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周战山一进院子, 一股森然之气就席卷而来,比这大冬天的冷风还刺骨,周湘云打了个寒颤, 偷偷打量对方。
周战山年近花甲, 头发花白, 岁月的痕迹,脸上明显可见,但整个人的精气神不减当年,迸发着凛冽威严的神气。
手里拎了一把杀猪刀, 用牛皮纸裹得很严实,即便如此, 周湘云还是闻到了血腥味, 她默默地咽了咽口水。
李春花见丈夫回来,将纳到一半的鞋底放进针线篓里, 接过周战山另一只手里提着的猪肉, 去灶房给他弄吃的。
周湘云以为周战山也会离开,比如回屋稍作休息后再吃饭, 或者先洗个澡……连着杀了大半个月的猪, 身上的腥味比杀猪刀还要浓。
结果,他没有。
而是铁青着脸坐到周湘云对面,李春花刚才坐的小板凳上,离得近, 周湘云被熏得眼睛疼,借以整理头发的契机, 将脸不着痕迹转向一边, 不想被生化武器正面攻击。
周战山一坐下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梳着两根又粗又长的麻花辫, 颊边散落几缕碎发,风一吹,乱了,她伸手拢到耳后,露出一张莹玉瘦弱的侧脸,和一双以肉眼可见变红的大眼睛。
她很怕他!周战山垂眸皱眉,瞥到针线篓里的鞋底子,那是李春花用家里的碎布料拼凑起来的千层底,看那尺寸大小,应该是给小娃娃做的。
周战山抬头,望着灶房的方向,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家里小孩儿不少,孙子辈就有五个,老婆子从没给他们纳过鞋底,每次只给小儿子做鞋子,甚至连他也得求姑姑告奶奶,老婆子才会大发善心地给他纳一双。
现如今居然主动给外孙女做鞋子!这母女俩趁他不在给老婆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得好好瞧瞧,他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周湘云之前跟曾六婶打听周家人员,几个妇人聊其他人还算平和,唯独提及这个周战山,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面有惧色,搞得像对方要吃人一样。
她们说,周战山搬到曾家村前,在老家失手杀死过人,为此坐了两年大牢,周湘云不以为然,杀人怎么可能才坐两年?其中一定有误会。
然而,见到真人,一脸凶相,周湘云觉得他可能杀了不止一个,周战山将杀猪刀放脚边,伸手就能捞到,周湘云好担心,万一说错话,他会不会给她一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一别二十多载再重逢,父女俩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终于,周战山缓缓开口了,满目仍然带着戾气,他问周湘云叫啥名儿?
周湘云被熏得不太清醒,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也就这半拍的时间,把周战山惹怒了,只见他弯腰去捡脚边的杀猪刀。
周湘云脑子彻底清明过来,扑腾一下跪到地上,求生欲爆棚。
周战山手上动作一顿,很快恢复如常,将李春花放地上的针线篓子挪开了些。
周湘云:“……”
李春花给周战山炒好猪油饭端出来,小苗苗也睡醒午觉站在门口揉眼睛,两人看到这一幕都傻了。
“爸爸!!!”跪都跪了,不能白跪,周湘云在众人始料不及的情况下突然扑向周战山。
这一声深情呼唤,可以说是震耳发聩,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她终于找到爸爸了。
周战山有点意外,她不是害怕自己吗?他以为就算对方改口,也应该是小心翼翼的。
“乱喊什么,我不是你爸。”周战山沉声呵斥。
周湘云像是怕他跑了一样,两只手紧紧地箍住他的小腿,仰着头,巴巴地看着他,那双盈盈杏仁眼熠熠生辉,满含孺慕之情。
情到深处,周湘云快要唱出来:爸爸,爸爸,好爸爸,好爸爸,我有一个好爸爸……
不过她演技超群,表情拿捏到位,比唱歌还让人动情,周战山一度被洗脑,自己就是一位慈父,和善可亲起来才行。
“手给我放开!”周战山找回一丝理智,声音透着不耐烦。
“姥爷!姥爷!姥爷!!!”大的还没甩掉,小的又扑过来,跟她妈有一样学一样,双手双脚地抱住周战山,像一只熊挂在他另一条腿上。
周战山感觉自己两条腿千斤重,两道眉毛皱得更紧了。
母女俩跟商量好似的,动作一模一样,表情也一模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周战山一个头两个大,让周湘云和小苗苗放开,脸虽然比阎罗王还黑,但语气明显没刚才强硬,多出了两分无奈。
周湘云和小苗苗连连摇头,连频率也一样,小揪揪晃,麻花辫晃,晃得周战山头晕脑胀,他抬手揉额角。
“哦,爸爸~”周湘云夸张大喊一声,周战山着实吓一跳,不过他表情不多,很难看出异样。
小苗苗立刻跟上:“哦,姥爷~”
接着母女俩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人拉住周战山一只手,相拥着往堂屋走,周湘云絮絮念叨:“爸爸饿了对不对?妈妈给您炒了猪油饭,我都闻到香了,您一定要多吃点,这段时间辛苦爸爸了,为了让家里人过好,农忙下地赚工分,农闲还要四处奔波,爸爸,您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没有之一。”
说到最后,细听,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哭腔。
周湘云缓缓地抬起头,眼含薄泪,满是心疼,自责道:“都是不孝女的错,没能陪在您身边,帮您排忧解难,为这个家尽份绵薄之力。”
周湘香不是不孝吗?那她就孝给周战山看!
