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车架从永定门进入外城,而后沿着京城中轴线径直入了内城,却没有继续由宣德门进入皇城,回到公主府,而是转了个弯往东而去。
那是高官权贵世代居住的地方。
一时间,各府门前出入的小厮变得多了起来,全都是在想办法打听消息。
公主往东去做什么?
什么,去了镇国公府?他们什么时候有联系了!
什么,长公主没下车辇,只是停留了一会就走了?那她跑国公府门前走一遭作甚!
听说为了送卫世子和国公府新来的表小姐?
哪个表小姐,为什么长公主会亲自护送他们回府,是为了卫世子,还是这个表小姐有什么特殊之处?
不到一个时辰,京城上层圈基本都知道了,镇国公府来了位表小姐,似乎还得了长公主的青眼。
“长公主?”孙氏抬起头,神情有些微妙,“她们怎么会碰到一起?”
还亲自送回来……
“据说是在慈济寺偶然遇上了,聊得很投缘,殿下还留世子和表小姐一道用膳了。”
丫鬟着急,“二夫人,快些吧,大夫人和其他人此刻估计已经在府门前候着了。”
“……真是便宜她了。”孙氏轻哼一声,不甚情愿的起身。
“一个小辈,还要劳动这些长辈去迎,也不怕折了寿。”
丫鬟低头跟在身后,不敢作声,知道她指的是表小姐。
夫人本就因她要进府,这些时日满心不快,原还打算着在人到之后称病不见,给个下马威,谁料人算不如天算,人家运气好,扒上了长公主。
公主到访,即便是国公爷在府,也得亲自去迎,更何况是夫人。
这下下马威没给成,反倒是第一次见面就矮了人家一头,夫人这会心里恐怕正憋着气呢。
可不是气吗?
孙氏都快气炸了。
她前阵子想把她的侄女接过来,那孩子可怜,父母兄长因为一场意外全都没了,只剩下她一根独苗苗,还受了刺激记忆全失。
她瞧着不忍心,就想着接到身边照顾。
谁知跟老夫人提了,老夫人却只说让她们自己拿主意,态度不冷不热。
跟二爷提,二爷委婉的表示,家中儿郎都大了,到了婚配的年纪,这时候接进来一个适龄的表姐妹并不合适。
孙氏仔细一琢磨,倒也是这个道理。
儿子已经十六,正该准备说亲,她将侄女接来,即便她没那个意思,也很容易给别人造成误会。
到时有意向的人家一打听,府里有个亲近的表妹,担心表兄妹之间生出了感情,忌讳这一点那就不好了。
所以,纵使孙氏被驳了面子有些不大高兴,也还是压下了接侄女过来的想法。
如果事情到这也就算了,可是偏偏就是那么巧,在她刚打消主意没两天,老夫人就大张旗鼓的让世子带人去临安接三姑奶奶的女儿。
三姑奶奶是谁?那是孙氏还待字闺中时就极度讨厌的人!
明明是庶女,却凌驾在她们这些嫡女之上,还被冠以“京城第一才女”、“第一美人”的名头,压得其他人暗淡无光。
问问当时同龄的小姐们,有几个喜欢她的?全都提起她就咬牙切齿。
其中又以孙氏为最,因为她好巧不巧的,还嫁进了国公府,与卫诗成了名义上的姑嫂。
有时不仅婆媳是天敌,就连姑嫂也是。
尤其当这个小姑子特别会讨人喜欢,上到公婆、大伯子小叔子,下到本应最亲密的夫婿,全都更喜欢她胜过自己。
叫孙氏如何不将她厌恶到了骨子里?
什么才女美人,不过是魅惑人心的狐媚子罢了!
等到后来她的丑事曝光,一下子从枝头跌进泥里,是人都能踩上两脚,后来更是被匆匆嫁去江南,孙氏这才觉得一直憋在胸口的那股恶气终于出了。
然而现在,那个狐媚子的女儿要回来了。
在她的侄女不能进府后,所有人却同意了去接另一个关系更近的表小姐。
这不亚于在孙氏脸上扇了一巴掌,让她又不由的想起了十几年前和卫诗相处时的情景——
无论她做什么,所有人都只能看见一个卫诗。
如今她的侄女与她当年的处境何其相像。
果然,狐媚子的女儿也是狐媚子。
“二夫人。”丫鬟轻声提醒:“大夫人在前面。”
孙氏回神,抬眸望去,站在人群最前方、打扮得最端庄娴静的,不是她那好大嫂又是谁?
