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来人的一声暴喝, 确实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过去了,但是扔出去的石头却没有返回来的道理。
它顺着应有的抛物线, 准确的朝着余禾的方向砸去。
余禾接连遭遇意外,还没能反应过来。
而被她护在身后的人,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势,从余禾身后扶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旁侧一挪。
这已经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杨怀成只来得及护住余禾, 半拳大的石头就那么砸向杨怀成的额角。随着石头的咕咚落下,他的额间也慢慢流出血迹,蜿蜒而下。
余禾反应过来, 立刻扶住杨怀成,精致的眉眼显露出焦急的神色,“你还好吗?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杨怀成抬手摇了摇,短暂的眩晕之后,他重新站稳, 抬头对余禾说, “我没事。”
而阻止了这一切的男人站在大队部门口,比起那些穿着军绿色衣服,自己在帽子上缝星星的青年,男人身上的军装才能说是真的。
穿在男人身上, 笔挺威武, 和男人比起来, 站在台上的那些穿军绿色衣服的青年犹如跳梁小丑,孱弱可笑。
男人的肩章两杠四星, 闪耀得很,他虎背熊腰, 目光中的煞气如有实质,光凭他的一身气势,就让看戏的村民自发让出一条路。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的身后出现两排武装警卫,各个眼神清亮,年轻壮硕,气势难当。
不管这些造反青年是什么路数,为难过多少人,但是在真枪实弹,上过战场的军人面前,所谓的嚣张气势都被压得死死的。
两杠四星的中年男人眼睛往前面一扫就能看出谁是主事的人,他大步向前,面容严肃,走到疤痕青年面前也不停下来,仍旧往前走。
眼看两个人就要碰上,疤痕青年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咬牙往后退了一步。
穿军装的威严男人才停了下来,他仍旧威武赫赫,一副仿佛才正视疤痕青年的模样,“隔着老远就听见你要批判英雄之后,你要批判谁啊?
啊?!”
他说的并不是问句,而是有如实质的质问,凶赫的让人不敢说话,熊一般高大的身躯,看起来估计得有一米九几,还算高的疤痕青年在他面前愣生生矮了一截。
两杠四星的中年男人嗤笑一声,“欺软怕硬的东西。”
男人是实打实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一个含杀气的震慑眼神,都能叫软骨头尿了裤子。
和这样血性的军人比起来,疤痕青年那可真是落了太多下风。
但当着其他造反青年,还有自己最厌恶、最想踩在脚下的杨怀成的面前,疤痕青年不得不强聚精神,顶着男人摄人的气场开口,“他们家思想有问题,必须要改造,他父亲都已经被卸职了,做儿子的难道能撇开?
除非他能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自陈过错,再当众宣布和他思想错误的家人划清界限,否则,我们也是一样要让他再教育的。”
顶着中年男人越来越暗沉压人的目光,疤痕青年额头汗水犹如蜿蜒小河,甚至滴到了地上,但他依旧坚持说完。
两杠四星的中年男人不怒反笑,就是这笑声着实让人胆寒。
突然,男人倏然停下笑容,他从腰间抽出一把木仓,就这么抵在疤痕青年的头上。
“你口口声声说那位青年思想有问题,怎么看不到证据?
还是说,你仗着人多,扯着大旗,嘴上喊批判再教育,实际上是为了报私怨,年轻人,这可不对啊,不符合教诲。”
男人一边说,一边单手拉动保险。
压迫感赫然而生,疤痕青年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随着男人的动作,围在男人身边的两排警卫都各自转身,板着脸护卫在男人身边,胸膛挺直,凛冽不可侵犯。
场景就这么僵持不下,疤痕青年明明脸色发青,嘴都白了,却还是下意识的嘴硬了一句。
“你这是阻挠我们教育……”
穿军装的威严男人眼角带笑,还没等疤痕青年说完,就往前走了一步,冰冷的木仓口顶住疤痕青年的额头。
他也不做什么,就这么含笑看着疤痕青年,却让疤痕青年讪讪闭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我告诉你,你这叫倚强凌弱。我们所有人都响应号召,偏偏总有那么几个浑水摸鱼的狗东西掺和在里头,乱来!
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了,我是XX战区 XX师师长刘光同,不管是这个青年,还是余禾,你们都不能动!
你知道余禾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她的父亲是英雄,那个小伙子的家人也是英雄,只要我刘光同活着,他们,你就别想动。”
疤痕青年心中不服气,即便被冰冷的木仓口顶着,还是忍不住质问了一句,“你这么阻挠,就不怕受牵连吗?”
像是听见什么可笑的事情,刘光同浑厚的嗓音哈哈大笑,“除非上头的调令下来,否则,部队里的事情轮不到你们插手。”
他把木仓收了起来,粗糙厚大的手毫不嫌弃的帮疤痕青年擦了额头的汗,刘光同的眼里甚至还有笑意,丝毫不怵对方,意有所指的说了句,“年轻人,凡事别做的太绝。”
然后粗大的手掌一拍疤痕青年的胸脯,愣是把他拍得往后退了两步。
两个人之间是谁赢了,已经毫无疑问。
疤痕青年在刘光同眼里和只跳蚤没区别。
纵然不甘心,疤痕青年也不敢在这群真木仓实弹的军人面前放肆。而且刘光同说的没错,除非刘光同自己被上头怀疑调走撤职,否则他们这群人是进不去部队,更别提为难他的。
疤痕青年敢来赤嵩大队为难杨怀成,也是因为杨怀成的爷爷被软禁了,父亲也被撤职,整个杨家前途渺茫,随时要倒台,他为了出少年时的一口气,不惜从省城跑来,就是为了趁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好好教训杨怀成。
他这些年来,批判了不少人,看着他们如同猪狗一样被自己踩在脚下羞辱,可要是换成杨怀成,能把这样的天之骄子踩在脚下,那成就感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光是想想就能让疤痕青年兴奋。
偏偏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再不甘愿,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动手。
他只能等,反正杨家失势,等过了这段风头再来羞辱也是一样的。
疤痕青年只好强行咽下这口气,带着那群面对真正军人而胆颤心惊的造反青年们灰溜溜离开。
把人赶走以后,刘光同沉着脸收回目光,大步走到余禾面前,威严的神色悉数收了起来。他像是怕吓到余禾,想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可惜,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时板着脸训下属习惯了,就算偶尔有笑容,那也渗人得紧,以至于他真心想笑的时候,却看起来很不协调,有点怪异。
但正是这样,那股吓死人的威严和煞气反而消失了,变得有点滑稽,让人不由放下心。
他甚至把声音放轻,“禾禾,我是你刘叔叔,你还记得我吗?”
如果刘光同是突然出现在余禾面前,还不自报家门的情况下,余禾肯定不认识他,但经过前面的一系列,她能对照原书的剧情,找到刘光同的存在。
他是余禾亲生父亲余大壮的战友,当初余大壮就是因为替刘光同挡枪牺牲的。
这些年刘光同一直驻守在某座小岛上,没办法分身来看她,但每年都会寄东西寄钱。
之所以原书有这个剧情,是因为杨怀成后期经商的时候,当地车匪路霸横行,货被抢了很多次,机缘巧合下搭上刘光同的路子,刘光同知道他和余禾有渊源以后,二话不说就帮了忙。
有刘光同的帮忙,当地很少有不识相的人敢对杨怀成公司的货动手。
想到这里,就算是余禾也不得不感叹,她在书里看似让男主念念不忘,但总有一种自己是男主专心事业的工具人的错觉。
因为有她这个早逝白月光,男主不恋爱不结婚,所以时间都给了事业,她人都死了,还能替男主的事业排忧解难。
想到这里,余禾突然不怎么心疼替自己挨了一石头的杨怀成了。
死了都还要被利用,这叫什么事。
不过,正是因为知道原书这段剧情,所以余禾最终才能狠下心做出这个决定。
她并不知道刘光同会在今天出现,她想的是自己最坏不过是帮了杨怀成之后,一起受到波及,如果境遇真的坏到极点,她就写信给刘光同。
按书里对刘光同的描写,他在谈及余禾时的悲恸,还有这些年每逢中秋、春节、生日,一次不落的信和钱票,足以说明他始终记着余大壮的救命之恩,为人重义,是肯定会伸出援手帮忙的。
他今天的到来,虽然出乎余禾的意料,但也算意外之喜。
有刘光同,还有一排警卫真木仓实弹的震慑,杨怀成不至于受太久的苦,因为她越来越漂亮的长相而心思浮动的赤嵩大队的人,也能暂时冷一冷心。
他几乎成了火烧眉毛时,救急的那一盆冷水。
余禾知道,在赤嵩大队的境遇能暂时得到缓解,至于将来怎么样,还有将来的方法可以应付。
所以当对上刘光同小心翼翼却仍旧粗犷的目光时,余禾莞尔一笑,仿若洁白盛开的海棠,又有芙蓉花的娇嫩美丽,她的眼睛完成月牙,一扫先前的阴霾,“我记得您,刘叔叔。
我小时候生日的时候,您送了我一把小锁。”
锁是余禾八九岁生日的时候,刘光同藏在信里寄过来的。
当时余大壮刚牺牲不久,就剩下余禾这么一个骨血,偏偏体弱多病,不是连续高烧一周,就是上吐下泻,住了好几次院。
刘光同打听到小孩子家命轻,容易被阎王收走,得有厚重的东西压着,就把祖上传下来的镯子融了,托人打成小孩子戴的长命锁,藏在信里寄给何春花。
谁知道余禾后来竟然真的慢慢好了,不再那么多病。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把银锁起的作用,还是因为她慢慢大了,抵抗力强,就不容易生病。
但落在刘光同眼里,则证实了他和余禾有缘分,势必得替好兄弟余大壮照顾好这个女儿。
隔了这么多年没见,别管余禾变得多好看,远远的一瞧,刘光同还是能认得出她,那眼睛鼻子,和小时候没差!
所以听到余禾也没有忘记自己这个叔叔的时候,刘光同显得很高兴,抚掌大笑。他是个大老粗,声音也粗犷,这么尽兴一笑,颇有种要把大队部不大坚固却贴满标语的土墙笑塌的意味。
“好好好,没想到我们小禾禾还能记得你刘叔。来,这是我给你带的奶糖。”
刘光同完全把余禾当成还没长大的小孩子哄,总之就是可劲的夸奖,再给糖。
小孩子不就是爱吃糖吗。
为了这个,刘光同可舍得钱了,买了整整一包的大白兔奶糖,还有三大包核桃酥。不仅是这些,还有国营供销社的服务员说的小姑娘喜欢的雪花膏、麦芽精、水果罐头。就算刘光同这个级别工资不低,一连串的东西买下来,那也是下了血本。
而且他难得能有假,这次除了回自己老家祭拜自己父母的坟,就直奔余禾这边来了。
也好带余禾自己去买点东西。
女孩子大了,总有需要的东西,什么衣服啊,涂的抹的啊。
要不是怕人家说闲话,余禾又有亲娘,还有爷爷奶奶伯伯,当初余大壮牺牲的时候,他就恨不能把余禾收养了,当成自己的女儿。
刘光同是知道余大壮有多疼女儿的。
人家救了他一命,他能回报的却只有一点钱和东西,算怎么回事呢。
因为他驻守的地方和赤嵩大队离得太远,甚至连看都不方便看。
要说刘光同自认为顶天立地,唯独余禾是他最亏欠的人,就怕以后死了,好兄弟余大壮怪他没照顾好妻女。
因为刘光同来的及时,余禾身上除了刚开始被扔了个臭鸡蛋,基本没受什么伤。
她没有立刻要刘光同给的大白兔奶糖,而是礼貌道谢,“谢谢刘叔叔。”
然后把目光移向杨怀成,她虽然对自己在原书中是个工具人的事实很无语,但既然都来救杨怀成了,总不能差临门一哆嗦吧。
所以她转身扶住杨怀成,看向刘光同。
“刘叔叔,你能先让人帮忙看看他身上的伤吗?”
