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碧空如洗,艳阳照耀这座繁华恢宏的大周都城,錾金的“公主府”三个字在初夏中熠熠生辉。
侍女阿桔踏入内堂时,入耳是舒缓动人的箫音,随后撞进吹箫者像淌了蜜似的目光。当然,对方柔情蜜语的对象并不是她,而是斜倚在贵妃椅里的美人。
灼烈如火的绯红长裙包裹住窈窕身姿,美人肤如凝脂,容貌艳丽极妍。那眸直勾勾盯住吹箫者,随性慵懒,眼尾却拖出长长的绮丽旖旎,俨若灼桃绽于冰中,明艳夺目,却被寒气包围,叫人不敢肆意靠近。
这就是大周朝长公主,赵如意。
“殿下,时辰到了,该启程了。”阿桔款步行至主子身侧,轻声提醒。
“嗯哼,”对方半抬眸,懒懒应了声。
这时,箫声旋即变得婉转多情,那吹箫者投射过来的目光更是含嗔带怨,似是在控诉听者即将无情离去。
阿桔心想,糟了。
果然,长公主缓慢起身的动作停下,嘴角微微勾起,又换个了姿势,斜倚进靠背,饶有兴致地盯住那张俊俏的脸。
阿桔:……
赵如意,大周朝最尊贵的长公主,连皇帝也要礼让她三分,生平最大的喜好——
男色。
尤其像眼前这种长相俊美的男子,含情脉脉、又带上几分委屈的目光看过来时,阿桔就知道,主子肯定又起不了身。
男色撩人,自难抵挡。
等到一曲终了,吹箫的男子上前跪下替赵如意理好裙摆,温声叮嘱外头暑气盛殿下务必保重凤体等等细碎事项。
长公主显然很受用。
末了,男子像是不经意,又意有所指:“殿下此行去达摩寺,空门圣地,唯有青灯古佛,尤其那些大师,字字梵语,沾不得半点红尘□□,想来乏味得很。还望殿下早些归来,我已谱了新的曲子,等您回来鉴赏。”
长公主秋波横过来,一眼望穿他心思,却不点破。只是伸出涂满蔻丹的食指,从他细长的眉眼缓缓往下勾勒,最后轻点了点男子笔挺的鼻尖,惹得对方脸颊微红。
真可爱。
长公主心满意足地伸出右手——
阿桔赶忙扶上主子,终于走出这个温柔乡。
长公主的车舆不紧不慢在神都长街上行驶。车轱辘压过蒸起暑气的地面,外头嵌满的金花玉雕在阳光下耀眼夺目,街道两旁行人自动退避。
车内中央摆着冰盆,侍女轻摇锦扇,微风沁着凉意扑面而来。长公主微眯着眼,一脸意兴阑珊。
很明显,这么热的天,晾着公主府内美男佳曲,大老远地赶去那和尚庙,长公主心情确实不佳。
今天乃皇室宗亲至国寺上香祈福之日。早早的,宫里便来了人,提醒长公主莫要误了吉时。但方才闹了那一出,这吉时……
应该是赶不上了。
阿桔暗叹美色误人,却也不敢让车夫赶快些。主子最怕颠簸,此去达摩寺,前面便是山路,山路可不若城内平坦。
眼见迟到已成事实,阿桔认命地问道:“殿下,待会皇上若问起,咱们又该如何说?”
软塌中的美人半抬眼皮,懒懒说道:“随便,轮子断了、赶车的头疼、城外修路,你自己挑一个。”
阿桔:……
心里的小人拼命冒出来头来,拼命呐喊这些理由都轮着用上好几次了!说的人不腻,听的人都腻了好不好?
可思及皇上从来都是笑着点头,没追问过半句,阿桔又默默挑了“车轮断裂”这个借口。
赵如意是皇上的姐姐。皇上向来极为尊敬她,无论她做什么,他从来都不会置喙半句。
哪怕今早是为听小曲才耽误吉时这事实说出来,阿桔相信,皇上也绝对只是笑着轻叹。不过为长公主的声誉着想,这样“色令智昏”的事还是别坦白了。
想到这,阿桔不免又怨起“罪魁祸首”,“殿下,都怪您太宠着他了。”
众所周知,长公主最为喜爱相貌俊美的男子。方才那位,正是不久前刚进府的优伶,雅貌擅箫,在神都颇有声名。
“他分明是故意拖着您,说不定心底还想着您别到达摩寺才好。”
这些人的心思,阿桔也是看得透透的。临行前那些话绵里藏针,指向很明确——
希望长公主别在达摩寺逗留。
为什么?
因为达摩寺中有位举世皆知的大人物——
圣僧伽莲大师。
说起伽莲,那绝对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的。什么年方十八已精通佛学,与人辨经从无敌手,传经布道为世人敬仰等等,这些按下不说,坊间流传,这位圣僧面如白玉,唇若涂朱,当真如菩提明镜,任何世俗男子在他面前皆黯然失色。
是的,传言圣僧伽莲容貌冠绝神都。
也难怪那优伶暗生小心思,谁都怕长公主殿下到了达摩寺,遇见那位遗世独立的美貌圣僧,说不定老毛病就犯了——
说什么也要将人抢回府里。
阿桔撇了撇嘴,一语道破:“说白了,他是怕您见着那位伽莲大师,回头把他给撂了。”
赵如意单手撑额,眉眼自带婀娜风流,像是在回味方才情人故作柔顺实则计较的姿态,轻笑:“所以呀,你不觉得他这样特别可爱吗?”