将周战山扶到凳子上坐下,周湘云接过李春花手里的猪油炒饭,舀起满满的一勺,吹了吹,喂到周战山嘴边。
为犒劳周战山,李春花难得大方一回,不仅量多,还撒了一小把油渣,雪白的饭粒间隐约可见点点金黄,加上切得细碎的葱花,闻起来比肉还要香,馋得周湘云流口水。
明明那么想吃,又怕把他饿着,看都不看一眼。
有两把刷子,不怪老婆子给她们做腌笃鲜吃,虽然这些日子在外杀猪,但家里一点风吹草动,周战山都了如指掌。
不过对他没用,他又不是老婆子,妇人之心,一个地儿,他绝对不会栽两个跟头。
“姥爷,吃饭饭~”周战山不张嘴,小苗苗着急,两只小手搭在周战山的腿上,奋力昂起头,大眼睛包着金豆子,抽抽搭搭地哄道,“姥爷不吃饭饭,饿坏了怎么办呀?”
妈妈就没有爸爸了,苗苗就没有姥爷了,小苗苗越想越伤心,眼泪再也包不住流下来。
她生得好,唇红齿白,哭起来,就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小脸花了些,也足够惹人心疼。
周湘云不甘落后,眨眨眼睛,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儿滑落,不偏不倚砸到周战山的手背上。
周战山铁石心肠,不可能为之所动,面无表情地张嘴,周湘云眼疾手快,将猪油炒饭送进去。
小苗苗欣喜若狂,忽闪着泪汪汪的大眼睛问,“姥爷姥爷,饭饭好不好吃?”
周战山脖子僵硬地点头,随即看她一眼。
小苗苗以为姥爷嫌她脏,连忙擦掉脸上的眼泪,冲着对方甜甜一笑,“苗苗不是脏崽崽了,姥爷别不要我和妈妈。”
周战山没说话,其实他想说来着,但周湘云一个劲儿地往他嘴里喂饭,他不得空。
“好不好嘛?”小苗苗拉她姥爷的衣摆,撒娇的样子直接甜到人心坎上。
周战山原本想把人甩开,突然有点下不了手,硬着头皮回了两个字,“再说。”
周战山杀了四十年猪,沾染了一身血腥,加上性格原因,所到之处大伙都怕他,连自己儿子孙子也不跟他亲近。
哪个小孩儿调皮捣蛋不听话,家里大人甚至习惯拿他吓唬:再闹,让周大爷把你抓去,当小猪崽崽杀了,吃掉!
以致在村里小孩儿心目中,他就是专吃小孩儿的黑山老妖,看到他就哭。
今天头一回,小孩儿对着他哭,不是因为怕他,而是担心他饿坏。
周湘云欢呼一声,再次抱住周战山,热情告白:“爸爸,我的爸爸,女儿爱您!”
“姥姥,苗苗的姥爷,苗苗爱您!”小苗苗跟着表白,激动地在地上直蹦哒。
前呼后拥,热情围绕,周战山仍然板着脸,不过耳根子一抹红。
院子里,静静目睹全程的李春花憋着笑,她跟丈夫结婚这么多年,很少见他不自在,除了觉得稀奇,倒也有趣。
以往只要老幺不在家,就她跟老头子两个人,可以好几天不说一句话,冷清得放个屁都能崩出三米远,周湘云带小苗苗回来,不说得了实质性好处,至少家里热闹了许多。
而,大过年不就图个热闹嘛。
更何况,李春花非常期待,周湘云演这么带劲,过两天,懒鬼本性暴露,看她到时候怎么对付老头子?
周湘云实在受不了,以倒水为由,躲到一边深吸两口新鲜空气。
见人放碗,周战山赶紧端起,将剩下的炒饭扒嘴里,一把年纪还让人喂,他不要脸啊。
“爸爸,您慢点吃,别噎到了,”周湘云一手握着搪瓷缸,一手抚着周战山的后背,“先喝点水。”
别说,吃太快,还真噎得慌,周战山就着周湘云的手喝了水,周湘云笑着让他慢点喝,别呛到了。
一幅父女情深的画面,这时,李春花突然走进来,问周湘云:“你刚说什么?卖笋的钱要我分你?”
周战山看向周湘云,明显很不高兴。
正在上演大孝女的周湘云:“……”
没钱孝敬二老不说,还想瓜分二老的血汗钱,这就很尴尬了。
周战山明显不高兴,将吃完的搪瓷碗放回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冬笋这事儿,他也听说了,周湘云他们挖回来的笋,老婆子负责拿去卖掉,最后钱都进了老婆子兜里。
都说老婆子黑心,闺女和外孙女忙活了小半个月,竟然不给分钱,周战山不以为然,母女两个这些日子吃喝难道不花钱?
其次,周战山并不知道李春花收了周湘云手镯。
就算知道了,周战山也不会多加干涉,周湘云心里太清楚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但凡周战山有心多劝解,李春花不至于算计到这程度。
二老为老不尊,不觉尴尬,周湘云更不会,笑盈盈地跟李春花讨价还价,“冬笋拢共不是卖了二十多块吗?我知道您心疼小苗苗,我也心疼您,要不这样好了,您给苗苗一张大团结吧?苗苗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团结长什么样呢。”
小苗苗撑着她姥爷的腿,缓缓地转过身子,仰着小脸,眼巴巴地望着她姥姥,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姥姥,大团结什么样啊?
李春花纠结了几秒,掏出藏在棉袄里层的荷包,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大团结,平展铺开,递了过去。
小苗苗下意识地看向周湘云。
周湘云惊骇不已,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老太太今儿个这么爽快!?周湘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定事有蹊跷。
闺女撒娇卖萌的能耐,周湘云从不质疑,但李春花何许人也,她又不是周小五,小团子眨巴两下眼睛就迷失自我。
果不其然,母女俩还没反应过来,李春花就把钱收回去了,“看也看过了,满足了吧?”
