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一篇狗血替身文 > 1、意不尽(一)
    冬雪簌簌,枯瘦的白梅枝头凝出炫目霜华。风一起,抖落满地碎雪。


    侍女金素推开门,漫天风雪趁机灌入屋内,搅起炭盆中跃动的星火。她揣手上前,眉宇间流出忐忑:“殿下,驸马的棺椁接回来了……已安放进灵堂。”


    金素说得委婉,一刻钟前,发生在长街上的事哪里能称为“接”,分明叫做“争”,叫做“抢”。


    炭盆外罩着竹制熏笼,熏笼外则又罩着一块深红色绒毯。金素拎起绒毯拍了拍,轻轻盖在明潇腿上:“殿下现在就要去灵堂吗?”


    明潇病中消瘦,单薄的身躯堪堪撑起素色衣衫。憔悴的眼微微阖住,她叹声道:“长街可有起争执?”


    她越冷静,金素越揪心:“是,拔了刀剑,但并未真正打起来。毕竟是败军归国的日子……我们与谢府心中都有数,不敢动真刀真枪。”


    滋的一声,炭火迸裂,金光隐隐,明潇眉目间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驸马谢恣去岁年底随军出征,在战场上化作枯骨,只得一副灵柩回京。于明潇而言,谢恣既尚公主,那么无论生死,都该是她的人,死后应埋在长公主府的白梅间,还是镜湖水畔,皆该由她做主。


    她的东西,不能拱手让人。这口棺,她非抢到手不可。


    *


    天幕坠雪,轮椅驶过庭院与廊芜,抵达灵堂。


    灵堂装点得素净简单,连花圈与挽联的影子都寻不到。任何能够昭示死者身份名姓的东西,都未得到出现的许可。


    明潇瞥了眼棺盖上的镇魂钉,指尖轻轻拂过,一股刺骨寒凉传遍浑身。她未有缩手之意,云淡风轻道:“开棺。”


    许是雪天寂静之故,这句骇人的话犹如响雷,炸得众人皆惊,唯有金素敢追问:“开……什么?”


    明潇声量未变,嗓音一如既往地冷冽,只不过语间多了几分坚定:“开棺。”


    惊诧未定的金素俯身,贴着明潇耳侧诚心劝诫:“镇魂钉已钉好,若要开棺,恐怕招致魂魄不宁。”


    “死就是死,何来魂魄一说。”霎时,明潇眼底乌云翻涌,她平和的心绪疾驰远去,恼怒取而代之,“就算他死后不得安宁,那也是他活该……他无能!”


    咚!


    瞬息,明潇飞快抽出府卫腰间长刀,猛力劈向棺椁,根本来不及阻拦。


    长刀弯折出泠泠寒光,其气势虽猛,却仅在棺盖砍出一道浅浅豁口。


    咚!!!


    明潇额角浮出青筋,又砍下第二刀、第三刀。金素率先做出反应,她慌忙擒住明潇手腕夺刀,向灵堂里一应人等呵道:“即刻开棺!”


    众人忙碌起来,明潇则退至一旁,默默按揉手腕处的神门穴。


    神门穴,宁心安神、清心调气。谢恣的死讯入京后,明潇旧疾发作,夜夜辗转反侧,情绪易怒难平。她虽有心克制,可故人的遗体近在咫尺,谁能依旧平静淡然?


    一阵哄闹过后,参与开棺的仆从们纷纷倒抽冷气,不乏胆小者嘶声尖叫。


    明潇心脏颤了颤,驶着轮椅就要上前,金素拦住她,率先望了眼棺中景象,旋即语不成调:“殿、殿下还是莫要看了……”


    从南境回到京城,明潇不指望谢恣的尸首有多么体面,她不由分说地拨开金素,向棺中俯望。


    雪落时万物寂静。


    此时的灵堂,静得如临死地。


    天气寒冷,尸身腐烂速度偏慢,加之谢恣身份特殊,他的遗体待遇比普通军士更佳,肉身几乎看不见腐坏迹象。


    只是,循着遗体颈项往上看,入目居然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具无头尸首。


    棺中暗香浮动,底部铺满白色干花。谢恣孤零零卧着,双臂合放胸前,颈项残存的位置,残留着大量凌乱的刀剑伤痕,足以从中得知他生前最后一战的惨烈,或死后遭遇的波澜。


    日光漫射,花香幽隐,明潇置身满天雪光里,谢恣沉睡在棺椁的阴影中。


    一只素白的手掌刺破光影的分界,没入那片孤寂的冷暗,怜爱地、颤抖地轻抚谢恣胸膛。


    刀剑无眼,战报既言“中数箭而亡”,遗体必然惨不忍睹样。可是,为何连头颅都丢了?


    在场的一名府卫曾有军旅生涯,她揣测道:“敌军有割去驸马头颅领赏的可能。”


    “领赏?原来他在南殷眼里竟还算个人物。”明潇嘲讽地苦笑,“既无头颅,我不信这是他。金素,取刀来。”


    明潇接过长刀,于众目睽睽之下,割开了遗体胸腹前的衣物。


    所有人都在静默地看着,所有人都不敢上前阻拦或进言,他们或屏气凝神,或心跳如鼓,他们也在等待一个答案。


    衣物如花瓣绽放,无人比明潇更为了解谢恣身上有几多伤痕、几处胎记。忽然,她殷切找寻的眸光颤了颤,喉间发出一声沙哑低叹:“……是他。”


    真的是他,怎么可能?怎么会?