杨怀成虽然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但不代表他一点事都没有。相反,他伤的很严重,除了替余禾挡的那一下,还有很多其它伤口。
当时造反青年们来的时候,一个个都是下了死手的,如果他感觉没有错,左手应该脱臼了,肋骨不像断了的感觉,可能是骨裂,身上还有不少淤青。
要不是刘光同来得及时,他甚至可能被剃掉头发,被胁迫跪在台上,他不认错,那些造反青年可以堵住他的嘴,替他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杨怀成用右手抹去血迹,微笑的对刘光同颔首打招呼,没有半点失礼。
即便他现在形容颇为狼狈,可淤泥掩盖不了美玉的光华,他品貌不凡,谦虚有礼,自始自终沉稳有度,丝毫看不出遭逢大难的惊慌失措。
就算身上都是伤,脊背也仍旧挺直,颇有林下风采。
由此可见,他从小受到的教养良好,心性坚韧。
这样的人,只要没有折戟在时代的浪涛里,注定会有不同凡响的成就。
刘光同在部队里待了这么多年,眼力见和识人之明还是有的。
他转身瞥眼,示意身边一个跟着卫生员学过点急救的警卫员到杨怀成身边看一看。
警卫员很有眼力见的隔开余禾跟杨怀成,对着杨怀成检查了一下身体,熟练的掏出三角巾帮他处理伤口。
现在条件稍微好点,部队的新兵训练的时候,基本都会教他们怎么使用三角巾,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既可以当纱布用,又可以当绷带。
杨怀成衣兜里也有一条三角巾,但这是因为他爷爷常年待在部队里,从而耳濡目染养成的习惯。
而一直待在大队部里,却没有替杨怀成说话,甚至因为害怕波及到自己,不惜为造反青年们在大队部准备好座位和茶水的姚大队长,适时咳嗽一声,不想让人把自己忽略。
别看他只是一个大队长,但队里上下工分钱,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来管,说是赤嵩大队的土霸王一点也不为过。
所以为人自傲,最好面子,对他不可以有半点失礼或者不尊重,那都会让他黑了脸,大发雷霆。
现在这个刘师长,既然是来找余禾的,不管他官多大,余禾都是赤嵩大队里的人,那么刘师长就得对自己客气点,至少要尊敬。
这是姚大队长心里真实的想法。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一个个小小的大队队长,管的不过是区区一个村子,往自己的工人服上装模作样的别了一只钢笔,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明明在看到先头那些造反青年的时候,他还明哲保身,话都不敢多说一句,青年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刘光同看起来是个大老粗,和张飞似的,实际上粗中有细,如果真的是一个只会打仗的莽夫,他不可能在部队里混得如鱼得水,甚至坐到现在这个位置。
部队里的人,都聪明着,哪怕看着不起眼,也都千万不能小瞧了。
所以姚大队长刻意的一声咳嗽,刘光同一听就知道对方肚子里藏的什么花花肠子。
要是换成平时,按照刘光同的性子,连个屁都不会留给对方,什么东西!
但是余禾接下来还要在赤嵩大队生活,总不好叫余禾将来被穿小鞋,所以他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包金黄色的哈德门香烟,抽出一只递给姚大队长。
刘光同看着又凶又壮,但他想和人搞好关系,尤其对方是中年男人的时候,那可是一把好手。
“你就是赤嵩大队的大队长吧,久仰大名啊,哈哈哈。”
姚大队长的脸色一下子好了起来,毕竟对方的身份不一般,得到大官的礼遇,不就说明自己的身价也不一样吗?
他把香烟夹在耳朵后面,立马跟着笑,平时看起来严肃、时刻维持大队长威严的姚大队长,此刻笑得仿佛菊花一样,眼也眯着,驼着背,双手接过刘光同递过来的烟,好端端一副周正的长相,愣是显得猥琐。
余禾冷眼瞧着,之前像座大山一样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其实也不过如此,虚伪谄媚,充满人性的劣根。
她愈发坚定自己一定要让这群人付出代价的决心。
凭什么这群人可以过得这么好,明明他们都参与了迫害,如果不是他们,原书里的余禾跟何春花不至于那么早没了性命。
在余禾气性的把这些人加进脑子里记账的小本子里时,作为围观村民的余秀兰,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不可置信,明明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余禾会提前回来?
按照上辈子的进展,余禾回来的时候,杨怀成已经被青年们批判完,整个人近乎颓废,只剩下半条命,是余禾趁着有大官刘师长回来撑腰,在大队里挺直腰杆的这段时间,敢不顾目光照顾杨怀成,对他不离不弃,直到杨怀成的伤好。
而在那之后,没有几个月,杨怀成家里就平反了。
他们两人名正言顺的结婚,后来杨怀成辅导余禾参加高考,余禾考上北平的大学,两个人带着何春花去北平生活,一辈子恩爱坦途。
但为什么这辈子变了?
余禾怎么会提前回来,还护住了杨怀成。
余秀兰本来是打算学着上辈子的余禾,在杨怀成被批判完之后,私底下救济他,照顾他的。顺带悄悄向余禾挑拨,说杨怀成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和他牵扯上说不定就会害了自己家。
就像从前余秀兰挑拨余禾跟杨怀成分手一样。
她很清楚刚开始余禾并没有多喜欢杨怀成。
但现在怎么不一样了?怎么就不一样了?余秀兰开始怀疑自己,她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相信上辈子的事情,如果……
如果她在杨怀成被批判的时候挺身而出,不就没有余禾的戏码了吗。
错失良机。
可仔细想想,余禾出现,还有一个刘光同替余禾撑腰,要是她的话,恐怕真的就要受牵连,被批判并不仅仅是批判时受到的羞辱和身体上的残害,还有那群人走之后,周围邻居跟村民的轻贱。
他们会一起认为你有罪,然后处处欺负人。
就算哪天进门踏了左脚,人家也会说是不是因为思想不端正,有瑕疵,才会踏左脚,然后在大队里再批判你,大队里的人挨个将人骂一遍。
所以除非是余禾,也只能是余禾,换成其他任何人,都是死局。
在这种情形下,余秀兰不免挫败,但她很快重振精神,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重蹈覆辙,上辈子生不如死的情形,她绝对绝对不会再经历一次。
想到这里,余秀兰重新抬头,眼神紧盯着余禾和杨怀成,她要改变命运,取代余禾。凭什么余禾可以拥有美满幸福的人生,而她却要忍受家暴,被人搓磨,这不公平!
似有所感,余秀兰斗志满满的时候,在姚大队长身边的姚望伟和余秀兰竟然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里都是不甘心。
只不过,一个人不甘心上辈子的际遇,另一个人不甘心自己看上的大美人竟然和别的野男人有关联。
而在这一刻,他们的不甘心得到了交汇,两个卑劣的人一定会联手。
而像模像样的应付完姚大队长之后,刘光同就没太多耐心,他的假期难得,不是用来应付这种自以为是的狗东西的。
所以刘光同拍了拍姚大队长的肩膀,要知道刘光同的手劲可不是一般的大,硬生生把姚大队长拍的肩膀发麻,等回去肯定就青肿了,可是对着正大笑交流的刘光同好,姚大队长还不敢说什么。
万一人家就是这个手劲呢,不是显得自己小题大做了吗?
只好咽下这个哑巴亏。
刘光同继续说,“姚大队长真是人才啊,哈哈哈,我老刘是个粗人,也不会说什么客气话,可和你很能谈得来,将来可一定要联系啊。
现在嘛,我得陪我侄女回去,祭拜我大壮兄弟,就不久留了,哈哈哈哈。”
刘光同当真是虎背熊腰,一看就充满力量的人,他阵阵朗笑,地板仿佛都被笑得震动。
姚大队长哪里有挽留的心,生怕等会儿刘光同兴致上来,再拍两下肩膀,那他人不就废了吗?
一个劲的道:“应该的应该的。”
刘光同这就带着余禾准备走,在快出大队部生了斑驳锈迹的铁门时,他突然回想起了什么,转身对着已经躁动,但因为刘光同堵着,一直没能出门的赤嵩大队的村民们说。
“对了,刚刚那群小青年可是承认错误直接走了的,我侄女见义勇为,你们可别随便扣什么帽子到她头上,她爹是牺牲的烈士,留下来的孩子可不能随便污蔑。”
刘光同是笑着说着这句话的,可他又黑又壮,眼睛里的威胁藏都藏不住,长期以来发号施令,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惶恐。
比起装腔作势的姚大队长,二者天壤之别。
各怀鬼胎,甚至在心里编排一会儿该怎么讹传的村民们,经过刘光同看似和蔼的警告之后,一个个的应声。
“不会的,不会的。”
“哪能啊,余禾是个好孩子。”
“是啊,余禾可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这孩子思想正,心也好。”
……
当着刘光同的面,他们一个个,没人敢说半句不是。
至于心里怎么想,刘光同管不着,也不会管,只要余禾处境能好点,听不见那些风言风语就够了。
等带余禾出了大队部,她坐上了军用大吉普,一个警卫员在前面开车,杨怀成也在。
因为那个警卫员稍微检查了一下杨怀成身上的伤,和杨怀成自己猜测的差不多,左手脱臼,两根肋骨骨裂。
脱臼已经被警卫员接回去了,但骨裂和额头上被石头砸出的口子,最好能去医院处理一下。
所以本来是打算在余禾家停留,再带余禾跟何春花去陵园里拜祭余大壮的刘光同,不得不先送杨怀成去医院,而且至少得是县里的医院,镇上的卫生院太简陋了。
不过路上可以经过小镇,到时候能顺带看一看何春花在哪。
现在经济不发达,镇上赤条条的,能买东西的街道就那么两条,黑漆漆的墙壁还都用红墨水写了标语,看起来很不搭,却很醒目。
军用吉普车在石板路上很显眼,更别提后座还坐了余禾这么一个大美人,想不引人侧目都难。
和同村妇女闲聊的何春花也不能免俗,手上拿着竹篮子,凑在一块笑嘻嘻的说话,眼神瞥见吉普车里端坐的余禾,何春花的眼神一下就变了。
也顾不得别的了,迎上去就是一拦,嘴上还喊着,“余禾、余禾!”
余禾立刻反应过来,一开始经过没看到是因为何春花刚好在拐角,是视线死角。
余禾拍了拍前面的靠垫,“停车停车,是我娘。”
警卫员隔着后视镜看了眼刘光同的表情,很快停下车。
余禾似乳燕投林,飞快的下车跑到何春花的面前,双手握住何春花的手臂,“娘!”