“惯会踩低捧高、见风使舵。”
孙氏偷偷撇了撇嘴,不要以为她不知道,大嫂心里也未必待见这个突然出现的外甥女,不然为什么将她的院子安排得那么偏?
“夫人……”丫鬟都快哭了,周围这么多人,保不齐就被哪个耳尖的听了去,再告诉大夫人,有您的小鞋穿。
孙氏收敛情绪,轻轻扶了下鬓角的发簪,端起笑脸款款走到谷氏身后,在离她一步之远的位置站定。
谷氏听见动静,瞥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可孙氏就是觉得那眼里透着轻慢和不屑一顾。
她面上依旧带着笑,手里却快把帕子拧成了麻花。
得意什么?
即使你贵为国公夫人,不还是要跟她一样站在门口等着迎人,谁又比谁差了!
“大嫂,你说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她们这个关系……”孙氏以袖遮唇,轻轻笑了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你想知道?”谷氏声音淡淡,自带一股威严。
“啊?”孙氏眨眨眼,不甚明白她这问话的含义。
“殿下来了,想知道,你可以亲自去问。”谷氏又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有胆子在背后说小话,有胆子当面问去啊。
孙氏面容一僵,还不敢发作,只能在心里快把自己憋出了内伤。
说来了,是真的来了。
华丽的车架转瞬便到了近前,谷氏刚领着人走下台阶,就见车架后面一少年打马上前,英姿勃发,正是她那有月余未见的大儿子。
“母亲。”卫泓湙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一瞧就知道马上功夫必然不错。
等至站定,他快走几步,就要跪下行礼,却被谷氏一把拉住。
“快别多礼,这些日子可还好?路上可遇到什么危险?”
她略显急切的上下打量儿子,就怕他哪里受了伤。
这年头出门并不容易,有些地方匪患严重,可不管你是官家还是商家,一律先抢了再说。
孙氏的兄长就是在携家人去任上的时候遭遇了山匪抢劫,一大家子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姐,听说还是装死躲在死人堆里,才侥幸逃过一劫。
自从听到这个消息,谷氏就没睡过一回安稳觉,不止一次的后悔,之前不该同意让泓儿去。
这会见他终于平安归来,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以后可不能让你跑那么远了,就在京城,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待着。”
谷氏掸了掸儿子的肩,看着他,眼里都是骄傲和欣喜。
“母亲。”卫泓湙有些尴尬,只得快速转移话题:“表妹还在车里。”
说话间,车辇的门被缓缓打开,梅香和另一个丫鬟跪在门边挑起车帘,露出赵嘉平姣好却威严的容颜,以及她身边瑰姿艳逸、出尘绝丽的少女。
谷氏和孙氏一时看得有些呆,卫诗的女儿……长这样?
卫诗当年艳冠京华,即便很多人不想承认,但是她的容貌确实属于顶尖。
两人之前就有心理准备,她的女儿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毕竟当年那个进士,也算得上眉清目秀、端方持正。
但是她们万万没想过,这种美貌还能更上一层楼。
只怕如果卫诗在世,站在这个女儿身边都会黯然三分。
孙氏咬牙,走了一个娘,又来一个更能魅惑人心的女儿,京城的水恐怕又得被搅浑了不可。
“小心。”卫泓湙站在车架旁,轻轻将夏沁颜扶下马车,从动作到神态,无不透着一股珍视。
谷氏眼皮跳了跳,少年慕艾,少男少女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本就容易心生情愫,况且少女那般容貌……
“夫人安。”
夏沁颜福身,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不刻意热络,也不显冷淡疏离,分寸把握的极好。
谷氏挑挑眉,扬起笑脸握住她的手,触手软滑细腻,宛如上好的美玉,让她不由又是一惊。
不是说在夏家过得不好吗,这样子也不像啊。
“做什么这么生疏,我是你大舅母。”谷氏拍了拍她。
“你母亲虽不是老夫人亲生,却甚是亲生,你就是我们嫡嫡亲的外甥女。若是连一声舅母都不肯叫,我可是要伤心的。”
夏沁颜抿唇,似是害羞,又似是不好意思,“大舅母。”
“哎!”谷氏笑得十分亲热。
赵嘉平见了,稍稍安了心,不管她是为了什么,也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不欺负颜颜就行。
这也是她特意让车架走这一遭的原因。
虽然暂时不能让别人发现她们之间的关系,但是不代表她不能做点什么,让小姑娘过得好点。
“有话回去叙吧,外头冷,颜丫头身子骨弱,不宜在外久留。”
赵嘉平居高临下,视线一一在众人身上扫过,而后看向夏沁颜时,神情明显柔和很多。
“等你完全好了,我接你去公主府玩。”
“好。”夏沁颜温软的应了,目光不自觉在后头车队中转了转,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不过却懂事的没有问出声。
赵嘉平心头更暖,或许血脉亲情真的天生割舍不断,分明只是短暂的见过两面,可无论是儿子还是小姑娘,却都对彼此很上心。
这就是血缘的力量吗?
