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吴青雨指尖下的名字并不陌生。
虞绵绵——是京都里出了名的美人,却不知为何,这几年鲜少出门。
男子多重色,见到美人哪里会有不心动的。
似是一眼看出吴青雨的顾虑,吴太后从她手中抽出名册随意扔在一旁的矮几。金玉镂空护甲被透窗而来的日光映出闪闪光泽,越发衬托着那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指娇嫩纤细。
多年宫中生活,端的是规矩,行的是涵养。
“这本是秘而不宣之事,你既是哀家的人,如今说给你听也不要紧。”
吴太后面上慈祥,其后的话却冷,“虞家的姑娘早在三年前便被毒毁了身子,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因着她爹立下赫赫战绩,又平定宫变有功,哀家这才给虞府几分薄面,走走过场以示天家恩德。”
“倒是你。”吴太后话锋一转,低眸看她。
吴青雨及笄后便应旨在慈云宫侍奉,极为熟悉自己姑母——吴太后的脾气秉性。面上当即惶恐起来,噙着泪珠儿扑通一声跪在吴太后脚边,磕着头道,“姑母,青雨知错了。”
“哦?”
到底是身居高位,掌握生杀大权之人,不过是微扬尾音,登时就让吴青雨浑身发抖,忙不迭地以面覆地,哀声求着,“青雨也是一时气不过才会冲昏了头脑。姑母,青雨知错了,求您再给青雨一次机会吧。”
“瞧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吴太后伸手虚虚扶她,勾唇温和笑道,“你性子是骄纵了些,但对哀家极为尽心。哀家自是念着你的好。更何况你是哀家血亲,是吴家血脉。哀家又怎么会就此弃你不顾。不过——”
吴太后温柔的嗓音一转,漠然道,“若说错,唯有一点。你既要处置了她,就不该一时心软。”
“什,什么.......”吴青雨没料到自己私下处置宫婢一事这么轻易就能过去,愣了愣忙温顺地点头,“多谢姑母提点,青雨晓得了,我这就去——”
“瞧瞧你这急躁的模样。”吴太后瞥她,有些不耐,“左不过是这宫婢一时脚滑,意外罢了。也值得你这样紧张?”
轻飘飘一句话,让吴青雨心头咯噔一声。也顾不上再多想,急急又跪了下来,“青雨知错,青雨知晓自己还有许多要跟姑母学习。”
吴太后见状,总算满意了几分,又提点道,“如今那宫婢不过是在御书房多走了两道,你便这样吃味,待你日后入主青云殿,少不得要替陛下操持选秀。处置一个小小宫女的确不算什么,可那些秀女都是有身份之人,到时候你又待如何?”
吴青雨语塞。她不是没想过这些,亦清楚入主青云殿必然要承受沈湛身侧伴着其他女子。但她就是忍不住,尤其一看到有姿色的宫婢在他身旁,心中的妒恨就如同熊熊烈火,如何都难以克制。
“你这般儿女情长,这样下去如何能成大事?”
吴太后心中叹息,本还要说些体己的话,可瞧着吴青雨抿紧的唇,登时眼眸一敛,冷了神情示意她先下去。
若非小辈之中,唯有青雨是血脉至亲。她也不必这般费心教导。
青雨心慕沈湛,偏这三年来,又不曾见沈湛对自家这痴心的丫头有过什么不同。
如今沈湛亲政已是必然,青雨若不得宠,少不了要未雨绸缪一番。
她睨了眼候在一旁的嬷嬷,“你给哥哥带个话,尽快从联宗里过继几个女郎,待陛下日后充盈后宫时再带来参选。”
“是。”应了声的嬷嬷掖着手轻轻退了出去。
宫中最不缺的便是姿容美艳的女郎,若青雨当真不识大体,再换一个吴家女也无妨。
吴太后微微阖眼养神。正如许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入的宫。
***
九月的天反复无常。前几日还是天朗气清,不过日夜交替了几番,临近重阳时反倒阴冷下来。
这几日京都里接连订亲了好几户人家。因着门第高贵,日子虽紧张,却也不曾慌乱。忙中有序,街上锣声鼓点喜庆不断。
桃叶一早就跟着去瞧了热闹沾喜气,一趟下来,挎在手臂的小竹篮里满当当装的都是各府纳吉的礼饼。
她欢欢喜喜跟正喝着药的虞绵绵说起街上场景,“姑娘,光是今日就有三家纳吉,那些下人们抬着的成对大雁在浅井街一相遇,可就瞧出高低来了。”
“您可是没见段府媒婆那得意的劲,好似那体型最大的一双大雁是她打下来的一般......”
放下空了的药碗,虞绵绵惯例往嘴里塞了颗蜜饯解苦。
她今日起的晚,尚未梳洗。一双水灵灵眸子随着桃叶的描述越来越亮,仿佛点了流光溢彩的金,好奇地追问着,“还有些什么?”
“喏,奴婢还得了些礼饼。您瞧,段府的点心是不是做的也比其他两家精致些。”
礼饼是喜气,那些相师们都说喜能冲走病煞。
桃叶挑了三家最精致的点心摆了盘放在虞绵绵手边,难得自家女郎有兴致,婢子登时说得越发起劲,打趣道,“待姑娘及笄后,未来姑爷定会送比段府更大的一双雁。”
虞绵绵还不曾想过这事,下意识看了看搁在一旁的药碗,缓缓摇头,“哪里会有什么未来姑爷。”
“姑娘现在还小,自然不在意此事。”桃叶心疼她,忙神神秘秘压低了声,“宋公子可不就等了姑娘许久。”
“你胡说什么......”虞绵绵被她这话惊得一激灵,忙撇清道,“宋哥哥是有志向之人,立业而后成家。哪里就是等我,你可莫要多嘴。”
“姑娘,这显然是宋公子用来堵悠悠众口之言。”桃叶年长虞绵绵几岁,她家姑娘迷糊,那青年的眼神可瞒不过她。
......她和宋俞?
