己的兜帽,仿佛压根没看见那些蠢蠢欲动的目光。

    十分钟后,柏嘉良提着七八个瘪瘪的钱袋子神清气爽的走出了小巷,又重新带上了兜帽,一转身,走进了杂货铺。

    再出来时,她提了一大摞白纸和一盒笔。

    ……

    “主编,有人投稿,是怪奇物语那个版面。”出版社,一个小职员敲了敲门,探头进来。

    “怪奇物语?我都说过多少次我们有威尔士·李了,那群读者口味被他养得很刁,轻易看不了其他人写的,”叼着烟斗的漂亮女人敲敲桌子,又叹口气,“去问问有没有爱情小说方面的投稿,我们五月还有三个天窗呢。”

    “额,主编,”小职员挠挠头,“可是您不也头疼威尔士·李拖稿么,而且……”

    她将一大摞墨迹方干的白纸递上去,“这个叫亚伯拉罕的新人写的东西很有新意,我觉得您可以看一眼。”

    漂亮女人狐疑地看她一眼,吐出一大口烟,慢吞吞翻开了手稿。

    过了没一会。

    “那个亚伯拉罕还在外面吗!快快请他进来!”

    柏嘉良很快被小职员领着进了主编办公室的门,她惊讶于主编的漂亮,而主编也在惊讶她的年轻……和性别。

    “我以为亚伯拉罕·布兰姆·斯托克是个男名,”她翻到手稿扉页的作者名,咂咂嘴,“是笔名?”

    “不不不,我并非亚伯拉罕先生,他比较社恐,不想见人,”柏嘉良露出八个牙齿的完美微笑,伸出手,“我是他的经纪人柏嘉良。”

    “您好柏小姐,”这个年代的怪人挺多,有点本事的人脾气更怪,主编倒也很容易就接受了这番说辞,笑着握手点头后,又激动了起来,“我们打算在下一期报纸上就刊登亚伯拉罕先生的作品,就是还不知道这部作品的名字?”

    “《德古拉》,”直接将自己最喜欢的血族题材小说的开山鼻祖搬出来的柏嘉良微笑,“或者说,《吸血鬼伯爵德古拉》。”

    第304章

    亚伯拉罕写的《德古拉》的小说原作基本是以日记、书信和报纸上的新闻报道呈现的,而这种叙述方式似乎与报刊连载的发表方式产生了一些奇妙的化学反应,再加上那位相当擅长炒作的漂亮主编坚持一口咬定所有文字“均为真实故事改编本报仅做了整理和叙述的工作”,噱头一下就起来了,第一天就卖了个精光不得不再紧急加印一万份,而一个星期后,残忍狡诈强大的吸血鬼伯爵德古拉就从柏嘉良降临的边陲小城一直火到了皇都,甚至引起了些小说之外的议论。

    “照我说,德古拉的原型肯定是咱们那位摄政王,”有人拿着报纸在破小的酒馆里手舞足蹈唾沫横飞,“不是说咱们的摄政王领兵打仗的时候也是见了血就发狂的么,而且一直戴着面具和兜帽不愿意见太阳,不就是怕被阳光晒伤吗!”

    “对对对,我听说他从来不接受俘虏,每天都必须要放空三个敌人的血洗澡,一柄长枪总是从敌人头颅贯穿到脚底!他还圈养了好多乌鸦和秃鹫用来吃战场上的死尸!这不是吸血鬼是什么!”

    “你们才知道啊,人家报社不都说了吗,都是真实故事改编的。”

    “啧啧啧你们又知道了,那不过是噱头而已,哪有什么吸血鬼。”

    “笨蛋,你没看到那个作者亚伯拉罕从来不出面都是经纪人代理吗,你再想象,亚伯拉罕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不像个贵族老爷?照我说,肯定是个落魄的年轻贵族撞破了摄政王身份的真相仓皇逃离皇都,躲到边境来,没钱了,不得不写书赚钱。”

    “我觉得你这些猜测可能只有最后一句是对的。”角落里有人小声反驳。

    “呵,你这口音一听就是外地人吧,搞不好还是哪个封国小地方来的,是你懂皇都的贵族老爷还是我懂?”大着舌头的醉鬼挥舞着空酒杯,大呼小叫,“老板,再来一杯血腥玛丽!”

    被醉鬼懂王反驳的柏嘉良唇角微微抽搐,望着那宛若鲜血般的葡萄酒被倒进酒杯,无奈摇摇头,扭头望向身边笑得看不见眼睛了的主编,轻咳一声,“这些传言真的要放任不管么?皇都那边会不会……”

    她伸掌,在自己喉咙处狠狠划拉了一下。

    “安啦安啦,不会的,”漂亮主编捋了捋自己的长发,点燃了叼在嘴里的烟斗,眉开眼笑地搂住了柏嘉良的肩膀,“咱们那位摄政王的传言多了去了,不差你这一个,而且他身在皇都,也管不到这边。”

    柏嘉良咂咂嘴,又忍不住问,“那位摄政王,真的和传言一样?”

    漂亮主编望着她的表情和见了鬼似的,“亲爱的,你到底是从那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咱们大名鼎鼎的摄政王,攻必克战必胜的战神秦含墨你是压根不知道啊。”

    柏嘉良被她狐狸一样的审视目光看得咳嗽了两声,目光移开,敷衍点头,“知道知道,怎么不知道呢。”

    下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了,愕然扭头,“姓秦?”

    然后就被主编姐姐用看怪物的目光看着了,“亲爱的,咱们皇室清一水儿姓秦。”

    柏嘉良默默低头捂脸,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带自己到这里来的白雾是从秦唯西身上蔓延出来的,也就是说,要从这个年代离开肯定也要找到和秦唯西相关的关键信息。

    这个失落在第一次黑潮中的庞大帝国秦姓皇室……会和秦唯西有关么?

    “从这里去王都有多远?”她很快下定了决定,抬头,目光炯炯地望着主编,“我想去皇都一趟。”

    “额,不算很远,”主编挠头,想了想,“骑马赶路的话,也就……半个月?而且你肯定进不去皇都啦,得在皇都里有房才能办理永久出入证明,没房要办临时出入证要么得是有人作保的大商人,要么得是封国使臣,要么就是交一百万直接办一张,这个倒是简单方便,就是得等个半年左右,咳,不大方便。”

    柏嘉良沉默。

    “嗨,亲爱的,别这种眼神,”主编看出了柏嘉良的欲言又止,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如果你是想见见那位摄政王的话,还不如期待哪个封国叛乱需要他带兵出征呢,那肯定会从咱们这边经过,咱们这里可是战略要地。”

    柏嘉良沉重点头,又问,“封国的叛乱……频繁吗?”

    “唔,不是很频繁吧,”主编又招来酒保要了两杯酒,笑道,“大概两三年一次。”

    “……我还不如赶紧赚够一百万呢。”柏嘉良吐槽。

    “加油,”主编直接上手勾肩搭背了,大笑道,“让那位亚伯拉罕先生多写几本吸血鬼题材的小说,再加上我的运作,保证你能赚大钱。”

    柏嘉良哭笑不得,却听见酒馆外报童清脆的嗓音由远及近。

    “紧急军情,紧急军情!东边的阿提拉公国叛乱啦!东边的阿提拉公国叛乱啦!”

    漂亮主编目瞪口呆。

    柏嘉良也愣了一会,随后意识到自己降临到这个边陲小城恐怕也不是无的放矢,忍不住憋笑,又清了清嗓子,“看来我们很快就能见着那位摄政王了。”

    “那不一定,”主编还在嘴硬,“也许叛乱自己就消弭了呢,压根不需要摄政王带兵出征。”

    柏嘉良摊手,又笑,“赌什么?”

    主编想了想,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个金币?”柏嘉良挑眉。

    “利润分成五个百分点,”漂亮主编赌性极重,不服气道,“我是不觉得你运气有这么好,哪有说啥来啥的。”

    “那不一定啊,我运气一向很好,”柏嘉良摸摸鼻子,笑道,“还是赌五个金币吧。”

    ……

    一周后,报童清脆的声音再次在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响起。

    “阿提拉大公屠杀使臣,皇帝对阿提拉公国的叛乱感到震怒,摄政王将亲自带兵平叛!”

    出版社主编办公室中,柏嘉良憋笑,朝无语凝噎的漂亮主编伸手。

    主编戚戚然地点燃了烟斗,狠狠吸了一口,掏出钱包,从其中倒出五个金币,狠狠拍在了柏嘉良掌心中。

    “不是五个百分点的利润分成么?”柏嘉良笑,却也将那五枚金币收进了口袋,扯过一把椅子坐下,又将一大摞新的手稿递了过去,“新稿子。”

    “我以为你当时给我的《德古拉》已经完结了,是要出续集了么?”主编疑惑蹙眉,接过一看扉页,眉心蹙得更紧了,叼着烟斗含糊不清地问,“不是亚伯拉罕写的了?”

    “不是,是我联系上的另一位作家的新作,”柏嘉良说瞎话都不打草稿的,“而且是你心心念念还没填上天窗的爱情板块。”

    “要什么爱情板块,德古拉就够了,吸血鬼是当下的热门题材不赶紧蹭热点写什么爱情呐,”主编随意挥了挥烟斗,又眯起眼睛看了看扉页的名字,“斯蒂芬妮·梅尔,这次倒是个女名,不会是你自己写的吧,我和你说赚不了钱的稿子我可不会发表,别想徇私。”

    “当然不是,我是那种人么,”柏嘉良用力摇头,神色庄重,“而且,谁说不是吸血鬼题材了。”

    主编想了想,抬头。

    “吸血鬼题材?”

    “嗯哼。”

    “且是爱情小说?”

    “对呀。”

    主编重新叼起了烟斗,翻开了稿子。一开始是一目十行地扫视,后来慢慢减缓了速度,再后来,她长叹口气,合上手稿,老泪纵横。

    “我终于不用再担心爱情板块开天窗了!”

    她又看向柏嘉良,挥挥手稿,目光狡黠,“但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这部《暮光之城》的手稿笔迹……和《德古拉》一样?难道斯蒂芬妮女士和亚伯拉罕先生是同一个人么?”

    柏嘉良镇定自若,“他们不会写字,都是他们口述我来书写的。”

    主编大人:……

    “真不是同一个人?”她狐疑地望着柏嘉良。

    “当然不是,我们有一整个团队,专门创作血族小说。”柏嘉良眼睛都不眨,瞎话一骨碌一骨碌的往外冒。

    “算了,你就糊弄我吧,稿子不糊弄就行,”主编叹口气,指尖弹了弹纸页,“对了,血族这个名字比吸血鬼好听,既然是爱情小说主角那还是得正向一点,就把吸血鬼更名为血族吧。”

    柏嘉良耸肩摊手,显然没有疑问。

    但她心里骤然泛起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怪异感觉,只是察觉不到从何而来——

    半个月后,柏嘉良站在公寓窗边,掀开厚重的窗帘,从缝隙中打量着城市主干道上缓缓行进的队伍。

    唔,不愧是攻必克战必胜的摄政王的私军,在一个这样古老的,打仗必伴随着烧杀抢掠的国度,能做到令行禁止,军令如山,就已经超越了九成以上的军队了。

    柏嘉良收回思绪,目光落在了队伍中央一匹高头大马上。

    二十多个沉默寡言,神色内敛,手落腰间刀柄之上时时警戒的侍卫将高头大马团团围住,显然是在保护居中的人,但这些侍卫加起来都不如马上的人带给柏嘉良的压迫感大。

    马上的人没有着全甲,而是披着一席黑袍,身形纤细修长,看起来慵懒自在。他面庞上是白瓷铸造的面具,将整张面孔遮掩得严严实实,却依然能从顾盼的目光中泄露出一两分血与火的杀伐意味。

    至少也是个武圣,不知道有没有魔武双修。

    柏嘉良在心底暗暗判断,又开始头疼该如何去见一见这位大名鼎鼎的摄政王秦含墨,据说他们今晚会驻扎在外城,明早开拔,也就是说,今天很有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偷偷潜入?不不不肯定不行,这个摄政王自己就是武圣级别的强者,更别提随军的肯定还有其他超凡。而自己现在空有肉身力量,没有一丁点遮蔽气息的办法,恐怕刚翻上墙就能被逮着,说不定见都见不着人就要被压进大牢什么的。

    要不把自己这些天赚的些小钱拿出来,就说是捐给平叛军队的?额……不知道这个年头有没有这么干的家伙,但好像这位摄政王大人的口碑不是很好,真的会有主动给他的军队捐钱捐物的么?

    要不,找找其他门路?感觉那位洒脱的出版社主编交友广泛很有办法的样子。

    柏嘉良思绪发散,胡思乱想,也就没太收敛自己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那位黑袍摄政王。

    马背上的人骤然抬头,穿越了重重人海,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目光的来源,与窗旁的人意蕴深长的对视。

    柏嘉良一惊,迅速退后一步,放下窗帘。

    真是糟糕,被发现了……不,等等,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去,找一下那户人家的主人,”秦含墨淡淡开口,声音冷清而阴柔,马鞭抬起,指了指窗帘微微摆动的那扇窗户,“带到军营里来。”

    “是,殿下。”

    ……

    柏嘉良毫不反抗,老老实实甚至有几分窃喜的被礼貌敲开了门的侍卫带到军营主营,带到了那位摄政王面前。

    “柏嘉良,”那位声音阴柔雌雄莫辩的摄政王在营帐内依然披着宽大的黑袍,戴着白瓷一般的全脸面具,低头看着手里薄薄一叠资料,饶有兴趣,“不到一个月前出现,自称是大热小说作品《德古拉》和《暮光之城》作者的经纪人,而且……实力强劲,又在暗地里窥视我的行军,啧,真是有趣。”

    他声音含笑,“其实我在皇都也对这两部作品有所耳闻。”

    “那您一定对我有些意见,”柏嘉良神态自若,“毕竟现在有些谣言经过加工之后一传十十传百,已经沸沸扬扬了。”

    “好像应该是这样,”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将资料拂到一边,指腹敲打着桌面,秦含墨懒散问道,“唔,那我是不是要把你处死?”

    柏嘉良微笑,“悉听尊便,但我觉得您可以不处死我。”

    “哦,为什么?”

    “因为,我总有一种预感,”柏嘉良无视了周围侍卫因为她的动作瞬间出鞘的利刃,缓步朝着高椅上微微挺直脊背的人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抬起头,沉声道,“您不是会在意那些流言蜚语的人。”

    秦含墨抬手示意拔刀上前的侍卫暂退,身子微微前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柏嘉良,轻声道。

    “你的预感错了,我很在意。”

    他眼角微微扬起,似乎是在笑,“我发誓,这并不是假话。”

    “或许是我的表达有误,”柏嘉良并不惊讶,却语不惊人死不休,“事实上我想说,您并不在意流言,甚至好像恨不得自己身上的传言更令人恐惧和厌恶些。”

    秦含墨沉默了一会,再次轻笑,“差不多吧,一个凶恶的传闻在平叛征伐的时候还是很管用的。”

    “不仅如此吧。”柏嘉良笑。

    秦含墨这次沉默得更久了,过了会,抬手,示意所有侍卫全部出去。

    “如果你是来刺杀我的,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他将兜帽取下,手指又慵懒地扣在了面具边缘,“要来试试么?”

    柏嘉良翻了个白眼,“我可打不过你。”

    秦含墨闷笑一声,取下了面具。

    柏嘉良呼吸一滞。

    面具下是张因为长久不见天日而有些病态白皙的雌雄莫辩的阴柔脸蛋,白净到透明的肌肤下几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黑发黑瞳倒映着柏嘉良震撼的面庞,唇角含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但让柏嘉良震撼的当然不是这位摄政王令人心惊的漂亮脸蛋,而是……

    “秦唯西。”她喃喃自语。

    眼前的人,和秦唯西至少有八成相似。

    “你在说什么?”秦含墨挑眉,又咳嗽了一声,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喉咙,换了个更温和也稍尖些的声线,“我不太明白。”

    柏嘉良再次一怔。

    不,不对!

    “很奇怪吧。”秦含墨唇角笑意更甚,手指探到了黑袍中摸索了一会,用力一扯,从黑袍内垂下了一根长长的布带。

    柏嘉良就眼睁睁看着那一马平川的胸膛变得重峦叠嶂,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帝国的摄政王,残忍好战狡诈奸邪的摄政王,是个女人,漂亮的女人。

    几乎所有人都搞错了她的性别。

    难怪她要一直穿着宽大的黑袍,也难怪她要带着那冰冷的面具。

    “我记得,女人是不能继承王位的,哪怕王爵只有独女也不行,”柏嘉良回忆着自己这些天恶补的知识,知道这个时候的人类帝国远没有后世那么……正常,只能干巴巴说着,“所以,您……?”

    “很显然,我是个例外,”秦含墨将垂落在肩头的发丝捋到脑后,笑容中有几分残忍的意味,“你现在知道我的秘密了,事实上,知道这个秘密后还活着的人还没几个。”

    “现在,给我一个理由,”她迈着悠哉的步子绕到了柏嘉良身后,修长冰凉的手指搭上了那修长的脖颈,附耳轻声道,“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柏嘉良深吸口气,抬手,按住那冰凉的指尖,低声道,“您不会杀我。”

    “就像我看到您会觉得莫名的亲切一样,”她握着秦含墨的手转身,神色淡然,“您也应该有对我觉得亲切。”

    “事实的确如此,”秦含墨干脆利落地点头,“但我现在很好奇,为什么?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可能是因为您有可能是我丈母娘或者其他长辈。”柏嘉良喉咙中咕哝一句,却骤然察觉到一丝杀意几乎凝聚成了实质!直勾勾冲着自己来!

    她愕然抬头,看见了一张阴晴不定杀意沸腾的脸。

    “只是一个玩笑,”她瞬间举起双手,微蹙起眉,大脑迅速转动,又小心翼翼地问,“您,您听清了?”

    修长的手指直接掐住了她的喉咙,却并未用力。

    大概真的是那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在作祟。

    “谁告诉你的,”秦含墨语气低沉,扣在她脖颈处的手指微微收拢,感受着年轻女人温热的脉搏,声音骤然变得更加凶狠,“谁告诉你的!”

    柏嘉良飞速思考,却也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说错了什么刺激到了这位。

    直到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可能,手掌骤然探出,隔着宽大的黑袍,按在了秦含墨的腹部。

    想象中平坦而无一丝赘肉的精瘦小腹并未出现,而是微鼓的,微硬的,一丝弧度。

    “你怀孕了?”柏嘉良惊愕道。

    秦含墨直直盯着她,过了一会儿,终于缓缓松手,退后半步,重新缠上了束胸,戴好了面具,转过身去,声音疲倦,“你说的对,因为奇怪的原因,我好像确实无法对你下手。”

    她顿了顿,轻声道,“你走吧,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我不走,我是为了破解秘密解决问题而来的,”柏嘉良大步流星,直接绕到了她身前,伸手,死死扣住女人纤细的手腕,眸色如琥珀般坚定,“告诉我。”

    秦含墨有一丝恍惚,随后突然低头,愕然望着柏嘉良的手臂。

    “武圣?”她有些茫然,“什么时候帝国又出了一位野生武圣?”