“回头还能见上。”她朝夏沁颜挤挤眼,姿态自然又亲昵,看得谷氏和孙氏都有些纳罕。
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能熟得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她们可是差着两个辈分。
“本宫走了,代本宫向老夫人问声好。”赵嘉平没有多留,让别人明白她的态度之后立马功成身退。
“恭送殿下。”国公府门前瞬间跪了一片,直到车架走得没影了才敢起身。
“走走走,老夫人估计在里头都等急了。”谷氏拉着夏沁颜就上了台阶。
门前两头石狮子巍峨矗立,高大威武,明知是假的,却依然让人心生畏惧。
她们没有走正门,而是从侧门而入,一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头宫”,头宫门上镶嵌着六十三个金色门钉。
夏沁颜眸光微动,要知道皇宫的大宫门也才九九八十一个门钉,六十三个即为七九,这是仅次于王宫的配置。
不看其他陈设、布局以及占地面积,只这一点就能看出这所宅子主人的身份和地位。
进了里面,已有数顶小轿等候,夏沁颜在春杏的搀扶下坐上其中一顶,透过侧面时不时被风吹起的轿帘,她可以窥见一点周围的景致,雕栏画栋、美不甚收。
屋顶均采用绿色琉璃筒瓦和琉璃屋脊、吻兽,阳光照下来,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夏沁颜唇角溢出几丝笑意,果然不愧是屹立数朝不倒的钟鸣鼎食之家,底蕴就是非同一般。
及至垂花门前,轿子微微晃动停了下来,碧云打起帘子,春杏扶着她下了轿。
从这里起除了婢女和嬷嬷,其他侍候的全都止步。
谷氏等人也在各自簇拥下围了过来,拉着她一同上了抄手游廊,而后是穿堂、大厅,最后才真正进入了正房大院。
正面五间上房,两边穿山游廊厢房,青砖为墙、垄瓦覆顶,看上去轩朗清雅又不失风韵。
“大夫人、二夫人,世子爷、表小姐到了。”
门廊下站着数名身着统一服饰的丫鬟,见了她们,齐齐行礼,两人打帘,一人朝内通禀。
“可算是来了。”周氏坐直,翘首望着门口。
卫泓湙已提前将在夏家的所见所闻都写成书信,派人快马加鞭送了回来,周氏当时看完信真是又痛又悔。
既痛心那孩子的遭遇,也后悔这些年对她的忽视。
卫诗的确不是她亲生,可是从她刚出生起就被抱于她抚养,那么多年的疼爱都是真心实意,她早已将她当成亲生女儿。
当年她出事,她痛心疾首,可也尽力为她挑选了一门在当时看来最合适的婚事。
夏耀祖寒门出身,想往上爬就得扒着国公府,想让国公府帮他,就不会对她太差。
派去江南,那里没人能知道她的过往,不用在京城受着流言蜚语和指指点点。
她以为她为她考虑周全了,却没有想到她最终还是没能过得了自己那关。
什么夏耀祖、什么柳姨娘,通通都是外因,是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受不了身份、地位的落差,无法适应新的境遇,这才走了绝路。
是她自己放弃了自己。
想明白了这点,周氏才算是对她彻底失望了,她一生要强,无论发生何事,从不轻易低头。
哪怕是几年不见的丈夫,一回来就带回来个妾室和已经两岁大的孩子,她也依旧撑住了,迎了他们进门,冷静的安顿那个女人和孩子。
然后将他们压得翻不了身,保住自己和儿子的位置。
周氏以为卫诗受她教导应当也会如此,却不料她只是表面坚强,实则脆弱的一点风雪就能要了命。
她无防人之心,轻易遭了算计,她失望却能理解,毕竟当时她也不过及笄之年,阅历不够。
可她那般轻易放弃生命,周氏却没办法原谅。
她置他们这些亲人于何地,又置那个刚刚出生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于何地?
