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赵如意,从小到大皆是被呵护备至,断断没有受过半点委屈,更别说被刺客劫持。
所以对方长臂一揽,将她箍在身前,整个人从背后贴上来时,赵如意脑子瞬时断了片,唯有鼻子率先反应过来的。
浓厚,裹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席卷而来,侵占了全身感官。
臭。
太臭了。
身后的刺客毫无疑问是个男人,还是个有着浓烈汗臭味的男人。
长公主阅男无数,有时光凭一双手就能辨出貌美与丑。汗臭味这么浓的男人,不用回头看,她都能断定这男的面容可鄙。
长年浸泡在美男堆里的赵如意只觉浑身像被蚂蚁爬过,头发整个发麻,差点就尖叫出声。
这叫她如何能忍!
“放开我,丑八怪!不然本殿定将你大卸八块,丢去喂狗!”
刺客料到她会反抗,但“丑八怪”这三个字一出口,无疑精准击中他的心。刺客先是一怔,随后他手里的剑又加了分力度,恶狠狠道:“臭婆娘,闭上你的臭嘴!”
一句话,两个“臭”字,向来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心头火起,哪容得丑男作怪?
“本殿告诉你,若你现在放开本殿,本殿还能留你全尸,不然定将你——”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脖子上的剑又深了几分,几欲刺破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也带来冰冷的痛感。
刺客用实际行动让人质闭嘴了。
赵如意喉头滚了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性命真就悬挂在这片薄薄的利刃上。
旁边跌坐在椅中的阿桔回过神,慌乱中硬是理出头绪。能在达摩寺山门外挟持公主,又作一身黑衣蒙面打扮,想来动机极为不善,她微微颤着声:“好汉饶命,这位是长公主殿下。您可千万不能伤她,只要您放过殿下,无论您做了什么,皇上肯定都会既往不咎的。”
那刺客听了,半点不带思考,反而哈哈大笑:“这臭婆娘居然就是那个喜欢强抢男人的长公主?很好,老子今天能拉个公主垫背,死也不亏。”
坏了!
这是打算同归于尽。
不单阿桔,赵如意面色也是“刷”下变白。
外头兵刃博击声不断,那么近,又像隔着千山万水,赵如意脑子空白,只存得下一件事,那就是:
她可能就要死了。
怎么办?
谁能来救她?
皇帝的羽林军呢?那支号称战无不胜的军队在哪?还有达摩寺的武僧呢?不是说天下第一大寺,高手如林吗?
正当她浑浑噩噩间,忽然,一道声音在这片激战纷乱中,如夏日山间潺潺而流的清泉,又如撞散晨雾的第一缕钟声,同时混合着温柔与力量,就这么穿破尘嚣,撞进耳中。
“善哉,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又何必伤及无辜?”
瞬间,周遭所有如同消失殆尽。赵如意微微瞪大眼,瞳孔中倒映出眼前这一幕——
那是很多年后,她仍未能忘记的场景。
初夏的阳光中,那抹被划破的纱帘堪堪被吹起。身边刀光剑影不断,一道身影就站在马车前。
白衣胜雪,一双眼含着说不尽的悲悯。夏风卷起僧袍,脚边衣浪滚滚。他光是站在那儿,就隔绝了周围的厮杀血影,仿佛让时间静止不动。
当真如菩提明镜,照出人间四大皆空。
赵如意怔然望着对方,身后那名刺客却冷笑道:“老子今天是杀不了那狗皇帝,可能杀个姓赵的公主,黄泉下见着祖宗也有交待了。”
他眼底掠过杀意:“圣僧伽莲,你号称达摩寺第一高手。今天就让老子看看,到底是你拈花指快,还是老子手里这把剑快!”
说罢,之后的一切宛若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架在脖颈上的那柄利刃正要扬起,只见寒光映入眼中,赵如意的心还未来得及提起,眼前又是白光掠过——
顷刻,她只感觉那股恶臭消散,幽幽的莲花香取而替之,温柔地包裹着她。
仿佛跌落于清莲的怀抱中。
与此同时,身后那抹黑色身影硬挺挺倒了下去。
强而有力的臂膀稳稳托住自己,赵如意目光所触,是被剑划破的僧衣,里头隐约透出浅浅的印记。再抬眼,便是撞进一双温柔深邃的眸中。
“殿下,可无恙?”他声音如夏日微风。
“无恙。”她喃喃应道。
旁边阿桔怔了怔,终于从方才险境中回过神,就见挟持主子的刺客已然倒地,双目瞪得极圆,俨然没了气息。
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刺客死了?