何春花看见余禾身上蛋液留下的痕迹,脸色立刻变得担忧,“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告诉娘,看我不撕了他!”
余禾安抚住何春花,拉住何春花的手肘,“没有没有,这件事说来话长,等回去我和您慢慢解释。
对了,刘光同刘叔叔来了,就在车上,娘,你要不要先见见刘叔叔。”
要说余大壮当初的人缘是真的好,这些年一直都有战友送信,有的几年送一次,但总归是没忘了余大壮,还有余禾跟何春花孤儿寡母的。
而刘光同是里面关心最频繁的,不算平时的信件,中秋和春节雷打不动的寄钱。
何春花对刘光同的印象最深刻,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彼时还年轻的五大三粗小伙子,是怎么跪在她面前,哭着说是自己的错,要不是为了救他,余哥也不会牺牲,这辈子他都欠她们母女俩的,今后只要有难事,他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会赶过来。
他这些年虽然没有出现在何春花跟前,但钱票从来不少,要不是有刘光同补贴,光靠何春花和抚恤金,恐怕不够在养大余禾的同时,还能让她上学读书。
可惜念到初中以后,外头太乱了,动不动就是批判,还有各种工作开展,何春花不放心让余禾一个女孩子孤身到县里念高中,就让她回来了。
比起孩子的前程,何春花只求余禾平平安安。
当然,后来学校不少老师学生都被带去批判了,余禾想念也念不了。
不管怎么说,何春花都是感激刘光同的,她虽然因为生活的搓磨变得泼辣小气,但至少明白事理,知道余大壮不是刘光同害死的,战场上的事情怎么好说。
所以她虽然看见刘光同就会想起死去的丈夫,心里难受,但从来没有怪过刘光同。
因此,在余禾提起刘光同的时候,何春花显然愣住了。
余禾想拉何春花上车的时候,却被何春花婉拒。
她隔着车门对刘光同打招呼,“是小刘啊,难为你还记得我们余禾。”
比起精神、正值事业巅峰的刘光同,何春花多少有点局促,她比同龄人还要苍老,衣服也是缝缝补补,看起来贫穷潦倒。
而在讲完这句话以后,何春花平时那么能说会道,还利落的人,干巴巴的站着,手扯着衣角,不知道再说什么。
刘光同没有身居高位的矜傲,他甚至像当初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那样,匆匆下车,低着头喊何春花嫂子。
只是比起当初,他沉稳了不少,多了岁月沉淀。
但岁月蹉跎,带给人的变化太大了,上一次见面时,何春花还是漂亮周正的妇人,看起来跟刘光同差不多大,现在两个人站在一起,何春花却像是刘光同的老大姐。
一个衰败花期,一个仕途顺利,哪能一样呢?
看着这样的何春花,刘光同只觉得心口不畅,如鲠在喉,更有隔世之感。
两个人深究起来,其实是同岁,但因为余大壮的缘故,何春花多少能托大一些,可以先开口。
“你是带余禾出去吧,也好,有你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我就不上车了,家里还有很多事没做,一会儿跟村里人做板车回去就行。”
何春花僵硬的假笑,手却温柔的摸上余禾的脑袋,“你跟着刘叔叔好好出去玩,坐车说不定这辈子就坐这一回,也算长了见识。”
刘光同拍着一身腱子肉的胸膛,“嫂子你这说的什么话,有我在,禾禾想坐多少次车都成。
余哥是为了救我牺牲的,在我眼里,禾禾跟我亲闺女没什么两样。”
何春花没说什么,只是低了头 ,悄悄给余禾塞了点钱。
余禾隐隐间感觉道氛围不太对,她总觉得,面对刘光同这个一直帮忙的人,何春花的态度有点冷淡。
是因为当初余大壮为了救刘光同牺牲,而有所不喜吗?
所以余禾主动开口,试图缓解尴尬,“娘,我们不是去玩,大队刚刚出事了,刘叔叔是帮忙把杨怀成送到医院去的。”
何春花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但眼神突然不对,狐疑的看向余禾。
不过碍于在场的人太多,何春花没表现出什么,只准备瞪余禾回去以后,再好好问个清楚。
当然,何春花之所以这样,还是因为不清楚杨怀成家里的变故,以及他差点被批判的事情,否则按何春花护犊子的性格,恐怕不会让余禾就这么跟着过去。
她思忖了一下,又给余禾塞了点钱,花花绿绿的钱被塞进余禾的手心,何春花又把余禾的手背抓得紧紧的,小声凑在余禾耳边,“这是给你应急用的,不许乱花!”
余禾忙不迭点头。
何春花还算满意,把自己排队买到的清明节吃的小马和小鹿面饼塞给余禾,让她路上吃。
所谓的小马小鹿,其实就是用面粉做成粗糙的马和鹿的形状,再用红色素画出它们身上的斑点。委实称不上什么好吃的东西,但是越嚼越香。
何春花交代完以后就走了。
看着何春花背影的余禾慢慢回过头,才发现刘光同也在看着何春花的背影。
余禾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18章
虽然觉得奇怪, 但原书里并没有写过相关的事,余禾也就没放在心上。
她只以为是因为余大壮的缘故, 导致两个人有隔阂。
所以她主动唤道:“刘叔叔,上车吗?”
余禾清脆悦耳的声音把发怔的刘光同唤醒,他到底阅历丰富,除了一开始的晃神,后面压根看不出任何不对。
如同先前一样,对余禾的态度很好, 是个疼爱小辈的叔叔。
只要对上余禾,这么个高大粗犷的人,也会让自己的脸上挂满和蔼的笑, 说话都控制着音量,生怕吓到余禾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欸,好,我们上车,先把这个年轻人送去医院。”他还特别有眼力见的调侃了一句, “可不能让我们禾禾难过。”
余禾没想到刘光同这么轻易就看出来了。
不过想想也是, 如果没有任何渊源,怎么可能在那种时候挺身而出,加上刘光同的洞察能力,事情的真相自然显而易见。
余禾悄然弯起眼睛, 像是藏了漫天的星星, 亮而有神, 她一副小姑娘的娇态,十分俏皮的说, “您可要帮我保密呀。”
刘光同朗声大笑,也学着余禾的样子挤眉弄眼, 同样的表情,落在五大三粗的刘光同身上多少显得滑稽,但也使氛围有趣了许多,“当然,我肯定不说出去。”
然后两个人才上了车。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许多了。
车很快就开到医院,杨怀成头上被石头砸了的伤口被缝了好几针,身上的外伤基本都简单处理了一下,至于肋骨骨裂,就只能回去好好养一段时间,得多吃点营养的东西补一补,尽量不要下地干重活。
医生还开了点药,让他记得按时吃。
至于回去的路上,杨怀成就不像来的时候那么轻松。
当时是因为看他受伤了,不好为难,至于现在嘛,既然伤都处理过了,人肯定不会出事,看着精神头也很好,自然没有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让杨怀成回去的道理。
于是,在回程的车上,刘光同坐在中间,杨怀成和余禾分别坐在两边。
刘光同仿佛余禾的父亲,对觊觎闺女的青年防范打探,开始对杨怀成刨根问底。
“我先前听到余禾说你爷爷和父亲都是军人?”
“嗯。”杨怀成点头,“我爷爷是杨明林,曾经是XX司令,我父亲是杨雎,之前是XX师政委。”
杨怀成一说出他爷爷的名字,刘光同多少就知道情况了,北平杨家,尤其是杨老爷子,影响力很大。之前一直没有被波及,就是因为轻易动不得,现在也不过是牵制着,只要有杨老爷子在,他们家起来很容易。
那些想要落井下石的人,动作实在是太早了。
真说起来,刘光同和杨怀成还是能扯上渊源的。
即便在车里,刘光同也维持着军人的板正,两只手分别放在大腿两端,他面露惊讶,“杨唯是你叔叔?”
杨怀成只说了自己的父亲和爷爷,却没想到对方会提到已经牺牲了很久的叔叔杨唯。
这么多年过去,外面已经没什么人知道杨唯了。
但讶异归讶异,杨怀成还是回答道:“他是我二叔。”
有时候情谊是件很神奇的事情,在知道杨唯是杨怀成二叔之后,刘光同看杨怀成的目光一下子多了点自己人的意味,“你二叔曾经是我的连长!真是够巧,当时余禾的父亲也在同一个连。你二叔是正经军校毕业的,我和余哥一直和你二叔看不对眼,瞧不起他从学校出来,觉得他白兮兮的,看着就弱,指不定是学校里出来的书呆子。
谁晓得一比试,你二叔是真厉害,那枪法,绝了!
打起仗来冲在最前边,拼刺刀的时候,余哥和你二叔那叫一个勇猛血性,一刀一个!!”
似乎回忆到从前的峥嵘岁月,刘光同的情绪一下就激昂起来,也没有先头的沉稳,就像是个要上战场的年轻士兵,眼睛蹭亮。
但说到最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的光亮暗淡,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掩去伤感,又变成那个沉稳粗犷的刘师长。
毕竟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大多牺牲在战场上,连具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换谁的心情能好。
他是做到了师长的位置,可能追忆往昔的人,都不见了。
身边坐着的两个,还都是牺牲战友们的后辈……
刘光同从来没觉得自己上了年纪,他正当壮年,仕途顺利,可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原来他已经经历过这么多生死了。
刘光同笑了笑,看向杨怀成的时候,目光多了点长辈的和蔼,不像一开始那样,是对有人要拐走闺女的警惕戒备,和为后辈把关的小心。
“你来做知青前,还在上学?”
刘光同话家常一般,和杨怀成聊他的过去,还有家里的情况。
杨怀成目光清明,知道刘光同是上一辈的故交之后,也没有过分攀谈,始终不卑不亢,温文守礼,“对,在北平大学念建筑学。”
“哦。”刘光同做恍然大悟状,但看杨怀成的目光更加满意。
杨怀成的爷爷是杨明林杨老爷子,那家底和家风就不必说了,刘光同自己就曾经和他的叔叔杨唯接触过,了解的很清楚。
现在知道杨怀成还是北平大学的高材生,家底好,人上进,又是一表人才,待人接物挑不出半点毛病,就算叫刘光同以余禾长辈的偏心眼眼光来看,杨怀成也绝对是良配。
甚至余禾还和他们家差距悬殊。
刘光同一个农村里出来的穷小子,能混到今天的程度,至今没有被清洗波及,政事的敏感程度很高,所以他非常清楚,杨家一定能起复,如果是这样,余禾可以说是一举越过龙门,无形中跨越了不知多少阶级。
一路上,刘光同又问了杨怀成不少事情,到了最后,那真是越看越满意。
他私心里是不太喜欢那些刚从学校里出来,到了部队只知道指手画脚、照本宣科的人,但遇到杨怀成这种上了学,却没有学的迂腐,不管问什么都言之有物的人,那真叫一个喜欢。
刘光同不断在心里感叹,不愧是杨老爷子带出来的孙子,他都恨不能把杨怀成拐到部队里去当他的兵。
一路上,两个人相谈甚欢,余禾心里毫不意外。
毕竟原书中已经有了端倪。
一开始刘光同会帮杨怀成是有她这个故人之女的原因,后来还能长期维持杨怀成的货在当地的平安,不可能没有杨怀成自己的人格魅力。刘光同对杨怀成显然是极欣赏的。
好不容易开回了赤嵩大队,刘光同先把杨怀成送回了知青点,然后带着余禾回余家。
出乎余禾意料的是,刘光同并没有进余禾家里坐坐,只把余禾送到了门口,闻声出来的何春花也没有要邀请刘光同。
几个人就这么站在门口,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坦坦荡荡的说话。
警卫员把后备箱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拿出来,刘光同递给何春花,还说道:“嫂子,余哥的墓离这里远,你们平时也不好祭拜,我这次回来,一是来看看你和余禾,二是想带着你们去给余哥扫墓,刚好快到清明节了,也省的你们麻烦。”
何春花沉默了半晌,因年华渐渐逝去而生出细纹的眼睛眯了眯,到底是应了,“小刘,麻烦你了。”
“不麻烦,余哥是为了救我……
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还是那句话,但凡有用得上我刘光同的事情,只管开口。”
和人交谈如鱼得水的老油条刘光同,在跟何春花说话的时候,和毛躁干巴得小伙子一样,来回就是那么几句话。
客气了一番,在邻居们探头探脑的偷窥下,刘光同转身离开了。
余禾能清晰的感受到,何春花从刘光同出现的时候,情绪就不太高。在厨房做饭的时候,还差点切到了手。
余禾挤开何春花,拿起木砧板上的铁菜刀,非常有孝顺女儿风范的要替何春花切菜。
何春花的思绪这才因为余禾的插科打诨而回来,一回神就看见余禾竟然把好好的萝卜给切成了丁。
她忙不迭喝了一声阻止余禾,“你这孩子干嘛呢!”