为此周氏还病了一场,等完全缓过来再派人去江南打听时,才发现夏耀祖又娶了妻,而且来人回话说是继室将那孩子照顾得很好。
那会她想着,这样也好,商贾出身就没有底气作妖,孩子还小,从小养在身边也就像亲生的一样了。
哪里料到他们竟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苦了她了。”周氏叹息。
当年她一是气卫诗走得急,二也是担心这边插手太多,让那后母心里膈应,再与孩子生了嫌隙,加之京中事多,风云变幻的看得人心惊胆颤,渐渐也就将那边丢过了手。
一晃竟是十几年过去了。
当年据说长得粉雕玉琢的孩子也长成了大人模样。
周氏望着从门外走进来的那道倩影,忍不住有些恍惚。
她眼睑微微低垂,修长的脖颈却始终昂扬;莲步轻移,身姿款款,如弱柳扶风,瞧着有几分羸弱,但眼神清明、姿态端庄,自有一股贵气犹然而生。
倾世之容,风华无双。
“给老夫人请安。”
夏沁颜举手加额,右手压左手掩于袖中,深深鞠躬,先行了一揖礼,而后直起身,双膝跪地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着手掌,结结实实的行了个拜礼。
“好孩子,快起来。”周氏身体前倾,伸出手,打断她还要继续下拜的动作。
“自家人无需如此,快到外祖母身边来。”
“表小姐。”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走过来扶起夏沁颜。
“老夫人这些时日茶饭不思、日日惦记着,如今可算是把您盼来了。”
“这是惠嬷嬷,祖母身边最离不得的人。”卫泓湙小小的开了个玩笑:“比我还重要。”
“世子折煞奴婢了,老奴笨手笨脚,全赖老夫人不嫌弃,还肯赏我口饭吃。”惠嬷嬷笑,言语间满是亲近。
夏沁颜心里就有数了,之前听卫泓湙提过,他小时候曾养在祖母膝下,恐怕多是这位惠嬷嬷照顾。
同理,估摸着卫诗也是。
“嬷嬷。”她微微一福,惠嬷嬷赶紧避开,“使不得使不得。”
“吴嬷嬷与我说了一些娘亲以前的旧事,她……曾劳您多照顾,您就是长辈,应该的。”
夏沁颜言语真切,提起“她”时顿了顿,略显几分黯然。
惠嬷嬷也不禁红了眼眶,三姑奶奶那也是她从小看到大、亲手照顾到大的人啊,私心来说,她对她的感情并不比老夫人对她的少。
尤其她曾亲历亲为、手把手的带她,那情谊自不是旁人能比。
“三姑奶奶……”
惠嬷嬷语带哽咽,看着夏沁颜的目光透着怜惜,比之之前的客套更添了两分亲近。
连周氏都不免动容:“孩子,过来让外祖母好好瞧瞧。”
“外祖母。”夏沁颜上前,依偎在她身边。
“这些年我一直不知道娘还有家人,未曾在您跟前侍奉一天,是颜儿不孝。”
“说的什么傻话,这怎能怪你?全是你那无情的爹和可憎的后娘之过!”
周氏摩挲着她的鬓角,满眼爱怜,“让你苦了这么些年,我愧疚你母亲。”
“不苦,能见到外祖母,颜儿已经很幸运了……”
祖孙俩温情脉脉,瞧着好不动人,孙氏忍了又忍,几乎将手指快要掐出血来,才没有当众翻个白眼。
这狐媚子的女儿功力不输狐媚子啊,几句话的功夫就讨得了老太太的欢心,果然像极了她母亲!
谷氏手指抚过眼角,似是在拭泪,袖子挡住了她的半边面容,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这个表小姐似乎比她母亲强。
“表妹来了,祖母眼里再没我了。”
卫泓湙笑着打趣,视线在夏沁颜红彤彤的眼上转了转,“我在这站了大半天了,祖母愣是一句都没问我。”
“你都多大了,还跟你妹妹吃醋。”周氏破涕为笑,一手拉着夏沁颜,一手拉住他。
“让祖母瞧瞧,可瘦了?”