周湘云:“……”
姜还是老的辣。
嫩的鲜,小苗苗一声欢呼,转去抱住李春花的大腿,兴高采烈:“苗苗看到了,姥姥对苗苗太好了,苗苗喜欢姥姥。”
换做别人,不用说,一定在阴阳怪气她,但小苗苗不是,那双水润润的眼眸里真情实感不掺半点假。
李春花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将视线转到周湘云身上,“自己贪就自己贪,拿小孩儿当幌子,你个当妈的可真要脸。”
周湘云脸上笑容扩大,走上去挽住李春花,“我这不是您亲生的吗?”
李春花斜楞她一眼,没好气地骂她:“滚一边去!”
没动手,可见不是真的生气。
周湘云观察入微,抱着李春花的手臂晃起来,“妈妈,我的好妈妈,您行行好,分点钱给我和苗苗吧?我俩也想开开心心过大年。”
“你们开心了,老婆子就不开心了。”李春花眼珠子一转,脸上写满了算计,跟周湘云谈起条件,“想我给你们钱,也不是不可能,只要老头子明天杀猪能赚到一张大团结,那钱就归你们。”
周战山杀猪这么多年没涨过价,一直收的一块钱,好酒好肉好菜吃一顿,走的时候拎回两块猪肉。
杀回猪,拿回来五六斤肉,积少成多,做成腊肉留家里吃,一家人一年到头哪能吃这么多肉,这不是浪费吗?
李春花想要钱,跟周战山提了好几次,周战山碍于脸面不好开口,一拖再拖,李春花难得说了,反正说了又不听。
借此机会,让周湘云试试水,这丫头鬼点子不是多吗?看她能不能说动老头子,一旦说动,往后每年年底就能多一笔收入,就算说不动,她也不吃亏,那张大团子不就省了。
不愧是曾家村第一算计,周湘云对李春花还是很佩服的,不过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心头早有了盘算。
周湘云一口答应,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李春花有眼力见地收了碗筷回灶房清洗,留下周湘云母女对阵老逼登周战山。
周湘云笑着靠过去,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周战山已经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念,“身上都有味儿了,我得换身衣服去。”
“爸爸,我帮您。”周湘云越挫越勇,牵起小苗苗追上去。
之所以说追,还不是因为周战山一听她说要帮忙,脑子轰地一下,喂饭就算了,还要给他穿衣服!他多大年纪了,又不是三岁小娃娃,周战山跑了起来,以最快速度冲进房间,反手关门上栓。
接着响起敲门声,周湘云温温柔柔地告诉他:“爸爸,您慢慢换,我和苗苗等您,不着急。”
周战山想逃——插翅难逃。
早期农村杀猪统一赶到食品站集体屠宰,那个时候一个公社只有一个食品站,每逢年底公社下面的村子预约排队,不然辛辛苦苦赶过去又得撵回来,很折腾。
近两年政策放宽了些,只要去食品站弄到□□,各村子就可以找杀猪匠杀猪,这些杀猪匠大多是兼职,比如周战山,平时下地挣工分,到年底才去杀猪赚外快。
杀年猪无疑等同于提前过集体年,热闹程度可想而知,一大早,四个大队长就拿着大喇叭张罗起来,其实根本不用张罗,各家各户早就自发性地成群结队往晒谷场走去。
孩子们更是兴奋地一夜没睡,对于大人来说,杀完大肥猪不仅有杀猪菜吃还有肉分,而孩子们明显觉得好耍一些,一碰头,没有硝烟的战争就已经拉开帷幕,今年的猪尿泡最终将花落谁家,让我们拭目以待。
七十年代物资匮乏,皮球那可是稀罕物,孩子们就把猪尿泡吹胀当球踢,可以玩好久,一直到猪尿泡破掉,再有球踢就要等到第二年,即便如此,孩子们也乐此不疲,开心就这么简单。
李春花和周战山出门的时候,周湘云还在睡觉,小苗苗一个人坐在门口,双手托着下巴,捧着软乎乎的小脸,不吵不闹等她妈醒。
听到村头有人拿大喇叭说话,小苗苗忙起身站到门槛上,小手扶着门框,踮起脚,伸着脖子不住张望。
小苗苗没见过杀猪,想去看,但妈妈在睡觉觉,她不能吵妈妈。
周湘云终于睡醒,睁开眼睛看到懂事乖巧的小团子,不忍心再拖,简单地洗漱完就牵着她赶去晒谷场。
晒谷场上挤满了人,上了年纪的老一辈基本插不上手,坐一边热烈地讨论着是今年的猪肥还是去年的肥,孩子们被自家大人明令禁止靠近杀猪场地,只能跟着爷爷奶奶在这边疯跑疯玩。
村里的年轻一辈,除去抬猪和摁猪的五六个固定人员,其他人在四个大队长的带领下,搭灶、担水、搬柴、绑绳……所有人都是一脸欢喜,有说有笑。
周湘云牵着小苗苗,笑盈盈地打杀猪场地路过,完全没有停下帮忙的意思,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老人队伍,甚至给自己找了一张小马扎坐。
曾六爷给曾六婶递眼神:这丫头来这么晚也不去帮忙?合着白吃白喝来了?跟她妈一个德行!