余禾纯稚的脸上满是无辜,她举着菜刀,圆润的眼睛茫然无措,丝毫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不是要切萝卜做汤吗?”
何春花现在也顾不上别的情绪了,势必要好好教教自家的蠢孩子,把余禾手里的菜刀抢过来,指着砧板上变成丁的白萝卜,“你见过谁家煮萝卜汤是切成这么小粒的丁,哎呀,都和你说了,别进厨房,做坏了我看你等会儿吃什么!”
余禾她是真的无辜,她自己在现代的时候,吃饭能填饱肚子就好了,切菜哪里管形状,反正可以熟。再说了,她在吃外卖的时候,明明就吃过切成丁的白萝卜呀,一碗两粒白萝卜,说明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然而鉴于她能举的例子在这个时代暂时不存在,何春花还有点点暴躁,余禾决定自己还是安安静静的不反驳好了。
但是余禾的退让并没有让这件事平息,因为何春花凭借女人敏锐的第六感察觉到了不对。
她狐疑的看着砧板上的菜,又打量起了余禾,“不对啊,你一个从来不下厨房的人,菜都切不好,火也生不起来,怎么我生病的那段日子做的东西那么好吃。”
余禾张口就要解释,何春花盯着余禾,好整以暇,眼里是对余禾小把戏的洞彻,“你可别告诉我是哪个婶婶帮忙做的,我可没有听她们说起来。
余禾!有什么事可不能瞒着你娘。
你早上跑回来闹的事情我可都听说了。”
看这架势,余禾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自己早上救了杨怀成的事情,早就让何春花起疑了。
她只好放弃抵抗,老实承认,“是杨怀成做的饭。”
“好啊你,余禾!!你果然是偷偷跟杨怀成谈恋爱了是不是?胆子怎么这么大!”
何春花上午在镇上的街道发现余禾是跟着送杨怀成去医院的时候,就察觉不对了,真的发现女儿敢背着别人偷偷和杨怀成恋爱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生气。
杨怀成看起来当然好,周正俊朗,长相在那么多下乡的知青里头是最好的,又懂礼数,从来不像其他知青那样动不动就偷懒耍滑,看他平时的穿戴也能知道家里条件不错。
私心里来说,何春花对杨怀成还是满意的。
但这不代表她能接受余禾偷偷和人家谈恋爱,被占了便宜怎么办,这种事情都是女孩子吃亏。更何况,直到今天回来,何春花才知道大队里发生了这么多事。
杨怀成家里可能还会被批判,今天是有刘光同出现把人保住了,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光是这一点,不管杨怀成有多少好处,都被何春花排除在女婿的人选之外。
她要的不仅是家里条件好,人好,还要能护住余禾的。
这些年来,因为批判的事情害死了多少人?里面藏了多少龌龊勾当,换成以前也就罢了,现在余禾越长越出挑,杨怀成要是还受家里连累,牵连了余禾怎么办?
那些口口声声要把人再教育的人,多少是人面兽心的?大队里污七八糟的事情更是多的数不清。
何春花想给余禾一点深刻的教训,可又舍不得,再想想杨怀成这个年轻人又是个好的,她病了那么多天,一点也不嫌弃,一顿没间断的做饭。
她想想就松了口,“你真要和杨怀成好,娘也不是不能同意,但他家的事情得掰扯清楚了。如果最后还得被连累,我是不会同意你们俩的。”
谁晓得余禾低着头看起来不是很在意,抱着何春花的手臂撒娇,“您别担心了,我和杨怀成说不定不成呢,哪天就分手了。”
都说知女莫若母,何春花一听余禾的话,就知道这死丫头压根没把人杨怀成放在心上,说是谈恋爱,实际上是杨怀成剃头挑子一头热。
何春花正了正色,用力拍了一下余禾的手背,她现在细皮嫩肉的,轻轻一拍手就红得不像样子,何春花意识到自己打重了,但这个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既然脸都已经板下来,至少得把戏唱完。
所以何春花继续肃着脸,“要是叫我知道你玩弄别人的感情,看我不打死你。”
余禾也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讪讪抿住嘴巴,眼睛睁的又大又圆,举起玉白的小手就开始保证,“娘,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的,刚刚是开玩笑。”
何春花用指头点了点余禾白净的脑袋,宠溺又无奈的说了句,“你啊!”
没办法,余禾是何春花的宝贝疙瘩,凶一点,拍下手,已经是何春花的极限了,再凶一点,何春花到了晚上睡觉都得回忆着这事,心疼她姑娘。
所以即便是知道余禾不省心,只是嘴上说的好听,也没再追究,而是追加警告了句,“偷着恋爱也就算了,可别被占了便宜,白天不许跟他去太远的地方,晚上也不准偷偷出门,知不知道?”
余禾一个劲的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可爱得不行。
何春花这才满意,点点头,大发慈悲的放过余禾。
可余禾却不会乖乖的借坡下驴,而是转头问起了何春花,“娘,刘叔叔除了因为爹,和我们家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渊源?”
刚刚还和颜悦色的何春花,脸色刷一下就变了,她佯装不耐烦的吧余禾赶出了厨房,“好了,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做什么,还想不想吃饭了?”
余禾只好离开厨房,但也知道,恐怕刘光同和她们家真的有什么渊源,否则何春花不会讳莫如深。只是看何春花的态度,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了。
余禾把疑惑藏在心底,没有深究,既然何春花不肯说,刘光同又确实不是什么坏人,那她也没必要苦苦追问。
余禾回房间继续摆弄她的牵牛花,经过余禾的滋养,这盆牵牛花越长越好看,颜色艳丽,根茎粗大,甚至比普通的牵牛花要更大。
而且牵牛花似乎已经能慢慢听懂余禾的话了,至少有了点人类的思维,能回答余禾的问题,就是角度清奇,不过,在余禾看来已经很惊喜。
比如现在。
余禾:真不知道刘叔叔他们上一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总觉得他们气氛怪怪的。花花,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牵牛花:他抢了你们的土壤和水分。
余禾:……
余禾:我不喜欢余秀兰,花花你有什么办法整治她吗?
牵牛花:撅了她的根,抢光她的土壤,捉虫子扔她身上。
余禾:……我的花花,还是有点狠毒在身上的。
要是换成普通的花草,经过牵牛花这么一报复,估计就花销草殒了。
余禾没再就这个问题为难不通人情的牵牛花,而是转而问起了别的。
也许是受到余禾长期滋润,牵牛花的沟通能力涵盖附近几里,只要它想,就没有它不能聊的植物。
余禾同样拥有和植物沟通的能力,但是大多时候因为思维不一样,沟通的很困难,常常词不达意,但如果把这项伟大的工作交给牵牛花,那就容易得很了。
它在余禾的不断培训下,甚至能把村子里的每张脸和名字对应上。
余禾不需要蹲点别人家的植物,费力沟通,而是可以直接从牵牛花这里得到热乎准确的新鲜消息。
余禾:余三贵家里有什么新鲜事情吗?
牵牛花:王爱花说你是赔钱货,倒贴杨怀成,得趁杨家还没有彻底倒台,多要点彩礼。
余禾一直知道王爱花贪婪,可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不过她是不会如王爱花意的。
余禾想到一直对她虎视眈眈的姚望伟,这次她挺身而出,挡在杨怀成面前,姚望伟就算再蠢,估计也知道她之前是骗他的了。
更别说姚望伟本来就不蠢,他是坏加上好色,人确实是有点聪明还有投机取巧劲的。
所以才能在开放之后,做起小生意,在附近几个村子里,算是混得很开的人。
但心眼是真坏,婚后不但家暴,还玩弄了好多女孩。如果余禾没有记错的话,还没等开放,仅仅是在回城前夕,赤嵩大队就有女知青受到侵害。
但到底是谁,余禾已经记不清名字了。
因为在书里只是一笔带过的角色,是杨怀成后来调查余禾死因的时候,意外牵扯出来的受害人之一。
余禾决定以后闲暇了多去知青点逛逛,说不定能找出端倪,认出来人,像姚望伟这种人渣,能少一个遭他的毒手就少一个。
余禾暗暗下了决心,还没等她继续像牵牛花问大队里五花八门的八卦,就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墙角那个掉了漆的大木箱面前,打开木箱,里面还有个小盒子,全部都是药品。
治什么的都有,跌打损伤,甚至是感冒咳嗽,全是杨怀成陆陆续续送给她的。
这么一看,估计杨怀成那没什么药了。
余禾拿起其中一个瓶子,手抬到半空中,又犹豫着放了回去。
想把大木箱合上,可快关上的时候,又烦躁的呼了口气,最后还是不大高兴的把药瓶拿出来。
是云南白药,治外伤最好用的。
余禾不是因为舍不得药才犹豫,毕竟本来也不是她的,关键是她总觉得事情和自己预想的不同。
虽然余禾一开始就是想趁杨怀成落难的时候帮他,将来不管他们怎么样,按照杨怀成的脾气秉性,都会记住这个时候她是怎么帮他的,处处报答她。
余禾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完全符合她规划的路线。
但余禾却有一种事情失控的感觉,尤其是白天杨怀成看她的眼神。他再怎么克制,看向她的目光都炙热而充满爱意。
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是藏不住的,咳嗽、贫穷,还有爱。
他先前感情那么内敛的时候,尚且能包容她的任性,那么经过挫折和磨难之后,他真的会因为自己的脾性骄纵,就提出分手吗?
余禾皱着脸,气的一下坐在床上,被单底下铺的稻草又软又喧乎。
她的手指无意识的扣动药瓶,想着杨怀成,最后瘪了瘪嘴,杏花般清丽美艳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泄气。
不管怎么样,既然当初已经决定好了,她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再说了,人都救了,这时候撒手不管,不就正合余秀兰的意吗?