“没有,还胖了。”卫泓湙坐在另一边,与夏沁颜面对面,故意逗她:“再哭就成兔子了。”
眼睛红红、鼻头也红红,可不就像是只可怜可爱的小兔子吗?
“你才是兔子。”夏沁颜偷偷瞪他,这么多人我不要面子的?
那模样萌凶萌凶的,卫泓湙笑容越发扩大,忍不住伸手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
“傻样。”
两人之间气氛和谐,行为举止自然又亲昵,谁都看得出来关系很好。
周氏满意的点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边大孙子一边外孙女,男俊女美,仿若那金童玉女,连屋子都被照亮了几分。
老人家今日心弦波动,一时没想那么多,只是欢喜儿孙绕膝,可以尽享天伦之乐。
然而其他人却都不是傻的。
孙氏当即凑近谷氏,声音含笑,语气却有些意味不明:“恭喜大嫂了,想来您很快就能喝到媳妇茶了。”
“弟妹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有哪家闺秀想说和吗?”谷氏只作不知,一脸的惊讶。
“可能要枉费弟妹的好意了,泓儿的婚事连我都做不了主,需得国公爷和老夫人定夺,要不……”
她看向周氏,音量刻意抬高了些:“要不弟妹亲自和娘说说?”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朝两人望来,周氏面上的笑淡了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额……”孙氏没料到谷氏来这一出,对上老夫人略带审视的眼,她有些气虚的干笑了两声。
“没什么,只是奇怪琳儿、琅儿她们怎么还没回来?”
卫琳、卫琅都是她的女儿,乃一对双生子,生得娇俏可人,平日里也颇得老夫人宠爱。
果然听见这话,周氏的脸色好了不少,“之前派人去叫了,恐怕快到了。”
“是姐妹们吗?”夏沁颜好奇。
“是。”老太太抚着她的发丝,说不出的疼惜。
“你有两个姐姐、两个妹妹,以后一道玩耍,若是她们欺负了你,只管告诉外祖母,外祖母替你教训她们。”
“祖母好生偏心,怎么就是我们欺负妹妹了?”
夏沁颜还没说话,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笑声,随即门帘再次被掀开,依次走进来四位各有千秋的少女们。
打头的身着桃红色衣裙,眉头轻轻一挑,艳丽又张扬。
她一进来,谁都没看,只盯着夏沁颜上下打量,须臾才蓦地一笑。
“妹妹竟是比我预想的还要漂亮。”
嗓音干脆利落,浑身一股飒爽之气。
夏沁颜起身,和她见礼,卫泓湙正想给她引荐,少女已是迫不及待的自报家门。
“我叫卫琼,排行老二,与你身边这位同父同母,你叫我二姐便是。”
“二姐。”夏沁颜从善如流,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瞧着软软糯糯。
卫琼就爱这样的美人,立马走过去,牵着她的小手指着其他人。
“这个是大姐,平日里最爱说教,忒得无趣。”
卫琬无奈,和夏沁颜互道平礼后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莫要理这个二皮脸,妹妹初来府上,有什么不懂的尽可来问我,闲了咱们一道做做针线、聊聊诗词。”
“好,大姐。”夏沁颜笑着应了,大致了解了她是怎样的人。
标准的大家闺秀,有长姐风范,会爱护弟妹,估计从不违背父母意志。
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会有点“无趣”,但却是个好人。
“这是三妹、四妹,哦不,现在应该是四妹、五妹。”
卫琼指着后面长相一模一样的姐妹俩,表情有些嫌弃。
“最是闹腾,能不理就不理,不然缠上你甩都甩不掉。”
“二姐!”卫琳和卫琅同时跺脚,她们不仅长得一模一样,连穿着打扮都一样,一眼望过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可她们偏偏爱玩认人的游戏。
“表姐,我是卫琳。”“我是卫琅。”
两人一笑,忽然快速躲到丫鬟身后,几个丫鬟似乎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笑嘻嘻的挡着,而后两人分别从两边冒出头,歪着脑袋瞧夏沁颜。
“表姐,还能认出我们吗?”眼里都是古灵精怪,隐约还透着几丝恶劣。
“又来。”周氏笑得不行,“连你们母亲有时都不大能分清,你表姐刚来,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别胡闹了。”卫泓湙板着脸训斥。
卫琳、卫琅嘟嘴,不情愿的从丫鬟身后走出来,夏沁颜笑着伸手一点,“四妹。”
再一点卫琅,“五妹。”
两人诧异,互相对视一眼,再次躲起来,可是这回仍然被精准的认了出来。
“你怎么认得呀?”众人都有些吃惊。
刚才老夫人说孙氏有时都认不出来,其实这话都是委婉了,她不是有时认不出,而是很少有认清的时候。
没办法,姐妹俩无论是长相、声音、个头还是体型,全都相差无几。
她们又惯爱穿一样的衣裳,戴一样的首饰,想分清真的很难。
卫琳和卫琅跑到夏沁颜身边,一左一右的围着她,满脸兴奋,“表姐、表姐,你是瞎猜的吗?”
