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一篇狗血替身文 > 7、意不尽(七)
    大雨转至绵绵,明潇终于回了府。


    知晓燕峦的情况后,她的眼睫隐有颤动。失约不可饶恕,她要亲自质问背后缘由。


    长公主府占地广阔,山居斋里的镜湖碧波浩渺、云雾缭绕。


    湖面涟漪轻荡,水鸟低飞,萌生出别样意趣。湖心黛瓦赤柱的八角亭,赫然是晦暗雨季里最明亮眼里的存在。


    燕峦卸下了头冠,任墨发披落,他孤身坐在亭中,赤色衣衫端端正正笼在身上,朦胧雨幕亦将他的身影也变得模糊。


    望着这道背影,明潇恍惚地止步不前。


    他的身姿与谢恣太过相像,仿佛故人尚在人世。


    不妨上前相谈。


    轮椅卷起水渍与泥点,明潇没有撑伞,她在距离八角亭不远的地方停下,道:“等了很久吗?”


    好似什么东西在心上拨动,燕峦应声回首,眼底掠过稍纵即逝的震颤,他冒雨而出,先将长公主推进无雨之地,才焦急地开口:“殿下病中不可淋雨。”


    雨水轻掠琉璃瓦,明潇仰起修长的颈项,骤然发觉燕峦的衣裳颇为眼熟。


    *


    某个雨夜,谢恣浑身湿透,殷切趴在她的窗外。他狼狈又可怜地垂着脑袋,讲了一些纯稚动人的话:“我不做什么大将军了……我、我们两个永结同心,成不成?”


    那时明潇生气懊恼地推了谢恣一把,他就摔进泥泞的雨地里,又挣扎着站起:“我是认真的!潇潇,成亲之后你就能离开皇宫了,你不想吗?”


    那个时候,谢恣穿的似乎就是这样一件赤色衣衫。


    *


    明潇黛眉轻蹙,漆黑的眸子流露出平静专注的光芒。


    燕峦不知长公主为何这般盯着自己,自两人南山相遇,他就已捉摸不透她的视线。长公主的眼神如藤蔓般抓住他,他不得不抿唇移目去躲避。


    明潇不认为自己明目张胆的注视有多么冒犯,什么样的男子她未见过,多瞧瞧燕峦又能如何。


    她冷不丁道:“这身衣裳属于我的故人。它很适合你,你可以带走它。”


    哪位故人?既是故人旧衣,应妥帖保管,若非长嬴深得长公主信任,燕峦也不会同意换上它。


    只不过,为何提出将衣裳赠给他?


    他拢了拢耳后垂坠的发丝,深显歉意:“某待会儿便换下来。不该动殿下故人的旧物,对不住。”


    “你既穿过,本宫就不要了。倘若你不喜欢,直接扔掉就好。”明潇盯着他的面庞,突然语气一转,“本宫与你有约,你竟敢迟到。给我个交待。”


    她自称“本宫”,意在用身份压人。


    燕峦的心颤了颤,人与人的距离生来就在,有的人生来高不可攀,有的人只能卑微地仰望。他不该频频踏进这座府邸。


    他取过放在石桌上的香盒,递给长公主:“家中突发急事,才招致失时。香料,某已调制好,交付与殿下。岑娘子画卷,长嬴姑娘收走了。”


    明潇怎会接过他递来的东西,她面露浓浓的不屑,语速犹如温柔刀,慢、钝,却能致命:“借口找得真好。天下突发之事万千,若都如你一般,该如何成事。”


    燕峦进退维谷,拿着香盒的手滞在半空。他原本垂着的眼皮顷刻掀起,又如翻动的蝶翼落下:“我绝没有诓骗殿下,也没有找借口,否则便叫我……”


    “本宫从不相信什么毒誓,”明潇寒声打断,“也不相信生死报应。”


    尽管燕峦自认身份低微,可也不是任旁人呛声拿捏的软性子,他的辩解千真万确,态度亦谦卑温和,长公主却言辞刺耳。


    这么一辩,他就想起今日与姨母燕长华的争执,连记忆里血流成河的场景也重现在眼前。


    他酸了鼻子,既然他与金枝玉叶从来殊途,干脆不再争辩,往后各走各的路。


    “我来迟了,错在自己。殿下不信,我也没有必要再争。”燕峦深吸一口气,借此掩盖心中的酸楚。


    他把香盒推至明潇手边,唇齿间含着说不尽的委屈:“香料送至,画物归原主,殿下若无其他事,我告辞。”


    他这是……委屈上了?


    不仅委屈,还摆起了脸色?


    寿宁殿发事,明潇本就不悦,哪怕回府途中哭过一场,胸腔里也余有怨气与伤感。


    她以为,湖心亭里穿着故人故衣,与故人身形相似的郎君,能够与那人一样,给予她一些慰藉。


    事与愿违,慰藉没有,恼火倒有。


    “穿着本宫亡夫的衣裳,毁了本宫的约,却想一走了之。你若敢走,我折了你的腿!”明潇怒目微睁,她的双手攀上石桌,借外力徐徐站起。


    燕峦不为她的气势所动,甚至挺直脊背,大胆直视她的容颜。


    猛然,他反应过来一件事,扯着袖口难以置信道:“这是、是驸马的衣裳?”