阿桔回忆片刻前,她只捕捉到白影掠过,甚至还听不见刺客反应,人就这样没了?
后知后觉这就是达摩寺圣僧,也是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伽莲,阿桔刚想惊叹对方当真如传言般超凡脱俗、貌冠神都,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摆在眼前——
她的主子……正倒在白衣僧人的臂弯中。
糟糕。
主子被和尚抱住了!
阿桔第一反应就是主子随时要发难了!
先前主子对这位圣僧怨气甚重,这会儿还被抱了个满怀——
简直要命!
来不及惊叹圣僧果真风采过人,阿桔麻利上前,伸手正要从中扶起主子,不料想,红衫裹着的藕臂径自格开她。
阿桔愣了愣。
只见危机已除,眼前娇艳如花的主子依旧软在白衣僧人怀中,秋波横生,红唇轻启,“此次幸得圣僧出手相助,本殿才幸免于难。”
那声音丝毫不见半点劫后余生的慌张,反倒……缠着几分春意。
阿桔瞪大眼睛,心中顿时生出更可怕的预感来。
圣僧面容祥和,扶着怀中美人站稳,后退一步,才双手合十,行礼:
“伽莲参见殿下。此次乃本寺守备不严,才叫这些人有机可乘,惊着殿下凤驾,还望殿下恕罪。”
赵如意眼尾扫过地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有些意外:“你杀了他?”
伽莲依旧慈眉善目:“是。”
她直勾勾盯住他,难掩好奇:“不是说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这会儿,倒舍得杀人了?”
没头没尾的,偏偏眼前的圣僧听懂了。非但听懂,且面容不改,温声应道:“善哉。出家人本不应杀生,可刺客挟持殿下,殿下无辜,若因着贫僧墨守戒条,致使殿下蒙难,那便是本末倒置,徒增无辜杀戮。”
这话说的……长公主越听,嘴角越是勾起。
潋滟的眸上下打量白衣僧人,赵如意眼底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圣僧,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是。”
“那你刚才为何开口就称本殿为‘殿下’?”
“今日宫里贵人们已在宝殿前静侯吉时,独长公主殿下未至。”
“所以,圣僧明知是本殿被挟持,才不惜放下慈悲心肠,痛杀刺客吗?”
“善哉。”圣僧仿佛不欲继续这个伤心的话题,主动下了马车,立于马侧,比出“请”的姿势。
“吉时已至,还请殿下入寺。”
“好啊。”尾音拖得极长,那双潋滟的眸全程都跟随圣僧下马的动作。
阿桔咽了咽口水,瞧见主子露出熟悉的神情——遇见心仪猎物时,那种惊艳又极具侵略性的占有欲。
她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妙了。
上前扶起主子,忠心的侍女小声提醒:“殿下,他是个和尚。”
“嗯哼,”赵如意目光不离那白衣僧人,像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似的,用着彼此才听到的声音,道:“还是个好看的和尚。”
坏了。
阿桔心中凉凉。
不是说好的,一个秃驴能好看到哪儿去?
不过,这秃驴……啊不,这圣僧委实好看得过分了,而且还能打,简直极品!不怪主子临时倒戈——
打住,打桔收回发散的思维,只希望主子能悬崖勒马,老毛病别犯了。毕竟这回可不比以往,人家是个和尚,还是个举世公认的圣僧!
赵如意在侍女的搀扶下,款款下了马车。外头的羽林军及一众僧人齐齐跪下行礼,脚边零散也躺着几具黑衣尸体,俨然是那刺客的同伙。
长公主一眼扫过,却不问这些刺客个中缘由。余光触及旁边眉眼和善的圣僧时,她眸色微黯。
紧接着的一幕,直叫阿桔倒抽一口凉气。
赵如意纤手按住额边,忽而往那白色身影倒去。亏那圣僧眼明手快,稳稳接住了。
长公主又软在了圣僧怀里。
两条藕臂勾上圣僧的颈,她声线透着几分孱弱:“方才那刺客极为凶狠,本殿怕是被他伤着,如今双脚无力,还得劳烦圣僧送本殿入寺,可好?”
阿桔仿佛能听到在场其他人也齐齐抽了口凉气——
要命!
长公主这是……公然调戏达摩寺圣僧!?
她已经不敢看周围其他人了,只能屏住呼吸,眼巴巴看向白衣僧人。
圣僧会生气吧?
这是赤/裸/裸的调戏!
而且,里头还有皇上皇后……
他还是天下第一高手,万一不堪调戏,恼而动手,到时——
“好。”
在场所有人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就听得圣僧抱住长公主,温言应了一句“好”。
这是什么情况?
长公主居然调戏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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