“不呀。”夏沁颜朝她们眨眨眼,食指轻轻点在卫琳的唇角。
“琳儿笑起来,唇边的纹路会更深一点点,很可爱。”
卫琳一愣,只觉唇边冰润的感觉一触即分,还没反应过来,手指已经收了回去,只留下一点酥麻。
她忍不住舌尖抵了抵唇角,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琅儿指甲更粉。”夏沁颜执起卫琅的右手,巧笑嫣然。
“瞧,连半月都比我们大,真漂亮。”
卫琅看着托着她的小手,手指纤细修长,皮肤嫩白细滑如葱段,小巧的指甲又圆润又饱满。
她不由嘟了嘟嘴,哪里漂亮了?分明是她的更漂亮。
“好厉害啊。”卫琼拍手,一脸惊叹。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注意到这些微小的细节,不仅需要非常细心,而且还要有强大的观察力和缜密的思维能力。
卫泓湙垂眸浅笑,他一直知道,她很聪明。
孙氏看着两个女儿如同闻着花香的蜜蜂一般,围着那个狐媚子女儿打转,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臭丫头,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枉她之前还特意交代那么多!
谷氏坐在一边,很少开口说话,大部分时候都在暗暗观察,观察儿子,观察这个新来的表小姐,越观察越疑惑。
儿子显然对她不一般,这个毋庸置疑。唯一让她拿不准的是夏沁颜的态度。
看似亲近,但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瞧着更像是普通的兄妹之情。
难不成是她儿子单相思?
这么一想,谷氏反而不好受起来。
怎么地,泓儿样貌出众、家世显赫,能力还不凡,当得上文武双全,就这样世间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儿郎,她还看不上?
一时间,谷氏也不知道是该气闷,还是庆幸了。
正屋里气氛喧腾,欢声笑语不断,不大一会,镇国公卫秉和二老爷卫庭、三老爷卫莨都下了衙,又是一顿见礼闲话,而后一家人聚在一处,席开两桌,热闹又喜庆的吃了顿饭,最后还是见时辰委实不早,才各自散了。
夏沁颜却没走,被老夫人留下来陪她一起住。
“我这院子空落落的,平时她们上学的上学、上衙的上衙,只留我一人,未免有些孤单,你要是不嫌弃,就陪外祖母住着。”
周氏笑看她,“所有屋子随便你挑,好不好?”
“好。”夏沁颜靠着她的肩头,“我要挑离外祖母最近的,日日过来骚扰您,到时候您可别嫌我烦,又要赶我出去。”
周氏哈哈大笑,心情说不出的畅快和愉悦。
其他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齐齐起身告退了。
“父亲。”卫泓湙追上卫秉,低声道:“有点事想与父亲商量。”
谷氏眼皮跳了跳,总不至于这么等不及就要提他的婚事吧?
“时辰不早了,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讲,明日再与你父亲说不行吗?”
卫泓湙没吭声,但是态度却很坚决,卫秉拍了拍他,先安抚妻子:
“你先回吧,正好我也想问问他一路上的见闻和江南的情况。”
因着上次朝廷命官被杀一事,皇上震怒,下旨要清剿匪患,这些时日朝中吵得不可开交,都是在争论该派谁去。
本朝已经很久没有动过刀兵,皇上又一贯重文轻武,初继位就收缴了几个重臣的兵权,很多有能力的将领在家闲赋已久。
谁也不敢肯定他们的能力尚存多少,新提拔上来的,功劳不够,又无法服众。
还有些文臣不懂装懂,认为清剿匪患而已,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办到。
只要能争取上这次统兵之权,那就是白捡军功,因此争得脸红脖子粗,都想让自己的人上。
为这件事已经吵了不下十天,还没吵出个所以然,卫秉每天听着那些大人们引经据典,却屁事不懂的话就烦。
连匪患到底什么情况都没搞不清,就在那里大放厥词,真让他们上,只怕一个个还没打起来就先跑了。
“唉。”卫秉长叹一声,领着卫泓湙往前院书房而去。
谷氏望着两人的背影,抿了抿唇。
算了,等国公爷回来再说吧,只希望他不要一时冲动就答应了泓儿才好。
孙氏落在后面,轻轻笑了一声,引得卫庭、卫琳、卫琅都朝她瞧。
“娘,你笑得真像个大恶人。”卫琅心直口快。
孙氏脸一僵,扬起手就要拍她,“死丫头,天天带着你妹不干好事,还有脸说你娘……”
“娘,我才是琳儿。”卫琳淡淡开口。
明明已经有人指出她们的不同了,为什么还是分不清呢?