    “当然!”


    得到肯定的答案,燕峦平静的伪装立刻破碎,他着急忙慌地去解腰带,手指却频频与衣物错过。


    他太冒犯太失礼,怎可未经同意就穿着旁人亡夫的衣裳!


    越急切,越无用。


    燕峦手忙脚乱,与安安静静时的端方模样判若两人,连眼眶立都包含着两眶清露。


    明潇因他手忙脚乱的模样轻翻白眼,最终决定施舍他半分怜爱:“别再动了!”


    燕峦的动作一顿。


    精致的外衫已被他拉扯得不成模样,胸膛处的布料松松垮下,再过分一些,他的肩头便会暴露出来。


    他羞得无地自容,登时红了眼眶。


    太丢脸了,太丢脸了。


    泪珠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燕峦紧紧闭上双眼:“抱歉……”


    镜湖湖畔多风,不知是心冷还是风冷,眼泪刮着皮肉滑下的时候,远胜冰碴子毫不留情割过。


    明潇容色淡漠,她仍旧扶着石桌站立,却偏过脑袋,目视湖面:“整理好衣服,擦干眼泪。”


    衣料悉悉索索的动静混杂着吸鼻子的声响,不一会儿,明潇还听见燕峦不成声的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这是驸马的衣裳……我……”


    话音落地后,明潇重新打量起他。


    他天生拥有一副俊美容颜,眼尾微微上挑,唇薄且色淡,赫然是位寒潭冷玉般的美人。冷美人惊慌失措地啜泣,无论怎么看,都有趣得很。


    燕峦的衣物尚未彻底整理好,他还在细致地重系腰带。


    细雨蒙蒙,明潇侧眸望向涟漪轻荡的湖面。在她的余光里,燕峦的身影与谢恣重合。


    经历寿宁殿里的闹剧,明潇心里还残余着哀伤的余波,她忽觉惆怅,近乎喃喃道:“……你执意要走吗?”


    “是,我换下这套衣裳就走。”燕峦鸦黑的睫羽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突然,他听见一声坚定的足音。


    转眼间,长公主已怒目站在他眼前。


    他肯定彻底得罪了长公主,再留在这里对他没有半分好处。


    风起时,迎面扑来一股冷香,燕峦再度辩识出这香气的成分,与七日前嗅到的别无二致,檀香、桂花、白芷……


    心神一漾,他本能地后退半步。他的身段犹为漂亮,后退时竟不显得瑟缩,反倒有种从容之感。


    明潇紧追不舍,她有石桌做倚仗,只要足够小心,不可能跌倒。从只能瘫卧在床,到可以借助外力站起、走动,耗费了她太多光阴心力。


    冷香愈发靠近,再往后退,就会退到明潇无法触及的地方。燕峦正欲撤步,便觉领口一紧,原来明潇竟已攥他的衣领,不许他逃走半步。


    体温挨得极近,燕峦无法再保持冷静,他浑身的刺被一根根卸下折断,明潇只需再上前两步,唇瓣便可触碰上他的下颚。


    她偏要看他看不知所措,偏要逼得他面容通红,她甚至故意踮起足尖,沉静平和的嗓音如一道惊雷,炸在燕峦的耳畔:


    “你真是不识好歹。”


    香气,潮湿,心跳,搅得燕峦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燕峦身如沉进镜湖底,即将窒息,又好像被架在火上炙烤,浑身发烫。


    “我的驸马也常惹我生气,他已化作白骨,你想去陪他?”明潇继续道。


    迎面扑来幽微热气,而那缕唇齿间的清冽茶香,令燕峦失去大半防备,掌心掐得再狠也许用处,他来不及思考明潇威胁般的发问:


    “还是说,你想被诛九族?”


    公主因芝麻小事诛平民九族,如此骇人听闻、不着边际,明潇当然没有权力,也不会真的付诸实践。


    燕峦忘记闭眼与拒绝,只这么傻傻愣着,好似湖心亭中屹立的玉雕。


    玉雕闻风便随,他如释负重般叹气,甚至扯出一抹凄苦的笑,泪水更盛:


    “我哪还有九族供你诛?”


    明潇错愕地愣了愣,她似想说些什么,双唇空空翕动了两下,便出人意料地回身,一步步坐回轮椅。


    她的唇没有彻底凑上前去,可从她口中吐出来的话,却不留情面地刺痛了燕峦。


    燕峦输得彻底,什么委屈什么伤怀,此刻通通顾不上。


    他捏住石桌一角,手腕浮出醒目的筋脉。


    明潇先前命叶慈查探燕峦的底细,并未查得那样细致。燕峦即说无九族可诛,莫非他是飘零孤儿?


    “你送我回房,此事一笔勾销。”明潇抱过香盒,不再说话。


    燕峦喉间划过无穷的酸涩,她竟不觉得自己做得过分,她那样咄咄逼人,逗猫逗狗一样戏弄他……


    他忽然不喜欢这位靖阳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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