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因为隔壁组的同事临时生病,赵清浔原本的工作计划延后,被紧急调去对方负责的安全教育讲座。
其实这类外勤相比调查工作算是轻松,但赵清浔并不喜欢这类工作,尤其这次的讲座设在高中,要应付一帮三观尚未形成又处在叛逆期的孩子并不容易。
好在讲座只有三天,又因为是防范性侵的主题,自愿来参加的女孩子更多。
第二天时一切尚且顺利,但到周三的最后一所学校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排坐满了男生,在赵清浔出场时响起轻佻的搞怪口哨声,引得小礼堂里阵阵哄笑。
负责维持秩序的老师大声呵斥安静,但场馆里学生太多一时找不到嫌疑人。跟赵清浔一起的男同事清了清嗓子,拿起话筒示意可以开始了。
赵清浔身着深蓝色制服,徽章端正别在胸前,黑色长发端庄挽在脑后,本就清冷的面容因为严肃更显疏离,难以接近。
她私心很不喜欢这个阶段的男生,大部分都幼稚又狂妄。
高中时她因为是转校生一直独来独往,她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总有几个自以为是的男生来缠着她,得到拒绝后又恼羞成怒作出不成熟的反击举动。
那段时间她被烦得没办法,老师的态度模凌两可,她在安湖也不认识更多的人,迫不得已找到补课班里认识的学长,几天后一个缠着她的男生鼻青脸肿写了封检讨书向她公开道歉,事情这才告一段落。
总之在安湖的那段时光她没有任何美好的回忆。赵清浔眸光微微暗下,而后很快回过神定到身旁正在说话的同事身上。
与她一起的男同事性格刚好和她互补,人很幽默擅长活跃气氛,这两天对她也很照顾,大部分的讲说都是他来完成,她负责配合和补充。
全程观众席的反应良好,互动积极踊跃。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环节,宋涛和颜悦色问:“同学们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自由提问。”
有几个学生举手,话筒在前后排传来传去,最后到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男生手上:“我想请问检察官女士,您在生活中遇到过您刚才所举例的那些危险情况吗?”
赵清浔顿了下,略微低头靠近话筒:“我比较幸运,没有亲身遇见过。”
“那您怎么知道这些应对的理论肯定有效呢?”对方追问。
她正色道:“任何理论都不能保证肯定有效,我们今天的主题是防范,讲座的意义是提升防范的几率,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杜绝。”
“刚才你们讲到了被侵犯的几率。”
音响中突然传出另一道声音,众人都下意识扭头去寻找声源,最后定位到角落一个男生身上。
他身高不矮,整个人懒懒瘫在椅子上,长腿叠着蹬在前一排的椅背上,神色轻浮,生动展示着这个年纪的愣头青特有的抬杠方式,“您这样的颜值都没有受到过侵犯,其他人还有必要学习今天的防范吗?”
场馆内同时响起嘘声和起哄,一旁走道上背手站着的年级主任脸色难看,但碍于现场有校领导和其他单位人员在,只能暂时隐忍,默默记下了刚才那个给学校抹黑的学生。
赵清浔心里无声叹口气,面不改色回复:“颜值与侵犯不存在必然联系,就像人类的心智也不是一定会随着年龄有所提升。”
像是特意给他反应的时间一样,停顿半刻,她继续静静说:“希望提问的同学能多读书,早日突破这样肤浅的认知。”
前排的女生带头鼓起掌来,有人喊姐姐好棒,宋涛悄悄在桌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在主任的眼神示意下,老师手里的话筒接着递到一个女同学手里。
女生站起身,礼貌问了声好,望着赵清浔娓娓道:“我的问题是,颜值和侵犯确实没有必然关系,但在今天的主题下另有一组存在必然联系的词汇,是性别和力量。”
“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谈防范似乎都苍白无力,关于这一点您能给出方法吗?否则今天的讲座岂不是纸上谈兵?”
宋涛不着声色拧了下眉头,接过话筒:“这个问题——”
对方礼貌打断他:“老师,我们今天是讲座,不是辩论赛。讲座的意义是解决,而不是说服,对吗?”
宋涛张着嘴语顿,脑袋里嗡嗡的。
现在的孩子越来越不好弄了,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只知道打球打游戏,哪来的这么多抬杠的问题啊?
赵清浔静默数秒,倾身的同时视线定位到角落:“上一个提问的同学,可以过来协助我一下吗?”