大不了将来更作一点,她就不信杨怀成真能一直容忍着。
至少眼下她是不会把杨怀成白白让给余秀兰,真让余秀兰如意了,余禾能气死!
她抄起瓶子就往知青点走,眼下她刚挡在杨怀成面前,又逢杨怀成人生的最低谷,她偏要对他好,让他一辈子都记得她。
再狠狠作!!
余禾从来都不笨,相反,她聪明的很,而这份聪明劲,几乎都用到了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上。
等到了知青点的时候,余禾才想起来进知青点有多麻烦。
没有层层守卫,但有一大群知青。
这么多知青,仅仅靠男女分成两间房,男知青的屋子要更小一点,而且背阴,屋子里摆满了铁架子做的上下铺。
进去以后,除了床和书桌,几乎没有空余的地,连脚都不知道该怎么下。
偏偏现在刚好是中午下工的点,知青们基本都在,就更热闹了。
余禾站在门口,犹豫着不太想进去,她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被人当成调笑的对象。所以余禾犹豫了一下,站在门口刚好看见有人进出,下意识伸手拦了一下。
对方看见她也跟着愣了愣,但语气还是带着些许冷漠,“有事吗?”
余禾看清是谁以后,多少觉得自己拦错了人,对方带着眼镜,皮肤是城里人才有的白,明明来了农村这么久,也愣是没晒黑,嘴唇很薄,丹凤眼,看人的目光非常冷淡。
并不是余禾自恋,但从她被精灵卡牌改造过以后,容貌盛丽,几乎已经到了一见面就能晃花眼睛的地步。
但对方竟然没什么反应,除了最开始眼里闪过点惊艳,后面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靠着这个,余禾猜出他是谁了,他应该是赵言生,跟杨怀成一样从北平来的。
也是后来杨怀成的堂妹杨梅喜欢上的人……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余禾已经把赵言生拦下了,干脆直接把药递给他,“这是带给杨怀成的药,我不方便进去,你可以帮我送一下吗?”
赵言生看着冷淡,但没到不通情理的地步。
他点头,接过余禾手里的药,“好。”
然后转身就走,连个停顿也没有,利落得让余禾讶异。
她很少看到这样不拖泥带水的人。
不过,这样完全看不出情绪波动的人,怪不得情窦初开的杨梅会认为他不喜欢自己,失恋之下随便找了个男人谈恋爱,最后两个人错过终生。
知青们住的地方,房型是L型的,从男知青的房间看不到大门发生的事情,但女知青的窗口可以。
所以坐在窗户前的圆脸女知青恰好看见这一幕,她连忙招呼同伴,“你们快来看,那不是余禾吗?”
“在哪在哪?”
“她怎么会来我们知青点?她找谁啊?”
一个下巴长了黑痣的女知青捂着嘴笑,“这你都不知道,早上的事不是很明显了嘛。”
“赵言生手里拿着药,看来余禾肯定是给杨怀成送药的。”
“不过,余禾长得可真好看啊,和杨怀成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多般配啊!”
女生宿舍就是这样,有时候聊起事情,你一言我一语,热闹的很。
但也有人不是那么合群,在大家激动讨论余禾跟杨怀成事情的时候,旁边的书桌传来“嗙”的一声,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女知青们都安静了下来,朝着书桌的方向望去。
就看见吴燕晴面无表情的收拾书本,动作大的吓人,噼里啪啦的。
在鸦雀无声中,吴燕晴一边整理,一边装作不在意的说,“好看有什么用,皮囊腐朽,只有灵魂才是永恒。余禾说到底只是村姑,怕是大字都不识两个。”
她说着,轻蔑的笑了,“我相信杨知青不会喜欢这种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能看的人,他们根本就不相配。”
围绕在吴燕晴身边的两个女知青赶忙搭腔捧哏,“是啊,余禾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哪像我们燕晴,父母都是干部,又有文采,写的散文可是在报纸上刊登过的!”
一开始夸余禾跟杨怀成般配的圆脸女知青听着吴燕晴跟她狗腿子的话,脸拉得老长,“余禾身上可不止脸能看。”
围在圆脸女知青身边的女孩们也跟着七嘴八舌的反驳。
“是啊是啊,余禾的腰也好细。”
“皮肤好白!”
“我上次从她身边经过,她身上香香的,脸上找不到一点瑕疵,跟白玉似的。”
圆脸女知青在簇拥下,说话也更有底气,睨了吴燕晴一眼,故意大声说,“不像有些人,会写两句风承认的酸诗就觉得了不起,说到底还不是嫉妒人家。”
吴燕晴的脸一下就沉下来了。
比起圆脸女知青那边,吴燕晴身边也就簇拥着两个人,气势压根比不过。
看吴燕晴不高兴,圆脸女知青心情就好,故意戳她的肺管子,“所以说,要我看呐,余禾和杨怀成才是天生一对。”
吴燕晴攥住本子的指头皮肉发白,足以见得主人下了多大的力气。
眼看本子被吴燕晴扯到不能用了,她想把本子丢出去,却在看到夹在本子里的信封时,脸上流露出慌张的情绪,把本子重重丢进抽屉。
围着吴燕晴的两个女知青,瞥见她抽屉里的饼干,都不由咽了咽口水。
吴燕晴注意到了,却假装没看见,仿佛自己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脱了鞋子就躺床上,还把蚊帐放了下来。
而圆脸女知青那边,则彼此互相挑眉偷笑,安静的房间里,同时充斥着胜利和挫败两种氛围。
回到家里的余禾可不知道这些,她一边清理木箱里杨怀成给她的东西,一边打了个喷嚏,怎么里面不仅有吃的、药、作业纸张,甚至还有报纸呢……
余禾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攒下这么多东西的。
而在知青点,男知青的房间里,杨怀成拿着赵燕生转交的余禾送给他的药,嘴角含笑,手始终拿着药瓶,翻来覆去的看。
赵言生刚转交给他的时候,他就认出来这是从自己手里送出的,但他没想到余禾会送给他。
杨怀成看着药瓶的时候,眼里的缱绻藏都藏不住。
他打开床边的抽屉,珍而重之的把药瓶放进抽屉里的盒子。盒子里的东西寥寥无几,甚至有草编的虫子。
但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保存的很好,看得出来,主人很珍惜它们。
和杨怀成对铺的袁清朗看他一直握着个药瓶,已经觉得很奇怪了,可谁晓得杨怀成拿了半天,最后竟然不给自己上药,简直是奇上加奇。
所以袁清朗最终按捺不住,好奇的问道:“怀成,你拿那药都半天了,怎么也不涂啊?”
杨怀成笑得眉眼俱是温柔,“舍不得。”
袁清朗是个很跳脱的人,实在是不知道杨怀成的想法,药虽然珍贵,但命只有一条,明明平时看杨怀成挺大方的一个人,家里也不像没钱的样子,怎么会舍不得药。
吐槽的话刚要说出口,瞥见杨怀成身上的伤,袁清朗又安静了下来。
算了算了,杨怀成都这么惨了,想法变得稍微离谱点,也不是不能理解,他摇摇脑袋,决定不说话。
袁清朗哪里知道,杨怀成的舍不得,究竟是什么含义。
第19章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 天还没亮,余禾就被何春花叫了起来, 床边摆好了衣服。
本来祭拜应该穿黑色的衣服,但是现在物资贫瘠,许多事情也就没有那么较真,所以何春花给余禾拿的甚至不是一件纯白的衣服,而是一件白色的格子上衣,加上黑色裤子, 还有一双带扣的黑布鞋。
按理来说,早上最好也别吃荤腥的,但现在穷, 就是想吃荤腥都没机会,所以这一点就不用怎么在意。
母女两个顶着漆黑的天,用宽口的粗陶碗装了热粥,一口气都喝了个干净。
毕竟是春天,抹黑起来外头都是露水, 冷得很。
余禾不理解何春花为什么天还没亮, 鸡都还没起的时候,就把自己给叫起来了。
然而何春花洗完碗以后,把外面的大门给关上了,从厨房搬出来一个铁盆, 把走廊上的窗户开了条小缝, 又在桌上摆了余大壮的照片。
余禾看着何春花的举动一脸懵。
而在这个时候, 何春花拿出两个篮子,里面摆满了纸钱折的元宝。
何春花又找出六个红色的塑料小杯子, 估计就两根大拇指指节那么大,她打开放在桌上的塑料袋, 从里头掏出点茶叶沫,放在三个红色塑料杯里,又把刚打的料酒拿出来,分别斟了半杯在另外三个红色塑料袋里。
正中摆了一碗满满的大米饭。
煤油灯也被何春花调亮了。
做完这些,她把余禾一起拉到摆了余大壮照片的桌子前跪下,嘴里念念有词。
因为何春花念的太快,用的还是当地话,余禾听的迷迷糊糊,只能听见只言片语,什么“回来”、“吃饱”、“保佑禾禾”……
余禾大概能猜到何春花是在和死去的余大壮说话,看起来像是在祭拜余大壮,但是余禾不理解,不是等会儿要去陵园祭拜吗,怎么家里还要来一次?
虽然不理解,但余禾还是尽量跟着何春花的动作,何春花拜她也拜。
等拜完了,何春花又把余禾带到铁盆旁边,递了一笼金元宝给余禾。
“禾禾,给你爹烧点钱。”
余禾听话的乖乖烧钱。
而何春花一边烧一边念,“这是烧给涂州市兴元县荣口镇赤嵩村余大壮的,钱到了地府可莫要错了人。
余大壮的老婆何春花跟女儿余禾给他烧钱了,让他赶紧回来收钱!”
