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这叫小马?”公爵大人默默抬头。
自己头顶是个硕大的马头,巨大的鼻翼不断翕动,随着呼吸喷出白汽,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自己,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偶尔左右晃晃脑袋,鬃毛随之抖动,飘逸得像雪地中的一团火。
“在我眼里她就是只小马啦。”柏嘉良已经换了身骑手服,一蹬马蹬,翻身跳下,抬手,笑嘻嘻地摸了摸骏马的脑袋,被马儿亲昵地蹭了蹭掌心。
她伸手邀请,“想来一圈吗?”
得了个否定的答复后,柏嘉良耸耸肩,松开了马腹的皮带,轻轻拍了拍马儿的肚皮,马儿嘶鸣一声,撒欢儿一般向远处跑去,迈着轻快的步子。
蹄铁与晚春的冻土碰撞,发出清脆而欢快的声响,与远处孩子们的欢叫声交织在一起。
“我第一次和它见面的时候是在十岁,那个时候还是匹刚能站起来的小马驹,还没我一半高。”柏嘉良从帐篷里拿来了两块硬垫,又铺了层软布,示意秦唯西坐下。她们肩膀挨着肩膀,望着来回走动的马儿——那一身平滑的肌肉像水一样波动,脖子弯曲有力,毛皮在阳光下泛起闪亮的金红,“它今年满七岁,是匹漂亮的马儿了。”
秦唯西没说话,伸手,用力揉了揉柏嘉良的发丝。
“怎么了?”柏嘉良脑袋被她搓得左右晃动,好不容易挣脱开来,讶异地望着她,“心情不好么?”
“没有。”秦唯西微微蹙眉,坦诚相告,“就是,有点想揉你。”
柏嘉良懵了一瞬,想了想,猛地扭头。
不远处的孩子们和来来往往的革新军倒不至于那么没眼力见地打扰她们,但也都或多或少地好奇往这边看。这让厚脸皮的小金毛老脸一红,牵起秦唯西就站起来。
“诶?”公爵大人也很懵逼,“这才坐了多久?”
“进去说。”柏嘉良推搡着将人塞进小帐篷,放下厚厚的挡风帘,又放下一层遮光帘,手臂微微用力,将毫无还手想法的公爵大人推在了软塌上。
秦唯西就势半躺下,手臂撑着身子,慵懒地靠在软塌上,歪着头看她,“怎么了?”
“您不正常。”柏嘉良欺身上来,几乎是跪坐在她身上的,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目光炯炯,“刚才发生什么了?有人和您说了什么?”
“没什么,”秦唯西下意识逃避,可顿了顿后,她吐出一口浊气,“难道不是你想让人和我说些什么吗?”
“你之前可从来没把我一个人丢在哪里,骑兵营而已,又不是很远,一起去怎么了?”她莫名带了丝自己也说不出的烦躁情绪,“小人类,你想让我听什么?”
“我没有,”柏嘉良眼神委屈起来了,“我没有刻意嘱咐什么,就是让他们正常待您,不要因为您是我带来的就格外恭敬些。”
“我当然可以带您去看革新军的每一个细节,但那不一样的,公爵大人,我带着您和您自己去看不一样的,”她身子软了些,声音闷闷的,“我想让您感受一下我们和他们的不同。”
秦唯西抿抿唇,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
掌中的人僵了僵,随后靠过来,下巴搁在了她的颈窝上,声音更低了些,“如果他们说了让您觉得冒犯的话,那我代他们向您道歉,对不起,公爵大人。”
“叫我秦唯西。”秦唯西语速很快。
“您先叫我小人类的。”柏嘉良的回应更快。
“呼……”秦唯西深呼吸了几下,坐直了,手臂紧了紧怀中的人儿,让她能坐得舒服些,声音也放温柔了,“他们没有冒犯我,是我的问题。”
“您怎么了?”柏嘉良温热的呼吸喷吐在她的脖颈上。
“……你养大的那匹小马,叫什么名字?”秦唯西想了想,突然提问。
“啊?您问这个干什么,您又记不住,”柏嘉良讶异地抬起头,对上秦唯西“和善”的目光,怂得缩了缩脖子,“小名叫【红酒】,但我不是馋酒嗷!她的全名其实是【红枣核桃桂花酒】,然后,大名叫【赤兔】。”
秦唯西懵了懵。
“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啊,这个。”柏嘉良抓了抓头发,绞尽脑汁想了会。
要解释马儿的小名,就得讲到某年冬天——大概就是小马驹偷喝了桂花酒后的一系列倒霉事儿,当时乐呵极了,但要给公爵大人解释就要引出好多好多她不认识的人,还有一些只有当年在革新军流传的段子;而要解释马儿的大名则要讲一个更漫长的故事,从那个叫东汉的王朝讲到三国,漫长到自己可能得讲三天三夜。
所以最后,她只能用力抓着头发,然后佯装洒脱地一挥手,“嗨,没什么啦,当时随口取的。”
秦唯西的面色一暗,然后很快又变回了正常的模样。
“你之前,也一直没和我说,你的母亲们是革新军的领袖。”她手指绕到柏嘉良颈后,挑起一缕发丝,慢悠悠地在指尖转着。
“嗨嗨嗨,那有什么好说的,我可不想让您觉得我是凭长辈余荫才这么优秀的。”
秦唯西闭上了眸子,深呼吸一会,最后,缓缓睁开。
“聊聊你吧,”她声音低沉了几分,“我发现我其实挺不了解你的。”
柏嘉良怔住了。
“公爵大人?”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秦唯西的肩膀,“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腰间的手猛地一紧,饶是以她经过改造的身体都不禁吃痛。