阿桔:……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那样暗搓搓的手段,哪里可爱了!?
阿桔奉上香茶,撇着嘴说道:“不觉得。奴婢只知道,他纯属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殿下,您又不喜欢和尚。”
是的,赵如意有个不为外人知的小秘密——
她,讨厌和尚。
许是因为母亲乔皇后的缘故,长公主不喜欢一切与佛有关的人与事,包括和尚与和尚庙。
所以,纵然传说中那位伽莲大师有多貌美超凡,赵如意从来没有起过半点心思。就连不久前,伽莲大师奉命进宫为新婚的帝后讲经,长公主也堂而皇之地缺席了。
当真对那大师的美色不起半分兴趣。
话题一直绕着那位圣僧转,赵如意眉头轻蹙,显然想起某些不愉快的回忆:“不过是一群吃斋念佛的秃驴,也就皇帝被他们的把戏蒙了心。什么雨后恐伤生灵不能出门,择期进宫?哼,若是本殿,当即命羽林军围了那达摩寺,看他们还敢不敢装模作样!”
啊,果然还记着上次那件事。
阿桔悻悻想,不怪主子对那圣僧没想法。主子不喜欢和尚在先,而后嘛……就是圣僧进宫讲经改期那事了。
帝后大婚后,因着皇后素来尚佛,皇帝爱屋及乌,便请圣僧进宫讲经,同时也邀请皇室宗亲参加。阿桔记得,那天早早神都破天荒下了场大暴雨。她的主子纵然不情不愿,仍是梳妆换装,准备进宫。
等到雨停日出,天气晴好,车舆已经在公主府外头侯着。人刚行至中庭,宫里急急来了消息,说讲经的日子挪到翌日了。
原因呢?阿桔至今难以忘记主子当时的表情——
仿佛看见天上的嫦娥掉下来变成了一只癞蛤蟆。
今日圣僧不进宫了。原因是,正值初夏,早上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后,达摩寺山门外有一种名为“夏蚁”的小虫子,通常在会初夏第一场暴雨后集体从巢穴中出来觅食。这些小虫子密密麻麻在整条山道上穿梭,寺中僧人若是出行,便会踏死无数小生灵。
于是,圣僧飞鸽传信于宫中,请命将讲经之日腾至翌日。
皇后感动至极,皇帝也称赞圣僧菩萨心肠,特准了他的请求。
唯独长公主。
赵如意冷哼一声:“装模作样。”
翌日,长公主称病不进宫,在府中听了一天的小曲儿。
什么圣僧、什么达摩寺,啊呸!
脚下底板隐隐传来些许颠簸感,是驶进山道了。达摩寺越来越近,阿桔见主子满面不悦,仍是想着当日之事,不免变着法想消消她的怒意:“殿下,出家人嘛,自然有些穷讲究。不过奴婢也好奇,那位伽莲大师是不是真的有传言中那么好看?”
说到相貌,躺椅上的美人勉强来了兴趣。
“一个没头发的秃驴,能好看到哪去?”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相,可所谓风流神韵,眉、眼、发、肤何尝不是一环扣一环?顶着一颗光溜溜的头,那张脸就算长得再好,也不过是那缺了柳条春花的江南图,没有色彩,令人乏味。
想到待会得见那么多颗光溜溜的头聚在一起,叭叭念着阿弥陀佛。赵如意嘴角一撇,头嗡嗡疼起来。
长公主一烦,开始要闹脾气了。
“阿桔,不然我们回去罢。”
阿桔:“……殿下,咱们快到寺门口了,皇上肯定在里头等着。”
说不定这会,已经有人进去向皇上通传了。
“你就不能想个借口糊弄下他吗?”
不能!
而且那可是皇上,天底下谁敢糊弄他!
阿桔心里那个小儿拼命摇着主子大喊她没那个狗胆,表面故作深思地答了句:“殿下,这会儿您还想着不进去,除非……”
她顿了顿,惹得赵如意投来期待的目光。
“咱们现在就遇到刺客。”
阿桔当真仔细想了个借口糊弄……自家主子。
赵如意翻了个白眼。
达摩寺,大周第一佛寺,也是第一武寺。这里头,不知藏着多少名满天下的武学高手。若在这儿还能遇到刺客,那当真是嫦娥从月宫下凡变成了癞蛤蟆——
绝对不可能!
赵如意正想嘲讽婢女两句,底下马车骤然停住,周围一顿慌乱,还有兵刃相接的声响。她皱起纤眉,刚从躺椅上坐起来,与此同时,一道身影破门而入。
车内婢女惊叫纷纷,赵如意只觉眼前寒光闪过,回过神时,颈上一阵冰凉,某样尖锐的利物正抵住她。
“别动,再动就杀了你!”
赵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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