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金玉宝座上的沈湛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神仙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没有谁比他身旁的吴氏更加清楚。
他漠然地瞥了眼身侧正拿腔作势问着佟知晚细节的吴太后,心中升起几分好笑。
佟知晚那帕子或许有些“好料”,却不见得能让偏殿里侍奉的一众宫婢內侍以及“无辜”受牵连的吴青雨接连发疯。
不然单她站在下首的这会功夫,主殿里神志清明的又有几人?
更何况王滨所谓的处理,也不过是将惹祸的帕子扔出主殿。若是细思,着实有些荒唐。简直就像是一出错漏百出、临时起意的戏码。
若究其缘由,无非是想替吴青雨开脱罢了。
就是不知......
沈湛眸色微转,看向骤然被人指控的虞绵绵。
少女面上惊讶的很,那双眼瞪得圆溜溜的,压根儿就没反应过来。
“是她!”佟知晚越发肯定起来,“太后娘娘明鉴,今日神仙殿内定然有人看到过虞绵绵递给臣女帕子。”
“哦?”吴太后语调一扬,瞥了眼还在发懵的虞绵绵,“虞姑娘可有话说?”
“禀太后娘娘,臣女曾替佟姑娘拾起过手帕,但那手帕并非臣女所有。”虞绵绵蹙眉垂眸,拢在袖里的手下意识握紧成拳,汗津津地发冷。
“虞姑娘可是要污蔑我?”佟知晚蓦地扬声,恭敬在地上叩头又道,“陛下、太后娘娘容禀,今臣女的确与吴姑娘在偏殿呆了许久,但请陛下和太后娘娘细思,若真是臣女的帕子,为何在偏殿之中没有半点异样?”
她越说越激动,“直到虞姑娘前来,我们三人一同进入主殿,吴姑娘才失去了理智。更何况那些宫婢內侍亦曾接触过虞姑娘。”
“且王院使不过是将帕子拿到了殿外,便解了这乱人神志的毒,足以表明此物须得短时间之内吸入,不然被这秋风一吹,只怕——”
她言犹未尽的顿了顿,“所以臣女大胆猜测,刚刚污蔑吴姑娘那宫婢多半也受了虞姑娘指使。得亏陛下与太后娘娘明鉴,没有相信那宫婢信口雌黄。不然,不仅吴姑娘平白受屈,就连臣女也在不知不觉中着了她的道。”
“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吴太后颔首。
“太后娘娘,臣女并未与宫婢串通,佟姑娘所说都只是她一己猜测,并无实证。”
虞绵绵虽身子病弱,却绝非胆小无主之辈。
眼下佟知晚竭力将帕子污蔑于她,还顺道要撇清吴青雨指使宫婢一事。无非是想与太后示好,颠倒黑白谋求生机。
想起娘早前千叮万嘱之语,跪在下首的虞绵绵腰背愈发挺拔。
“如今你们各执一词,哀家也很为难。”
吴太后闲闲呷了口茶,“且佟太师与虞将军都是我朝栋梁之臣,是以此事需得细查,容不得半点马虎。正好今日诸位亲王也在,也请诸位与哀家一同做个见证,以免此事尘埃落定之后,再有人戳哀家脊梁骨,暗地里说哀家处事不公。”
“母后说笑了,朝中都言母后处事最为公正,断不会因血脉私交而有偏袒。”沈湛淡淡开口,那双乌浓的桃花眼不经意地扫过跪着的虞绵绵。
“既然陛下也首肯,那哀家便先问问虞姑娘。”吴太后勾起唇角,“虞姑娘进宫时间尚早,为何最末才来的神仙殿?”
“回禀太后娘娘,臣女入宫后由宫婢带领,一路行至昌宏门时,宫婢言其腹痛遂请臣女在原地等候。”
虞绵绵认真回忆道,“但臣女等了许久都不见其人影,这才一路摸索着前行。到长信门时遇见了何公公,得亏何公公相助,臣女方能按时到达神仙殿。”
“虞姑娘。”吴太后微微摇头,“宫中內侍千万,宫婢奴役更是多不胜数。便是引路宫婢不在,你只需问问旁人,也耽搁不了多久才是。”
她眼中精光一闪,“还是说你在宫中又做了什么,这才延误了时机?”
虞绵绵微怔,忽得想起了那座年久失修的宫殿。
今日在屏风后的显然并非鬼神,若她冒然说出,必定会给那人带了无妄之灾。吴太后向来奖罚分明,不守宫规的奴婢会落个什么下场,虞绵绵不敢想。
而且这都是她自己多事,担心宫中走水,才会多此一举进去查看。
她心思软,做不到让那偷偷拜祭之人替自己作证,连累其受宫规惩罚。
“太后娘娘明鉴,臣女的确是因不熟宫中之路,这才耽搁了许久。”
少女久居内院,接触的人又多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婢子,性子直白不说,面上也藏不住事。
别说吴太后,就是那些亲王随意一看,也知她尚有所隐瞒。
“虞姑娘既不说实话,那哀家便无法相信你的话。”吴太后双手交拢叠放在膝上,把玩着戴在小指上那金镂空镶蓝绿宝石的护甲,“何礼,刚刚你在佟姑娘身后站着,可曾看到虞姑娘递帕子给她?”