    “不,不对,”她手腕一翻,反手搭上了柏嘉良的脉搏,蹙眉感应着,“一个被掏空的武圣,有些奇怪,你的力量应该还在身体里,不然你无法掌控这样强悍的身躯,但……一点力量都找不到了。”

    柏嘉良咂舌。

    这位八成是秦唯西先祖或者干脆就是直系血亲的摄政王还真是强悍。

    “你身上又发生了什么?”秦含墨松手,盯住柏嘉良的脸。

    “不如我们交换秘密?”柏嘉良挑眉。

    “可以。”秦含墨这次回答的很是干脆,抬手,示意柏嘉良可以坐下。

    柏嘉良也不客气,直接搬了凳子坐在了秦含墨高椅的对面,又笑盈盈看着重新落座的摄政王殿下,“既然是交换秘密,不如您把面具取了?”

    “……可以,”秦含墨这次迟疑了一会,却也点了点头,指尖扣在了面具边缘,取下一半又戴了回去,气沉丹田高喝一声,“来人!”

    铠甲碰撞和脚步声响起,沉默寡言的侍卫掀开门帘大步走进,单膝跪下听令。

    “带一壶好茶进来,”秦含墨示意,“其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是。”侍卫深深点头,看了眼已经落座的柏嘉良,漠然的目光深处有一丝好奇,却也很快就退了出去,又很快带了壶茶进来。

    “既然是交换秘密,也要有个先后顺序,”秦含墨已经再次把白瓷面具摘了,手持瓷壶,为柏嘉良沏了一杯热茶,淡淡道,“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为表诚意,可以我先说,”柏嘉良表现得极为慷慨大度,“您想问什么。”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和我有什么关系?”连珠炮一般的三个问题从秦含墨口中吐出。

    “这可是三个问题,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努力回答,”柏嘉良笑笑,抿了口热茶,轻声道,“我是柏嘉良,您查到的资料并没有说谎。至于我的身份……我是一个旅者,一个特殊的旅者,因为上一趟旅程出了一点小意外才来到了这里。”

    她顿了顿,想到了那个睡熟的小家伙,眸光柔软了些,又有些愧疚。

    也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会不会降落在“原地”。

    如果不是……希望那只倔强的小蝙蝠不要死等了,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而我和您什么关系……”她只是稍微有些走神,很快就又一脸笑意的开始回答秦含墨的问题,“这个恕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可能是亲属,但也有其他可能。”

    她表情有些无奈,“如果您不满意这些答案的话,可以换一些问题问,我只能尽量回答,做不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抱歉。”

    “事实上,我听不太懂你的回答,”秦含墨面无表情,声音清冷,却也并未为难柏嘉良,指腹敲了敲桌面,“不过轮到你问问题了。”

    “好。”柏嘉良郑重点头,随后身子前倾,十指搭在一起,表情严肃。

    “孩子是谁的?”

    秦含墨没有一丝情绪外泄的淡漠表情骤然破裂了几分,但她很快深呼吸,神色略有些古怪地看了柏嘉良一眼,“你是来八卦的么?”

    “咳,我其实只是好奇到底什么人能让你倾心并且怀上孩子,毕竟……算了,不重要,你就当我是来八卦的吧。”柏嘉良试图解释自己只是想了解了解疑似秦唯西的父母两人,但很快发现自己似乎越抹越黑,干脆直接了当的承认了下来,露出一个八卦的笑容。

    “并没有什么人能让我倾心,”秦含墨收敛了情绪,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表情沉重了些,“哈,我为什么要回答你?我为什么要告诉一个陌生人这些?”

    柏嘉良一声不吭。

    那显然并非疑问,而是秦含墨对自己的反问。

    但那份不知何处泛起的亲切感的确在不断磨灭秦含墨理智的杀意和敌视,让她在沉默了一会之后,轻声开口道,“你要记住,你今天听到了所有东西,一个字都不能外泄。”

    柏嘉良瞬间弹射起身,就要举手发誓。

    “没必要。”秦含墨阻止了她的行为,又吐出一大口浊气,却并没有正面回答柏嘉良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开始说了起来。

    “正如你之前说的那样,我对于那些强加在我身上的流言蜚语和残暴谣言并未阻止,甚至在推波助澜。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我需要自污。”

    秦含墨表情淡然,就像是并非在讲自己的故事一样,“当今皇帝是我的远方表兄,我的父亲一开始只是北边封国的一个普通伯爵,但他只有我一个独女,而他需要人继承爵位,也需要有人被送到皇都充作质子。”

    “好在我天赋不错,或者不要脸的自夸一句——我的天赋相当好,这才让他起了偷梁换柱的念头。”

    秦含墨深吸口气,“我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性别,在皇都长大,还没成年就开始随军征战平叛,立下赫赫战功,攻必克战必胜。”

    “那皇帝应该不敢把你放回封地了。”柏嘉良听着听着,突然插了句嘴。

    “自然,”秦含墨轻蔑地笑了一声,“他是少年皇帝,对封国的掌控里本就没有老皇帝那么大,再把我放回去,万一我也起兵叛乱怎么办?”

    “所以他才给你封了王,”柏嘉良咂咂嘴,“还是摄政王。”

    “不,一开始是公爵,然后是普通亲王,前两年平乱之后封无可封才封的摄政王。”秦含墨摇摇头。

    柏嘉良若有所思,微微点头,又问,“那你的真实性别……他有发现吗?”

    “当然。”

    “什么时候发现的?”柏嘉良好奇地问道。

    “在他还是太子,我作为侍卫随军出战的时候。”秦含墨干脆回答。

    “难怪,原来是这么早发现的啊,”柏嘉良想了想,微微了然,“难怪他会那么干脆利落的给你封爵封王,甚至给你摄政王的身份。”

    因为在这个过于古老的国度,女性绝无可能像后世一样成为一国之君。

    “是,他给我封爵封王是因为他自认为抓住了我的把柄,摄政王已经是我能达到的巅峰了,要是我另有野心,他只需要公布我的真实身份,自有上百路诸侯前来征讨。”秦含墨微微摇头,“但渐渐的,他也开始怕起来了。”

    “所以你才需要自污,让他放下戒心,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等等,”柏嘉良推理了几句,很快蹙起眉,盯住了长桌对面的人,“如果人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甚至试图通过自污令另一个人放下戒心,那只能说明,她的确想做些什么。”

    秦含墨微微扬唇,露出了一个有些残忍的完美微笑。

    柏嘉良倒吸一口凉气,又觉得本该如此。

    这才应该是秦唯西先祖的风范!

    “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你怀着的孩子是谁的?”

    秦含墨并没有回答,只是唇角的笑容多了一分苦涩。

    “不是吧。”柏嘉良怔怔呓语。

    秦含墨刚才讲述的简单故事中,只出现了一个人——按道理,皇都现在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可能也只有不到五人。

    “他可是你表兄。”柏嘉良喃喃道。

    “对啊,他是我表兄,”秦含墨唇角的笑意不减,但隐约的杀意逐渐透过那笑着的皮囊奔涌出来,毫不掩饰,“总有一天,我会终结这一切。”

    “有时候我真希望我真的能是那个故事中的血族,那个肆无忌惮残暴狡猾的德古拉伯爵,”她的眼眸已经微微充血,泛起了密密麻麻的血丝,“我需要将一切打破重塑的力量和权力。”

    “你现在应该已经有了,”柏嘉良小心翼翼道,“杀了他。”

    秦含墨眼眸中出现了浓浓的迟疑。

    柏嘉良还以为她会用“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亦或者“时机还不成熟我如果暴露了身份会很被动”这些理由解释,可最后秦含墨给出了一个令她有些动容的答案。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引发战争,我也不希望天下大乱,”这位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在自己短暂的人生中先是成为刀,然后成为将军,成为王,最后成为母亲,但还从未真正成为过自己的摄政王第一次露出了如此疲倦而伤感的神色,“我讨厌战争,非常讨厌。”

    “他虽然混账,但并非一个混账的君主。”

    就像是尖锐的海胆被撬开,露出了柔软的内里。

    柏嘉良抿了抿唇,心中竟升起几分“本该如此”的喟叹。

    是的,阻止秦含墨动手启事的,其实……是那一分稍显的有些懦弱的善良,是面向所有普通平民的仁慈与善良。

    “可是……这种事情还是越快解决越好,”柏嘉良凝了凝神,轻声道,“越拖,造成的伤害只会越大吧。”

    “但是我没法忍受哭声,”秦含墨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柏嘉良,“你听过那些哭声吗?战争的铁蹄掠过的荒原和田地,总有那些哭声。”

    “砰,砰,砰,砰,”她手握成拳,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马蹄声近了,哭声也近了。”

    她静静望着柏嘉良。

    “你听过那些哭声吗?”——

    小秦唯西骤然惊醒,望向窗外还要好一会才要落下去的太阳,用力抿了抿唇,吐出一口浊气,又将自己缩进了被子里,脑袋埋进松软的枕头。

    渐渐的,一滴浑浊的泪水浸透了枕巾。

    “呼。”过了好一会,她爬了起来,从床头柜里翻出了一个小小的日记本,翻到最新的空白一页,开始书写起来。

    【我又做噩梦了,但其实用“又”这个词不太准确,因为除了你在的那天的第一次入眠,其他每天我都在做噩梦,不同的噩梦。这让我甚至开始怀疑起来,你是不是并不存在,你是不是只是我的一个美梦】

    她笔下顿了顿,又翻到日记扉页。

    夹层里有一张纸条,纸条上是龙飞凤舞的【不要离开这里,等我回来】

    【好的,我不该怀疑你的存在,毕竟梦境里的东西是到不了现实的,对吧,】她又开始奋笔疾书起来,【如果梦境里的东西真的能来到现实,那也就意味着我的噩梦有可能会成为现实】

    【那得是一个多悲惨的噩耗】

    【好了,按照惯例,我要给你描述一下我又梦见了什么,方便你回来之后对症下药,毕竟那些噩梦从来不重复,】小秦唯西深吸口气,闭上双眼,逼迫自己去回忆那些过于逼真的画面,缓慢书写,【这次……我梦见了被战马踩死的人群,梦见了燃烧的庄稼,梦见了在火里挣扎的黑山羊,梦见了沾血的长枪和被击碎的盾牌】

    她愈写愈困难,愈喘不过气,却还在坚持。

    【我梦见了被剖开肚子的孕妇,梦见了脐带都没剪短就被挑在枪尖上的婴儿,我梦见了隆隆的战鼓声,不断在我耳边回响,像是催命的判官一样】

    【我还梦见了你】

    【我梦见你笑着看我,说你会帮我结束这一切】

    【可能就是因为这句话吧,让我觉得今天的梦也还没有那么令人难受,我甚至觉得是你在梦里和我说话】

    小秦唯西睁眼,又是一滴泪落在了纸页上,将原本工整的字迹都晕开了。

    “拜托,求求你了,你快回来吧,”小秦唯西将小日记本藏在了怀里,缩成一团,低声哽咽着,“告诉我你的存在不是一个梦,告诉我,你能解决这些噩梦。”

    “求求你了,柏嘉良。”

    她祈祷的话音刚落,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小秦唯西一怔,随后喜形于色,连眼泪都不抹鞋子都不穿,穿着白色的亚麻睡衣,赤着脚跑出房间跑过走廊,用力推开前院大门,忍着灼烧般的疼痛冲进了阳光中,踩在松软芬芳的泥土上。

    可是前院里什么都没有,那个已经长满了杂草的深坑依然在院子中,而坑底什么都没有。没有飞鸟,没有走兽,当然也没有结结实实砸在里面的那个人类。

    一阵风吹过,又是一声轻微的响动——一颗苹果从老歪脖子树上掉了下来,咕噜咕噜滚到了小秦唯西脚边。

    小秦唯西蹲下,捡起它,默默退回了阴影中,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答应我会解决我的噩梦的,”她沉默了好一会,最后抱膝蹲下,低声哽咽,“还说会帮我整理好被你砸出了一个坑的院子。”

    “你还答应了我要陪我一段时间,陪到我解决噩梦。”

    她握紧了手中青涩的苹果,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咬紧了牙,过了半天,她从牙缝中挤出了带着哭腔的两个字。

    “骗子。”

    第305章

    “我会帮你。”柏嘉良静静听完整个故事,表情再次坚定起来,冲坐在高椅上那个冰冷破碎而颓唐的女人露出了柔软而温和的笑意。

    她伸手,轻轻握住了女人微凉的手腕,拢在掌心,眼神诚恳,唇角是自信的笑意,“我会帮你结束这一切。”

    秦含墨怔怔望着她,过了好一会才声音干涩地开口,“为什么要帮我?”

    柏嘉良笑而不语,只是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按上了她微鼓的小腹,“她会动吗?”

    “偶尔,很少,是个比较省心的孩子。”秦含墨轻声回答。

    柏嘉良点点头,笑一下,轻声道,“那就当我是为了一个孩子和一个母亲吧。”

    秦含墨迟疑了会,看起来还想再说些什么,账外却突然响起了盔甲碰撞的声音。

    “殿下!”侍卫单膝跪在了帐外,拱手报道,“我们在阿提拉公国的线人把情报送回来了。”

    “知道了,”秦含墨威严而冰冷地应了一句,直起身子,腰杆笔挺,面上所有的脆弱颓唐瞬间褪去,重新回归了那个镇定而强悍的摄政王。她戴上了面具,又拉住起身想要退下的柏嘉良,示意她坐在一旁,“不用走,你待在这里。”

    柏嘉良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无奈笑笑,声音更低,又柔软了几分,“你不是要帮我吗?”

    “好,”柏嘉良笑着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急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示意,“我是不是应该在你侍卫面前稍微避避嫌?”

    “避什么嫌?”秦含墨一时没反应过来。

    “额,毕竟紧急军情什么的?你们没有监军么,万一我是那个什么阿凡提公国的间谍,你回去会不会遭到弹劾?”

    摄政王殿下面具下的神色先是怔愕,随后变得有些玩味。

    “首先,是阿提拉公国。其次,并不算是紧急军情,只是前线的情报而已,”她微笑,“而且我的私军不需要监军这种东西,帝国也从来没有监军这种职位。”

    她悠哉而又放松地看着柏嘉良,轻笑道,“旅者,你似乎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些风俗习惯和帝国完全迥异啊。”

    柏嘉良心虚看向别处。

    “哈,”秦含墨闷笑一声,“不用害怕,我不打算刨根问底。”

    “嗯,至于你担心的,你可以戴上这个,”她指尖一动,一张新的白瓷面具出现在掌中,“内层是魔晶附魔的记忆金属,可以自动根据佩戴者的脸型调整适应。你戴上这个,就可以自由在军营里行走了,他们会知道你是我的人的。”

    柏嘉良接了过来,好奇地翻来覆去看,又嘀咕一声,“又一个共同点,你们都很喜欢送人面具。唔,这算是共同点么?”

    “什么?”秦含墨挑眉。

    “不,没什么,谢谢。”柏嘉良立刻露出完美的微笑,迅速将白瓷面具戴上。

    果然是摄政王殿下的专属奢侈品,她感受到那坚硬冰凉的金属在随着自己的脸型微微调整,即便没有固定的卡扣或者绳子都牢牢实实的贴在了自己脸上,随着呼吸的频率微微颤动,却又不觉得累赘,仿佛是自己肌肤的一部分。

    “进!”她戴好面具后,秦含墨才不紧不慢地高喊一声。

    侍卫掀帘而入,一眼看见了坐在秦含墨身旁戴上面具的女人,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惊愕,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两步,将厚厚一封信递了上去,又行礼示意,退出帐外。

    “封泥完好,”秦含墨弹了弹那个信封,感受着其上蕴含的完整魔法力量,微微点头,又扭头望向柏嘉良,笑道,“以前听过【吼叫信】吗?”

    “吼叫信?”柏嘉良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记得好像也在妈咪的记忆晶石里看到过类似的名词。

    “是宫廷魔导师开发出来的传讯手段,”秦含墨刺破指尖,滴血落入红色的封泥,封泥便自动溶解,“只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声音录入纸上的法阵再转录出来后,会变得很大,就类似吼叫了。”

    她从信封中抽出厚厚一叠纸,一些黑色的烟雾从纸中飘出,在空气中凝成了一个闭眸的仓髯大汉。

    显而易见,等开启吼叫信的时候,这位大汉就要开始睁眼“汇报工作”了。

    秦含墨忍不住叹口气,伸手布下一个隔音阵法,“耳朵又要遭殃。”

    “这种传讯手段好厉害!”柏嘉良目瞪口呆。

    怎么后世没看着这种魔法技术?是失传了么?

    “厉害么?我倒是觉得还有进步的空间,”秦含墨不紧不慢地说着,“虽然通过这种手段能有些的避免文字上的疏漏和误解,提高情报传递的准确率,但时效性依然不够。”

    她轻叹口气,“要是能通过什么法子能让千里之外的人和总部实时传递消息就好了。”

    “啊?哦哦哦对呀对呀。”柏嘉良干巴巴应一声,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笨蛋脑瓜子。

    为什么没看见后世使用【吼叫信】?

    因为他们都用魔晶屏或者远程通讯仪实时传递了!【吼叫信】大概早已经用不上了吧。

    “哈,做好心理准备,捂耳朵不丢人。”秦含墨吐出一口浊气,指尖轻轻掀开了信纸。

    烟雾凝成了仓髯大汉瞬间睁开了那铜铃般的眼睛!

    “摄政王殿下!”那洪如铜钟般的声音宛若雷霆一般在营帐内炸响,“根据我所调查到的情报,阿提拉公国在叛乱之前还发生了一场政/变!”

    柏嘉良在他说出第一个词儿的时候就狼狈的捂住了耳朵,唇瓣微张,双眸无神。

    那仿佛要将耳膜炸掉的吼叫声不断在她耳边炸响,明明声音那么大,可她却完全集中不了精神,更听不清那大汉在说些什么。

    她忍着那一阵阵的疼痛,偷眼去看秦含墨。

    摄政王殿下神色淡定如常,眸中若有所思,偶尔点头,偶尔又蹙起眉,低头看一眼信纸确认消息,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殿下!卑职认为要谨慎对待这次的判断!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极不寻常!很有可能有更深一层的阴谋!!!”

    说到最后,仓髯大汉本人自己都激动起来了,扯着嗓子大声报告。而再被吼叫信一放大,整间屋子仿佛一瞬间放起了五百个五百响的鞭炮。

    “呜。”柏嘉良可怜兮兮地更加用力捂住了耳朵,脑袋抵在了桌子上,呜呜嘤嘤。

    然后她就被身旁的人拉了起来,手中被塞进了一颗麦糖。秦含墨哭笑不得地做着口型:

    【快结束了】

    柏嘉良悲伤点头,剥去糖纸,将婴儿拳头大小的麦糖一下全部塞进口中,看得秦含墨目瞪口呆。

    “呜呜呜!”柏嘉良很快又呜呜叫起来了。

    这玩意粘牙!