虞绵绵愣了片刻,越发坚定摇头,“不可能。”
宋俞是军中出了名的俊俏儿郎,年纪轻轻便手握军权戍守边疆,每回进京,多得是往他身上丢手帕香囊的世家女子。
更何况,他每次来都要与她比比个头,再感叹几声。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虞绵绵知道,他大抵是在心里笑她长得慢,不够高挑。
明明小时候他瞧着跟小豆芽似的,也不知爹私下给他吃了什么小灶,几年功夫,宋俞就如同雨后的竹笋,嗖嗖长成了个身形高大的男郎。
倒是她,牟足了劲也不过刚到他肩头,与他说话都得仰起脸来。
掐指算算,还有三月,宋俞循例便会从边疆赴京汇报军务。到那个时候,她也要及笄了。
虞绵绵坐不住,起身到墙壁上用手划了一下,又踮脚跟上面笔墨划出的旧痕迹比了比,嘴角登时就耷拉下来。
怎得这一年来,她都没有再长高么?定是喝得药多,用的饭少!
“桃叶。”本来没多少胃口的虞绵绵忽得较上了劲,她指挥着正捂着嘴偷笑的没个正形的婢子,难得有了几分豪气,“跟小厨房说,我今要多用些饭。”
只要她努力吃饭,一定会再长高一些!
穿堂里婢子们脚步声匆匆,依稀还有些悠远未歇的鼓声,咚咚——咚咚——,像极了藏在腔子里,那颗年少不知忧愁的心。
入了夜,打更声才响过第一遭,传旨的小黄门已经笑盈盈地站在了护国将军府里。
常在御前伺候的人机灵。说起话来也和善,专捡好听的捧着。
见虞臻接了旨意,又是提前恭贺又是夸赞虞府明珠。明毓含笑请小黄门吃了茶,待厅前彻底安静下来,已是夜深。
“夫君,明便是重阳宴。当真要绵绵一同入宫?”
虞臻点头,从铜钩上松下藏青色软帘,与她坐在一处低声嗯了一声。
笙簧歌满,罗琦翩然,方能叫人彻底忘却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宫变。
明毓有些担忧。
这几日绵绵的身子依旧没什么起色,要是进宫参宴,汤药少不得要停。就算是走过场,姑娘之间怎么也会攀谈比较。
绵绵在府中养病三年,年岁渐长,性子却依旧同小时候一个模样,什么情绪都写在眼里面上。
“你且反过来想想。”虞臻耐心开解道,“入主青云殿者,需得体康建。绵绵体弱加之尚有些孩子心性,这样一来,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选中。”
他一本正经,逗得明毓忍不住发笑,“这话也就你我知晓,若是被旁人听见,指不定说你我发神经,富贵尊崇不要,净盼着自家女儿落选。”
“富贵尊崇总有尽,更何况绵绵是我们家的女儿,吃穿不愁下,只求她平安就好。”
“况且再过三月,言胜也要归京。”说起戍守边疆的徒弟,虞臻面上笑意更深,“今次再回来,依例要在京都任职。他与绵绵也算青梅竹马,绵绵嫁他就极好。”
“瞧你这话说的。”明毓心中也是属意宋俞的,担忧道,“此事尚需宋公子点头。他若是不喜绵绵——”
“怎么可能!”虞臻摇头反驳,“言胜跟随我多年,旁日里与我提及最多的便是绵绵这丫头。若非在意,怎会这么上心。”
他说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明毓轻轻摇头,“你呀!”
她笑着道,“你是绵绵的父亲,他与你在一起,怎可能不提及绵绵。”
“言胜不是那种花花肠子。”虞臻很肯定,“单是瞧他每年回京给绵绵带的礼物,就极为费心。更何况,言胜这孩子是个闷葫芦。这样吧,等他此次归京,我与他提一提此事。”
“哎,你可莫要直戳戳地去问。”明毓不放心地嘱咐道。
“知道。”虞臻点头,顺便将莲灯一口气吹灭,“快睡吧,明还得去赴宫宴,少不了要费心打交道,可得养足精神。”
宫里设宴,讲究规矩。
重阳天回暖了些,除去大臣们依旧在集英殿。前来的家眷都随吴太后一道落坐在了芳华阁。
丹墀上铺着红毡一路到穿堂花厅,根据来客摆了十八席。在座的年轻女郎十位,除去坐在明毓身侧的虞绵绵,其余都是旧相识,姐姐妹妹娇声招呼着,好不热闹。
廊上还设了几处屏风,影影绰绰有人影不断经过。
吴青雨往周围看了看,见那些相熟的女郎姿容仪态都不及她,心中不免生出些得意。手指轻抚着鬓发一转眼,再瞧见坐在最末尾的年轻女郎,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明眸皓齿,颜若白壁。饶是她见了也甚觉惊艳。
巨大的失落围仿佛一张网,密密麻麻直叫吴青雨面上的笑意僵住了不少。
吴太后看得分明,“青雨。”
温和略带威严的女声一响起,花厅里登时静了一静。
吴太后瞥了眼蓦地回过神来的吴青雨:“哀家不是教过你。这宴上的饮食要细致安排。”她面上严肃,“虞姑娘病了几年,如何能上此等寒凉之物,还不命人撤下去,换些五香糕和鱼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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