余禾就这么看着何春花念念叨叨,过了一会儿,何春花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又换了副说辞。
“大壮啊,这是给你烧的钱,你住陵园,那里头不让烧钱,可没钱哪能行,现在外面抓的又严,说是不能封建迷信,我只好带着你闺女,半夜偷偷的给你烧,你别记怪。
收了钱,在下面吃饱穿暖,别委屈了自己,我和你闺女都好着呢。
就是吧,她的婚事我一直不放心,你要保佑我们禾禾找到一个好归宿,保佑她平平安安的。”
余禾跟着何春花一个个的烧金元宝。
好不容易都烧完了,原本应该放鞭炮用来提醒祭奠的鬼魂不能吃了,该走了,但是现在抓的严,只能作罢。
何春花领着余禾又拜了拜,然后先把六个红色小塑料杯的里的茶叶和料酒重新装起来,又把米饭收了起来。
她蹑手蹑脚的收拾起了铁盆里的灰。
余禾在旁边一起帮忙,因为小小的地方,到处都是飞起来的小纸灰。
好不容易收拾完,把窗户和门稍微开大一点通风,等到家里没什么味道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而刘光同的车已经开到了余禾家门口。
清晨,万籁俱静的时刻,汽车的轰鸣声非常明显。
至少住在余禾家附近,刚刚起床的村民门都听到了动静。余禾的大伯母在打扫院子,听到动静,隔着栅栏往外头一望,翻了个白眼,嘀咕了句,“不要脸的寡妇,就知道勾引人。”
而余三贵和王爱花还在屋子里坐着。
余三贵照常抽着旱烟,准备为接下来一整天的辛苦添点精神食粮,而王爱花老而垮的脸皮耷拉着,打开柜子里的锁数自己藏的鸡蛋数量,还有从过年就攒起来的白糖跟碎茶叶。
上了年纪的人,估计都成精了。
一听见外面汽车的动静,也不用看,就知道是刘光同来了。
王爱花冷哼一声,下三白眼看着凶得吓人,“从前在我们跟前说的好听,说什么惦记大壮,死也不改嫁,我说给她寻个好的娶了她,将来照顾她和余禾,竟然不愿意。
结果哩?现在不还是勾搭上了。”
跟王爱花不一样,余三贵对自己有本事又死得早的小儿子很有感情,听王爱花说这些,只能想到余大壮的早亡,烦躁的抖了抖烟杆,“大清早的,消停点。”
王爱花虽然不讲理,但还是给丈夫一点颜面的。
她瘪了瘪皱巴的嘴,不再说话,心里却打起了小算盘。余禾将来指定是要嫁出去的,留着何春花也没什么用,要是能把何春花也改嫁出去,还能拿一笔彩礼钱,何春花年纪是大了,但估摸着还能生,外村打光棍的可还有不少呢。
要是能拿到钱,她头一件事就是把屋子给修一修,要不然,将来她大孙子余成龙娶了媳妇生了娃,地方就不够住了。
想到这里,王爱花心思就活络起来了。
这事可得赶早。
和一大清早就闹得不愉快的余家不同,余禾跟着何春花很顺利的坐进了刘光同的军用吉普车里。
原本算上充当做司机的警卫员小张,一共也只能坐上五个人。偏偏今天除了警卫员小张跟刘光同以外,还有一个人。
十三四岁的样子,是个看起来清秀沉默的男生,但穿的还可以,在这个猛长个子的年纪,他不仅穿着一整套的上衣裤子,甚至衣服是刚好合身的,连个补丁也没打,鞋子更是这个时代难得奢侈品,回力的布鞋。
余禾很好奇这个男孩是谁,而何春花看见后座已经有了两个人,干脆坐到了副驾,这样也不尴尬。
刘光同则让男孩跟余禾还有何春花打招呼,还主动和余禾介绍,“这是我儿子刘念青。”
刘念青生的很俊,是偏女孩子家秀气的俊,坐在那没有半点同龄男孩的活泼,反而安静的不像样子。通常像刘光同这样部队出来的人,身边的小孩都更皮,刘子明完全不一样,他甚至和刘光同也一点都不像。
听到刘光同说刘念青是他的儿子时,何春花看了眼刘念青,在看清刘念青的长相和岁数时,眼里不可避免的出现点疑惑,但很快就遮掩住了。
刘念青很礼貌的向余禾跟何春花打招呼,“余禾姐姐好,何阿姨好!”
何春花局促不安地冲他点头,“诶诶,念青好,真是懂事的孩子。”
余禾也莞尔一笑,“念青弟弟好!”
或许是从没见过余禾这么好看的姑娘,尤其是刘念青和余禾还坐的这么近,所以他白皙的脸颊浮起红晕,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管怎么样,招呼都打了,人也到齐了,警卫员小张重新启动车,开着准备去往陵园。
陵园离余禾家确实很远,这个年代的路况又很差,乡间基本上都是土路。
晃晃悠悠两个小时,因为起的太早,余禾直接仰头睡着了。
随着车子一个颠簸,余禾的头自然而然滑落,靠在了刘念青的肩膀上。
十三四岁的少年,家里条件好,营养又能跟得上,个子和余禾平齐,在余禾脑袋刚滑落的时候,刘念青的肩膀僵硬了一下,但他并没有推开余禾,而是维持原来的坐姿,连动都没动过,直到快到目的地,余禾睡醒。
刘念青只字没提刚才的事。
一进陵园,才发现里面全是烈士的陵墓。
或许是因为快要清明了,许多墓碑上都摆上了鲜花和贡品,有祭奠过的痕迹。
因为路途太远,何春花来的次数不多,也就是每年清明和冬至来祭拜,可即便如此,这么多年下来,何春花对这里面的布局和路线,也已经了然于心。
毕竟,刻骨铭心……
多少次做梦都梦见。
何春花把准备好的贡品摆上,一瓶黄桃罐头,还有一盘白果。
至于刘光同,他拿出珍藏的白酒,斟好了摆在余大壮的墓碑前,刘念青送上了鲜花。
余大壮的存在,对余禾来说更像是一个符号,没有什么印象,可真的站在墓碑前,看见余大壮穿着军装,笑容灿烂的黑白照片时,她心底莫名涌出一股难过的情绪。
也许曾经的余禾真的是她,即便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可感情仍旧存在,她依旧记得这个早早牺牲的父亲。
陵园里弥漫着无声的悲伤与壮烈,埋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脚下的土地,身后的国家而牺牲。
余禾跟着他们一起跪下,眼神一瞬不瞬的看着余大壮的照片,听着他们一个个的诉说,心情也随之低落。
这场祭拜结束,没有人的心情是愉悦的。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很安静。
在经过县上的时候,刘光同让小张停车,已经到了饭点,刚好在县里的国营饭店吃顿饭再回去。
余禾下了车,落后大人几步,有点儿发呆。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刘念青走到了她身边。
当余禾回过神的时候,面前多了一个用油纸包的土豆饼。
她顺着土豆饼往上望,是对她笑着露出酒窝的刘念青,少年人干净热枕,又白白净净的,很容易让人又好感。
余禾接过他给的土豆饼,咬了一口,发现味道还不错。也有可能是因为土豆饼做的时候放了油,吃多了清汤寡水的饭菜,有油的东西就怎么吃都香了。
余禾轻声道:“谢谢!”
刘念青笑容秀气,“不用谢!”
在余禾安静吃东西的时候,刘念青突然开口,可能是因为在长身体,他看起来有点瘦弱,但眼睛亮亮的,“余禾姐,你别难过。”
“嗯?”余禾不解。
而刘念青平复了笑容,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透彻和平淡,“我父母跟余禾姐你的父亲一样,很早就牺牲了,我是爸收养的孩子,但我每天都过得很好。
因为比起伤心难过,离开的亲人更愿意看到我们平安,过好眼下的每一天。”
余禾漂亮的眸子闪过一丝意外,她没想到刘念青的感知能力这么好,即便她什么都没说,表现得也平淡,却还是能看出她沮丧的情绪。
比起方才,余禾已经好了许多,她微笑,似玉兰花般洁白耀眼,“谢谢你,我会把眼下的生活过好的。”
面对余禾这么漂亮的姑娘,虽然刘念青还没有到开情窦的年纪,清俊少年的脸上也浮起红晕,有些不好意思。
有了开头的宽慰,后面余禾跟刘念青的聊天也变得简单了许多,两个人一下就熟稔了起来。
余禾问刘念青的学习、爱好,刘念青问余禾涂州市的风土人情,两个人的交流平淡安静,仿佛多年的姐弟。
快走的时候,刘念青还把他们暂住旅馆的电话号码,还有在刘光同驻地附近的地址告诉了余禾。
如果在他们还没走之前,可以给他打电话,一起出去玩,或者是将来写信给他。
余禾都答应了。
吃完了饭,军绿色的吉普车很快又开回了赤嵩大队。
趁着下午还有时间,何春花甚至顾不上休息,在跟姚大队长请示过以后,又参加了下午的劳作,这样可以拿五个工分。
余禾则被何春花留在家里休息。
何春花还是舍不得女儿干活,她从来都觉得丈夫走的早,让余禾没有父亲的长大,太过亏欠余禾。
可能是因为刘光同的出现,姚大队长对何春花,还有余禾的态度莫名好了不少,知道余禾不来上工甚至都不说什么,还宽慰何春花,余禾上次的伤还是得多养养,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
简直不像姚大队长平时的作风。
可能这就是人骨子里的谄媚,哪怕暂时没有利益往来,可是知道对方权势大,就会下意识的讨好。
傍晚何春花下工的时候,破天荒跟了好几个婶子到家里,有几个手上还拿着东西,有一个拿了整整一篮的鸡蛋,另一个甚至拿了块肥皂,要是没有票,肥皂可是买不到的。
何春花的脸色却不是很好,尽管她们一路缠着,她都没有收下东西。
余禾很有眼力见的去倒水,才刚把藤编的水壶和陶碗拿出来,就听见几个婶子你一言我一语。
“妹子,你就和刘师长说说,把我侄子安排一下去当兵。”
“还有我侄女晓霞,她就是胖了点,当兵有什么不行的嘛。”
何春花从回来脸上的神色就没好过,她也是满脸的为难,“我和刘师长不熟,你们找我没用的。”
其中一个婶子急了眼,口不择言,“你们两个当初都差点结婚了,怎么叫不熟,我看他现在对你还很上心嘛!”
这话一出来,配合着余禾的身影,旁的几个人面色都不太对了。
知道是一回事,私底下讨论也可以,但这么当着人家和人家闺女的面说出来就不太对了。
是求人办事,又不是结仇。
所以其中一个婶子立马拉了拉正说话那人的袖子,急眼的婶子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马噤声,可话都说出口了,再安静也来不及。
知道事情大条的几个人,这时候不像刚才那样死缠烂打的,都找借口匆匆离开。
再呆下去也没意思,这不是给主人家找难堪嘛。
余禾也想蹑手蹑脚的下去,免得何春花尴尬,但在她转身的时候,却听见何春花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既然听到了,就别听个半截,过来坐下,我和你说清楚。”
第20章
余禾听到何春花这么说, 立刻坐好,眼巴巴的看着她, 等着何春花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春花的面色难得平静,已经是傍晚下工的时候,屋内的光线不是很明亮,阴影投射在何春花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少了岁月的沧桑,甚至有点儿温柔。
其实她的五官本身就生的不差, 否则也不会生出余禾这样清丽的人。
余禾坐在小板凳上,从侧面仰视何春花,才恍然发觉, 何春花在成为母亲之前,也是一个长相曼妙的少女。
何春花叹了口气,“其实我和小刘没有什么私情,从来都没有。
我第一次见他,是部队探亲, 他是你爹的下属, 来火车站接人,满壮实的一个小伙子,一口一个嫂子,伶俐的很, 来探亲的人, 就每一个不夸的他, 眼里有活,会来事。
我听你爹说, 他小小年纪没了娘,后娘又不好, 十几岁就跑出来跟了队伍,所以你爹叫我多照顾照顾他,我每次去了,就帮忙一起缝缝衣服,当成自家弟弟关心。
再后来……
你爹去世了,是小刘来报的丧,一见我就跪着哭,好大一个小伙,哭成泪人,说是对不起我。
你爹不仅是为了救他死的,最最重要的是,他们本来可以都没事的,是小刘!小刘立功心切,非要往上追,你爹不放心跟了上去,结果就中了埋伏,你爹救他死了,他却好好活着,这是凭什么?
凭什么?
我真是恨呐,心里跟啐了毒似的。
从那之后,他就着假期,时不时来家里帮忙,挑水砍柴,送吃的送钱,我每次对他都没有好脸色,不是把东西扔出去,就是对他破口大骂。
可谁能想到,就算这样,村里竟然也慢慢有了闲话,可怎么可能呢,你爸刚走,还是因为他死的,我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谁知道后来闲话越传越厉害,连你外公外婆都听见了,跑来问我。你奶奶又一阵夹枪带棒的,我怎么可能会认,当着全村人的面就说我不可能改嫁,我就是咬着牙也会把你带大,如果非要逼我,我就一头撞死!