    秦含墨捂脸。

    这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玩意儿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

    ……

    “你听明白刚才说什么了吗?”秦含墨无奈地看着眼前腮帮子微鼓的家伙。显住付

    “呜呜呜。”戴着和她同款面具的人疯狂摇头,琥珀色的眼眸看起来可怜巴巴,一点也没有自己戴面具时的诡秘和清冷,反倒看上去有点……憨。

    秦含墨又叹口气,伸手,帮她取下了面具,“第一次听吼叫信是这个反应倒也正常,我和你讲讲发生了什么。”

    柏嘉良乖巧坐在一旁,鼓着腮帮子,托腮,认真点头。

    “长话短说,就是我们的情报人员发现在阿提拉公国叛乱前三天左右,他们一贯温和儒雅的小王子突然性情大变,杀兄戮父,以极端暴力和血腥的手段血洗了公国全境,几乎将朝野所有大臣和贵族杀了个遍,随后自己登上王位,又自立帝号举起叛旗,斩了帝国的使臣祭旗,”秦含墨微蹙眉,“阿提拉公国东方是广袤的原始森林,森林里野兽纵横,其中不乏一些会魔法的魔兽,因此他们的成年男性全都是合格的猎手,成年女性也擅长弓射,而现在整个阿提拉公国被这个小王子的高压统治驱使着成为了一架战争机器,几乎称得上是全民皆兵。”

    她叹口气,“剿灭他们的军队简单,但要彻底平叛……有些棘手。”

    “呜呜(明白)”柏嘉良表情严肃,但含糊不清地说着,“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可是为什么,会性情大变?)”

    “你还是别说话了,”微蹙着眉的摄政王殿下深吸口气,又分好几次缓缓吐出,克制住自己心中翻涌起的那种“这小家伙还真可爱”的诡异情绪,“我们的情报人员还没有得到答案,但我估计……有可能是【灵魂吞噬】。”

    柏嘉良想起了这个禁术的名字——之前也被宫廷大魔导师阿普诺用在了泰坦身上,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夺舍”。

    “但灵魂吞噬并不能解释为什么那位小王子的实力也在一日千里,”秦含墨冷静的分析,“灵魂吞噬只是取代了灵魂,原本躯体是什么实力取代之后也就是什么实力,而他进展一日千里……只有可能是用了那种恶心的秘术。”

    “呼,你是说主仆契约?”柏嘉良终于用力将所有粘着自己牙齿的麦糖咽了下去,急忙问道。

    主仆契约,主死仆死,而如果只是仆从死亡,主人会收到死去仆从所有剩余力量的馈赠,变得更为强悍。用这种方法,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一个天赋不佳的人灌成一位底子极虚的强者,而财力强悍的贵族更是广泛蓄奴,通过不断摄取仆从的实力而强悍自身。

    这是禁术中的禁术,是完全违反人伦道德底线的存在,但由于其本身带来的对权贵的巨大收益,尽管广受批判,但直到温莎公国和【黄金】执政期间才彻底废除。

    而在这个上古年代,自然也是有的。

    “嗯,是,”秦含墨微微点头,又瞟了柏嘉良一眼,“常识你是什么都不懂,这种权贵的秘辛倒是知道不少。”

    柏嘉良摸摸鼻子,嘀咕一声,“当时有个笨蛋龙想和我签这个契约来着。”

    “什么?”秦含墨发现自己又听不懂她说话了。

    “没什么,”柏嘉良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又追问,“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该怎么平叛就怎么平叛,不过最后的平叛报告里要多写一份调查报告而已。”秦含墨语气平静,甚至有些隐含的自信与傲慢,大概也并没有将阿提拉公国小王子的异常看在眼里。

    直到今晚另一封紧急情报的送上。

    “报!紧急军情!”柏嘉良眼疾手快戴好了面具,而这回的侍从直接掀开了帘子大步走入,单膝跪地,神色凝重,“殿下,北边的斯努尔特公国也反了。”

    秦含墨眉心瞬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

    柏嘉良总觉得哪里有些隐隐的不对劲,想了想,蹙眉问道,“叛乱前有没有其他异常?政/变?有没有。”

    “有!”侍卫再次俯首,“举起斯努尔特公国叛旗的是他们的长公主,她是嫡长女,但并非继承人,现在据说把所有的顺位继承人都软禁了起来,生死不知。”

    “斯努尔特的长公主,我知道她,”秦含墨惊愕起身,看向柏嘉良,解释道,“她是个天赋惊人的魔法师,可能在几年前就达到了魔导师的层次,但这些年的行踪隐秘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她现在的实力。”

    “行踪隐秘。”柏嘉良喃喃自语,心中隐隐有些灵感,却怎么也抓不住。

    “时刻注意其他两大公国的动向,还有其他诸侯国,让帝国的线人们都动起来,必要时可以主动干涉公国内/政。”秦含墨却快速下达了更紧急的军令。

    “是!”侍卫迅速退出。

    “这种事不用请示皇帝么?”柏嘉良回过神来,讶异望着她。

    “我可是摄政王。”秦含墨冲她笑笑。

    “唔,倒也是,”柏嘉良点点头,蹙眉思考了会,无果,叹口气,抬头问秦含墨,“大军是明早开拔吗?”

    “是,吃完早饭后就动身。”

    “好,”柏嘉良点点头,又轻咳一声,“那个,我今晚可以先去和朋友们道个别吗?”

    “你以为你进了这里,听了这么多秘密,还可以随意进出?”秦含墨眯起眼睛审视她。

    柏嘉良瞬间露出了一个乖巧礼貌的狗腿子笑容。

    “嘁,算了,去吧。”秦含墨笑一声,挥挥手。

    “多谢摄政王殿下!”

    年轻女人欢快道谢后,快步走出了营帐,而秦含墨微微提起的眼角又落了下来,笑意不及眼底。

    “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她自己问自己,“亲近?喜欢?一见如故?”

    她搞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怪人如此信任,甚至讲了自己那么多隐秘的想法和秘密。

    应该直接把她的头砍下来才对。

    “呼。”她吐出一口浊气,只是眼前又浮现出年轻女人坚定温和的眼神。

    【我会帮你结束这一切】

    “哈,被一个小孩子安慰到了。”她失笑一声,又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胸膛,唇角微微抿起。

    其实,何止是安慰到了。

    她闭上眼睛。

    简直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块浮木。

    第306章

    “你说你见到了摄政王殿下!”漂亮主编惊得叼在嘴里的烟斗都掉了,烟斗砰的一声重重落在桌面上,油灯的影子都因此颤了一颤,“哦我的老天,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很显然,我并不会开这么无聊的玩笑,”柏嘉良从怀中摸出那足够引人注目的白瓷面具,在她面前晃了晃,笑得露出一边小虎牙,“我这次是来告别的。”

    “嘶,这是摄政王的面具,你还真……等等,你说你是来告别的?”主编愣了一下,眸中的伤感还没泛起来呢,下一瞬就饿虎扑食一般扑了上去揪住了柏嘉良的衣领子愤怒地先后摇晃,大声咆哮,“你的稿子还没交完呢你就想跑!听你说《暮光之城》是一部长篇我可是腾出了报纸整整半年的版面!你先给我把稿子交出来!”

    柏嘉良被她晃得前后不住摇晃,尴尬笑一声,轻轻掰开了主编拧在自己领口的手指,轻咳,“我这不就是来交稿子的嘛。”

    她拎起一边的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了厚厚一大摞文稿递了过去,“我这些天赶出来的,至少故事有个结束了。”

    主编并没有拿过去,而是哼哼地盯着柏嘉良笑,一脸“被我抓住把柄了吧”的模样,语气玩味,“你这些天赶出来的?你?”

    “是啊,”柏嘉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可不就是我赶出来的吗,说了是他们口述我撰写的。”

    “滚蛋,”主编笑得前俯后仰,站起身围着柏嘉良绕一圈,打量着她,眸中有些感慨,“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嘴硬,但我是个尊重个人隐私的好领导,嗯,我不问。”

    “不过,听说摄政王殿下的军规很严苛,在他的部队里坚持下来是很难的,更别提……”她犹豫了会,轻叹一句,“嗨,你应该听说过吧,皇都的腥风血雨都要飘到咱们这个边陲小城来了。”

    “什么腥风血雨?”柏嘉良扬眉。

    “一些宫廷传言而已,什么摄政王殿下要戮君,自立为帝之类的。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主编大大咧咧的挥挥手,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人的话,“你好像一直对摄政王殿下很感兴趣,是很崇拜他?那我说这些估计你也不信。”

    “为什么不信呢。”柏嘉良暗自嘀咕一句,却又若有所思。

    在秦含墨那样努力自污的情况下,有关她与君主的矛盾,要戮君的传言还是传得满城风雨了,身在边陲小城的一个出版社主编都这么想,而皇都那个首当其冲的那个狗皇帝又该会怎样应对?

    “总而言之,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表示,要是某天你在摄政王殿下的部队里坚持不下来了,可以回这里养老,”漂亮主编捡起烟斗敲了敲,抖出里面剩余的烟灰,重新塞好烟丝,点上,眯起了狐狸般的眼睛,轻笑道,“我可以管你饭。”

    “如果我从部队里逃回来了那就是逃兵,你可保不住我。”柏嘉良笑笑。

    “哦不不不,你领导我还是有些人脉的,”主编晃晃手指,大笑一声,又用力拍拍柏嘉良的肩膀,认真道,“如果在外面遇到麻烦,你试试报我卡洛拉·苏的名字,说不定能碰上一些我的老朋友呢。”

    柏嘉良沉默了很久,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又过了一会。唇角再次微微扬起,“怎么对我这么好?”

    “我只是个见钱眼开的商人,”主编,或者说卡洛拉,撇撇嘴,“你能让我赚大钱,你就是我的亲亲招财猫宝贝发财树,我能不想办法保你一下吗?”

    “哈,”柏嘉良忍不住笑了,也不磨叽,抬起手示意,“那祝你未来发大财咯。”

    “祝我们都发大财。”卡洛拉握住她的手,用力上下晃动两下,口中喷出一口带几分梅子香的烟雾,轻笑。

    ……

    柏嘉良告别了卡洛拉,离开了出版社,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月色下,顺着无人的街道慢慢走到了一处公园。

    公园已经关门了,可她一个轻盈地纵跃,撑墙翻了过去,在茂盛的灌木丛里找了条小路,直通公园最深处的小湖。

    她前些天也来过这里,这个公园白天很多人会来这里喂鸽子,那些鸽子一个个白白胖胖压根不怕人,偶尔拍拍翅膀略过湖面,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但现在是晚上,小湖旁没有一个人影,也当然不可能有鸽子。

    柏嘉良在公园里找了处长椅坐下,怔怔望着只有一丝月牙儿的月亮。

    天空很多云,也没什么星星,那根月牙儿偶尔被浓厚的云层遮蔽,整个天都看起来雾蒙蒙灰扑扑的。线注副

    良久,她叹口气,在怀里翻了翻,找到了当初向出版社递交《德古拉》的时候和主编签的合同。

    她无视了那些有的勾心斗角有的又极尽优待的条款,直接翻到了最后。

    果然,落款是有卡洛拉·苏的大名的。

    再回想起这些天的经历,和那位开朗乐观大方的主编相处的也算愉快,而刚才她对自己做出的那份许诺也令自己有些动容,以及茫然。

    唔,她或许算是自己在这个世界难得的朋友?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将合同卷了起来,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疲倦合眸,自言自语,“什么时候开始……完全不记别人名字了。”

    她回忆了一下。

    好像是不久之前,又好像是旅程刚开始的时候。

    还记得第一次旅行的时候自己还心心念念的想要解决一下夏洛克和她妈妈波莉太太的家庭矛盾,但因为离开的太过仓促压根没来得及。

    而到现在,自己似乎已经不太关注除了秦唯西以外的人和事了,即便有时候记住了几个人的名字,那大概也是因为他们曾在秦唯西的人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因为是临时降临,也因为马上就要离开。因为是普通人不重要,也因为停留时间太短根本无法改变每一个个体的命运轨迹。

    在自己压根没意识到的时候,逐渐对所有的世界变得淡漠,疏远,直冲着最终目的而去,而忽略了不同世界的不同风景。

    “哈,质疑秦唯西,理解秦唯西,成为秦唯西,甚至超越秦唯西,”她苦笑着摇摇头,“她还是在一千多岁之后才开始不记名字的呢。”

    “柏嘉良,这可不对,”她站起身,用力舒展舒展身子,深呼吸好几次,“好像要在这里留很久,那就从这次开始改变吧。”

    她收束情绪,拍了拍自己已经粘了露水的衣衫,拨开那些繁茂得遮住了小道的灌木丛,走向平坦的大路,脚步轻快。却没有立刻返回军营,而是转了个弯儿,冲着之前翻墙溜进去的那个王室藏书阁去了。

    ……

    第二天清早,秦含墨巡视完一圈军营,又用过侍卫送上的早餐,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待在营帐里又是看地图又是研究情报,最后实在无事可做之后更是若无其事擦起了自己的佩刀,就是不下达开拔的命令。

    也就是这支军队足够令行禁止,摄政王殿下对其更是拥有绝对的权威,才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质疑她的军令。

    当然了,那些跟着她走南闯北打遍天下忠心耿耿的侍卫今天也一声不吭,多少和摄政王殿下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大好有些关系。

    直到一个陌生的脚步声靠近营帐,她抿着的唇角才微微扬起。

    那人掀帘进来,开朗笑着,“抱歉,我来晚啦。”

    “我还以为你偷偷跑了就不会回来了,”秦含墨放下手中的软布,佩刀回鞘,抬眸,打量着面前的人,缓缓眯起眼睛,看起来有些危险,“你有这么多朋友需要叙旧么?”

    “没有,”柏嘉良顿时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一边思考为什么好像一晚过去本来已经好感度刷了不少的摄政王殿下突然又变得冷漠疏远起来一边乖巧且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我昨晚和朋友告别之后又想了很多,最后拟了两个方案,请您过目。”

    她掏出一张薄纸,乖顺笑着,又抬脚,似落非落。

    “拿过来看看,”秦含墨抬手示意她过来,又忍不住念叨一句,“两个方案,一张纸写完,这样的方案真的需要你思考一晚上清早还迟到吗?”

    柏嘉良见她招手才快步走过去,献宝似的送上白纸,又笑笑,“方案不需要,但方案的准备工作需要。”

    秦含墨瞟她一眼,又看向那张白纸,随后唇角一抿,蹙起了眉。

    比她想象的还要不靠谱些。

    纸上就两行字。

    【方案一:我随军行动,听您指挥】

    【方案二:我先于大部队行动,去阿提拉公国以及斯努尔特公国调查】

    “呼,”秦含墨用力吐出一口浊气,忍住将那张纸揉成纸团扔到柏嘉良脸上的冲动,冷声道,“这就是你的两个方案?”

    “事实上只有方案二,因为我更想要去调查两个叛军首领的异常情况,”柏嘉良比她想象的还要耿直,看起来一点都不怕她,直言不讳道,“今早来晚了也是因为昨晚查了太久相关资料。”

    “我是一个旅者,”她无视了秦含墨冰凉的目光,慢慢走到这位浑身散发着寒气的摄政王面前,轻声道,“突然性情大变杀父戮兄的温和小王子,冒天下大不诿也要软禁兄弟自立为帝的那位长公主。”

    她缓缓摇头,“一个还有可能是孤例,两个就是异常了。”

    秦含墨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她缓缓开口,声音中散发着丝丝冰冷的杀意,“你说的这些自有本王的情报人员去做。”

    “而你有没有想过,”她手掌落在了刀柄,骤然抽刀三分,缓步走下台阶,走到柏嘉良身侧,低声道,“知道了这么多秘密的你,又做出这种找尽理由想要离开本王的军队的行为,是值得本王砍掉你的脑袋的?”

    柏嘉良愣了愣,扭头望向身旁的人。

    她还是第一次听秦含墨自称“本王”。

    摄政王殿下早就又戴上了那白瓷面具,将一切情绪隐在了那冰凉的外壳之下,只有那双和秦唯西如出一撤的黑色深邃眸子中迸发着压抑的怒火。

    以及藏在深处的犹豫。

    “我……”柏嘉良迟疑启唇。

    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因为一张和秦唯西那样相似的脸,她毫不犹豫地信任了秦含墨,将自己所有的计划和盘托出,也像对待朋友一样,甚至用比普通朋友更亲密些的方式和她相处,却并未意识到秦含墨并非秦唯西。

    她没有那么容易信任自己。

    呼,柏嘉良,你想要用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亲昵感牵绊住这只喜怒无常的猛兽是何等错误的行为,或许只是昨晚的晚风较为柔和,聊天的时候你的神色情感过于真挚,又或许是她偶尔也想暴露一下自己的柔软,才短暂的信任了你。

    而一旦你失信,猛兽的獠牙瞬间就亮了出来。

    这不是秦唯西,这是那个传言中残酷暴虐喜怒无常的帝国摄政王!

    见她不回答,秦含墨却又骤然抽刀半分,隐隐的杀意甚至已经锁定了她的咽喉。

    “给本王一个理由。”声音中的杀意几乎已经凝成了实质。

    “因为如果真的是那种异常的话,恐怕只有我能解决,”柏嘉良收拢心神,语速极快,“甚至,有可能我也解决不了,只能尽量让它变好一点。”

    “它?”秦含墨蹙眉,“它是谁?”

    “这个世界。”柏嘉良毫不犹豫地回答。

    “哈。”摄政王殿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却并未再抽刀。

    柏嘉良能看出她在犹豫,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斟酌着言辞。

    对于这样的猛兽而言,这个时候打感情牌是没有用的,而是要强调自己的价值。

    “你能感受得到我的特殊,”她上前,将自己的手腕贴在了秦含墨小臂上,轻声道,“我的躯体是武圣级别,但我体内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能量,没有任何一种封印的术法能做到这样,哪怕是大魔导师。”

    “我很特殊,是你也想不明白的特殊,所以,”她越靠越近,凝视着秦含墨的侧脸,“抱歉,但再相信我一次,好么?”

    秦含墨沉默不言,又过了好一会,她身体微微一颤,喉咙里骤然吐出一声不知为何的闷哼。

    她蹙眉,心情极为糟糕地收刀,合眸,又用力睁开,杀意赫然已经消失。

    “你需要什么。”她转身回到高椅上坐下。

    “钱,如果可以再要一匹马。”柏嘉良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马可以,钱要多少。”秦含墨声音依然是冰冷的。

    “够我伪装成一个逃亡的小贵族就行,”柏嘉良眨了眨眼睛,轻笑,“有身份更好办事些。”

    “我可以再给你一张落魄贵族的身份证明,具体身份是一个不可继承爵位的男爵的女儿,贵族爵位是骑士,够了吗?”