老爷子因为车钱那事,心里还怨着李春花,连带看周湘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曾六爷一直这样,啥啥看不惯,但绝不自己出头,就拱自己老伴的火,曾六婶冲锋陷阵,他摘得清清白白。
“小云不去帮忙?”曾六婶立马问周湘云,踩一捧一,“你看你二嫂子多积极,天不见亮开始忙活,到这会也没坐一下,你怎么才来就坐下了?”
周湘云扭头瞧了眼,黑压压的那么多妇人,她也不认识哪个是她二嫂子,反正笑就对了,“我怎么能跟我家二嫂比呢?她男人是大队长。”
“周湘华还是你二哥,你这啥不干的,不是给他脸上抹黑吗?”先前李春花要笋子,周湘云不作为的态度,曾六婶对她的好印象破灭得一干二净。
“抹黑就抹黑吧,总比连累大家伙得好。”牺牲小我成全大家,就算被误会,她也不在意,多善良多有心一姑娘。
城里不杀大肥猪,周湘云没经验,只会帮倒忙,到时候杀猪菜不好吃,亦或者坏了猪肉品质,谁来担这个责?
更何况已经够多人帮忙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何必吃饱了撑得慌没事找事干。
“小云,别听你六婶子撺掇,你呀,就安心在这坐着,给咱讲讲你们城里的有趣事儿。”最后发话的是曾大老爷子,这位在村里辈分最高,就连曾六爷都得叫他一声大爷爷,小苗苗他们喊他老祖宗。
曾老爷子一发话,曾六婶老俩口屁不敢再放一个。
为感激,周湘云凭着原主的记忆,从中拣了两件城里事说,声情并茂,无不夸张,不过没人计较,本就图个新鲜热闹,谁管你几句真几句假。
周湘云随便一句话,哄得老一辈眉开眼笑,年轻一辈想让周湘云帮忙也不敢开这个口,如此一来,周湘云乐得轻松自在,动动嘴皮子就能捞到杀猪菜吃。
杀猪场地那边,一米多的大铁锅已经支好,火也越烧越旺,锅里的水很快冒起了热气,周战山穿着战袍,筒靴和皮围裙,眉头紧皱地蹲边上抽着纸烟,吞烟吐雾间,看到锅里的热水煮开了,再看看肉架也搭好,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屁股扔进火堆,拍手站起,中气十足地发号施令:“抅猪!”
周湘华拿着大喇叭大喊村里专门负责养猪的郝知青,“郝岩年同志,要抅猪了,过来搭把手!”
周湘云惊讶地转过头,郝岩年?原主的初恋对象?他怎么也在这儿?
原主结婚前,处过一个对象,也叫郝岩年,两人一块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高中毕业后,郝岩年听从他妈安排进了棉纺厂的宣传科,原本跟原主商量好了,等他工作两年攒够钱就结婚,谁想半路杀出个顾何。
郝岩年接受不了初恋移情别恋,在原主跟顾何结婚那天离家出走,听说去了藏区支教,三年多没回过家,没跟家里人联系,他爹他妈都以为他出了事,对原主恨得牙痒痒,谁想到人家跑来曾家村喂大肥猪了!
周湘云探头,穿过人群,远远看到个男同志,气质明显不同于旁人,戴一副黑框眼镜,文质彬彬,从头到脚写着:我不是养猪的我是教书的。
郝岩年也看到了周湘云,一副大白天活见鬼不敢相信的表情,要不是旁边人推他,他可能会把眼镜摘下来擦擦重新看会儿。
周湘云继续跟老一辈唠家常,仿佛什么事儿没发生。
听到抅猪,跑远的孩子们呼啦啦地围过来,其中就有被李春花强行送回去的周宇,周宇看到依偎在周湘云身边的小苗苗,激动地两眼冒泡,张开双手,边跑边喊:“苗苗!”
“小五哥哥!”小苗苗热情回应,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朝周宇跑去。
兄妹俩成功会师,紧紧地抱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多久没见,其实昨儿个周宇才偷偷去他奶家给小苗苗送糖吃。
“苗苗想不想哥哥?”周宇大声问。
小苗苗有力点点脑袋,这些日子在周家吃得不错,小脸肉乎了一圈,婴儿肥微颤,看着好软超Q~
羡慕周宇有这么可爱软萌的妹妹,周宇骄傲地翘起小尾巴,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揪住他的后脖领,将他拎走。
事发突然,周宇没反应过来,小苗苗也是一脸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哥的位置就被一个笑得很欠揍的大哥哥占据了。
周伟身高腿长,蹲地上跟小苗苗打招呼:“小豆芽,好久不见,想死大表哥了,快让大表哥抱抱。”
小豆芽?小苗苗想起来了,是那个她没答应就摸她小揪揪的坏雀雀,坏雀雀还喊她小鳖孙!
小苗苗小手一揣,别过脸去,气鼓鼓道:“苗苗才不要喊你。”
“不要喊我什么?”周伟套路她。
小苗苗实诚,“大表哥!”