小刘之前也找过我,他说他对不起你爹,背上担着你爹的命,他是不会结婚了,免得多一个人来陪他担责任,将来把你当唯一的亲生的女儿照顾。
他说的真心,我也知道他是个好人,有责任心,真要是那样的话,肯定会好好照顾你,你上学读书的钱都不用愁。我私心里是巴不得的,但转念一想,我虽然恨他间接害死了你爹,可仅仅为了我们将来过得好,有保障,就让人家不结婚,只供着你一个,不等于害了人家吗?
所以我发完誓的那天下午,就找来了小刘,指责他害得我们不安生,村里还多了流言蜚语,叫他调远一点,别再露面,免得带累我们的名声,总之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羞辱他。
我说的绝情,没想到小刘并不生气,他看着粗犷,其实心思细,估摸着是猜到了原因,跪在地上朝我磕了三下头,然后就走了。
再后来的事,你自己也知道了。
这些年,他虽然没露过面,可常常写信寄钱。就算我一开始心里不舒坦,可这么多年的照顾,就算是救命之恩,那也尽够了。”
余禾这才清楚里面的原因,她在这之前有很多猜想,比如两个人是不是有什么私情,或者别人不知道的感情故事,可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仅仅是单纯的责任。
一时间,余禾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何春花和刘光同,从始至终,坦坦荡荡。
再见面的不自在和尴尬,也是因为背负人命的歉疚,还有当年村子里闲话。
余禾语塞半晌,明亮秋眸抬起,终于道:“娘,您这些年不给刘叔叔回信,其实并不止因为怪他牵连了爹,还因为您当初说的太绝情,事后回想起来,您自己心里也过不去那关。”
何春花眼睛一怔,眼角已经泛起细纹,听到余禾这么说,半晌没说话。
天边的太阳渐渐落下,被大山挡住半边光晕,稀薄的阳光落在何春花的半边身子上,仿佛把她变做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矛盾而又纠结。
一边知道刘光同没错,他也不是故意害死丈夫的,一边却又承受不了丧夫之痛,想要找一个人作为怨气的宣泄口。
两种情绪在何春花心里撕扯。
在长久的怔楞和沉默中,余禾觉得自己眼前的仿佛不仅仅是何春花,比起何春花自己,她身上更多的是枷锁,数之不尽的枷锁,将她自己死死锁住。
死者难眠,生者难安。
成了解不开的难。
余禾最终也没有等到何春花的回应,她同样知道,何春花心里其实早有了答案,但却会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因为何春花需要一个精神支柱,除了余禾之外的精神支柱,恨是再好不过的,因为它可以抵住寒夜里的思念。
余禾去厨房给何春花倒了杯水,什么话都没说。
从那天之后,刘光同没有再怎么来过,但是也没走,只是时不时的托警卫员小张来送东西,有时候是余禾喜欢的甜口点心,有时候是女孩子时兴的小玩意。
也不知道刘光同一个在部队里待了一辈子的大老粗,是怎么买这些小玩意的。
但暂时是相安无事的,何春花没有再提起任何相关的事,表现平淡到余禾都以为她已经完全释怀了。
可余禾知道没有,如果真的不放在心上,是不会这样子表现的,她至少可以大方的当面带着余禾去谢一谢刘师长。
可她从来没有。
连相关的话题也没有主动提过,余禾很难不知道她的想法。
但着也算是心结,就算是余禾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由何春花自己去想通。
其实以余禾的角度来看,何春花早应该放下了,她这样不但刘师长一辈子愧疚,何春花自己也过得不开心。
只不过,余禾对何春花的脾气多少有点了解,这话她要是真说了,能把何春花气个仰倒。何春花本质上很传统,是个疼爱孩子的母亲没错,但同样不能接受女儿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没有办法的余禾,只好把郁气都放在杨怀成身上。
经过休养,杨怀成的身体康复了不少,理论上是不可以做重活,但是他都能下地了,就算不好扛锄头,那做点可以坐着干的活总没问题吧?
知青知青,到了乡下不干活都是空的,那不等于白白吃村里的东西吗?
加上上次的批判,尽管最后没有给杨怀成定性,还有刘师长暂时拦着,可是在姚大队长和赤嵩大队大部分村民们看来,这就是一件值得诟病的事。
风往哪边吹,草往哪边倒,许多村民因为没有接受过教育,平时看着还不错,实际上最爱跟风倒,欺负起人来才叫可怕。
于是,杨怀成即便还在养伤,也干起了活。
这不是清明了吗,刚好农村到了种花生的时候,花生可不是随便买点种子播种就可以的。通常是在去年收获的时候,就会留下一批花生作为种子。
而在播种的时候,需要把花生壳剥了,再把花生伴药,扔进田里每个挖好的坑,再盖上胶水覆膜。
这也就导致需要剥的花生特别多,不少妇女除了在田里帮忙,还要现场剥花生。
杨怀成不能下床,那剥花生的活总可以干吧,就这么安排给了他。
至于余禾,也不能幸免,被安排了一大袋的花生,等着她剥。
偏偏余禾的手指娇嫩,轻轻摩擦一下,就容易破皮出血,就别提剥花生这种活了,往往多用点力,就容易伤着手,还没剥几颗呢,余禾白皙姣好的指尖就蹭破皮了。
一开始大家都是凑在一块,坐在田埂边,一起聊天一起剥花生的,余禾实在受不住,就想停一停,把花生送去给杨怀成,让他帮自己一起,所以起身就想走。
谁晓得她才刚放下花生壳,流露出想起来的动作,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大婶就撇了撇嘴,眼神嫌弃,“哎呦哎呦,小姑娘就是不一样,嫩生生的,一点苦都吃不了,哪像我们呀,年轻的时候什么都要干。
想想也是,长得俊,也别干活了,眨巴一下眼睛,撅个屁股就有的是男人腆着脸要帮忙。
我们这些本分的女人哪里比得了哦。”
余禾起身的动作一缓,看向正尖酸刻薄说她的人,还是个老熟人,就是上回再半山上和何春花打架的倭瓜脸女人。
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
这次何春花没在这,只有余禾自己面对她,所以倭瓜脸女人说起话来更恶毒,甚至还一语双关,反讽起何春花。
大家都以为余禾这样漂亮的小姑娘,面嫩好欺负,被一通损了以后,说不定会哭着离开,但她们实在是态度股余禾的战斗力了。
她只是长了张柔弱漂亮迎风倒的小白花脸,除了需要利用这张脸的时候之外,余禾本质上是很彪悍的。
比起只会谩骂的村妇,余禾在伶牙俐齿之外,还更有逻辑性。
余禾微微一笑,坐的更端正,像是只高傲的天鹅,“麻子婶说的对,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娇气,没办法,出生的年头好,遇上国家发展的时候,所以底下的人民安居乐业,不用像上一辈那么辛苦。
都是祖国繁荣昌盛,我们这一辈才长得好,不像某些人,长得像倭瓜,啧啧啧,那是真惨啊,嫉妒别人漂亮,梦里都想要有人能对她献殷勤,可惜……”
余禾颇为可惜的摇头,仿佛特别可怜对方,但是看向姚麻子媳妇,也就是倭瓜脸女人的目光却充满嘲讽,明亮而有神,“唉,遇到这种人,我一般都不计较的,毕竟人家做梦都想要的东西,可能别人轻而易举就有了。
您说对不对啊,‘本分’的妇女麻子婶?”
在说到本分两个字的时候,余禾的目光简直像是挑衅,就差把又丑又爱作妖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姚麻子媳妇当即就不干了,摔下手里的花生,卷起袖子就要和余禾打架。
余禾根本不怕,这里可不是荒山野林,旁边都是人呢。
所以余禾害怕的哭出声来,姚麻子媳妇的手都还没碰到余禾呢,余禾就痛的哎呦一声,“来人呐,打人了,呜呜,救命啊,姚麻子媳妇发疯了!”
也别管余禾后面是不是反讽回去了,光是看余禾的脸,人心就偏了三分,她甚至都不用哭,只需要蹙着眉,就让人的心悬起来,觉得她收了什么委屈。
这样精致漂亮的小姑娘,还有又黑又丑又发疯的姚麻子媳妇,那两极反差。
所以周围的婶子们都拦着姚麻子媳妇。
还有婶子抱住余禾,安慰她,“没事没事,别害怕啊。”
旁边就是农田,正在干活的男人们发现这边的动静,有好几个都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是自家婆娘受欺负了,还能撑个腰。
其中,走的最快的就是姚麻子,他倒不是因为担心媳妇,而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比起担心媳妇受欺负,他更担心自己那个败家娘们是不是又惹事了。
所以忙不迭的过去,结果一过去就看到一群人在拦着他媳妇,余禾可怜兮兮的倚在一个大婶怀里哭,梨花带雨的,好不可怜。
姚麻子也不算失了理智,走过去,强忍自己的不耐心,“这是怎么了?”
余禾抢在姚麻子媳妇说话之前开口,哭着擦袖子,堪比梨花洒落的哭法,委屈又坚强,她识大体的说,“麻子叔,您别怪婶子,都是我不好,麻子婶骂我和我娘的时候,我应该乖乖听着,我就是想说我们不是,谁知道麻子婶突然像发了疯一样,要打我。
都是我不好,呜呜呜。”
姚麻子因为小时候生病,好了以后一脸麻子,在村子里就很不受欢迎,掏空家底娶了老婆,谁知道这个老婆是不是因为家里穷,生的不好,后面又嫁给他,所以特别委屈,脾性直接变得尖酸不讲理,出个门就能和人吵架,弄得他家在村子里越来越不受人欢迎。
为了这个,他们家不知道和村里多少户人家赔礼道歉了。
他娘都常常念,去了这么个媳妇,真是家门不幸。
现在再看到余禾这么可怜的小姑娘,哭成这样,甚至还在为他媳妇说话,而他媳妇要不是三四个人拦着她,说不定直接就冲上去要杀了余禾。
想到这里,姚麻子最后一点耐心也告罄,气的直接用手把媳妇从大伙手里拽出来。
姚麻子媳妇还以为丈夫是来帮自己的,毫无理智的嘶吼那个,“快,麻子,给这小贱货一点教训,我要打死她。”
谁知姚麻子下一瞬就是一巴掌打过去,“你要打死谁呢?啊?
我看最该被打死的就是你,你也不看看家里被你连累成什么样子了,上次你跟何春花打架,害的家里整整三天的活白干,拿不到一个工分。
现在你还想杀人,怎么,你要将来全家人都替你背罪是不是?”
姚麻子脸上有许多麻子,看久了还好,但是当他怒到极致的时候,脸上肌肉抽搐,看起来就是十分可怕。
姚麻子想要做出更有震慑力的事情,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打下去显然不理智,所以他掰扯着自己最近刚学到的城里词,怒吼着喊,“离婚,老子要和你离婚!”