    “差不多差不多。”柏嘉良点头如捣蒜,相当欣喜。

    “稍等一会。”秦含墨点点头,又凝视着柏嘉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唇瓣微微翕张,却还是没说出来那句话。

    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

    主帐里终于下了军令,大军迅速收拾起了军营和口粮,准备开拔。

    可在城门口刚开时,就有一人一骑快马出了城门,直奔东方阿提拉公国方向而去。马是一匹肩高一米七的高头大马,毛发油光水滑,哪怕是外行人看一眼也知道是匹得之不易的良驹。而马上的骑士披了一声黑袍,巨大的兜帽将脸笼在了暗中,根本看不出是何身份。

    秦含墨已经上了马,巡视着军营,马背上的她依然是那副慵懒悠哉的模样,偶尔扣扣马腹,示意骏马转向东方。

    “你不希望我杀她,对吧?”她一只手探进黑袍,轻轻按在了小腹上,低声道,“不然那么用力踢我一下干嘛,嗯?”

    她话音刚落,掩在面具下的神色又是一紧,眉心紧蹙。

    刚才又动了一下——

    “现在都是要出城的,您进城是要干嘛?”守卫小队的队长严肃而警惕地盯着牵着马的人,反复查看那张骑士身份证明,却又找不到任何异样。

    柏嘉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用力咳嗽一声,假装附耳咕哝两句,牵住他的手腕,向他袖子里塞进了厚厚一叠钞票。

    “啊,父亲和兄长都去世了,回来继承财产的。”守城队长依然面色严肃,微微点头,“您也是个可怜人啊,进吧,记得王城里面不能纵马,”

    “知道,谢谢了。”柏嘉良保持着一个落魄贵族的修养和礼节,矜持而不失礼貌地道了句谢,牵着马,逆着人流,缓步走进阿提拉公国的王城。

    “王二,那不是贵族吧?”身边有另一个守城小队的队长凑了过来,杵着剑,眯起眼睛看他,“那张贵族身份证明是真的?”

    “身份证明当然是真的,而且我是看不出来那位大人的任何异样。”这点王二答得斩钉截铁。

    “放屁,那是什么贵族,你见过哪个贵族老爷不是鼻孔冲着天上吆五喝六的,还会道谢呢。”另一个队长嗤笑一声,又猛地伸手去掏他袖子,“你收了多少,给兄弟们分点。”

    “诶诶诶,”王二低喝一声,看一眼密集的人群,只好将人带到角落里,从那一大叠钞票里分了一小摞出去,“给兄弟们买酒喝。”

    “诶,这才对嘛。”

    “但是,我还是要说,那张贵族身份证明是真的,是一位骑士,父亲是男爵,”王二小声道,“这不可能作假,只有骑士大人才有这些身份证明,其他有爵位的贵族老爷的味儿你以为我闻不出来?”

    “帝国也是几年前才开放了女性拥有骑士荣誉的可能,那她之前不是贵族,现在是了,没那么矜贵也是有可能的嘛。”

    “啧,你说的有道理,”另一个小队队长微微点头,又笑一声,“嘿,还得是王大哥你见多识广,换了我说不定就冲撞了贵族老爷了。”

    “去去去,少在我这里油嘴滑舌,”王二笑骂一声,却又很快蹙起眉,“说起来,最近都是出城的,怎么这么多贵族进城?”

    “有多少?”另一个小队队长不以为意的问道。

    “刚才那个骑士大人都不算什么,据我所知,四个城门这几天进了两位帝国的侯爵,七位公国的子爵,哦对了,还有一个伯爵,”王二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银盔,“感觉要出大事啊。”

    ……

    柏嘉良牵着马,缓步行走在公国的大街上,隐隐就看见不远处围了一圈人。

    她顿时想要上前一探究竟,那匹骏马却打了个响鼻,焦躁不安地退后,似乎并不想靠前。

    “怎么了?”她拍拍大马的脑袋,又从包裹里摸出了一个新鲜的小青苹果送到马儿嘴边。

    马儿不客气地大嚼起来,越压根不愿意上前。

    柏嘉良皱皱鼻子,下一瞬,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从那个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街口传来。

    “哇,”她干巴巴感慨一句,又顺了顺大马的鬓毛,用力点点头,“咱们还是不去看了,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大马愉悦地嘶鸣了一声,任由柏嘉良牵着往其他地方去了,最后精挑细选,选了一家马料不错环境也算舒适的酒馆。

    马绳还没来得及交给门口的马童呢,柏嘉良就听见了酒馆里的大声嚷嚷。

    “你这狗屁店家,有你这么坐地起价的吗?爷爷一盘牛肉你收我一个金币?!还从押金里扣?”

    “什么叫花子,那是普通牛肉吗?点菜上菜的时候都和你说了是高山野牛肉,你在外面能吃到正宗的吗?”

    “哈,还高山野牛肉?王都旁边就是森林,哪家高山野牛生活在森林旁边啊,别当爷爷我傻,还钱!”

    “滚。”

    “你还不还钱!”是金属与木头碰撞的声音。

    柏嘉良咂舌,探头去看,只看见一个怒目圆睁的仓髯大汉将一把出鞘的弯刀用力拍在桌面上,对略有些矮小的店家怒目而视。

    而店主就平静地瞪着他,脖子一歪,“来啊,杀了我啊,看看你能不能逃脱执法队的审判,再看看明天你的脑袋会不会挂在西边的菜市口!”

    大汉深吸口气,最后憋屈地将刀收了回来,咬着牙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地出了店,出门那一下还用力撞到了柏嘉良,又险些擦到了一旁同样在看热闹的大马。

    “别住他们家,”大汉多瞅了高大威猛的骏马一眼,随后看向柏嘉良,怒气冲冲,“欺负外地人欺负的太狠了。”

    “xxx的我说你个乡巴佬有毛病吗?”酒馆老板却直接和炸了毛似的,拎着把切肉的尖刀就冲了出来,“你自己不识货不说还赶我客呢?”

    仓髯大汉捏起了痰盂大小的拳头,额上青筋都暴起来了,却忍气吞声,最后狠狠跺了跺脚,黑着脸走了。

    柏嘉良在一旁看完了整场闹剧,砸吧砸吧嘴,拍拍身旁的大马,“伙计,阿提拉公国的人都这么民风剽悍的么?”

    “唏律律。”骏马长嘶了一声。

    “这位客人,您是住店的还是想吃点喝点什么?”那提着尖刀的老板却一眨眼换了一张脸,堆着笑问柏嘉良,“我们这边有阿提拉公国的特色菜,草料也是用得全公国最好的,肯定不会亏待了你的伙计。”

    “住店,”柏嘉良还是对这家老板有些好奇的,自诩现在的实力打一个普通人应该还是不成问题,于是也就艺高人胆大的住进了这家疑似黑店的酒馆,将马绳丢给了一边的马童,“最好的房间,给我的马最好的草料。”

    “好嘞,”老板满脸堆笑,“您住几天?”

    “先住三天吧。”柏嘉良走到前台,一边掏钱一边准备打听些消息。

    “好了,三天合计一共1500金元。”

    柏嘉良拿钱的手顿住了,然后抬头,诚恳笑道,“你真是太好了,明明可以抢,却还要仁慈的允许我住三天。”

    老板一开始显然是没听明白这满含讥讽的俏皮话的,但愣了一会也反应过来了,眼神里多了丝凶意,嘴巴却还算礼貌,“您是外地人不知道,王城戒严刚过,现在哪住的上店啊,贵一点正常的呢。”

    柏嘉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蹙眉想了想,直接从怀里甩出了那封骑士证明,高昂起头,摆出一副仗势欺人的模样,“你再说一遍?”

    老板伸头一看,气势瞬间都萎靡了下来,再次换上了那满脸堆笑的谄媚模样,“原来是骑士老爷……老……骑士大人啊,您看我,有眼不识泰山,嗨,您住店我给您打个对折再抹个零,700成吗?”

    “你应该含泪赚了500吧,”柏嘉良讽刺一句,却也不想再惹麻烦了,丢出700的金元纸钞,敲敲桌子,“你家所有的顶尖食材,什么高山野牛肉啊,无限量提供,明白吗?还有我的马,像对待你爹妈一样好好供着!”

    “诶诶!好嘞!”

    柏嘉良收回骑士证明,转身上楼,那纨绔的气势一收,眉头却皱了起来。

    如果自己没感应错的话……尽管自己亮出贵族身份后老板瞬间变得谄媚而卑微了,但那股隐藏得很好的敌视和杀意不增反减。

    “奇怪的阿提拉王城。”她回到自己房间,嘀咕一句,又打开窗,凝视着之前马儿不愿意去的那个街口,随后眉心瞬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

    能力全失并没有影响到她的视力——她看得很清楚,那里是一排排的人头,砍下的新鲜人头,底下放着盐盒防腐,而围观的普通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血淋淋的场面,围着那些有些还没闭眼的人头大肆讨论,欢声笑语。

    “骑士老……大人,您的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吧。”柏嘉良挥挥手,随后一个跑腿儿的小茶童小心翼翼推门而入,将茶壶和奶壶并一些小吃零嘴都放在了桌上,又深深鞠一躬,“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柏嘉良回头看一眼。

    这小孩身上倒没有那种敌视和杀意,而是畏惧居多。

    “那里,”她指了指街口的方向,“就是菜市口。”

    “是,是的,”小家伙头埋得更低了,语气却莫名其妙的兴奋起来,“您,您也想看吗?据说明天上午又要砍一批死囚的脑袋,您要是去看,我可以帮您抢个好位置。”

    似乎是要强调自己的价值,小茶童大着胆子抬头补充,“现在能看到砍头全过程的第一排好位置可难抢了呢,会有人大半夜的就在排队,还有拿着碗争着抢着要去接死囚的血的,第一碗从死囚脖子里流出来的血可能卖出个好价钱!”

    柏嘉良背后汗毛直竖,有些不寒而栗。

    因为这个小孩,这个并没有对自己表现出敌意的小孩说这些令人惊愕的话的时候,并没有不解和畏惧,而是……极度的兴奋。

    “他们要接那些血干嘛?”她喉咙滚了滚,低声问。

    “是最近很火的一种怪奇小说教的,”小童表情更兴奋了,大概是说到了自己知道的东西,声音变得大而洪亮起来,“说是人的血是人一生的精华,要是喝了贵族老爷的血,日后家里也能出两个贵族,要是喝了文化人的血,也能有几分墨水写几篇文章 ,就算被砍头的人什么都不是,喝下去也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柏嘉良不动声色地反手扣住了身后的桌子,支撑着自己站得更笔挺。

    不,不对劲。

    她这回看清楚了,小童眼中虽然没有对自己的敌意,但是那看似清澈的眼眸中隐含着一种浓烈的贪婪。闲主复

    那是人最本能的,野兽一般的欲求。

    会是自己写的东西的原因吗?不,应该不是,即便是《德古拉》和《暮光之城》的发源地,那座边陲小城也没有这么疯狂的行径。

    有问题的是这个城市。

    柏嘉良反应了过来。

    进城之后看到的所有人,目前都有些不对劲。

    “明白了,”但她表面上还是表现出一副饶有兴趣地样子,“明天早上么?真可惜,我明早得去见一个朋友,之后还有类似的活动么?”

    “当然有!”小茶童并不觉得气馁,反倒更激动地用力点点头,“死囚是杀不完的,每天都有。”

    他殷勤地抄写下了自己的工牌数字递给柏嘉良,“您要是有任何需要的话找我就好。”

    他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我肯定能给您找到您最满意的位置。”

    柏嘉良露出一丝笑容,“谢谢了。”

    小童推门出去,她的笑容骤然一收,用力关上了门不去看那边的菜市口,心事重重的走到桌旁坐下,看了眼桌上鲜红若血的糕点,虽然闻到了那大概是某种鲜花做的饼,但还是大倒胃口,将其放在了一边,只给自己倒了杯茶。

    “好像哪里都不对劲,”她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低语,“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一些东西似乎已经不能用民风剽悍来解释了——即便是后世民风最剽悍的兽人一族也没有这么野蛮的行径。

    或许应该找个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的人多问两句。

    比如,那个仓髯大汉。

    柏嘉良吐出一口浊气,微微合眸——在探头往酒馆里看的第一眼她就认出来了,那个仓髯大汉正是【吼叫信】的发信人,也是秦含墨在阿提拉公国设下的线人,从阿提拉公国小王子叛变开始就一直待在阿提拉公国王城了。

    或许他知道更多。

    想到这里,她微微睁眼,从桌上拿起一颗苹果,快步下楼,去了马厩。

    马厩里,身高堪堪到马腿处的小马童正在给那匹秦含墨借给她的军马上草料,又拿了一小筐胡萝卜,小心翼翼喂它。

    “给我吧,刷子也给我,你先去休息。”柏嘉良下楼,朝马童挤出了一个笑容。

    大概是因为她现在心情沉重实在笑不出来,挤出的这个笑容反倒比之前任何一次伪装的都有敷衍和俯视的意味,小马童瞬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将那一小筐胡萝卜递过去,就胆怯退下了。

    柏嘉良无奈笑笑,又轻轻扶额。

    又是一个。

    按理来说应该是恐惧偏多吧,但偏偏刚才那个小马童身上更多的情绪是仇恨,浓烈的仇恨。

    “这个城市的人很怪,”她靠在了骏马上,慢悠悠地将苹果切成一块块的喂给它,然后又是一根根的胡萝卜,“伙计,你察觉到了吗?”

    马儿大嚼胡萝卜,显然并没有在听她说话。

    “唔,这种感觉很奇怪,虽说仇视贵族可以用那个小王子砍了不少大贵族脑袋又大肆宣传来解释,”她蹙眉,自顾自地说着,“但这种不带任何掩饰的敌意,是不是太浓烈了点?”

    “咴儿咴儿。”马儿嘶鸣了一声,突然扬起了脖子,盯着一个方向目不转睛。

    “怎么了?”柏嘉良抬眸望一眼,只看见了一匹漂亮的白色小母马,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用力拍了拍马儿的鬓毛,“你早就被阉了,怎么还在惦记那些?”

    “咴儿咴儿。”骏马叫了两声,焦躁不安地在马厩里踱步起来,眼见着小母马也要住在这家店,瞬间就迎了上去,就差没打开马厩栏杆迎接它了。

    “嘶,”柏嘉良赶紧冲上去牵住缰绳,蹙眉,摸摸脑袋,凑到马儿耳朵旁边低声说,“你是军马,怎么能这么不讲纪律?”

    “咴儿。”大概是教育起了作用,大马兴致缺缺地踱回了自己的马厩里,低头啃了几口草料,大眼睛又顶住了柏嘉良手中的胡萝卜。

    “这才对嘛。”柏嘉良舒口气,继续喂它,又忍不住问,“你说,今天那个家伙撞了我们一下,然后突然说那么一句,是不是就是因为认出了你是匹军马?”

    马儿专心干饭,压根不抬头。

    “我觉得很有可能,”她拿起一边的刷子开始给马儿刷毛,一边自顾自的分析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如果他认出来了,大概就会回来找我们的,我正好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他。”

    她又摸摸马儿的尖耳朵,小声问,“或者你能找到他吗?”

    马儿无辜地看她一眼,叼起她手中最后一根胡萝卜就扭头不理她了。

    “嗨,我指望你干这个干嘛呢,还不如赶紧去训练一条军犬,”柏嘉良笑笑,在马背上擦了擦手,又看一眼刚被牵入马厩的小母马,警告一句,“不准去欺负人家。”

    ……

    只是柏嘉良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早起就看到了这副场面。

    秦含墨借给自己这匹足足有一米七的高头大马直接骑在了人家小母马身上,不断嘶鸣。

    “该死。”柏嘉良瞪大眼睛,而旁边同样被马童喊过来的小母马的主人,一位漂亮的小姑娘,同样傻了眼。

    “现在不是马的发情期啊,”她焦躁地转着圈,却不敢进去把正在骑跨的两匹马拉开,只能气势汹汹瞪了眼柏嘉良,大声质问,“你家马怎么回事?”

    “好问题,”柏嘉良干巴巴地说着,“但是我家马阉了啊。”

    这回轮到两匹马的主人大眼瞪小眼了。

    “所以是因为我的马突然发情,然后引诱了你的,一匹被阉的马?”小姑娘很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个答案,又担忧地看了眼马厩里两匹叠在一起的马,“这怎么可能嘛!你的马那么壮,把我的马压坏了怎么办?赔钱!”

    柏嘉良却一瞬间想到了更多东西。

    “民风剽悍”的店家老板,对贵族饱含敌意甚至毫不掩饰的普通民众,乐于去看砍头甚至拿着碗要去接头颅里第一碗血的迷信群众,乃至现在异常的马。

    “不对劲,”她退后两步,喃喃自语,“这座城市,都不太对劲。”

    在里面久居的人类,或是自控力本就更差没有任何道德意识的动物,都在遵循自己最原始的冲动欲望,和更深层次的恶念在行动。

    “这座城市疯了。”

    第307章

    好不容易将两匹马分开,柏嘉良切苹果哄着忿忿不平刨蹄子的马儿,一边不断摸着鬃毛安抚着躁动的大家伙,一边有意无意地和心疼刷洗着小母马的小姑娘搭上了话,“你的马有什么问题吗?”

    “呼,没有,真是万幸,”小姑娘绕着马检查了一遍,松了口气,又狠狠瞪了柏嘉良一眼,“你的马是什么流氓,都阉了还会发情啊。”

    柏嘉良将最后一块苹果喂给了马儿,盯着它浑浊的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唇角抿起,却很快又露出一个开朗健康的笑容,扭头问道,“你什么时候进的城?”

    “昨晚吧。”小姑娘还嘟着嘴不开心呢。

    “我是上午,”柏嘉良拍拍马儿的脑袋,开始给马佩上了鞍鞯,“它平时每天的运动量都很大,估计是昨天一直在马厩里憋坏了,我出去溜两圈说不定会好些。”

    小姑娘目瞪口呆,“你当马是狗啊,还需要溜溜,是不是还会拆家呢。”

    柏嘉良只是笑笑,翻身上了马背,牵着缰绳调整了方向,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时候,回头,温和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瘪了嘴,却也不情不愿地回答,“阿芙拉。”

    “阿芙拉,好名字,”柏嘉良笑着点头,调转马头,挥挥手,“我叫柏嘉良,回见了。”

    马童正好端着草料经过,一抬头就看见坐在马背上的人,慌忙行礼,“大人,城里不准骑马!”