男生耸了耸肩,无所谓放下腿经由走道上台。
他在赵清浔面前站定,视线在她身上散漫扫视一周,还是刚才那副吊尔郎当的模样。
赵清浔向他伸出手,平静弯唇:“感谢你的配合。”
男生往她脸上睨一眼,不屑哼笑了声,半眯着眼握住她的手。
下一瞬电光石火,他手腕突然一下剧痛,虽然不致命但仍让他不防皱起眉闷哼一声,紧接着不等他反应过来,他手肘被人猛地折起同时膝盖上挨了一脚,高大身型被迫朝着旁边的桌子狼狈栽倒过去,恼羞低声咒骂:“……草!”
一种植物被话筒收录然后扩散,久久回荡在礼堂里。
台下一片震惊的寂静,一旁的宋涛也万万没料到这样的走向,条件反射迅速出手拽住了男生,让他不至于摔得太结实难堪。
无视男生的恼恨目光,赵清浔面向台下站直了拿起话筒:“面对绝对力量差距的解决方式就是尽量填补性别限制,可以是经过训练的体能,也可以是保持冷静的脑力。”
“如方才所示,占据力量上风的一方往往防备心较低,所以说这个差距虽然很不公平,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如果先入为主将自己框定在弱势的一方,被侵犯时不敢反抗,被侵犯后不敢声张——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被欺凌。”
礼堂里安静无比,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的女检查官身上。
她的脸很漂亮,漂亮到令人忽视掉她身上的气场,清冷又疏离,平静且坚定,并没有多强烈的攻击性,却让人本能望而却步。
“当然,除了我上面提到的个人素质外,还有法律。希望在我的从业生涯中没有机会见到在座的各位。”
她的视线在观众席上巡视一周,最后静声问,“这个问题我的回答完毕。还有谁要提问?”
***
讲座结束,负责接待的老师和主任陪着两位检察官离开礼堂。
主任为刚才引发争议的学生连连抱歉,宋涛娴熟跟他你来我往说着客套话。
赵清浔脚步稍微落后几人,余光瞥见一个女孩儿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面,她回眸望过去,对方的眼神在跟她对上的瞬间下意识闪躲开,但少顷后又转回脸,怯生生地望着她,似乎欲言又止。
赵清浔觉得有些奇怪,但不等她细想,肩膀突然被人碰了一下。
她回过神,宋涛站在她半步远的地方等着她,半是钦佩半是玩笑道:“没想到啊,赵检察官竟然深藏不露。”
赵清浔往前看了眼,主任和接待老师已经离开,身后的女孩儿也低着头往旁边的教室去了。
可能只是个有些社恐的女生吧,赵清浔没有多想,转头朝身旁的人无声笑了下:“过奖了。”
从她把检察官作为自己职业目标的那一刻起就预见到了自己未来会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体能提升对于她是必修课。
高考后她报了泰拳班,一直坚持到参加工作,虽然天赋有限但好歹有勤奋可以弥补,平常一些小场面应付起来也还算是自如。
两人并肩往停车场走,宋涛仍然没有停止感慨:“怪不得你当时被分到一组去了。你调过来的时候我们组的人还说呢,把美女分给我们多对口儿啊,有你坐镇这些讲座还愁上座率?到哪儿不都得座无虚席一票难求?”
赵清浔轻轻弯唇,没有作声。
一般来说检察院的一组会重点负责重要案件的调查,相应的工作强度也最重。而宋涛所在的四组主要负责的是基层宣传,人数是考核的指标之一。
坐上车后,宋涛再次发出邀请:“下周我们组有个女子擒拿术的讲座,你有没有兴趣?”
赵清浔系上安全带,无奈瞟他一眼:“没有。”
她这两下子糊弄外行还行,哪能上得了专业台面?
宋涛略微侧过身来,有理有据分析:“你今年新调过来的,年终考核基数比别人少,我们组的工作是基数值提升里面性价比最高的,比二组三组都划算。”
他跟徐锡霖是同一批入职的,私交不错,“你考虑一下,要是行的话,我去跟你们组长说。”
赵清浔漫不经心笑了下答应会考虑,驾驶位上的人这才发动引擎,声音愉快:“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一窗之隔的后视镜上,一抹单薄的瘦弱身影躲在树后。
少女咬唇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似乎是想上前搭话但又畏惧,神情胆怯又纠结。
突然,裙子口袋里的手机振了一下。
女孩儿整个人蓦地一僵,纤细手臂不住颤抖,表现出来的恐惧远远大于一声振动所带来的惊吓。
屏幕上只有短短一行小字,少女握着手机闭上眼,表情痛苦又绝望。
等她再睁开眼时,不远处的白色车辆已经开走了。
赵清浔回到家时夜幕几近黑透。
她在路边跟同事道别后,转身走进小区时被门卫室的保安叫住:“女士!”
她闻声停住脚步,对方走出来问:“您前天寄放在我们这里的东西您朋友还没有拿走,您看现在是怎么办,要继续放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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