“啥?”姚麻子媳妇别一巴掌打蒙,又听见姚麻子这么说,好半晌反应不过来。
旁边劝架的婶子们也是一脸懵,有一个反应快点,闺女还嫁到了县城,去县城看闺女的时候,多少听了一嘴,这时候小声提醒,“就是要休了你的意思。”
这下姚麻子媳妇听懂了,从半懵状态反应过来,也顾不上余禾了,整个人和疯了一样,扑到姚麻子身上,用手抓着姚麻子,“我呸,老娘嫁给你,给你生儿育女,辛辛苦苦大半辈子,你他妈要休了我,你做梦,我就是死也不会走的。
想摆脱我,下辈子吧,也不看看你那副德性,还敢说休了我,去你的!”
姚麻子媳妇哗哗就给他来了好几爪子,每一下都又重又疼,直接把对方的脸给挠出又深又长的印子,其中一个,甚至从眉毛划到脖子,直接见了血。
比起和余禾的时候,跟姚麻子的打架太快,让人反应不过来,连拉架都来不及。
“乖乖,麻子媳妇这是真厉害啊。”
赶过来的姚麻子他妈,一看见这场面,人直接疯了,上去就打媳妇,两个人互不相让,直接当中撕扯起来。
比起上次跟何春花打架,那要丢人的多,还更用力。
余禾在旁边看着,事情的起因是余禾跟姚麻子媳妇,但是发展嘛……
是余禾自己也没有料到的。
没有余禾想象的那么难对付,他们自己反而打起来了。
姚大队长则是姗姗来迟,他最近心情不怎么好,看到人就想骂,遇到这种扰乱全队秩序的事情,而且其中闹事的还包括上次刚刚罚过的姚麻子媳妇,大队长更生气了。
他把手里的农具往地上一扔,中气十足的发火,“你们一个个都要造反是不是?
尤其是你,姚麻子媳妇,赤嵩大队你要是不想呆了,可以滚,敢这么欺负丈夫,翻了天不成?”
姚麻子媳妇不敢和大队长吵架,跟鹌鹑似的,低着头不敢说话。
姚大队长把他们骂了一通,决意杀鸡儆猴,直接说,“公社里最近搞大扫除,要有人清洁公厕,每个队里都要出人,既然你们家这么闲不住,干脆都去公社清理公厕,好好醒醒你们的脑子。”
姚麻子的娘当即绷不住了,“那我们的工分怎么办?”
姚大队长冷哼一声,“工分?还想要工分,我不扣你们的都算好了。”
“凭什么啊,那我们年底分钱的时候,吃什么喝什么?”姚麻子的娘不服气。
大队长可不会因为对方年纪大就有所宽容,真要是那样的话,整个大多多少上了年纪人,都满祖一下,大队还管不管了?
所以他冷笑一声,深蓝色的工人装穿在他身上,显现出别样的威势,尤其是假模假样别在胸前的劣质钢笔,气势更是足,“你们自己管教不好媳妇,难不成要我来管?”
被抓住软肋,加上大队长态度强硬,姚麻子的娘也不敢硬碰硬,只好往泥土地里一坐,哭嚎着,“还叫不叫人活了,娶了个丧门星,害了全家啊!”
余禾自从穿书以来,最大开眼界的还不是余秀兰这些人,而是动不动就往地上一坐,撒泼打滚哭嚎的人,上至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下至三四岁的小孩,几乎都具备这种能力。
如果让余禾说,她是打死都不会搞这么一出的。
厉害的人,甚至别人拉都拉不起来,真是门学问。
余禾摇摇头,决定深藏功与名,她可不太想也被抓去罚扫厕所。
这个年代的公厕,基本都是一条坑通好几个位置,每天定时冲水几次,味道非常熏,更别提还是在公社上,很大可能用的是旱厕。
就是上头是茅草顶,周围和底下是木板,底下留个两脚宽的缝上厕所,最底下用大木桶接着,基本上木桶里头都长着蛆,可怕的不行。
连农村里都只有旱厕,想找到一个水泥砌的都没有。
还好何春花觉得非水流外人田,因为自己家里没有厕所,每次都是让在家里用马桶,她再稀释做成农家肥,悄悄浇在自己家后头的菜地里。
才得以让余禾不去上旱厕,否则余禾真的可能哭晕。
她可以接受吃不好穿不暖,一日三餐连块肉都见不到,但绝对接受不了在旱厕上厕所。
余禾以前在现代的时候,还有听说因为喝醉酒掉进旱厕的人,她那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现在的话……
只能说可怕。
好不容易余禾走到了知青点,因为是上工的点,基本上一个人都没有,除了还要养伤的杨怀成。
她原本想直接进房间,但是想到里面毕竟是一群男生的住处,所以浅浅犹豫了一下,改走倒窗户底下,轻轻敲了敲门,“叮咚叮咚,有您的信件到达,请注意查收。”
杨怀成打开窗户,看见笑靥如花,双手托着如白瓷一般精美的脸的余禾,下意识扬了唇,笑得犹如春光般和煦,“你怎么来了?”
余禾当即板下脸,假作生气,质问道:“怎么?你不希望我来,好啊你,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和我在一起的。
你是不是嫌弃我没文化,觉得我配不上你,果然,男人每一个好东西。”
面对余禾的‘怒气冲冲’的指责,杨怀成表现的很淡定,他始终含笑看着余禾,仿佛余禾不是在和他吵架,而是在和他撒娇。
“你误会了,我很希望你来。而且,你刚刚说错了……”
杨怀成还没有说完,就被余禾打断,“好啊你,竟然说我错了,你就是看不上我,故意这么说的!”
杨怀成心里素质挺好,每次都等余禾说完了才说话,“你说错了,是我配不上你。
我现在身无长物,家里落难,你能愿意和我在一起,是我三生有幸。而且你也不是没有文化,你只是被迫中断了学业,如果能给你机会重新上学,你一定比任何学的都要好。
你忘记之前给联合日报投稿一次就过了的事情吗?
联合日报的稿子要求最高,可你只是随意写了一篇就过了。”
杨怀成含笑望着余禾,他的眼里只能看到余禾一个人,仿佛余禾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而且,就算排除这一切外因,在我眼里,你都是最好的!”
他的音色温润清和,听在人的耳朵里,像是享受了一场听觉盛宴,更别提他还这么由衷的夸着人,简直要把人给溺死。
绕是余禾想要找茬,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不自在的瞥开眼睛,目光游离在周围的花花草草上,“你就只有说的好听,要是你真的这么喜欢我,觉得我这么好的话,你就应该多帮我的忙,为我多做点事。
只有实打实的表现出来,我才能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杨怀成轻笑出声,对余禾的表现没有丝毫意外,纵容的说,“好啊,你想要我怎么表现?”
余禾拿出一大袋还没剥的花生放在窗台,“来,先帮我把花生都剥好。”
杨怀成自己屋里还有一大袋没剥的呢,但是看着余禾放下的花生,连犹豫都没有,直接道:“好。”
他甚至体贴的多问了句,“还有吗?”
余禾虽然不太想干活,但还是知道不能可着一个人压榨的道理,所以她沉吟了一下下,做出一副很关心人的姿态,“有当然是有的,但你的病不是还没有好吗,我可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既然你还没有好,就少干点活吧。”
余禾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的道:“你毕竟是我男朋友,多少还是要照顾你一点的。”
余.从没端茶递水照顾人.禾。
即便知道余禾的秉性,杨怀成却没有拆穿,脸上更没有任何愤愤不平的神色,他笑了,满眼都是笑意,“嗯,我有世上最好的女朋友,谢谢你。”
他语气真诚到让余禾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反讽了,怎么能有人可以这么好脾气。
要知道这话说出来,余禾自己都心虚。
她拿他没办法,更有点不自然,所以待得很不自在,反正已经把活撂给他了,目的达到,余禾很干脆的想要拔腿走人。
在余禾准备匆匆说两句自己很急,然后走人的时候,杨怀成突然从窗户底下拿出了什么。
在余禾注意力发散的时候,直接戴到了余禾的头上。
他打量着余禾的样子,目光热枕而充满爱意,“刚好合适。”
“什么?”余禾摸上了头,有点儿类似藤曼的手感。
她把东西拿下来一看,是编织好的花环,粉白的小花点缀在上面,还有淡黄的、浅蓝的……
犹如蝴蝶翩舞其上,非常好看。
余禾虽然没有照镜子,但也知道这样的花环戴在头上,配上她现在的长相会是怎么样轻灵俏丽。
但是余禾并不高兴,从她拥有精灵族卡牌的能力之后,对植物就有天然的好感,她甚至能一眼看出来,这些花基本都是被硬生生从枝头被摘下来的,尤其是粉色的那朵,已经很有灵气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花草,余禾并不至于生气,但如果是长在地气比较浓厚地方的花草,很多都会产生灵气,在余禾的眼里,能轻易看出来差别,就是更有生命力,如果活着的花,越好甚至能比较清楚的和它们沟通。
尽管余禾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现在,她平等的讨厌每一个摘了有灵气的花的人。
所以余禾并没有被哄开心,她直接把花环扔到杨怀成身上,寻不出一丝瑕疵的漂亮脸蛋紧绷着,“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摘花,花难道没有生命吗?就为了一己私欲,想要一饱眼福?
我一点也不喜欢,还给你!”
被砸了的杨怀成真是呆住了,以前明明也没有见余禾生气过。
她以前收了花明明非常开心,就算嘴上倔强几句,但杨怀成能看出余禾的心情是高兴的,但是这一次,真的不一样。
余禾每次是装生气,还是真生气,杨怀成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杨怀成同样知道,余禾不是那种会随便真的生气的人,她生气一定有她的原因。
这种情况下,明明是一片好心,而且没有错处,还是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顿,换成任何人都有可能生气,但是杨怀成没有。
他的神色关切,想要握住余禾的手肘,问一问原因,但余禾没给他这个机会,甩开他的手直接走人。
余禾走出了老远,才松了口气,她刚刚的发火,并不全是因为花环,更是因为杨怀成实在有点太好了,余禾怕自己继续待在那里会招架不住,她长舒一口气,慢慢往家里走。
而刚刚作出一场闹剧的姚麻子媳妇,这时候也没什么心情干活,只是做做样子的跑到了农田的角落,看似干活,实际上在偷懒。
隔着一个小山丘,是另一处农田,仿佛正讨论着什么。
一个年纪大,语气听起来刻薄的老太婆仿佛抓着另一个人在密谋,“你到底有没有门路,我那个儿媳妇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才四十出头,还能生,长得也过得去,不可能找不到愿意娶她的光棍吧,就算是瘸腿,再不济丑点儿,都没事。”
另一个的声音听起来年轻点,但估计也有四五十了,说话很利索,“哎呦喂,这么着急,我一下子哪能找的到。”
姚麻子媳妇虽然只听到了一点儿,但也没忍住在心里啐了一声,哪有那么当人婆婆的,真是不要脸,但八卦心理让她忍不住再听下去,对面的声音耳熟,总让她觉得自己应该认识。
回头要是知道是谁,也好出去和人传传消息。
正偷听着呢,就听到那边老太婆不依不挠的继续说,“我可不管,要是再迟点那何春花跟人跑了,你可就要不到钱了啊!”
说话利索的中年妇女,语气虽然为难,但还是一咬牙答应了,“成,我这几天多跑跑,问问看。”
一听到何春花三个字,姚麻子媳妇的眼睛就凉了,她血气上头,不管不顾的直接扒开头顶的树枝,“我说也别找了,刚好我亲戚年纪大了没娶媳妇,想着要再娶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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