周伟欢天喜地唉了声,脸上骤然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
小苗苗这才回过味来,气得小脸通红,转身朝周宇跑去,周伟伸手将人拦腰抱起,举高高。
小身子突然腾空,失重感带来的刺激,让小苗苗把自己还在生气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周伟乘胜追击,将小苗苗往上抛了两下,小苗苗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小姑,我带苗苗去那边玩了。”周伟哄好小苗苗,将人放到肩头,跟周湘云打了声招呼,架着小苗苗往杀猪场地走。
周伟作为孩子王,不管去哪儿做什么,身后免不了小弟一堆,小苗苗扶住周伟的脑袋坐稳后,回头望了眼,大眼睛眨巴眨巴,抬起了小脑袋,一股子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看得出来周伟真心喜欢小苗苗,将闺女交给他,周湘云没什么不放心,最主要的是,她懒,不想自己带小苗苗过去挤着看杀猪。
抅猪很危险,小孩们一围上来,大人们就开始呵斥,让他们离远点,嗓子都喊哑了也无济于事,孩子们笑着闹着穷追不舍。
今年的大肥猪养得格外好,长到了快三百斤重,皮毛油光水滑,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转了圈,好像看出了什么,顿时躁动不安,一阵狂奔乱跳,凶神恶煞,要不是围它的几个都是身强体壮的小年轻,怕不得直接吓尿才怪。
郝岩年第一次给生产队喂猪,要不是跟大肥猪朝夕相处了整整一年,就眼前这阵仗,还不得吓腿软了,强忍怯意,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嘴里发出“噜噜噜”安抚大肥猪的情绪。
大肥猪认出郝岩年的声音,慢慢地平静下来,周战山见机行事,眼疾手快,一钩子抅下去,刺进大肥猪的下颚处,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天际。
那猪通人性似的,眼眶猩红地瞪向郝岩年,神情复杂:怨恨、愤怒、不甘……最后仰天一声长啸,闷头朝郝岩年拱过去。
那猪力气大,速度快,小年轻们根本拉不住,有两个甚至被拖走,看热闹的孩子们和女同志们吓得尖叫连连,场面瞬间鸡飞狗跳。
郝岩年本能纵身躲向一边,好巧不巧,围在他后面没来得及跑开的不是别人,正是周伟以及坐他肩头上的小苗苗,就这样成了大肥猪愤怒报复的新靶子,危险一触即发,如同大铁锅里沸腾的开水下一秒就冒出来。
周伟终究只有十二岁,半大的孩子,哪儿碰到过这阵仗,吓傻了眼,大脑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即便这样了,他也下意识地扶稳肩上的小苗苗,她坐得高,大肥猪拱不到,只要确保她不被甩出去就可以了。
而,他等着挨受这一下。
就在这时,一双软乎乎的带着奶香味的小手挡住了他的眼睛,然后他就听到了他爷爷一声震耳高呵:“拉猪!”
小年轻们重振旗鼓,撸起袖子扑过去,有的帮忙提耳朵,有的帮忙抬后腿,还有帮忙提尾巴,周战山大喊一二三,一股劲,将大肥猪拉到了临时搭建的杀猪场,最后像抬花轿一样,几人合力将猪摁倒杀猪桌上。
周战山速战速决,拿出一把明晃晃杀猪刀,杀猪桌前,李春花已经放好大瓷盆,盆底撒了盐巴和调料面,用来准备接猪血。
到了杀猪环节,所有人围过去,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大人们不让孩子们看,孩子们就躲在背后偷着看。
周伟抬头看了眼,心中酸涩: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周湘云搂住小苗苗,上上下下急切打量,“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哪里痛痛?”
围着转圈圈的周宇停下来,鹦鹉学舌地跟着他小姑问:“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哪里痛痛?”
小苗苗摇摇头,看了看她妈和她哥,目光落到了周伟身上,小小声地回答:“苗苗很好。”
确认闺女没事儿后,周湘云浑身绷紧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将小苗苗往自个儿怀里带了带,下巴搁在小团子的发顶,万千情绪心中过。
既有失而复得的欢喜,也有得而复失的害怕。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周湘云说实话从未有过,哪怕上辈子有过不少恋情。
时间回到十五分钟前,周湘云坐大爷大妈堆里就像进了养老院,提前安享晚年,曾六婶突然一惊一乍喊道:“哎呀,不得了了,那猪疯了!把自己当牛拱人呢!”
周湘云暗自庆幸自个儿没去凑热闹,不然被暴走大肥猪误伤岂不是很衰。
曾六婶站到高板凳上播报战况,“那猪朝郝知青冲过去了,郝知青小心,郝知青躲开了!”
听到郝岩年被猪拱,周湘云心中毫无波澜,可见原主对初恋感情不深,所有心思都在男主顾何身上。
“天老爷,那不是周老大家的大娃吗?他怎么跑那儿去?!”曾六婶惊恐地捂住嘴巴,她经常跟李春花干仗,但孩子是无辜的。
周老大家的大娃不就是周伟吗?小苗苗还骑他肩膀上!周湘云理清其中要害关系,心瞬间沉了下去,急急跑向杀猪场地,围观的人太多,周湘云往里挤的时候,心拧成一团,从来没有什么事儿让她这么紧张过。
手和脚仿佛不是自己的,抖得厉害,周湘云低低地骂了一声该死,等她挤进去,大肥猪已经被控制住拖走。
小苗苗看到周湘云,迷茫的小脸顿时委屈起来,张开小手要妈妈抱抱。
眼前没了遮挡物,周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腿一软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人们随着周战山一窝蜂地涌向杀猪桌,周湘云逆流而上,费了牛鼻子老劲儿,才没被挤走,冲过去架住小苗苗的胳肢窝,将她从周伟肩头上抱下来,一把搂进自己怀里。
周湘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把小苗苗当作攻略周家人的金手指,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产生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周湘云眼尾微微发红,似乎还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暗暗发誓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崽。
小苗苗乖乖窝在妈妈怀里,等妈妈的情绪平复下来了,才手脚并用地滑下去,转身,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坐在旁边地上的周伟,奶声奶气地宽慰道:“不怕不怕,苗苗在。”
周伟浑身僵住,却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淌入心间。
周家老大,也就是周湘国二十岁入伍,这么多年一直在部队,结婚生子都得抽空,周伟长这么大,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他妈,张翠萍眼里只有钱,对俩儿子不管不问,为引起关注,周伟跟人打架,没想到这招挺管用,他一打架,他妈回家打他,虽说受了些皮肉之苦,但精神上得到了满足,直到他弟琢磨出更厉害的招式,从那以后,不管他怎么打架,他妈很少理会,反而去哪儿都把他弟带身边,这不,都小年了,他妈跟他弟还住在姥姥家。
总的来说,周伟这孩子不是天生熊,而是太缺爱了。
周湘云搂住周伟,轻拍他的手臂,温温柔柔地安抚道:“小伟,没事儿了。”
周伟抬起头,眼角有点湿,自责道:“都是因为我。”
“不是!”小苗苗看到了,猪猪生气拱过来的时候,坏雀雀想要保护她。
“跟你没关系,是猪的问题。”周湘云也安慰,果然只是看着没心没肺,其实心思敏感得很。
“真的吗?”周伟不敢确定,又问。
周湘云和小苗苗同时点头。
周伟如释重负,突然想到什么,故作萎靡,“难受,想苗苗喊大表哥。”
小苗苗条件反射地捂住脑袋,战术性地往后退,“坏雀雀!”