    阿芙拉眼见着原本洒脱的人慌不择路翻下马背,颇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拍着缰绳大笑起来,惹得一旁眼神清澈的小母马不解地打了两个响鼻。

    ……

    柏嘉良牵着大马,顺着人流走出城门,刚想翻身上马,却正好看见昨天那个被自己塞了一袖子钱的守城小队队长。

    她神色微动。

    如果说昨天遇到的阿提拉公国原住民里哪个最正常,恐怕还是这个看似刚正不阿但收了钱就办事儿的小队队长了,此时他正在认真盘查出城的人鼓鼓囊囊的行李里面有没有违禁品……或者说,有没有可盘剥的油水。

    柏嘉良昨天在城里遇见了那么多异样的人和异常的事,这个时候乍一眼瞅到这个在某种意义上正常得不得了且情绪稳定的守城队长,看着都多了几分亲切。

    她又想到了什么,牵着马走到了那小队队长旁边,摆出纨绔的姿态,用马鞭敲敲他肩膀,“嘿,你。”

    小队队长惊得一回头,脸上怒容还没完全溢出来呢,下一秒就换成了温顺的笑意,身子都矮了几分,挤出热情洋溢的笑容,“骑士大人。”

    “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们平时住在哪里?”柏嘉良挑眉,“城里么?”

    “哪能啊,”王二也不知道这个奇怪的骑士大人为什么要问这个,下意识就说了实话,“兄弟们都是住辅城的,能住城里的得是大队长了。”

    “知道了,你继续忙吧。”柏嘉良若有所思,点点头,翻身上马,一夹马肚,一路小跑远去了,只留下一个懵逼的王二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带着马儿在城外的大路上狂奔了一个小时,又慢慢散了两圈步,柏嘉良才翻身下马,看了眼那重新变得水灵灵的大眼睛。

    马儿用力甩了甩脑袋,看上去有些困惑,又走到一边啃起了草皮。

    “总算清澈回来了,”柏嘉良轻轻抚摸着马儿的鬃毛,无奈轻笑一声,“也不知道现在那匹小母马发没发疯。”

    “咴儿咴儿。”马儿叫了两声,继续低头啃草皮。

    柏嘉良望向阿提拉王城的方向,顶着烈日眯起眼睛,静气凝神。

    良久,她失望地摇摇头——仅从外表看并未有什么异常,还以为会像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妖气冲天”亦或者“整座城上方都笼上了一层血色”。

    “可能和我现在没有超凡能力有关,”她对着马儿低声道,“梳理一下吧。”

    “已知,城内的人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无论男女老少,冲动,暴躁,喜怒形于色,对贵族极为仇视,刚进城的人稍微好一点,但似乎也有被影响到。”

    不然,以帝国摄政王情报部门的素质,那个仓髯大汉应当不至于和老板吵起来才对。

    她下意识卷起一小缕马儿的鬓毛在手指尖儿打圈,继续分析,“除了人之外,甚至是动物都受到了影响,而且影响更大也更显而易见,而直接脱离城市似乎是种直接能解除负面影响的方法。”

    “是负面影响被局限在了城市内部还是只是现在没有扩张?”她自言自语。

    然而,空无一人的荒原上,只有风声回应她。

    “好吧,继续,”她吐出一口浊气,“其次,我似乎没有受到影响,那个叫阿提拉的小姑娘似乎也还算正常,是在城内待的时间不够?还是这种负面影响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影响到会动脑子的文明生物?如果是,那这种负面影响是通过什么渠道施加在人身上的?呼吸?一些奇奇怪怪的共振?还是心理暗示?”

    她瘪瘪嘴,叹口气。

    “好吧,什么都不知道。”

    “而最后,显而易见的是,守城的那帮军士相对正常,”好像是身边真的有个人在听她分析似的,柏嘉良依然在侃侃而谈,“是因为他们算是在城外?还是因为从外城到内城影响大小亦有不同?如果是前者,那更可能是城市本身的问题,暂时不用担心这种异常的扩散,而如果是后者……”

    她顿了顿。

    “如果是后者,那说明是内城东西有东西在散发负面影响,那很有可能……这种异常可以扩散。”

    “总结,看来今天得去内城看看,伙计,你赞同吗?”

    马儿专心低头啃草,抬眸看了眼她,打了个响鼻。

    “我突然意识到有个旅伴得多重要,”柏嘉良骤然哀叹一声,整个人靠在了马身上,哼哼唧唧,“连个听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马儿情绪稳定,压根不理她。

    “呼,没有秦唯西,没有米切尔和塔尔,甚至没有秦含墨和卡洛拉这种刚交的朋友,”她不抬头,手指用力梳理梳理马儿油光水滑的毛发,闷声道,“伙计,我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忍不住想——在秦唯西孤身一人的时候,她是怎么做的呢?

    马儿有些迟钝地抬起了头,回头拱了拱情绪低落的孤单家伙,嘶鸣一声,后腿踢踏几下,又矮了矮身子。

    柏嘉良眨了眨眼睛,莫名有些感动,翻身上马。

    马儿背着她瞬间撒欢般的往王城的反方向狂奔,而更准确的说,是向着回家的方向,秦含墨大军的方向。

    “等,等等!”柏嘉良惊得直拉缰绳,瞪大眼睛,“你往那边跑干嘛?”

    马儿唏律律一声刹车,不解地哼哼两声,侧头看她一眼,满眼写着“你不是想回去了吗正好我也想回去了。”

    “不,伙计这不行,”柏嘉良无奈道,“我是带着任务出来的,要是就这么回去了咱们的元帅大人大概真的会一刀砍了我。”

    她扯了扯缰绳,马儿这才不情不愿地调转方向,朝着王城的方向小跑起来。

    “好吧,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心情好多了,多谢,”柏嘉良望着愈来愈近的王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拍拍马儿的侧腹,“下午我去找找昨天看见的那个大汉,说不定就能对上暗号成为同伴呢。而如果有机会的话,今晚我就潜伏去内城看看。”

    “咴儿咴儿。”——

    将马栓回了马概,柏嘉良一抬头,隔壁那匹漂亮的小母马已经不见了,而马厩里有些混乱,草料被打翻了一地,水桶里的水也泼出了大半。

    “看来结果不怎么好,”她微微摇头,又从包裹里掏出一节早就准备好的布条,拴在了马儿眼睛上,自言自语,“第一天实验,判断是不是视觉的影响。”

    马儿不太适应地甩了甩脑袋,然后嘴边就被送上了一大块甜苹果。

    它满意地大嚼起来,也就不动弹了。

    “乖。”柏嘉良又摸摸它的鬓毛,转身走出了马厩,正好碰见一脸苦大仇深浑身散发着浓烈负面情绪抱着扫帚前来打扫的马童,忍不住问了一句,“旁边的马呢?”

    “今天中午的时候突然发狂了,”马童气冲冲地说着,就连对贵族的怨气都显得稍小了一分,“那个泼妇非说是我们的草料和水有问题,要我赔钱。”

    柏嘉良咂咂嘴,轻咳一声,“这种马儿发狂的情况最近很常见吗?”

    马童却给出了令她意想不到的答案,“不大人,这么多天了只有她的马这样,真是不识好歹的畜生。”

    柏嘉良蹙眉,总觉得马童话里还隐含了什么信息,可他已经走进了马厩,一脸怨气地开始收拾残局,便也不好多问了什么。

    “伙计,看起来比你的反应还大些,为什么?”她趴在马厩上,又轻轻拍了拍马儿的脑袋。

    马儿温顺地拱了拱她的手,又舔了舔她的掌心。

    ……

    深夜,柏嘉良戴上了那副白瓷面具,披上黑袍,躲过了层层守卫,宛若一只灵巧的猿猴,轻松登上了内城城墙,找到了一片黑漆漆的住宅中唯一灯火通明的那栋,爬上房顶。

    她微微揭开一片瓦,往里看了一眼,随后瞳孔骤然收紧,干巴巴感慨一句。

    “我的老天啊。”

    第308章

    如果要详细描述这个诡秘疯狂的夜晚发生了什么,那要从某人伪装成街溜子无所事事地在大街上闲逛的下午开始讲起。

    柏嘉良换上了一身当地土著常穿的棉布衣服,又套了件轻薄的麻质外套,下楼后随手从后厨拿了根胡萝卜去马厩喂了马儿小零食,观察了一下马儿状态基本正常后,就溜溜达达的出门了。

    “皇都锻造大师最新锻造的武器!一柄削铁如泥,两柄入盾无声!”“瞧一瞧看一看咯,上好的腌鱼咯!”“莲蓬,新鲜莲蓬,一铜币三个,三铜币十个。”

    如果只听叫卖声,恐怕还觉得这是一座颇有活力的大都市,而并非刚从戒严里解脱出来的叛乱公国的都城。

    即便,这看似正常的一切背后在以诡异的逻辑运转。

    “老板,”柏嘉良信步走上了武器店的台阶,微笑,“看看你家的剑。”

    扯着嗓子叫卖的老板愣了一愣,手里拿着的大喇叭缓缓放下,听着柏嘉良奇怪的口音,面上渐渐转为了浓烈的恐惧,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大人,大人,我真没敢卖武器啊,我能不知道现在刀剑都是管制的吗,早就已经全部交给军管了,是……是上面让我们正常开业的啊!”

    这回轮到柏嘉良怔住了,理了好几遍才搞清楚老板在说什么。

    因为阿提拉公国属于特殊时期,所以所有的武器店将货物都上缴——或者是被收缴到了军队,刀剑盾牌盔甲都属于严格管制的东西,不能买卖。

    这很正常。

    但上头让没有并没有货的老板正常开业。

    这就有些不对劲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老板听见自己的外地口音的反应极为古怪——他似乎将自己当做了另有身份的人,而并非一个普通游客。

    有趣。

    “嗯,我知道了,”她思索一会,拍拍老板抖得如筛糠般的肩膀,“起来吧,只是问问。”

    老板又重重磕了几个,这才胆战心惊地跪坐在地上。

    柏嘉良无奈,只能转身离去,走过半条街才回头看了眼。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老板远远见她回头,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脑袋死死贴在地面上,一动不敢动。

    柏嘉良抿了抿唇,干脆戴上了兜帽,转过几个弯,随便走进另一家并没有吆喝的店铺,一抬眼,惊愕地发现虽然店内灯火通明,但货架上什么都没有。

    她扭头看向柜台,发现柜台后是个老太太,双眼浑浊无神,似乎看不太清了。

    “您好,”她学着阿提拉公国那古怪的口音,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像本地人,“您家店是卖什么呢?”

    老太太看不清,但听见她问话,身子抖了抖,含糊不清地嗫喏着,“大人,我们,我们店是卖调料。”

    调料?柏嘉良一怔。

    “盐?”

    “……是,是的,大人。”

    阿提拉公国居然允许私盐贩卖,这是柏嘉良想不到的,或许和阿提拉公国近海,私盐压根禁不了有关。

    不过现在是战争时期,盐同样被纳入管制行业,这也很正常。

    “您也是被要求开业的?”她尽量温柔地问。

    “是。”那声音愈发颤抖。

    柏嘉良明白大概是自己又被认出是外地人了,有心多问两句,却又有些不忍心,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一句,“您怎么不叫卖?”

    那老太太口中发出几声不明的呜咽,从一旁拿过了拐杖,杵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靠在门边,颤颤巍巍叫喊起来,“调料,卖盐卖胡椒卖大蒜了。”

    柏嘉良知道自己又问错话了,一时间有些沮丧,吐出一口浊气,准备赶紧离开,却骤然听见街上传来喧闹声。

    “带走!直接带去菜市口,不必再审!”

    “大人求求您了大人,我没有,我真没有私自贩卖刀剑啊大人!”熟悉的哀嚎声响起,柏嘉良一惊,定睛朝街上看去,正是刚才看到的那个什么货都没有的武器商人。

    “真以为仲裁机关所是吃素的吗?还在狡辩!”那面上戴着黑甲的军士大吼一声,像小鸡仔儿一样拎起那个瘦弱可怜的老板,大步往菜市口走去。线主富

    柏嘉良看得心里一揪,呼吸一重,手已经探向了怀中的白瓷面具,下意识就要冲出去。

    “您,您不是仲裁机关所的人吧。”身后突然传来了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声音。

    柏嘉良愕然,扭头,“您以为我是仲裁机关所的人?”

    老太太听闻,骤然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大担子一样,眼角都多了一丝泪光,“您不是就好,听我说,不要去。”弦珠付

    柏嘉良沉默了一下。

    “为什么?”

    “您看看那些人就知道了。”老太太疲倦地回答。

    柏嘉良转身看向道路两盘围满了的,看热闹的路人——他们脸上都是浓浓的胆怯和恐惧,正如柏嘉良在书上见过的一切在高压机关统治下生活的人们。

    但胆怯之后,是浓浓的狂热。

    “直接拉去菜市口,是直接砍头吗?”

    “是吧是吧。”

    “那还不快去抢位置?”

    “我已经让我家闺女带着碗去了。”

    “妈的你个混账,给我带一点。”

    柏嘉良听力极好,隔着一条街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交谈上,配上那从恐惧到狂热的面容,她背后顿时汗毛竖起。

    “谢谢,”她低声冲老太太道了句谢,抿抿唇,又忍不住问,“那那个老板,就会这么……被处死吗?他有可能是无辜的啊。”

    “仲裁机关所从不伤及无辜。”老太太以极为死板古怪的语调念出一句。

    “仲裁机关所,”柏嘉良在心底咀嚼了两遍这个名字,总觉得和秦唯西担任的那个【仲裁官】有些像,但做的事似乎又截然不同,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老太太浑浊的目光骤然清澈了一瞬,柏嘉良瞬时感觉自己宛若被鹰盯上了,不寒而栗。

    “仲裁机关所,就是仲裁机关所,”老太太目光很快恢复了浑浊,轻叹一句,“是小王子……是王上从外边借来的奇兵,是绝对的正义和公允的代表,仲裁这个充满罪恶的城市。”

    柏嘉良又怔了怔。

    她听得出老太太语气的古怪,又看了眼街外人流如织,压根没有思考,她很快微微退后半步,将门半掩,扶着老太太坐回了柜台前,低声问,“那到底是什么?”

    老太太深深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轻声说,“我拜托你一件事,你要答应了,我就说。”

    “什么事?”柏嘉良尽管心底柔软而愧疚,但多少有一分警惕性。

    “你答应我就说,不难,你肯定能做到。”老太太相当坚持。

    柏嘉良咬了咬唇,还是退了一步,“我答应您,您说吧。”

    “呼,谢谢,”老太太松了口气,定了定神,低声道,“仲裁机关所,是小王子带回来的外地人,老婆子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走南闯北,听得出来,那是皇都的口音。”

    柏嘉良心底一紧。

    皇都?

    “小王子殿下凭借这股势力,终于做了他想做的事情,”老太太声音愈来愈低,“杀父,戮君,登位,排除异己,减除王上曾经的羽翼,比如……比如我的儿子。”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语气中多了浓浓的愤恨。

    柏嘉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虽说不禁私盐,但这么暴利的产业肯定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插足的,想必这个老太太家中也在阿提拉公国颇有势力。

    “我大概知道了,”柏嘉良点点头,语气更加柔和了些,“老人家,您刚才是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您……去菜市口,”老太太抬头,浑浊的眼睛冒出一丝精光,和浓浓的恳求,“给我带一碗那个人的血回来。”

    柏嘉良怔住了。

    她望着老太太眼眸中逐渐燃起的狂热,只觉得她一瞬间变得陌生了好多,忍不住退后了半步。

    像是……被从未意想到的一柄刀,从身后捅进了躯体。

    那种惊愕,迷茫,徘徊,以及藏在更深处的恼怒一瞬间全涌了上来,柏嘉良只觉得喉咙口酸酸的,拼命抑制也阻挡不住那种混合起来更像是恐惧的情绪蔓延。

    “我……”她方一张口,才发现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您答应过我的,”还不等她说完,老太太便急速打断,“求求您了,您答应过的。”

    “为什么。”柏嘉良大脑一片浆糊,呢喃问道。

    “因为,因为……”老太太嗫喏了两句,低头,掩去了眸中的一些东西,轻声道。

    “听说那血有麻醉和致幻的效果,我想走的体面一点。”——

    柏嘉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店的了,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兜兜转转,发现自己又转回了原地。

    那家武器店的门依然大开着,但老板已经不见了,空空如也的柜台在经历一场闹剧之后也不显得混乱,像是已经被掏空了的人,冷漠而麻木地袒露自己空荡荡的一切。

    她深呼吸,颓然垂下脑袋,看起来像只沮丧的小狗。

    “秦唯西,我好想你。”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呢喃,疲倦地合上了眼眸。

    风吹落叶,落在了她脚边。

    并没有奇迹出现,并没有人出现在自己身边,亲昵地捏捏她的脸蛋又笑一句“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是来了吗。”

    “呼,”她吐出一口浊气,甩甩脑袋,看见旁边卖力叫卖莲蓬的,生意似乎不怎么好。她走过去,丢出三个铜板,轻声道,“给我来十个。”

    这算是今天买到的第一样东西,小摊主人急忙给她装了一口袋大莲蓬,殷勤递给她。

    柏嘉良剥开一个,塞进嘴里。

    干得要命,莲心也苦。

    她默默吞下那苦得令人直眯眼睛的莲心,盯住了那小摊贩,“不是说新鲜莲蓬吗?”

    “老板,行行好,”小摊贩堆起一脸谄媚的笑,“您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前些天戒严都不准做生意,这,它之前是新鲜莲蓬的。”

    柏嘉良无言,心中的暴躁不知从何处发泄,冷声问一句,“你就不怕我?”

    “您是外地口音,但肯定又不是贵族和伟大的仲裁机关所的人,”小摊贩依然满脸堆笑,“行行好,您发发善心。”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柏嘉良有心把那张骑士证明甩在他脸上。

    “贵族老爷和机关所的人从不付钱,老板。”小摊贩笑容依然谄媚。

    柏嘉良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拎着那一大口袋莲蓬,抿了抿唇,转身就走。

    “卖药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咯。”

    和卖莲蓬那边的不一样,这里挤满了人,生意十分火爆,柏嘉良侧头看去,又疲倦地合上了眼。

    那是在卖沾了血的馒头。

    她总觉得这一幕似乎在哪里见过,或许是妈咪给的记忆晶石里的某本讽刺小说,但当这一幕真的戏剧性地出现在面前时,她从未觉得如此荒唐和无力过。

    “老板,你快去进货,今天下午还有加急要砍头的人呢。”人堆里有人在催促。

    “知道知道,还有十多分钟,我这就去。”

    人还没死?

    柏嘉良心底一动,情绪翻涌起来,催动着她做了个冲动的决定,脚步再次一转,朝着之前避之不及的菜市口走去。

    菜市口已是人山人海了,柏嘉良凭着自己体魄强健,无视了周围大声愤懑的叫骂,径直挤到了第一排。

    那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板被五花大绑,压在地上跪着,泣不成声,一旁的刽子手在往刀上喷酒,为围观的众人展示锋利的刀刃,顿时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

    柏嘉良眯起眼睛,手渐渐探入了怀中,摸到那柄贴身的弯刀。

    “准备!”刽子手将刀高高举起。

    柏嘉良握紧了弯刀,手臂却骤然被身旁的人紧紧握住!

