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浔一觉醒过来时不知道是几点,卧室内一片静谧漆黑,她半阖着眼躺了半天,慢吞吞翻了个身,后背上全是汗。
体温这下是降下来了,但人也不可避免有点儿虚。
她怔怔盯着床头充电按钮上微微跳跃的绿灯,良久,拔下来手机拨出号码。
“嘟……嘟……喂,阿浔?”
赵清浔嗯一声,听着电话那头的背景音:“你在家吗?”
“我在外面,跟我们老板陪大客户吃饭。”
听出她的声音有些低,对方关切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她笑了声否认:“没有,刚睡醒,想找个地方蹭饭。”
对面放下心来:“那你算盘打空了,或者等我回去给你带夜宵吧。”
赵清浔坐起来,揉着眉心揶揄:“那还是外卖更快。你先忙吧,回头再聊。”
挂了电话赵清浔穿上拖鞋下地洗了把脸,出来时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着,终于感觉到一丝暖意。
她从冰箱里找出一盒速食粥放进微波炉,自己却直到叮声结束长久之后仍抱着手臂坐在沙发里一动未动。
那双狭长黑眸因为生病而比平日里暗淡,很恹,也很冷,眉尖微微压着,一副厌世姿态。
她讨厌生病的时候是一个人。
小时候她体质不好,隔三差五打针吃药。那时候的她还是独生女,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每次她生病时不管多忙他们都会抽出时间轮流陪着她,不论她什么时候睁开眼床边都一定有人,温柔抚她的头,问她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就像那个年纪所有备受宠爱的小孩一样,因为父母平常工作太忙,她盼望自己生病。母亲会熬她喜欢的南瓜粥,给她做她喜欢的奶油蛋糕。父亲会低声给她讲故事,买不重样的娃娃哄她开心。
那时候她觉得生病简直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开关,按下去一家人就会在一起,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
直到她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父母同时出现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夜半时主卧传来的压低后的争执声越来越大。
她的秘密开关不再有效,即使她故意打开窗把自己吹到高烧,父亲一路沉默抱着她去医院,吊水时母亲出现他便立即转身离开病房。
两人仿佛突然变成了不被允许在同一个舞台上出现的默剧演员,默契地以她为节点进行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交接。
她被留在原地看着他们无声地来了又走,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成恐怖的黑洞,让她整夜噩梦不断,她梦见自己陷了进去拼命挣扎呼喊,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回头。
赵清浔仰靠在沙发上,缓慢眨了下眼,墨色眸底晦暗不清。
身侧的手机忽然振了一声,她拿起来,懒怠睨过去一眼。
[陆辰叙:感冒好些了吗?有没有发烧?]
她脸色漠然扔下手机,抬眸时瞟过桌上还没有拆封的卡通温度贴,俯身拿了起来,半晌,淡淡轻哂。
这人,拿她当小孩儿吗?
她随手丢进桌下的收纳盒里,起身走到厨房拿出已经半凉的粥。
她一边看剧一边细嚼慢咽着,平板屏幕上方忽然弹出推送新闻:[江州召开禁毒工作会议,市委副书记、市禁毒委主任章国先发表重要讲话……]
赵清浔握着勺子轻蹙了下眉,视线在最后的人名上略微停顿,而后若有所思抬了起来。
窗外夜色深重,雾气氤氲裹挟着月亮,黯化了光亮。
***
在家里又躺了一天,周一时赵清浔终于恢复,准时到岗。
早会后她跟徐锡霖从会议室往回走,边走边闲聊:“昨晚的新闻看见了?”
她点头:“看见了。”
对方道:“听说最近有批最新流入的毒品很猖獗,又赶在暑假,还有受害人是学生,上面施压很大。”
赵清浔嗯了一声,静声道:“毕竟是迷药,虽然不致死,但社会危害性很大,一旦传播开后续一系列可能衍生的后果不堪设想。”
身旁人听言静静看她一眼,不动声色道:“原来是迷药,新闻里倒是没有说这么详细。”
赵清浔短暂一怔,弯了下唇,没有解释。
上次跟纪淮澈吃饭时所交流的调查信息她回来后只复述了跟他们案子相关的部分,关于迷药的信息她没有提及。
徐锡霖先在特警队那儿吃到闭门羹,紧接着对方单独约她出来见面——这件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也太尴尬太令人揣测了。
因此这顿午饭她跟任何人只字未提,但那天中午回来时办公室的小年轻们还是从她手里的蛋糕嗅出了不同寻常,挤眉弄眼揶揄:“浔姐,医生先生送来的爱心蛋糕?”
赵清浔不想多事,笑了下,未置可否:“你们分了吧。”
两个女孩子最先凑过来:“哇,这样的家属福利每天都来一次好不好!”
她们迅速把小蛋糕划分成五等份,边切边说:“这是零度的蛋糕吧?他们家可不便宜呢。”
“是的,上次我妈生日我买了一个,比这个大点儿,要四位数哎,贵得我肉痛。”
“四位数?”
林远东皱眉俯身细看看,匪夷所思,“就这?全是奶油?连点儿水果都不加?”
“你懂什么?”周思然拿胳膊肘嫌弃推推他,“这款岛屿蛋糕是小众原创,现在在网上可火了,都有人专门花四位数的钱空运到外地,四位数的蛋糕钱算什么?”
“什么?!”
林远东和赵清浔同时一惊,前者直白说出了她心中所想,“疯了吧?有钱没地方花了吗?”