“哈哈哈哈哈……”周伟捞起小苗苗,重新放到自己肩上,嬉笑着招呼道,“走咯,去抢猪尿泡了。”
周湘云:“……”
刚刚他那么忧愁,是怕抢不到猪尿泡?
熊孩子的心思海底针,不好猜哦。
“苗苗,小五哥哥一定帮你抢到猪尿泡。”周宇一副势在必得,想用猪尿泡弥补妹妹受到惊吓的小心灵。
却不知,真正受到惊吓的根本不是小苗苗,而是大肥猪本猪,不然处于暴走状态的大肥猪怎么可能突然停下来,乖乖地任由宰割。
第18章
等周伟他们挤进杀猪场, 大肥猪已被宰杀,周战山在猪后腿划上一刀,用嘴对准小口子吹气, 一定要把猪身吹得鼓鼓的, 才更容易剥下整张猪皮。
吹气谁不会?说简单, 实则很考功力,必须在不怎么换气的情况下,把一头两三百斤的大肥猪吹大,这得需要多大的肺活量可想而知。
别说其它, 光是这一项,村里也没几个能做到, 所以杀猪匠是一门手艺职业,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
吹胀后的大肥猪也更方便褪毛,小半会儿工夫, 又脏又黑的大肥猪改头换面, 倒挂在肉抅上,又白又嫩, 很扎眼, 做成红烧肉、油焖猪蹄、大葱猪肉饺子……一定好吃得不得了,大伙盯着大肥猪流口水。
周战山手起刀落,在猪肚上划下一刀,大肥猪的五脏六腑外漏出来, 大冬天冒着热气,虽说画面着实有些吓人, 但孩子们最期待的环节终于快到了, 一个两个蹦跶着欢呼着。
大肠小肠和心肝肺掏出来,最后是透明的猪尿泡, 倒出一大滩黄色的猪尿,很难闻,孩子们一手捏住鼻子,一手举过头顶,争先恐后地喊着:“周爷爷,给我!”
周宇今儿个比往年积极,不仅蹦得最高,声音也最大:“爷爷,给我!”
小苗苗看她哥那么着急,以为他很想要猪尿泡,便举起小手跟着喊:“姥爷,给苗苗可以吗~”
周战山目光如炬地扫了一圈,停在了小苗苗身上,随即把吹胀的猪尿泡递了过去。
小苗苗受宠若惊,伸出双手接过去,欢喜地谢过姥爷。
周战山脸上表情变化不大,甚至溅到了猪血,看起来比昨儿个还凶,他微微点头,说:“玩去吧。”
周伟扛着小苗苗退出去,孩子们紧随其后,你推我搡挤着往前,换做别人,他们可能还敢抢,但小苗苗有周伟撑腰,他们想都不敢想,只盼着小苗苗可以分他们玩一下。
周伟将小苗苗抱下来,猪尿泡鼓囊囊好大一个,小苗苗搂在怀里,几乎看不到路了,摇摇晃晃往前走两步,险些一头栽地上。
从周伟的角度看,是两个圆滚滚的球球,萌得他再次爆笑,“哈哈哈哈哈哈……”
小苗苗稳住身形后,哼唧地别过脸,“坏雀雀,笑苗苗,不给你玩!小五哥哥,小胖哥哥,大家伙来踢球吧!”
喊曾小胖哥哥也不喊他哥哥,周伟顿时一脸幽怨,气急败坏地从曾小东脚底下抢走猪尿泡。
曾小东:“……”
大哥你这就不讲武德了?踢球怎么能用手呢?
孩子们这边欢呼着追逐着玩猪尿泡,大人们那边在四个大队长的组织下分完猪肉,女同志们开始准备杀猪菜,男同志们将猪肉各自拿回家后,忙活了一早上终于可以歇会儿。
围坐一块,抽烟的抽烟,喝水的喝水,闲聊起来,聊着聊着很自然就扯到了大肥猪暴走那事儿,好在没人伤着,不过想起来,大伙还是后怕,三百来斤能把人踩死。
“郝知青没事儿吧?”周湘华作为第四大队长,对自己手底下的知青,虽然严苛,但也关心。
郝岩年将视线从大爷大妈堆里收回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笑笑地摇头。
“那就好。”周湘华瞅向疯跑疯闹的孩子们,穿着大红棉袄的小丫头,悄咪咪地挪到晒谷场最角角,蹲地上蜷缩成一团,当自己是小蘑菇,明显不想别人注意,偏偏哥哥们爱得太深沉,抢到猪尿泡后都踢给她。
“苗苗,球球,踢过来!”