    她愕然扭头,发现正是那个仓髯大汉。

    “不要看我,”仓髯大汉低语,“假装不认识我,我们在第一排,不要引起注意。”

    “放开。”柏嘉良看向前方,紧咬着牙。

    “殿下派来的人如此幼稚么?”仓髯大汉同样咬紧了牙,“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任务吧,要暴露自己么?”

    柏嘉良沉默了会,低声道,“先救出来再想办法,我不会见死不救。”

    “他该死,”大汉神色漠然,“仲裁机关所没说错,他的确私藏了武器。”

    他微微偏头,低声道,“旧王余孽之一。”

    柏嘉良终于说不出任何话了,默默收回了刀,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

    “吉时已到!”

    刷!

    削铁如泥的好刀轻而易举地割断了脖颈,头颅咕噜噜滚落在地。

    人群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有几个叫花子看得乐不可支,从那破碗里掏出一个半个铜板丢上了行刑台,扯着嗓子喊一句,“赏!”

    刽子手挥挥手,提起头颅下台了,而围观的人群就一窝蜂地冲了上去,手里有的拿着碗,有的拿着杯子,还有的拿着各式各样的馒头花卷,也不顾地上的灰尘,就拼命往上面沾。

    柏嘉良和大汉一起象征性地挤了两下,未果,便默契地分头挤出了人群。

    “邪不邪门,”大汉语气低沉,带几分感慨,“真tm邪门极了。”

    “你看起来不是那么暴躁的人,”柏嘉良目不斜视,“为什么第一次见的时候和那老板发那么大脾气?”

    “可能也是被这邪门的气氛影响到了吧,最近心里都不怎么畅快。”大汉自嘲两句。

    柏嘉良心里有了谱——他也被那种负面影响波及到了。

    但随之她又陷入了迷茫。

    那自己呢?

    自己现在的暴躁,是和那诡异的负面影响有关么?

    不,好像不是。

    她甩甩头,将那血淋淋的画面甩出脑袋,吐出口浊气。

    只是自己的三观和这里的所有人格格不入而已。

    “你知道哪里有卖鸡血的么?”她突然问道,“我答应了要给人带一碗……回去。”

    大汉从她的停顿就知道必然不是要带鸡血,笑笑,“如果你是要给本地人带,最好还是去高价买一碗比较好。”

    “哪里有卖鸡血的?”柏嘉良面色平静,再次重复。

    “菜市口另一边,那里有卖活鸡的。”大汉干脆利落给出答复。

    柏嘉良换了个方向,又问一句,“里面不会掺那种东西吧?”

    “怎么会?”大汉又笑一声,“掺了的贵得很呢。”

    ……

    柏嘉良端着一碗鲜红鲜红的鸡血走到了那家半掩着的调料店门口,深吸口气,推开了门。

    “给您带过来了,”她做出一副狼狈的模样,笑着吐槽,“花了我不少功夫呢。”

    老太太眼巴巴看着她呢,见状,顿时露出了个喜悦的笑容,快步迎上去,颤颤巍巍接过柏嘉良手里的碗,不住道谢,“谢谢你,谢谢你姑娘,你帮了我大忙了。”

    她又不放心地问一句,“路上没人抢吧。”

    “有我朋友在。”柏嘉良指了指门外的大汉。

    大汉冲老太太笑了笑,又眯起眼睛,似乎是在思索。

    大汉的体型委实是很有说服力,老太太一下就打消了怀疑。她端着碗放在柜台前,又一转身去了后边,再出来时,竟然穿上了一身华服。

    柏嘉良一怔。

    大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低语,“侯爵夫人的礼服。”

    柏嘉良眼皮一跳,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可是已经晚了,老太太将一颗药丸含入口中,然后大喝一口碗中的血!

    随后她就眼巴巴盯着碗里剩余的鲜血。

    一分一秒过去了,鲜血没有任何变化。

    “不,不可能,”老太太身子颤抖起来,“怎么会没有变化呢?怎么会没有呢!”

    她唇角溢出一丝漆黑的血,不住咳嗽起来,眼睛却还一直盯着那碗血,“不可能……不可能没有超凡反应……”

    “如果,没有的话……哈哈哈,哈哈哈!”

    她望向柏嘉良,唇角挤出了一个苦涩到极致的笑意,骤然仰天大笑一声,随后一头撞向了角柜!

    砰!

    柏嘉良不禁退后半步,怔怔看着老太太额角露出巨大的,深可见骨的创口。

    “超凡,反应?”她愣愣重复着老太太最后吐出的几个字,仿佛窥见了谎言下的什么东西。

    “奶奶!”店内骤然响起一声哭叫,一个年轻女人从后面冲了出来,跪倒在老太太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刚刚吞下去的是什么?”柏嘉良迟钝扭头,问身边的大汉。

    “不太清楚,不过看那样子,大概是某种测试某物是否含有超凡能量的药物,”大汉低声道,“一般来说这类药物都含有剧毒,这种剧毒直接与超凡能量接触没有任何问题,但一旦进入人体后,再遇到各种类型的超凡能量都会发生崩溃溶解,而一旦没有超凡能量,呼……”

    他指了指面前的人,人嘴角有一丝漆黑的血。

    “她骗了我,”柏嘉良讷讷道,“不,她也没有。”

    老太太说想让自己走的体面一点。

    “没有希望了,”年轻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笃定那个混账是在用混杂了超凡力量的血液控制人的,但没有证据,家里所有的男人都被软禁了,奶奶没有办法,我们没有证据啊。”

    她用力抹着眼泪,不敢大喊大叫,只能低头闷着哭,“怎么会没有超凡反应啊……”

    那是一碗鸡血。

    柏嘉良只觉得自己冷到了骨子里。

    那当然不会有超凡反应。

    “血。”她极缓慢极缓慢地说着,低头,看了眼倒在角柜旁的老人。

    老人还没有合眼,浑浊的眸子死死盯着天空。

    “她叫什么名字。”柏嘉良轻声问。

    “奶奶?”年轻女人擦了擦泪,情绪极为崩溃,几乎是下意识回答的,“克里斯汀。”

    “好的,我知道了。”柏嘉良转身,快步走出了店面。

    “你要去哪?”大汉跟着追了出去。

    “我今天已经见证了两次死亡和一个谎言,她不信任我,这可以理解,而在整座城市的疯狂情绪下,她想不到我会用鸡血来敷衍她,这也可以理解,”柏嘉良顿步,盯着大汉的眼睛,“而我现在想要确定今天是否有第二个谎言。”

    大汉蹙了蹙眉。

    “那个老板,他真的有私藏武器,他真的是旧王余孽么?”柏嘉良声音平静,甚至过分平静了。

    大汉静静看了她许久,摇摇头。

    “我不知道。”

    “谢谢。”

    柏嘉良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开始小跑起来。

    方向赫然就是菜市口。

    大汉迟疑地追了两步,最后远远缀在了柏嘉良身后。

    柏嘉良冲到了菜市口。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地面也干干净净,像是被舔过一样,连尘土都没有。

    “血,血,”她眼睛里已经全是涨红的血丝,喃喃自语,“一滴就够了,一滴。”

    在这里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了,她压根没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还有好心人,或者说某种意义上的好心人,给她指了一条明路,“你快去看看存放脑袋的那里还有没有?按道理来说已经有人接空了。”

    柏嘉良转头就走,一句话也不说。

    “啧,真没礼貌。”身后的人还抱怨一句。

    柏嘉良冲到了存放脑袋的地方,这里是一排排的脑袋,放在盐堆上防腐,但空气中依然传来了腐臭的味道,黏在人鼻腔上,怎么也甩不掉。

    她找到了最新鲜的那颗头颅,蹲下。

    这位武器店老板的眼睛也没有合上,而且,正如刚才那位指路的“好心人”说的,头颅里的血已经流尽了,早有人捷足先登。

    “抱歉,我还没问你的名字,抱歉,真的……很抱歉,”柏嘉良声音很轻,像是飘在空中一样,“但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一滴,一滴就够了。”

    她伸出手指,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轻轻盖在了老板冰凉僵硬的眼皮上。

    合不拢,也并未有血滴掉出。

    “我保证,这座城市会得到所有应有的审判,”柏嘉良声音更轻了,“我保证,我以柏嘉良之名,以【生命】和【死亡】起誓。”

    她手掌微微一动。

    眼皮合上了。

    与此同时,一滴血从空空荡荡的头腔中落到了她指腹。

    “谢谢。”柏嘉良抬起手,凝视那滴红到了极致的妖艳鲜血。

    “麻醉,和致幻,”她低声道,“还有超凡力量。”

    她微微沉眸,在追过来的大汉惊恐的目光下,将那滴血送入口中。

    砰!

    所有的思绪在一瞬间在脑海里炸开!但那并不难受,因为所有的思绪全部在同步向前,无数个问题同时得到了解答,只要微微一动念头仿佛就能感知到所有可能。柏嘉良看到了灿烂的辉光,宛若爆炸后的粉尘和星云,看到了璀璨而刺目的光芒,看到了所有的可能的不可能的美好。

    她甚至看到了……秦唯西。

    “等你很久了,”秦唯西笑着,走上前,牵住她的手,嘴唇并未开启,却仿佛发出了声音,“我们回家吧。”

    “好……不。”柏嘉良讷讷回答。

    “嗯?”

    “好……不,还不行,秦唯西,”柏嘉良用力甩了甩脑袋,眨着眼睛,望着骤然恍惚仿佛正在剧烈摇晃的世界,抹去了额上如瀑的汗珠,盯住了眼前合上眸子的头颅,咳嗽两声,“秦唯西,求求你了,说点好的,说点能鼓励我的。”

    幻象中,秦唯西的眼眸愈发温柔,轻轻伸手,拂去了她额上的汗珠。

    “那就去吧,”她启唇,微笑,“去做你想做的事。”

    “一个人死,已经足够了,”柏嘉良断断续续,却一字一句,极为坚定,“今天不可以再有人死了。”

    “人们迷恋它是有道理的,它是一种极致的致幻剂,”秦唯西嘴唇的动作愈来愈明显,仿佛真的是她,而非幻境,“它能让所有人看到他们想看到的,听到他们想听到的。”

    “但是,这只是对普通人,”她慢慢将从在幻境中极度欣悦转为在现实中极度痛苦的人搂在怀中,轻声道,“对于超凡者来说,它是一个许愿机。”

    “它会放大你的愿望,然后,实现它。”

    仿佛什么枷锁骤然碎裂了一部分,柏嘉良痛苦地咳嗽一声,狼狈地趴在地上,不断用力眨眼。

    幻象消失了,但秦唯西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

    “现在,去做你想做的吧,【生命】和【死亡】都在你的身侧。”

    “咳,”模糊的画面重新聚焦,柏嘉良唇角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谢谢,我的蝙蝠。”

    她摇摇晃晃爬起来,深呼吸,然后开始朝着那家调料店的方向狂奔!

    “你怎么了?”大汉几乎要追不上她了,急促问道。

    “时间不够,闭嘴。”柏嘉良挤出几个字,又加快了速度,一路横冲直撞,穿越了大半个城市,一头冲进了调料店,跪冲在老太太身旁。

    “您,您?”泪已经哭干了的年轻女人愣愣望着她。

    “抱歉,让我来。”柏嘉良直接将她挤开,额上,一个灰黑色的小蝙蝠印记呼之欲出。

    体内再也不是空空如也了,尽管那诡异的枷锁锁住了她所有力量,但是,刚才极致的愿望短暂的冲破了枷锁!一丝,不,两丝位格极高的力量重回了她体内!

    【生命】与【死亡】。

    “毒素虽然剧烈,但对灵魂效果不明显,现在灵魂还在体内,这就好办多了,”她语速极快,右手中深黑如墨的光芒几乎凝聚到了极致,缓缓按在了老太太额头上。

    如果是一个对灵魂方面颇有造诣的魔导师在这里就会惊呼——那些正在逸散的灵魂碎片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回到老太太的躯体中!

    “呼,碎片收集的差不多,”柏嘉良额上再次冒出黄豆大小的汗珠,喘着气,“接下来是……排毒。”

    右眼眼角,一抹嫩绿的枝桠缓缓浮现。

    嫩绿的光芒同样覆盖上了左手,她缓缓将手按在了老人脖颈处。

    一股又一股漆黑的鲜血重新从那干瘪的唇角溢出,渐渐的,漆黑褪去,血重新变得鲜红起来,而额上那个深可见骨的巨大伤痕也在缓缓愈合,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克里斯汀,”柏嘉良感受着重新开始跳动的脉搏,唇角挤出一丝力竭的笑容,“该醒了。”

    ……

    当大汉终于赶到小店时,一推门,就见到了这足以令他惊呼的奇迹。

    “我在哪,”老太太睁开眼睛,愣愣问,“天堂还是地狱?”

    柏嘉良疲倦地靠坐在一旁,闻言,微笑回答。

    “是人间。”

    第309章

    翌日,带领军队缓缓推进到阿提拉公国境内的秦含墨收到了第二封从阿提拉王城送来的【吼叫信】,信的内容是由柏嘉良和那位仓髯大汉共同提供的——事实上,那位大汉名叫邢豪,也算得上是人如其名。

    “仲裁机关所,来自皇都的口音,奇怪的血液,超凡力量,影响人,使人疯狂,遵循自己最强烈的愿望,或者说欲望,”她喃喃自语,随后嗤笑一声,“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血族?”

    她缓缓摇头,手指弹了弹信纸。

    信纸末尾,有一段没有被录入吼叫信的内容,是邢豪对于柏嘉良的观察的详细描述。

    【一个善良到有些无理取闹的人,但这事竟然真被她办成了,】尽管并非吼叫信,但仅从文字中也可以看得出书写者对柏嘉良警惕和尊崇夹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然后,更值得一提的是她展现的力量,一种可以将死人复活的力量】

    【我确信那个名叫克里斯汀的老太太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她服用的是无可挽回的剧毒,但柏嘉良身上所展现的超凡力量远超我所见过的所有魔导师大魔导师的力量的位格,那种力量……微弱,但令人畏惧】

    “这就是你向我强调的,你很特殊么?唔,好,我同意,超出大魔导师位格的力量的确是很好的筹码……”秦含墨微微合眸,思索了会,将信纸缓缓叠好,放在一边,“但你们好像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如果仲裁机关所的人来自皇都,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又是为谁效忠?仅仅是为了帮助阿提拉的小王子掌控公国么?”她眼睫低垂,浓密的睫毛在苍白如雪的肌肤上落下一层阴影,“而如果……他们有更大的阴谋,组织类似血祭和人祭的邪恶活动。”

    “那他们为什么会打开王城,允许王城的居民向外逃难?”

    ……

    “我想不明白,”小店的门已经完全关上了,柏嘉良和邢豪被苏醒的克里斯汀老太太和她的孙女带回了店铺后面的隐秘小隔间,此时,柏嘉良虽面色苍白,但正来回踱步,紧蹙着眉,“如果那个小王子真的是一切的幕后掌控者,如果他真的在排除异己剪除旧王的羽翼,如果他真的在策划更大的阴谋,那为什么……”

    她顿了顿,望向刚刚苏醒精神奕奕的老太太,挑眉,“他为什么会打开城门?”

    “他应该像之前一样,”她手在空中随意挥了挥,“高强度的戒严,紧闭城门,血洗王城,直到整座城市没有一点反对声音之后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而不是像这样,”她骤然走到书桌前,双手撑在桌面,盯着书桌后的祖孙俩,“环境宽松到您俩还存在在世界上。”

    “或许,是他来不及,”老太太显然比年轻姑娘沉稳些,尽管她刚才已经“死去活来”了一趟,“他已经举起叛旗了,他必须要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对抗帝国摄政王的军队上。”

    “那就更不对了,”柏嘉良否定,“战争时期,最高效的管理方式就是独/裁,如果是为了节省精力,他可以直接以更残暴百倍的行径平定这座城里的一切反对派。”

    “可是……”老太太皱起了眉。

    “我知道您现在恨他,但我是局外人,我比您想象的还要局外人,”柏嘉良手指轻轻点了点空气,低声道,“旁观者清,我能看到一些您看不到的东西。”

    “事实上,我在此之前完全不知道阿提拉公国的政治,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家族之间的恩怨情仇,因此,我对于整件事背后那位小王子到底做了多少持保留态度,”她干脆利落地说着,敲了敲桌子,“这并非对他当下的所作所为辩驳,只是我不觉得……”

    她顿了顿,想起了服用下那滴血之后看到的场景。

    “我不觉得一个完全掌控了那种力量的人,他的愿望还仅仅只是举起叛旗自立为帝。”她声音低沉。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邢豪忍不住问。

    “很难描述,呼。”柏嘉良皱眉,用力按了按自己又开始胀痛的太阳穴。

    “那,如果是你掌握了那种力量,你的愿望会是什么?”邢豪见直接问不出来,只能换个方向。

    柏嘉良回忆了一下那美妙到了极致的感觉。

    极致的破灭,和极致的美。

    “或许,”她轻声道,“毁灭,或者创造一个世界。”

    密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早就已经理解不了今天看到的一切的年轻姑娘更是打了个哆嗦。

    “我听不懂,”沉默了许久,还是老太太先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声音低沉,“您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也无法像您证明那位逆王有多么的残暴和荒唐。”

    “我只是想问,有什么我们能为您做的么?”

    “有,”柏嘉良思绪一动,挑眉,“你们有混进内城的法子么?”