多注意一下有那么难吗?
亲娘?呵,还不如一个刚来的表姐。
卫琳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卫琅冲她娘做了个鬼脸,也快速跟了上去。
“这两人!”孙氏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生来就是气我的!”
卫庭瞥了她一眼,摇摇头也走了。
有个糊涂的娘,真是苦了孩子们了。
“二爷!”孙氏追了两步,见他的方向是去前院,这才停了下来。
只要不去那些小妖精的屋子,她也不在意他在哪歇息。
“没一个能靠得住的。”她不满的嘀咕,问丫鬟:“二少爷还要多久回来?”
她的儿子卫泓瀚半年前离京去游学,说好了快到年关了就回来,如今已是腊月,却还是不见人,孙氏不免有些着急。
“按照脚程算,也就是这两日了。”丫鬟低声回禀。
“快回来吧,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孙氏喃喃自语。
“越到年关,百姓的日子越不好过,就越容易生事。”
卫泓湙坐在卫秉对面,将这些日子以来的见闻大致讲给他听。
“的确有些找不到活路的人家跑上山落草为寇,但是据儿子观察,这些人基本只敢抢劫一些小商户,或是形单影只的路人,却是万万不敢将目标对准朝廷命官,更别提一下子杀了那么多人。”
这可是重罪、死罪,抓到了要牵连全族的。
“而且他们没那么多武器,儿遇到的两拨,大部分都只拿着木棍,连斧头、铁锹都很少,刀剑几乎未见。”
“你是说……”卫秉神色凝重,“杀害孙大人一家的,不是普通匪寇?”
那到底为什么要杀人,还是这种斩草除根似的杀人?
“斩草除根吗?也未必。”卫泓湙端起茶盏,手指在杯沿摩挲。
“据那几个逃出来的仆妇所言,盗匪并未追击她们,就连那个孙小姐,恐怕也不是运气好躲过去,而是他们有意放过了她。”
从始至终,那群人的目标更像是只集中在孙大人、孙夫人,以及他们的大儿子。
“儿子这次去临安前,特意绕了点路先到了孙大人之前任期的墨阳县,听到了些有意思的事。”
“什么?”卫秉身体前倾。
“那孙公子曾当街将一名有未婚夫的女子抢入府中,未婚夫找上门讨说法,反被打瘸了双腿,而后那家人所住的宅子夜间突遭大火,一家六口人一个都没逃出来。”
卫秉倒抽一口冷气,“孙明发干的?!”
“不知道。”卫泓湙声音沉沉,眼里透着一丝憎恶。
“不久那被抢进府的女子因为对孙夫人不敬,也被活活打死了。”
或许是那个孙公子玩够了,厌弃了,总之那条鲜活的生命也随之埋葬在了高门之中。
因着一个少年人的一己私欲,葬送了七条人命。
“所以,他们其实死有余辜。”
“那就是为了寻仇?”卫秉沉思。
“可是也说不通,孙明发上任不仅带着家小,还带着很多护卫,那些可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
如果那家人有这样有能耐的亲属朋友,也不至于被逼得一家都丧了命。
“或许报仇只是顺便,重点是……”卫泓湙起身,在墙上的舆图某个位置点了点。
“重点或许还是为了不让他去上任。”
卫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眉头微微皱起,泸城?
这里有什么特别的?
这里有铁矿。
丰恂将一颗棋子落下,啪,瞬间封死了对方所有的路。
他赢了。
丰恺哈哈大笑,笑声里不见一丝失败的懊恼,只有欢畅和欣喜。
一代更比一代强,他们丰家最终还是会重焕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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