小丫头又很乖,不想哥哥们失望,只得动动小脚踢踢,最后把自己累得够呛,张着嘴巴哈哈出气。
周湘华看到这里,眼底难得有过笑意,有人跟着看了眼小苗苗,感叹道:“那丫头运气真好。”
当时可把大伙吓坏了,万幸千钧一发之际,大肥猪没了力气,笔挺挺地倒地上,之后几乎没再挣扎,就连周战山也说,今天这猪是他几十年来杀得最轻松的一只。
“求求,苗苗不想踢了~”小苗苗太累了,决定摆烂,小屁股坐下去,咦?小屁股扭扭,她好像坐在了别人的鞋子上面,小苗苗连忙起来,一着急,差点摔个大马哈,一只手拉住了她。
小苗苗转过身,仰着小脸软乎乎说:“谢谢叔叔。”
郝岩年蹲下和她平视,笑得温吞,“不用谢,小朋友。”
他打小记性就好,很遥远的事情也记得,比如初恋对象两三岁的模样,虽然当时他也就四五岁。
郝岩年盯着小苗苗的脸,一双狭长的眼睛微眯了眯,有过异样的情绪,不过被镜片完全挡去,母女俩居然长得一模一样。
小苗苗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看,小脑袋瓜歪了歪,问:“叔叔认识妈妈吗?”
郝岩年微笑地摸摸她的小脸,简单回答道:“嗯,我们是好朋友。”
如果顾何不插一脚,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就是他闺女。
小苗苗也有好朋友,就是小九,她们约好一辈子在一起,于是问:“叔叔会不会和妈妈一辈子在一起?”
郝岩年想了想,点头。
“真的好朋友耶。”小九有其他好朋友,小苗苗一点不介意,甚至替小九感到高兴,因为她来这里,也交到了别的好朋友,小苗苗牵起郝岩年去找周湘云。
周湘云看到小苗苗跟郝岩年在一块,招呼她:“苗苗过来。”
虽说郝岩年长得人模人样,记忆里对原主也温情款款,跟他接触过的都说他好,如果他真的好,就不会不辞而别,这么多年不回家,也不给家里报个平安,害得郝家二老提心吊胆,将原主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处处为难。
他那么喜欢原主,怎么舍得她受这些委屈?尤其是这份委屈因他而起,他分明就是借自己父母之手报复原主。
一个连自己父母都利用的男人,你还指望他是什么好货色,就算原主负他在先,但跟她周湘云有什么关系呢?
小苗苗跑过去,指着郝岩年高兴地说:“妈妈,叔叔说他是妈妈的好朋友耶。”
七十年代思想单纯,也更加保守,乱搞男女关系是大罪,男同志跟女同志关系清白,只能是革命友谊,好朋友多少有些暧昧。
小苗苗一句话,大爷大妈们开始扫射,他俩不都是渝城人吗?不会周湘云还没离婚就好上了吧?
女同志婚外情很少发生,一旦被验证,不仅要被笑掉大牙,还要被“游街示众”,就算被冤枉,人言可畏,当事人也一辈子抬不起头。
杀人诛心,郝岩年心够黑啊,周湘云揽着小苗苗的后脑勺,将人护到身后,笑盈盈地告诉所有人她和郝岩年的关系:“是老相好。”
郝岩年神色僵了僵,没想到对方如此坦诚,一点不像他认识的周湘云,郝岩年看向周湘云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周湘云以不变应万变,反正笑就对了,就算郝岩年识出破绽又如何?他们三年多没见过了,期间变故那么多,她有点变化也是理所当然,对他的怀疑,她无所畏惧。
其他人也没想到周湘云居然就这样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跟郝岩年的关系,丝毫不加掩饰,如此一来,他们心中的猜疑瞬间烟消云散。
毕竟掩饰才是解释,而解释就是事实。
“郝同志是我处过的第一个对象,”周湘云看向郝岩年,满是愧疚,“是我对不起郝同志……”
话没说完,眼尾湿浸,周湘云抬手悄然抹去,一副“我也是身不由己万般无奈”的表情。
但你要问我也不会说,你就自个儿去猜吧。
郝岩年心痒难耐,几次看向周湘云,欲言又止。
时隔这么多年,他真的一点没变,自尊心还是那么强,周湘云回想当年,当初郝岩年之所以跟周湘云好,并不是他多喜欢她,只是因为周湘云是棉纺厂乃至整个渝城最好看的姑娘,跟她在一块,不管走哪儿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这让郝岩年倍有面子。
而郝岩年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满意周湘云,觉得她被家里人惯坏了,过于任性过于矫情了些,不过还有得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只要结婚,他有信心把她教好。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要结婚的对象,突然跟别人好了,棉纺厂都在看他笑话,这让郝岩年怎么受得了?一气之下,远走他乡,所有骂名周湘云一人承下,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就是说,两人感情出问题后,一直到郝岩年离家出走,他跟原主未曾见过面,周湘云就这漏洞大做文章,倒打一耙。
“瞧小云那表情,一看就有故事,肯定是她城里父母逼迫她,不然以小云的品行,怎么可能做出始乱终弃这缺德事儿!”
大爷大妈之所以稳坐村里八卦源头,还不是因为他们立场不稳最易洗脑,周湘云打入敌人内部,一口一个叔叔婶婶,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给他们留下好印象,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帮她说好话吗?