    “殿下,其实咱们早就知道的,”金素忐忑轻拍着明潇的脊背,心疼不已,“驸马能回归故里,能再回到殿下身边,可以瞑目了。”


    明潇深吸几口气,平静道:“将花圈挽联弄好。若有谢府客人登门,不见。”


    她确认了,棺中人就是谢恣。她不能再欺骗自己。


    明潇不愿停留在这个地方,香烛、祭品,以及那口漆黑冰凉的棺椁,都在提醒她残忍的事实。


    钻进势头愈发汹涌的雪幕之后,明潇悠悠回眸,两弯黛眉落了雪粒,她未拂去,而是酸涩地笑了笑:“骗子……”


    *


    靖阳长公主府改建自楚王府,曾是皇帝为亲王时的府邸。皇帝在小妹立府时命人铲平台阶、除去门槛,以便她畅通无阻。


    府中院落多如星斗,明潇的卧房在山居斋。


    她独自回房,一眼便瞧见挂在墙上的《祥虎图》。画作笔触灵动,由她亲手所绘,至于“祥虎”二字,则由卧在灵堂里的那人题下。


    画中矫健强壮的猛兽,刺痛了明潇的双眼。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残败的左腿,愱恨与愤慨蓬勃滋长。由于不想触景生情,她借助拐杖艰难站起,将画卷收入画匣。


    做完这一切后,金素的声音很快从门外传来:“殿下,太子驾临,他想见你。”


    明潇眼中闪过痛恨,且携着这抹恨,她为自己斟了杯热茶:“院中白梅盛放,他应当有闲心一赏。”


    金素怔了怔,转身离去。


    天地间安静寂寥,手炉中洇出的惨白色烟雾化作一缕袅袅直线,巧合地将窗棂一分为二。明潇盯着窗格,想起谢恣为她买这手炉时的情景。


    不觉间,滚烫的茶水已能够入口。


    “姑母?”敲门声与此同时响起。


    太子唤“姑母”的语气略显焦急,他被明潇故意甩脸子,被迫杵在冰天雪地里受冻,美曰其名邀赏冬景,自然有怨气。


    明潇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唇齿间茶香四溢,这才前去开门。


    猎猎冷风灌进了袖口,太子冻得耳垂微红,见到姑母,他还是恭恭敬敬地轻点颅首,温言细语道:“侄儿来得迟了,姑母见谅。”


    太子比大军先行,三日前回到裕京,并且已经历过一轮废储的风波。他既是皇帝的嗣子,亦是独子,皇帝近年多病,实在没有心力再去培养一个新的继承人。


    “来得的确不早。”明潇转动轮椅进屋,在感受到太子欲助她前行时,她拧眉加快了速度,瞬间与太子拉开一段距离,“我还以为太子殿下身陷风波正中,抽不开身。”


    她的话如凌厉刀刃,实打实扎进太子心口,挨刀之人却不气恼,依旧温和儒雅:“侄儿前来,意在向姑母解释子安的事。”


    驸马谢恣,表字子安。


    姑侄俩互相扔出淬毒的利刃,他们皆以为自己的武器足够锋利,却都看到对方脸上的淡然。


    “说罢,”紫砂壶中的茶水比茶杯中的水烫口,明潇斟了个满杯,推至侄儿面前,“说个一清二楚。”


    酒斟满杯敬人,茶斟满杯送客。太子对姑母的拒客念头心知肚明,他恰好不愿在此久留,遂娓娓倾出准备好的说辞:“他陷入敌军埋伏,突围失败。为国捐躯是他的荣耀。”


    明潇盯着侄儿,道:“死人要荣耀有用吗?活人又稀罕这所谓的荣耀吗?是你自负,欺负南殷主将调离边境;谢恣更是愚蠢,宁可抗旨也要随你出征,你们两人蠢成一窝。”


    明潇吐字缓缓,嗓音又平静冰凉,字句都像沾血的钝刀,虽不锋利,却能实打实刺到人的心尖上去:“你可有南殷的那位女将军,她待你可有好脸色?”


    太子藏在袖中的双手忽猛烈颤抖起来,表面一池静水,内心波涛横生。


    小姑姑牙尖嘴利,与之相抗极不理智,于是他忍着哀怒退却半步,道:“侄儿登门只为向姑母致歉。我未能把谢恣平安带回来,违背了诺言。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既然人死不能复生,你的行为又不能消我的怨气,请回罢。天寒地冻,我不便送你出门。”明潇往碳笼中添了两块碳,并不抬眼看太子。待太子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抬起头。


    门外,雪花如絮乱洒。


    金素提着烧好的热水进屋,她见明潇神色无虞,提醒道:“他是太子,殿下别与他置气了罢。”


    “他尚只是太子,我就得忍气吞声?”明潇黛眉轻蹙,不屑又恼怒,“来日他登临皇位,我岂非连气都不敢出,由他按着脑袋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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