“奴婢——”
何礼俯首叩地,心中却有些犹豫。刚刚他呈上宫花给吴青雨,顺道站在了佟知晚右后侧。
不过当时他全副心神都被吴青雨其后的大胆言行所震慑,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另外两位女郎的动向。
如今吴太后话里话外,显然是在偏袒佟知晚。但虞绵绵又是陛下亲自发话送回神仙殿的女郎。
他在宫中多年,忖度人心自是有一套。当即禀道,“请太后娘娘恕罪,奴婢并未看清。”
“这可如何是好。”吴太后并不意外何礼的回答。
这老东西精明的很,绝不会惹祸上身。
“娘娘。”一向伺候在吴太后身侧的嬷嬷欠身行礼,“佟姑娘所说情形怕是实情。”她低垂着头,神情无人可察,“的确是虞姑娘往佟姑娘手里塞了帕子。”
“嬷嬷是哀家陪嫁丫头,她的话哀家信得过。”吴太后面色一寒,“虞绵绵,你既说不清前来神仙殿为何耽搁,又有人证瞧见你塞掺了毒的手帕给佟姑娘。哀家真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城府竟如此之深。若是这样的人入主青云殿,哀家还有何脸面去见先帝。”
“所幸今日祖先庇佑,不然哀家真是愧对陛下,竟选了这样计谋深沉的女郎觐见陛下。”
她又是自责又是庆幸。
“太后娘娘,臣女当真不曾做过。”虞绵绵明显慌乱起来,倒是她身侧的佟知晚,此刻却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这宫里果真是滩浑水,只要能把水搅得足够乱,必能得一线生机。
佟知晚心中窃喜,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事已至此,几位亲王也都纷纷发话,尽快处置虞绵绵,以正风气。
跪在下首的少女茫然无助,并不明白为什么会遭受突如其来的指控。那些纷杂的声音在耳鸣中异常尖锐。
“没想到虞臻一个武将,竟也教出了这般心思诡谲之女。”
“老祖宗早就说过,人不可貌相。虞臻虽是武将,但领兵打仗若是没点子谋略,如何常胜不败?”
“所以说他得女儿必然也是工于心计......”
不是,不是。她没做过!
虞绵绵蓦地紧闭双眼,她身子难受的厉害。却还记得在宫中不可失仪,只紧紧攥着手心,抿紧了唇。
何礼最先注意到虞绵绵的异常。
单薄的少女仿佛画在纸上的仙子,被秋风一吹就会轻飘飘地散去踪迹。
两袋黛眉紧紧皱起,长而浓密的睫毛颤抖着,像极了振翅欲飞的蝶羽,更消说那张异常苍白却也惊人美艳的面容。
可坐在上首的天家不开口,他亦不能做些什么。何礼心中喟叹,怪不得宫中都传虞绵绵是个春末杨花的命格。
单薄之人多无福,的确难入主青云殿。
若是虞绵绵身子再康健些就好了。陛下多疑冷情,吴青雨和佟知晚又算计太多。若真是从二者中选出其一,帝后离心是早晚之事。
虞绵绵却不同,瞧着便是个温暖简单的性子。越是这样的女郎,反倒容易润物细无声。
他低声叹息了好几遍。
吴太后道,“虞绵绵,若你此刻认罪,哀家可看在你年少无知的份上,轻饶了你。”
“太后娘娘,臣女不曾做过。”虞绵绵摇头。
沈湛眸子微垂,搭在椅背上的手不知何时开始轻轻点着。他不言语,吴太后便自己做了主。
“你倒是个倔强的孩子。也罢,既然哀家好心救你,你不领情。”吴太后顿了顿,旋即冷下语气,“来人——”
“母后。”男郎慵懒清冽的声线不紧不慢响起,“孤觉得此事尚有疑点。”
沈湛一出声,神仙殿里登时静了下来。
他瞥了眼下首跪着的虞绵绵,少女单薄的身影就落在被槅扇透进来的一地斑驳之中,她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裙,同色暗纹腰带束得腰身极窄,分明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偏生又好似坚韧的竹。
“况且孤相信虞姑娘并未说谎。”
吴太后心中哂笑,才要驳他。就听沈湛又道,“母后或许忘了今日,但祖宗规矩,切不可忘本。是以儿子本不想惊动母后。只是叫何礼封了一段路。”
他说的不甚明白,佟知晚听不懂,可在座的诸位亲王还有吴太后却蓦地明白过来。
“所以何礼送虞姑娘前来神仙殿,便是陛下的旨意?”吴太后万万没料到此事居然牵扯到沈湛,她眉心一跳,遂朝虞绵绵怪罪道,“既是这样,虞姑娘怎得一早不说清楚,叫哀家生出疑惑。”
“虞姑娘并不知晓,孤也从未让何礼言明。”沈湛淡淡说着,“是以她有没有和宫婢串通,孤最为清楚。”
虞绵绵从没想到这殿里还会有人替她说话,更没想到这人竟是沈湛。
她悄悄抬眸看向端坐在金玉宝座上的男郎。
那双乌浓的桃花眼亦正瞧过来,霎那间,虞绵绵只觉得心尖砰砰砰跳个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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