“叫我秦唯西。”
“秦唯西,”柏嘉良苦兮兮望着她,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怎么说耶。”
她歪过脑袋,望向秦唯西,斟酌了一会字词,小声问,“你有没有突然被要求写过命题作文?【最难忘的一天】什么的。”
没等秦唯西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平时我觉得,我过的每一天都挺丰富多彩又难忘的,可真正被安排命题作文后,才觉得脑袋里空空荡荡。”
“你让我讲讲我自己的时候,我脑袋是空白的,”她眼神极为诚恳,“秦唯西,我还差五个月满十八岁,可能在你看来还只是无忧无虑的小蝙蝠的年纪,但我觉得我这十多年过的还挺精彩。”
“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人,塑造了我,那是我的过往,是我和别人的故事,”她手臂胡乱挥舞了一下,“您让我突然说说我自己,我不知道从何讲起了。”
她说完这乱七八糟的话,尴尬地咬起了手指,“不知道您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秦唯西将她的大拇指从牙齿中解救出来,露出了令怀中人松了口气的微笑,“只是突然换位相处,我有些不习惯而已。”
“您又在说什么?”柏嘉良没听懂。
“以前都是我的旅伴想要了解我的过去,”秦唯西抿抿唇,“还是头一回我扮演这个角色,还挺新鲜。”
这回柏嘉良听懂了。
她怔愕地瞪大了琥珀色的眸子。
“那您……”她小心翼翼提问,“您之前是怎么回答您之前的旅伴的?”
“和你差不多,”秦唯西坦然回答,“【我的过去是我的过去,既然未曾与你一起经历过,那你再怎么了解也是徒劳,因为那只是故事】”
“哇,”柏嘉良唇角抽了抽,掩饰自己心脏的抽疼,过了会,真情实感地感慨,“真伤人啊。”
“的确,挺伤人的,”秦唯西慢慢将脑袋搁在了她肩膀上,“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应该用更委婉的表述的。”
柏嘉良抿抿唇,好像突然明白了,今天的公爵大人为何如此不正常。
“您是突然反应过来了吗?”她轻声问,“我们要分开了。”
之前,两人对分别都还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有些难过,但没有那么难过,甚至约好了,还要一起养一只叫“维c”的猫。
“是啊,我反应过来了。你是我的旅伴,我的朋友,”秦唯西低声说,“可我不仅不知道你的过去,而现在,似乎还要缺席你的未来了。”
“或者说,”她顿了顿,“我们从认识到现在,好像还不到一年。”
一年。
即便对于人类来说,也是太过短暂的数字。
更何况对于她这种长寿种?
“……没关系的,”柏嘉良伸手,小心翼翼又极为生疏地揉着她的发丝,低声说,“我发誓,和您在一起的旅行,一定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经历。”
“可我好像有点贪心。”秦唯西艰难地描述着自己复杂的心情,抬眸望她,眸中是混沌的茫然,和某种恳求,渴望。
“啧。”柏嘉良被那目光看得浑身一软,用力吐出一口浊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了。
“我大概是真的没机会再和您一起旅行了的,我有我的使命,”她深呼吸了好几次,“但,如果您还贪心,还想要更难忘的回忆的话,我应该还能任性一把。”
“我还能给您这个。”
她伸手,按在了自己领口的纽扣上,颤抖地解开了两颗,暴力将领口往下捋了捋,露出一截漂亮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来吧,秦唯西。”她将自己的脖颈往前凑了凑。
“不行!你还没成年!我是不会破坏血族和人类的盟约的!”秦唯西愣愣看了几秒,猛地挪开了眸子,喉咙却滚了滚。
又是那种感觉,又是那种悸动。
明明嗅觉还没恢复,她却似乎又闻到了那种让她身心战栗难以把持的浓香。
饥饿,渴望。
“没事的,”柏嘉良的声音很轻,软软的,宛如某种小鸟儿的羽毛,在自己耳旁挠啊挠,像是在引诱,“冬天穿厚衣服,牙印不会让她们看到,我也不会告诉她们。”
她胆大包天地握住了秦唯西的后脑勺,用力往自己脖颈上按。
“你!”公爵大人一个猝不及防,或者说,根本没有反抗。
她的唇,就落在了柏嘉良的脖颈上。
柏嘉良打了个寒颤。
秦唯西的唇,很凉,很软,让人忍不住遐想如果它没有落在自己脖颈,而是在其他地方,会怎么样。
“你……”秦唯西的声音沙哑了几分,头却没有挪开,手臂甚至紧了紧怀中的人。
秦唯西,你的心脏跳得很快。
唇下,那澎湃的鲜血在柔软白皙的肌肤下奔流。
她的尖牙从红唇中慢慢探出,将那富有弹性的香软肌肤往下压了压。
柏嘉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坐在她怀中,双臂抱紧了她的脖颈,低声呓语。
“来吧,秦唯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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