    “混进内城?”邢豪先讶异问了一句,“以你的实力还需要混进去么,难道不是直接……”

    他随手做了几个轻盈的攀登姿势。

    “我现在情况不太正常,”柏嘉良尴尬地摸摸鼻子,“咳,我没办法很好的隐藏自己的气息,现在好一些了,但还是没法长久。”

    两丝权柄的力量回到身体中让她比起之前多多少少有了些自保的实力,比如用权柄的力量打开储物器——虽然这多少算高射炮打灰尘了,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个进步。

    再比如说,终于可以掏出一块魔晶来,奢侈地用魔晶逸散的能量简单施展一个隐藏气息的术法。

    除了费魔晶之外没什么大毛病。

    就是太费魔晶了,几乎一个小时可以烧掉精灵教国一个大教区一天的税收。她再有钱也不敢这么霍霍。

    所以……能省点就省点吧。

    邢豪听着她的描述,挑眉,若有所思。

    “我们有办法,”老太太和孙女对视了一眼,前者缓缓点头,“本是我们给自己准备的手段,如果证明了那些血液中的确有超凡力量,我们今晚就会跟着一辆运水的马车将消息递给身在内城的我的儿子,马车夫是我们自己人,你可以躲在一个水箱里,他们不会把水箱全部打开盘查的。”

    “好熟悉的剧情。”柏嘉良咂咂嘴。

    好像在很多小说里看到过。

    但……这是不是说明这的确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

    “那就拜托您了。”她微笑道——

    深夜,柏嘉良无比顺利地跟着克里斯汀老太太安排的送水马车混进了内层,随后在怀中佩了一大块魔晶,又捏了个隐去气息的小魔法,戴上白瓷面具,披上蝙蝠一般的黑袍,躲过了层层守卫,宛若一只灵巧的猿猴,找到了一片黑漆漆的住宅中唯一灯火通明的那栋,爬上房顶。

    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阻碍声音的魔法?窗户里看起来人影绰绰,应当不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吐出一口浊气,默默等待着警卫警惕程度更低更放松的深夜,整个人宛若一只大蝙蝠一般静静卧在房顶。

    在这段时间中,她合眸,迅速在心中梳理着那些尚未得到解答的疑问。

    下午离开调料店后,她回酒馆又确认了一遍,果然,马儿又有些精神紧张了,但比起昨天好了太多。

    她检查整理了所有的草料和胡萝卜,甚至在马儿不解的眼神中蹲在水槽旁边喝了口水槽中的水。

    果然是水的问题。

    经过一系列推理判断和询问后,她哭笑不得地得出了结论——昨天马儿发狂是因为马童被茶童相约去菜市口看了砍头,手上粘上了一点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血迹,然后刚一回来就要伺候马儿吃饭喝水。

    于是马儿就被迫摄入了一点少得可怜的血液,直接导致了后续的发狂。

    这再次肯定了超凡的血液就是这座城市的诡异来源,然后,问题就来了。

    是所有被砍头的人都具有那种超凡的血液?还是只有部分人?如果有,那选择机制是什么?如果是所有人都有,那又是怎么做到的?

    其次,这种超凡血液的力量从何而来?为什么能够具有……那样的伟力?

    以及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问题——这些超凡血液,和被称为逆王的阿提拉小王子,以及那来自皇都的神秘仲裁机关所有没有关系?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柏嘉良在心中仔细思考了几遍,再睁眼,便看见了西斜的弯月。

    是时候了。

    她翻了个身,微微揭开一片瓦,往里看了一眼。

    随后瞳孔骤然收紧,干巴巴感慨一句。

    “我的老天啊。”

    看似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的房间里,其实只有两个人。

    或者说,两个活人。

    那琼楼玉宇的宫殿地面几乎已经被挖空了,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池子,池子里放满了翻腾的血液,一个黑发黑瞳的青年男人□□着上身坐在冒着蒸腾热气的血池中,闭目,额上青筋暴起。

    披着丝质睡袍的男人端着酒杯靠在一旁,一副醉眼朦胧的模样,唇角有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而柏嘉良之前在窗外看到的其他人影,是一群群青年男女,被蒙住了双眼,围着池子,迈着诡异的,的步伐绕着血池行进着,右手拿着一柄锋利的小刀,小刀上全是一层又一层干了又没干的血痕。

    每迈出一步,他们就直挺挺举起手,抬起小刀,在伤痕累累的胳膊上用力划上一刀,鲜血从伤口中宛若泉涌般溢出,落入血池中。

    很难用“活着”两个字描述他们的状态。

    空气黏稠潮湿,裹挟着一种焦躁烦闷的气息,柏嘉良惊愕得几乎停住了呼吸,却在下一瞬,闻到了一种令人作呕的腻香,几乎瞬间就能将人熏晕过去。

    她猛地捂住口鼻,继续观察着屋中的一切。

    有一个瘦弱的年轻女人,她走了好几步,在伤痕累累的胳膊上割了好几道口子,却什么都没有,大概是身体中的血已经放干净了。

    却只见那披着华贵睡袍的男人摇摇晃晃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一把揪起女人的头发,仔细端详片刻,露出不明的笑容。

    “辛苦了,宝贝。”他语气暧昧。

    而那宛若行尸走肉的女人面上也露出了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痴傻笑容。

    然而下一瞬,瘦弱的年轻女人像是一个小鸡仔一样被人提溜到了空中,然后狠狠掼进了血池中。

    “啊啊啊!”

    尖叫声响起,年轻女人的眼眸仿佛在最后一瞬间清明了那么一瞬,从其中溢出了最为浓烈的恨意。

    但很快,她整个人都溶解在了那沸腾的血池中,连人带骨。

    溅起的血花让坐在血池中的男人不悦地睁开了眼睛,盯住了大笑的男人,冷声道,“阿诺德,你发什么疯?”

    柏嘉良眉又是一跳。

    阿诺德,阿提拉公国小王子的名字。

    而且,那个黑发黑眸的男人……

    她盯住了他的背影。

    口音不是本地人。

    “例行公事而已,让她为伟大的事业奉上最后一份力量,”阿诺德摇摇晃晃,醉眼朦胧,“秦同甫,我亲爱的仲裁机关长,感觉怎么样?”

    柏嘉良骤然瞪大眼睛,身后汗毛根根竖起,不寒而栗。

    就算她对这个世界的常识再匮乏也应该知道了,秦,是国姓,是帝国皇室的姓氏。

    “还不错,”□□着上身的男人站起,从一边拿起毛巾随意擦了擦身躯,转身,声音冰冷而狂热,“你到底是哪里弄来的这种力量?”

    “嘘嘘嘘,”阿诺德摇晃着手指,笑得隐秘又猖狂,“这可是秘密。”

    “阿诺德,”男人缓步走到他身前,伸手,用力捏住了他的肩膀,指骨用力,微笑,“我们投资你,不是让你保守秘密的。”

    他彻底转过身来,柏嘉良也就看清了他的脸。

    她惊愕万分地屏住了呼吸!

    那张脸,如果说和秦唯西十分相似,那多少有些勉强。

    但要说与秦含墨有五成相似,却是可以认可的。

    “你要记住,你效忠的是谁,我们能给予你一切,就能全部拿回来!”秦同甫手指力量骤然大了几分,低吼。

    阿诺德脚下一滑,似乎是酒醒了,神色惊惶起来。

    陷诸负

    “我效忠的当然是陛下。”他表情变得恶心而谄媚。

    ……

    柏嘉良宛若雕塑一般消化着看到的一切,过了好一会,轻声自问自答。

    “提问,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皇帝吗?”

    她顿了顿。

    “没有。”

    “秦含墨啊……”她喃喃自语,“你不想动手,但有人想动手了。”

    第310章

    并没有“骤然窥探到惊天秘密惊愕至极的情况下身子微微一颤不小心碰到瓦片落下发出声响引起注意”这样的狗血剧情。柏嘉良一直神经紧绷,趴在屋顶上默默注视着两人交谈,待所有的年轻男女全部被“投入”血池之后,她吐出口浊气,又不动声色地将瓦片盖了回去,也不按照原计划跟着早上的运水车一起出去了,直接回到酒馆,当晚又找到了邢豪。

    于是秦含墨收到的第二封吼叫信几乎只比第一封晚了半天。

    【……我的建议是,暂缓行军,甚至激进一点,暂停对阿提拉公国的平叛,】烟雾凝成了年轻女人的容貌,声音巨大,却清朗而严肃,【秦同甫作为皇帝同父同母的幼弟出现在阿诺德身边,以及率领了一只由皇都口音组成的仲裁机关所,除非他也想反了他亲爱的哥哥,否则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秦同甫的身份还是懵逼震惊中的邢豪喃喃告诉柏嘉良的——这又令她惊住了一次,她只以为那是位皇室成员,没想到是和皇帝关系如此紧密的皇室成员。

    【以及,血液中的超凡力量到底是从何而来的这个问题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柏嘉良身姿笔挺,眉心微蹙,【秦含墨,不管北边的斯努尔特公国是什么情况,但阿提拉公国这边,肯定不正常】

    “呼,针对我的阴谋么。”秦含墨轻声道,手指敲了敲桌面,掀起一片魔法涟漪,暂停了吼叫信的播放。她又起身,走到营帐边,打了个响指,解除了隔绝声音的魔法。

    轰隆隆!

    远处骤然响起了比吼叫信声音大百倍的轰炸声!造价不菲的魔晶炮被帝国的炮兵从马车上运下来架在田里,冲着远处的高大城墙发出一声声的沉闷咆哮!一块块碎砖和灰尘如雨般掉落。而在炮火的掩护下,帝国的步兵正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挥舞着工兵铲,搬运着沙袋,在距城两百多米的地方迅速构筑了第二道火线,威力同样恐怖的魔晶弩开始了预热,缓缓瞄准了城墙上沾满灰尘的帅旗方向。

    秦含墨面具下的面庞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冲着身边的传令兵微微点头。

    传令兵行了个笔挺的军礼,随后朝着山下各部队打出干脆利索的旗语。

    魔晶炮顿时停止了吼叫,炮兵们迅速调整校准着发射角度。

    破损的城墙上渐渐冒出了人影,滚石滚木被推了上来,还有烧到沸腾的滚油和金汁,城墙上渐渐泛起魔法的光亮,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泛起,迅速加固着城墙。

    “还在用旧一套啊。”秦含墨眯起眼睛,如鹰般锐利的眼眸轻而易举就将城上的情况尽收眼底,无趣地摇摇头,看向一旁的地图。

    攻破这道关隘之后,接下来都是大片大片的平原,无险可守——事实上阿提拉公国本就无险可守,这座完全凭人力筑起的雄关是面对敌人唯一的保障。

    “没什么意思了。”秦含墨摇摇头。

    魔晶炮再次轰鸣了起来,只是这次有一门的目标不再是城墙了,而是城门,精锐的步兵在炮火的掩护下发起了冲锋,城墙上有顶着炮火稀稀拉拉落下来的箭支,但很快被魔晶弩以更快的速度还了回去。

    不过五分钟,城门就被炮火轰开,连带着堵城的巨石一并化成了碎屑,早已有准备的步兵咆哮着冲入城内,与守军开展了肉搏战。

    秦含墨静静注视着在前方冲杀的步兵,又回头。

    身后,是军纪整肃沉默扎营的大军!

    那攻破阿提拉公国关隘的,竟然只是一只先头部队!

    巨大的实力差距摆在面前,可秦含墨神色中并无几分喜意,她回到自己的营帐内,一个响指再次打开隔音魔法屏障,望向烟雾凝成的年轻女人的面庞,指尖轻点桌面。

    【帝国拥有数量最多的魔法师和武圣,也拥有最精良的,甚至比各公国高出一个层次的武器,正常情况下,平叛必然成功,但……维持平叛军队一直拥有这样的战斗力很难,而破坏它却很简单,皇都只需要断掉平叛军的后勤供应,魔晶炮和魔晶弩就都成了华而不实的玩具,连带着炮兵和弩兵都成了累赘。】柏嘉良继续侃侃而谈。

    “不,我的炮兵和弩兵不是累赘,他们可以迅速转为步兵和弓兵,呼……但的确是个问题。”秦含墨轻声道。

    【而当魔晶炮和魔晶弩没有用处之后,在什么时候舍弃他们就要提上日程,这是一个可预见的两难抉择,】柏嘉良微微蹙眉,【带上它们,影响行军速度,而丢下它们,就会被阿提拉公国缴获,可我们不清楚他们是否会有魔晶炮弹的供应。】

    “或者放在储物器里。”秦含墨按着太阳穴。

    【当然,也可以放在储物器里,但储物器应该用来放更重要的东西,粮草,】柏嘉良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无奈摇摇头,【皇都如果做得绝了,粮草同样断供,这样一只大军人吃马嚼每天的消耗都是个天文数字,这应该您比我懂。】

    抵挡面前的刀剑简单,但要扛住从身后射来的利箭却很难。

    “如果他能做得更绝些,可以在我弹尽粮绝之后宣布我才是叛军,从帝国发兵,两面夹击,”秦含墨轻声道,“哈,我怎么觉得他做得出来。”

    【综上所述,我目前的建议是,暂时停止进军,就地暗中收购粮草,等待皇都或者阿提拉公国的下一步动向】柏嘉良神色更加严肃,声音依然洪亮,却愈发低沉,【如果您信任您对自己军队的掌控的话,甚至不如直接挥刀杀回皇都,反了算了。】

    “你可真是敢说,邢豪在一边没被你吓坏吧。”秦含墨唇角终于泛起一丝笑,甚至能吐槽一句。

    【哦对了,随信附上的还有一个小玩意儿,】汇报的内容接近了尾声,说到这里,柏嘉良语气也轻松起来了,【我把说明书一并附上了,这里没有信号转接站,距离有点远,不知道能不能用,但怎么也试试吧】

    吼叫信到这里就结束了,秦含墨好奇地在信封里掏了掏,果然掏出了一小块还没有巴掌大的透明片状物体。

    她愣了愣,指尖轻轻一碰。

    “魔晶?魔晶片?”她愕然地来回翻看那小玩意,“她是怎么把魔晶弄成这样的?”

    她又迅速翻到吼叫信最后一页附上的一整页说明书。

    “一个轻微的能量波动就可以启动,如果是无法使用能量的普通人可以尝试用魔晶启动。”她念着上面的文字,愈发惊愕,指尖轻轻一弹。

    那透明的魔晶片上骤然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随后一暗。

    “然后是怎么用的?”她又随意瞟一眼说明书,“唔……可以传递声音?喂,喂喂,有人吗?”

    过了半分多钟,魔晶片上的画面骤然一动,紧接着露出半张无语又咬牙切齿的脸,“我不是在说明书旁边附了【连接后先轻轻敲三下屏幕示意请求通话吗?】”

    “你没写,”秦含墨目瞪口呆地看着在魔晶片中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人,“这是,是实时通话?”

    “不算是,距离太远了大概有十秒左右的延迟,”柏嘉良一脸苦大仇深,“我肯定写了注意事项,你翻个面。”

    秦含墨将说明书翻了个面。

    果然,最后有一句注意事项。

    “谁把注意事项写在最后啊。”她嘀咕一声,忍不住抱怨。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错,”魔晶片又是一暗,秦含墨观察那动作,似乎是被人揣进了怀里,随后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嘈杂声响,以及年轻女人的大呼小叫,“我好好蹲人屋顶上偷听呢都怪你现在被人发现了,先跑路了!回头聊!”

    秦含墨:??!

    ……

    大概十多分钟后,柏嘉良那张鬼鬼祟祟的脸又出现在了魔晶片上,指尖轻轻叩了屏幕三下,“喂喂,还在吗?”

    “在,”秦含墨的心情已经从震撼转为诡异了,莫名其妙地问候一句,“跑掉了?”

    柏嘉良顿时皱成苦瓜脸。

    “……没跑掉?”

    “嗯。”

    “那你……现在?”

    柏嘉良叹了口气,默默走到了一边。

    于是秦含墨看到了一圈正襟危坐面上惊怒不定犹有余悸的贵族,以及首座上饶有兴趣盯着自己方向看的人。

    “……柏嘉良。”

    “嗯?”

    “你什么时候去了斯努尔特?”

    “我没有去斯努尔特,”柏嘉良无奈解释,显然也知道这里人的身份,“我还在阿提拉的王城。”

    “那为什么,本王看到了斯努尔特的嫡长女,另一位叛军首领,”秦含墨更换了自称,眯起眼睛,“黛洛芙?”

    “因为我也看见您了,尊敬的摄政王殿下,”坐在首座的人容貌慵懒而妖媚,笑着朝她挥挥手,手中赫然是秦含墨曾赠予柏嘉良的那一面白瓷面具,“要不是您的人逃跑的时候落下了这个,我差点就要下死手了。”

    “您放心,她杀不死我。”秦含墨心情已经诡异得很了,偏偏某个家伙还在一边小声说着,似乎是为了宽她心。

    真是谢谢她了。

    “黛洛芙,把东西还给她。”秦含墨的声音清冷疏离而威严,首座上的人也就只能撇撇嘴,将白瓷面具丢还给了柏嘉良。

    “现在,回答本王,你为什么在阿提拉?”鲜猪富

    黛洛芙看了眼飘在空中的有趣小玩意,又瞟了眼百无聊赖靠在一边显然没把这东西当稀罕物什的柏嘉良,笑道,“摄政王殿下,我们不如做一个交易?”

    “什么?”秦含墨有些不悦。

    “我回答您的问题,任何问题,只要我知道,就绝无隐瞒,”黛洛芙撩了撩垂落在胸口的发丝,笑眸遮不住眼底的渴望,“您送我一对这个小东西。”

    秦含墨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这个小魔晶片。

    很显然,斯努尔特的嫡长女此前也没见过这么神奇的玩意儿,所以自然而然地把这当做了帝国的全新黑科技。

    秦含墨思索了会,看向某个无所事事的年轻女人。

    “柏嘉良,你那里还有备用的联络器吗?”她的声音沉稳威严,看起来成竹在胸。

    “备用联络器?”柏嘉良一怔,“哦您说的终端,没,我出发的时候身上也就揣了一个,昨天找了半天才找到第二个能用的,再也没有了。”

    秦含墨心底叹口气。

    毫无默契。

    果然,黛洛芙也听出了两人对话中的异样,毕竟光是那柏嘉良那大咧咧丝毫没有上下级感觉的回答就足以令人琢磨一会,更别提所回答的内容了。

    “这是你的东西?”她眯起眼睛看向柏嘉良,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是,的确是她的私人物品,本王也是今天才收到。”柏嘉良还没回答,秦含墨迅速接上了话,面具下的锐利眸光穿越魔晶屏落在黛洛芙脸上,带着些警示的意味。

    “当然是我的东西,旅者必备通讯终端,要不是我实在跑得太远了其实还有很多功能可以展示,”柏嘉良笑眯眯地介绍,“但是黛洛芙殿下,真的很抱歉,不能赠予,包括秦……摄政王殿下手中那个,我未来也会收回来。”

    “为什么?”黛洛芙笑得更加轻佻而妩媚。

    “我打破的规则已经够多了,用一用没关系,在这里留下一个终端会闹出大麻烦的。”柏嘉良叹了口气。

    “虽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没关系,”黛洛芙很慷慨地应许,身子却微微前倾,笑靥如花,“不过,你肯定不介意告诉我们原理吧。”

    “原理……”柏嘉良沉默了。

    “怎么,不可以么?”黛洛芙挑眉,又瞟一眼魔晶屏中一言不发的秦含墨,似乎在嗔怪她为什么不跟着说句话。

    “不是不可以,”柏嘉良挠挠脑袋,“只是说来话长,额……您学过模拟魔力基元技术基础和数字法阵基础么?”

    魔晶屏内外,两个堂堂大魔导师同时沉默。

    “额……那波的传导,折射衍射穿透原理这些知道吗?”