周思然嫌弃冲他一翻眼白,端起最大的一块儿给主人送过去。赵清浔靠在桌上礼貌摆手:“我不吃蛋糕,你们吃吧。”
“那……”周思然犹豫,余光瞟见门外走廊上晃过的身影,扬声叫住对方,“徐检,要吃蛋糕吗?”
“不吃,谢谢。”
徐锡霖在门前停住脚步,目光下意识望向桌前的身影。赵清浔见他停下来,起身拿上本子示意去他办公室:“说一下上午的事。”
对方点头:“好。”
两人走远后,办公室里几个人边吃边八卦:“浔姐的男朋友竟然不知道她不吃蛋糕?”
林远东接话:“她不一定是不吃吧,可能只是今天不想吃。”
一位资历稍深的同事认真回想:“清浔好像是不爱吃甜食,之前聚餐时候我看她也不吃这些。”
周思然啧一声,摇头撇嘴:“这男朋友要不要有什么用?”
走廊上传来蹬蹬蹬的小跑声,周思然眼疾嘴快把对方叫进来:“阿宝!快来!吃蛋糕!”
被叫住的人是隔壁组的实习生,检院的实习生名额紧缺,平常他们偶尔也会用到对方跑腿。
对方进来后扶着桌沿长呼口气,然后惊诧道:“零度?我天,你们组的下午茶这么奢侈的吗?”
周思然笑一声,把勺子递给她:“浔姐男朋友买的。”
“唔,我刚才看到了!”
实习生挖了勺蛋糕送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浔姐男朋友超帅,超a!”
桌前的几个人同时倏然停住进食,意味深长望了过来。
聚餐时他们见过那位医生男朋友,对方五官倒也清俊,但气质温润斯文,绝对跟a沾不上边儿。
那这爱心蛋糕,是谁送的?
“真香。”
身后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此刻的悬疑氛围。
众人同时审慎回过头,林远东蹲在地上埋头吃得正香,感受到数道目光直直落到他脸上,他抬起头环顾一周,一脸脱线问:“a是啥意思?”
众人:“……”
周思然没搭理他,低声示意实习生:“说详细点儿。”
对方咽了咽嘴里的蛋糕,声音清晰了些:“个子高,身材好,肤色深,那身线条一看就是练过。”
周思然咬住勺子跟同组的同事相视一眼,医生的身材好不好她们没见过,但他的肤色绝对是藏不住的白。
“还有吗?”她追问。
实习生小鸡啄米点头,神情兴奋激动:“他刚才送浔姐回来的时候我正好出去,浔姐进门之后一直没回头,他站在原地静静看了半天直到浔姐进楼,我亲眼见证爱情疯狂心动!”
众人鸦雀无声,脸色微妙。
怎么说呢,你见证的也不一定是爱情。
甜甜的蛋糕忽然有些如鲠在喉,赵清浔刚入职时他们都喝过医生请的奶茶,这会儿一股莫名其妙的背叛感油然而生。
周思然抿了抿嘴,神色复杂道:“那……后来呢?”
“后来浔姐的背影看不见了,他就走了呗。”
实习生顿了顿,随口补充,“哦还有,门卫室的狗今天出奇老实,他在门口站那么久狗竟然一声都没叫,你们说是不是一物降一物?”
几个人都心思各异没有接话。
一旁林远东再次抬起脸,终于追上她们的频道,恍然大悟道:“原来a是狗的意思啊!”
***
赵清浔走回办公室,放下本子,打开电脑。
每周一要处理的工作最多,她专注盯着屏幕,两个小时后后颈和眼睛都有些酸痛。
她瞟了眼时间,离午休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她抬手伸向包里摸眼药水,却在角落意外摸到了一个陌生的东西。
一把钥匙。
赵清浔看着手心里的金属物件怔半刻后想起来,这是那天在洋楼院子里时纪淮澈让她帮忙放到桌子上的。
当时她的包也在桌子上,难道是临走时她收拾东西的时候装错了?
以自己那天脑子迷迷糊糊的状态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赵清浔没有多想,拿手机拍了张照片,给微信里最新添加上还没说过话的好友发了过去:[不好意思,你的钥匙好像那天被我错收进包里了,才看到。你现在在单位吗,我叫快递给你送过去。]
几分钟后,对面回复:[我马上要出任务,结束会比较晚。]
赵清浔指尖迟疑微顿,这把钥匙丢了两天他都没来找说明也没那么重要,他不会还要特意过来找她拿一趟吧?那这居心可就有点明显了。
正疑心着,对方接着又回:[你下班回家时放到你们小区的门卫室吧,我晚上回来路过会拿走。]
赵清浔暗暗放下心来,快速回复:[好。]
想到自己刚才无故怀疑过人家,她略感歉疚,客气加上一句:[注意安全。]
特警队。
房间里众人正在整理着装为接下来的任务做准备,纪淮澈一个人靠在走廊窗台上,低眸看着手机屏幕,唇角的弧度浅淡但清晰。
“什么开心事儿啊,还偷着乐?”
隔壁房间里走出一个穿着同样制服的人,身型看起来比窗台旁的人更壮,但身高略矮一些。
纪淮澈不咸不淡看他一眼:“你见不得别人高兴?”
袁野稀奇笑了,别有深意:“主要是没见过某些人高兴。”
他眯起眼盯着面前人的脸研判半天,幽幽猜测,“难道是你跟你那个女同学,有进展了?”
纪淮澈没有否认:“她调回江州了。”
对方惊诧道:“这是好消息啊!然后呢?”
他静默收起手机,语气是和内容极为矛盾的平静:“她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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