    两个大魔导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咳,那信号的传播原理总有所涉猎?就比如最基础的声波在空气中传播……”

    “一定要学这些么?”秦含墨率先打破了某人单人脱口秀。

    而柏嘉良给出的答案再次令两人沉默。

    “我不知道啊,”她小心翼翼地嘀咕着,“我也没学过,只是听说是基础的入门教材,还指望你们能知道些呢……我一直都是只管用的。”

    黛洛芙望着眼前的人,深呼吸好几次,漂亮的拳头缓缓举起,又放下。

    “摄政王殿下,您的下属真的很有个性。”她的声音里那股媚意都不见了,听起来反而有些咬牙切齿。

    “她不是我的下属,我管教不出来这样的下属,”秦含墨更是毫无表情,说的话却还是柔软了些,“她是合作伙伴。”

    她挥挥手,“闲话少说,黛洛芙,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黛洛芙显然也心累了,挥挥手,“您的合作伙伴趴在我们屋顶把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完了,您直接问她吧。”

    柏嘉良怔了怔,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于是也正经了起来,上前半步,表情严肃。

    “殿下,我恳请您在保持大军不动的情况下,派出一小队尖兵,您亲自领队,长驱直入直奔阿提拉王城。”

    “为什么?”秦含墨蹙眉,“你在吼叫信里可不是这么建议的。”

    “此一时彼一时,殿下,我搞清出了血液中超凡力量的来源,”柏嘉良眸光看向主座上的黛洛芙,轻声道,“阿提拉王城就是最终决战的场地,而这场战斗普通人无法参与,只有高阶超凡可以勉强涉足。”

    “血液中超凡力量的来源,”秦含墨喃喃自语,又看向柏嘉良,“所以是什么来源?”

    “是彗星的尾焰,是地震前的犬吠,是即将到来的灾难先兆,”柏嘉良表情有些凝重,“是一次软着陆。”——

    要讲明白这么大一个斯努尔特叛王黛洛芙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阿提拉公国王城,柏嘉良又是怎么一下窜人家房顶上的,还要从前一天晚上,或者说今天早上说起。

    将吼叫信和终端送出后,伴随着东方的鱼肚白和宵禁的解除,柏嘉良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几分,任由倦意发散,打着哈欠慢悠悠晃回了酒馆。

    回到酒馆,照例是先去瞅了眼马儿的情况。

    马儿很好,大概是因为马童不经意间融进水槽的那滴血经过几次的换水已经稀释冲洗得差不多了,此时正悠哉悠哉低头啃着草料,见柏嘉良来了,还上前亲昵蹭起了她的手。

    就是在发现柏嘉良手里没有苹果也没有胡萝卜之后就转身走了。

    柏嘉良哭笑不得,又转头,看向马厩中另一匹马。

    无论是毛色,身高,还是品种,都和之前那匹小母马一模一样。或许是怕两匹马又闹出什么毛病来,这回马童将两匹马放在了最远的地方。

    “之前好像不是这匹?”柏嘉良看了几眼,身上的倦意迅速消失,重新打起精神来。

    她快步走到马儿面前,仔细打量。

    毛色,身高,品种一致的两匹马足以让所有外行人看花了眼,但对于在军中待了这么久,看马一眼一个准的柏嘉良来说,这匹马和之前那匹显然有极大差异。

    她伸手,摸了摸马儿的脑袋。

    这匹小母马依然很温顺,看不出发狂的迹象,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

    “有趣。”她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搓了搓脸,打了个哈欠,重新摆出一副困倦的模样,离开马厩,溜溜达达进了酒馆大堂,正好碰见拖着一大桶草料的马童,唇角提起一丝笑容,“小孩,另一匹马和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下午啊,”小孩脸上藏不住事,一脸的懊恼和委屈,连带着对柏嘉良贵族身份的憎恨都少了不少,“我当时刚听说菜市场临时加了一场砍头刚想去看呢,就被那位客人叫回来要我喂马了。”

    “昨天下午,”柏嘉良若有所思,笑笑,“知道了,谢谢。”

    “你会对我说……谢谢?”小马童愣了愣,看起来有些受宠若惊和惊疑不定。

    柏嘉良一怔,随后懊恼地意识到自己忘了伪装的身份和人设,不过好在她反应迅速,面上浮现出一丝苦涩和自嘲,伸手摸摸小童的脑袋,“唉,姐姐以前也是被别人看不起的。”

    小马童被贵族大人摸了脑袋,整个人一下就宕机了,不过孩子终究是孩子,虽说被那诡异血液中的超凡力量影响到了,但心性委实是不坏,愣了好半天,那丝一直以来若有无的敌意突然就全部消失了,讷讷道,“那姐姐好厉害。”

    柏嘉良笑笑,又问,“你知道那个小姑娘,也就是马的主人住哪间屋子吗?”

    她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我的马之前对她的马做了很不好的事,我想要赔礼道歉来着。”

    “姐姐,这个,按照规定是不行的,”小马童脸上露出了浓浓的犹豫,偷偷看了眼老板住的房间的方向,又打了个寒颤,狠狠摇头,“姐姐,不行。”

    “但是……”他小声说,“等我看见她出来,我可以来敲你的门。”

    “这样也很好,”柏嘉良顿时露出一个明朗灿烂的笑意,又揉了揉小孩的脑袋,“真的谢谢你啦。”

    小马童结结巴巴,“没,没关系。”

    ……

    回到房间,柏嘉良一脑袋扎在了自己柔软的床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合上眼,表情却依然有几分凝重。

    进城的这两天,自己调查的速度还算不错,现在谜题基本已经被解了个七七八八,基本上只剩下“血液中的超凡力量从何而来”这一个问题。而那位小王子阿诺德和仲裁机关所的秦同甫到底谁才是主谋已经不重要了,他们都只是帝国皇都里那个狗皇帝的棋子罢了。

    “只是我还是奇怪,”她喃喃自语,“他们都是坏家伙,他们都需要血液,那应该把城门关得更牢才对吧。”

    城门到底是谁下令打开的呢?

    到底是谁,在这个阶段,还有能影响杀父戮君的疯子,逆王阿诺德?

    她想着想着,终究是昨天太累了,忙活了一下午又一整夜没合眼,终于是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甚至还久违的做了个梦。

    柏嘉良梦见了那一大片蒸腾暴沸的血池,梦见自己也成为了在血池旁迈着机械步子不断割开自己手臂的一员,没有痛觉,没有情绪,没有思考。

    又梦见血池中突然泛起汹涌的浪涛,一个模糊的人首出现,冲自己怒吼“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见死不救!”

    柏嘉良想要为自己辩驳,却发现不知从哪里来的巨大压力狠狠禁锢着自己,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她甚至梦见自己被投入血池,肌肉和骨骼都被滚烫宛若岩浆的血液融化,只剩下一颗头骨缓缓下沉。

    下沉,下沉,那看起浅浅的血池竟然仿佛没有尽头。

    柏嘉良睡着睡着出了一身汗,眉心紧紧拧在了一起,四肢偶尔轻微抽动,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梦境中,自己的头骨终于沉底。

    血池底部似乎是海,死寂的血海,海底是一片又一片的连绵山脉,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柏嘉良用力眨着眼睛,虽然搞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但还是想要努力看清那些“山脉”。

    她终于看清楚了,于是她打了个寒颤。

    那是……一望无际的,白森森的头骨。

    一颗头骨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色波浪带了起来,从自己面前飘过,那两个狰狞而空无一物的黑洞洞眼眶就这么看着她,仿佛无声的控诉。

    越来越多的头骨落了下来,落在了自己身上。

    柏嘉良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要,醒来……

    她意识到了这是梦,开始挣扎。

    可再一抬头,血海仿佛不见了,又好像是她透过深深的血液看见了黑夜的星空。

    不。

    她突然不再挣扎,迟缓的大脑努力思考着这一切。

    星空,星空……

    “砰砰砰,砰砰砰!”

    越来越重的敲门声宛若黄钟大吕一般,瞬间将她从噩梦中唤醒。柏嘉良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气,抹去了额上的汗珠,愣了愣,看向窗外。

    现在还是上午,太阳正好,自己只睡了可能两个小时不到。

    就这两个小时,竟然还做噩梦了。

    柏嘉良愣愣回忆着刚才看到的,慢慢蹙起眉——自己似乎从不做无意义的梦,梦中的东西,向来是昭示着什么的。

    星空?

    她心中渐渐有了一个答案,一个她早就该意识到的答案。

    “笨蛋柏嘉良。”她低骂一声。

    “砰砰砰!”似乎是发觉屋子里依然没有动静,屋外的人急了,甚至开始小声呼唤起来,“客人,客人?姐姐?”

    “来了,”柏嘉良定了定神,又抹去了额上的汗珠,下床,开门,冲着有些急躁的小马童歉意笑笑,“抱歉。”

    “没关系,但是人刚出门,你快去追啊。”小马童忧心忡忡,表情又有些哀怨和委屈,“我为了等她和叫你,今天连菜市口都没去呢,想想都已经错过两次了。”

    柏嘉良唇角的笑容顿时更加真实而欣慰了些,她蹲下,从怀里掏出一根巧克力味的棒棒糖递过去,笑道,“谢谢你了。”

    “这是什么。”小马童好奇地接了过去。

    “糖,记得要剥开包装纸吃。”柏嘉良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快步下楼,走出酒馆。

    马厩里没看到人,她环视一圈,险之又险地看见了马上就要拐一个弯失去踪迹的小姑娘,急忙拔腿跟上,远远的缀在后边,打算去看看她去干什么,边走边思索。

    第一匹马发疯了,所以换了一匹,这个现象只能说明小姑娘家家境殷实,且这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她的其他同伴,此外还算正常。

    但第一匹马发疯了,换了一匹和第一匹马一模一样的,这就是个异常现象了。

    要么说明小姑娘家是卖马的,而且只卖这个品种的马,而小姑娘就相当执拗的喜欢这个身高这个毛色。

    要么说明……这个叫阿芙拉的小姑娘在努力隐藏着些什么,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而她背后的人也拥有无所顾忌换马的能力。

    柏嘉良心底梳理着,却没成想在路上听见了个熟悉的声音。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兄弟我执勤这几天可看见了不少贵族呢。”她微微一转头,余光看见那个守城的小队队长换了身常服,大概是今天休息吧,大早上的就端了一大杯啤酒,在和人吹牛聊天。

    “去你的吧,你能看见多少贵族?你看见的怕不是都是贵族的马夫!”旁边的人嗤笑。

    “嘿!你!我跟你说我真的看到了不少!不是马夫!是真贵族!”那个小队长牛眼一瞪,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要我说,陛下杀贵族杀的好,你知道外边的贵族多温和客气吗?我例行公事说一句检查也就真的让我们检查,还对我和兄弟们笑,你猜怎么着,那居然是个伯爵!北边斯努尔特公国的伯爵!比我们这边眼睛长在头顶的贵族客气多了!”

    斯努尔特?

    柏嘉良心念一动,眸光盯住远处小姑娘的背影,脚下步子却慢了些,竖起耳朵听。

    “你怕不是喝酒喝多了,所有的贵族都是那个鸟样,兄弟我以前和……咳咳,先王去过帝都,哪有正眼看人的贵族啊。”

    小队长还有些不服,却知道自己大概说服不了什么人,只能咕咕哝哝的念叨着,“我就是见到了不少客客气气的贵族,好多好多。”

    他大概有些微醺,竟然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伯爵还是只有斯努尔特那一个,侯爵有四个,两个帝国的,两个其他地方的,还有一堆子爵,大多是斯努尔特的,大概是来逃难来的……嗝儿,逃难来我们这儿干嘛?他们不知道我们刚杀了一大批么?”

    他打着酒嗝,醉醺醺地栽倒在了酒桌上。

    柏嘉良心中暗惊。

    这两天这么多贵族进了城?还有这么多来自斯努尔特?难道两支叛军之间还有勾结?

    她心中打了个提防,又瞟了眼那大早上就醉倒在酒桌上的小队长,再次快步追上了那个小姑娘。

    渐渐的,小姑娘离开了大路,钻进了小巷子里。小巷子里人少了许多,柏嘉良不太好跟着了,有时候只能干脆拐进另一个巷子里听着脚步声辨别方向。

    终于,小姑娘在一处不起眼的民房前停下,轻轻叩门。

    门开了一条缝。

    小姑娘进门,门很快重重关上,而柏嘉良只能又苦着脸掏出魔晶隐匿气息,助跑几步,像是轻盈的狸猫一般蹿上屋顶。

    然后,当她再次轻轻掀开一片瓦时,就看见了方才小队长口中的“好多好多贵族”。

    当然,她作为一个外来者是分不清这些贵族的,但不仅是着装,言辞,还有他们互相之间的称呼,都彰显着他们的身份。

    “侯爵大人,您进来的还算顺利吗?”

    “顺利顺利,对了李爵爷,您离了王城,王城现在是谁在维持秩序?”

    “哈哈,不用您担心,陛下早有准备。”

    陛下?

    柏嘉良心一下揪紧,但很快意识到他们说的恐怕不是帝都狗皇帝,而是某个公国的王。

    哪个公国?

    答案一下浮现在她脑海中。

    许多斯努尔特公国的贵族来了阿提拉,而这里有很多贵族。

    公国的王就是王,除非要掀起叛乱自立为帝,否则称呼绝不可能是陛下。

    斯努尔特公国的那位嫡长女,另一股叛军之首,黛洛芙竟然在阿提拉?!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偶然兴起发现的异常背后竟然是这样大的一个秘密!

    妈耶,自己果然是做情报工作的料吧!秦含墨得给自己补发工资!

    她屏息凝神,趴在屋顶上,听着屋子中的对话。

    ……

    “请各位大人静一静,陛下马上就到了。”阿芙拉不知何时从后室走了出来,神色沉稳,竟然一点也不像那个为了马儿和她争锋相对的小姑娘。

    更令柏嘉良茫然的是,她身边竟然还带了两个自己认识的人。

    她惊愕地望着昨天下午见过的老太太和那个年轻小姑娘,大脑开始努力运转,思考着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拨人为什么会聚在一起,现在又算是个什么情况。

    哦对了,老太太说了他们家在阿提拉也是个很有权势的贵族,只是被逆王阿诺德清算了。

    难道她们的家族在之前就与斯努尔特有联系?还是贵族之间的联姻?嘶,想不明白。

    很快,后室的门再次开启,而略有些嘈杂的市内很快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起身,冲着那位漂亮妩媚的女人行礼。

    柏嘉良眯起眼睛,没有打量女人姣好的容貌和体态,却盯住了她右手中那柄散发着浓烈沸腾魔力的魔杖。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强大到离神器只有一步之遥的半神器,还是在锻造大师矮人并未出现的世界上。

    嘶,秦含墨没猜错,在几年前就成为了魔导师的黛洛芙现在已经是大魔导师了。

    “外婆,”黛洛芙坦然接受了所有贵族的跪拜,随后唇角妩媚诱人的笑意一收,亲自将克里斯汀老太太扶了起来,态度温和中带着一点点属于帝王的矜持和疏离,“您请坐。”

    柏嘉良咂嘴。

    果然是贵族之间的联姻嘛。

    经历了太多风浪的老太太现在看起来也有些惶恐,显然此前不太知道今天要在这里召开这样一场会议,她带着年轻女人颤颤巍巍坐下,两人脑袋都垂了下来。

    而黛洛芙唇角再次带上了那种慵懒的笑容,落座,翘起腿。

    “正如我所预料的,这座城市已经疯了,阿诺德也疯了,可怜的阿诺德,他根本无法承受那种力量,那是高阶超凡才能抗衡吸收的伟力,”她的声音沙哑迷人,“而我想要的,驱使我前来的,一直在我耳边低语的声音,就在这座城里。”

    “陛下,”那位被称为侯爵的大人上前一步,“我们还不知道它是什么,长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黛洛芙笑着看向一边的小姑娘,“阿芙拉,你来说说吧。”

    “血液,根据我这两天的观察和这位老人家的陈述,”阿芙拉神色镇定,向一旁的克里斯汀老太太微微示意,“那种超凡力量似乎污染了凡人的血液,再通过血液的媒介向更多普通人传递——这可能是阿诺德故意为之,而根据计算,这种超凡力量似乎在血液中繁衍生长的速度远超过其他任何媒介。”

    她稍微迟疑了一下,缓缓道,“我们怀疑,最近在帝国迅速掀起潮流的血族小说,那种吸食人血液才能存活的怪物,也是阿诺德的一步棋。爆火的小说让人们疯狂的追捧强大神秘的血族,而阿诺德通过这个让血液媒介的迅速传播变得合理化。”

    屋顶上的柏嘉良瞪大了眼睛。

    怎么还有自己的事儿呢?!怎么能是这样猜的呢?!!

    她差点就想跳下去冲着所有人委屈地宣告“不,不是我”了。

    “不会,那可能是个巧合,也可能是别的人也在冷眼旁观棋局,偶尔落一粒子,总之不可能是阿诺德,”黛洛芙摆摆手,否认了阿芙拉的怀疑,“阿诺德已经疯了。”

    她悠悠叹一句,“我很久以前见过他一次,他的野心藏得很好,却是个胆小懦弱的家伙,甚至还有些善良。如果没有意外,他这辈子都不会叛乱。”

    “那种超凡力量已经逼疯他了,他承受不住那样的伟力,需要更强大的人,才能驱使那样强大的愿望,”她舔了舔唇角,“比如我。”

    柏嘉良微微蹙起眉。

    她此前没见过黛洛芙,不知道她是本性如此还是也受到了什么声音的蛊惑和驱使。

    但总之……她看起来精神有些过于亢奋了。

    而当她思索时,怀中突然传来了声音。

    “然后是怎么用的?唔……可以传递声音?喂,喂喂,有人吗?”

    柏嘉良脸一垮。

    完蛋,没调整音量。

    “什么人!”屋内已经有人怒吼出声,“拿下她!”——

    “大概就是这样。”柏嘉良挑了些重要的,将听到的话对秦含墨和盘托出。

    秦含墨那张白瓷面具挡住了她的所有情绪表露,此时不动声色地听完,清冷的声音里含了丝笑意。

    “那边的小姑娘,”她轻笑,“你刚才怀疑,血族小说是阿诺德的一步棋?”

    阿芙拉愣了愣,点点头,“是。”

    “并不是,”秦含墨摆摆手,“小说的作者就在你们面前,出自她的手笔。”

    黛洛芙顿时盯住了柏嘉良,神色凝重,像是盯住一个极为危险的野兽。险竹富

    “您不能瞎说啊!”柏嘉良急了,“作者明明是亚伯拉罕和斯蒂芬妮,我只是个经纪人而已!”

    “柏嘉良,”黛洛芙第一次坐直了,身子前倾,眯起眼睛,“那些血液,那些血液中的超凡力量,和你有关吗?”

    秦含墨本只是在一旁看热闹,却没想到,柏嘉良并没有再受了大委屈似的嚷嚷,而是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她顿时蹙起眉。

    “可能……有些关系,”而柏嘉良给出的答案更是令她骤然绷直了身子,“不,是一定有关系。”

    柏嘉良缓步走向坐在高座之上的黛洛芙,神色严肃凝重。

    “尊敬的黛洛芙殿下,”她轻声说,“我不知道您到底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又是受到了什么影响来到阿提拉,以及为什么想要获得那种超凡力量。”

    “但是我提醒您,不,我恳求您,不要去。”

    她轻声说。

    “那同样不是大魔导师能承受的力量。”

    那是“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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