周湘云从不做无用功,准备用来对付原主知青院的那位“好闺蜜”,以魔法打败魔法,郝岩年赶趟儿凑上来,正好验证成效。
“听说小云那个前夫是科研员,一个月光是工资就有五十块,还不算其他福利,那老两口棒打鸳鸯还能为什么?想小云攀上高枝,他们一家子跟着享福呗。”
“哎呦老天爷,那不是卖闺女吗?跟拍花子有什么区别?为了钱毁了闺女终生幸福,他们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那也得有良心不是?说不定他们早就知道小云不是亲生,所以才强迫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是想趁事情败露前榨干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周湘云:“……”
大爷大妈不愧是风里来风里去的老一辈,见过大世面,想象这么丰富,一人一句,说得她都信以为真。
就原主这遭遇,太可怜了吧,周湘云流下了两滴同情之泪。
在外人看来,她哭,是因为被触及了伤心之事,换做别人,还不得哭天抢地控诉自己那对不良养父养母。
她却没有,而是,这么委屈还要隐忍。
这孩子当真乖巧懂事。
大爷大妈们齐刷刷地看向郝岩年,那眼神就像绣花针似的,密密麻麻扎他身上:你个负心汉,小云这么好一姑娘,你怎么舍得辜负?
郝岩年:“?”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以致郝岩年开始自我怀疑:若是当年,他没有不告而别,而是去找周湘云把事情问清楚,她是不是就不会被逼无奈嫁与顾何?
这下轮到郝岩年满是愧疚了,就是因为他那该死的自尊心,在周湘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仅没拉她一把,还推波助澜地将她推进了大火坑。
这么想来,他跟周家父母有什么不一样?不是他们,周湘云不会沦落至此。
“没关系,真的,”周湘云释然一笑,冲他摇头,“都过去了,不是吗?郝大哥。”
郝岩年心中愧疚更上一层楼,看着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的周湘云,为了安慰他强展笑颜,这么温柔这么贴心,完全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周湘云,足以见得这么些年她受了多少苦才会成长这么多。
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又好像没变,从小到大她都喊他郝大哥。
周湘云这一声“郝大哥”,唤醒了郝岩年心中两人所有美好记忆,郝岩年看向小苗苗,周湘云两三岁那会儿,也是梳着两个小揪揪,然后追在他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地喊他郝大哥。
“你们聊,我带苗苗找她姥姥。”周湘云弯腰抱起小苗苗,从郝岩年身边经过的时候,很小声很小声地打了招呼:“郝大哥,好久不见。”
郝岩年目送她离开,明明还是姑娘模样,甚至比以前瘦了两圈,却要担起为人母的责任,要是她跟他结婚,他必然不会让她这么辛苦,郝岩年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不幸中的万幸,他还有机会弥补。
周湘云领着小苗苗去了灶房,屋里热气腾腾,跟起了浓雾似的,能见度极低,见不着人,但听到声儿,妇人们洗菜切菜和说笑声,还有灶膛里柴火烧着的咔咔脆响,周湘云循着声儿往灶膛那边挪,果不其然烧火的是李春花。
李春花在村里名声不好,但抵不住她厨艺了得,为了吃口好的,不浪费这么珍贵的食材,就算乡亲们再看不惯她,每年杀猪菜还得交给她。
李春花见着周湘云就开骂:“到底怎么看的孩子?大过年的差点给猪拱没了?”
当时李春花不在现场,黄翠翠跑进来跟她说,大肥猪发疯了拱人了,李春花问谁这么倒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黄翠翠说你家小伟和小苗。
李春花抄起火钳边往外冲边气愤地骂周湘云黑心肝,那么小的孩子,她不盯紧了,要有了三长两短,她一火钳叉回来烧了。
好在有惊无险,大肥猪没了力气,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姥姥,不担心,苗苗没事,姥姥不骂妈妈。”小苗苗走上去抱抱李春花,并踮起脚摸摸她的脑袋,像哄小孩儿一样。
李春花虎着脸,“你就护着她吧,要不是运气好,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还不给大肥猪拱烂了。”
“不会啦,猪猪不会拱苗苗,”小苗苗语气骄傲,“猪猪怕苗苗。”
她是上古凶兽,就算穿成人类小女孩,身上也留着原有的气息,猪猪嗅到了自然害怕。
“看把你能耐的。”李春花拿她没有办法,摇摇头,扫了眼周遭,从兜里拿出一片切得薄薄的白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小苗苗嘴里。
小苗苗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反正她姥姥肯定不会害她,用手捂住嘴巴,嚼了两下,眼睛刷地瞪得溜圆。
周湘云就知道找李春花讨得吃的,立马笑得跟朵花似的地蹲过去,张大嘴巴求投喂。
李春花舍不得分周湘云,但一想到她那死德行,得不到吃还不得跟小苗苗抢,哎,算她倒八辈子血霉了,生这么个讨厌鬼。
“吃,就知道吃!”李春花塞过去一片。
现杀现煮的新鲜肉就是不一样,就算什么调料不放,也一点腥味没有,只有鲜美,而且越嚼越香,解不了馋不说,让人更馋了,周湘云愈发期待杀猪菜。
尝到甜头后,周湘云哪儿也不想去了,就赖着李春花,有闺女卖萌撒娇,周湘云跟着偷吃了不少。
今年的杀猪菜跟往年相差不大,主要有蒜泥白肉,就是大块猪肉煮熟后,切成薄薄的大片,沾着蒜酱吃,增味的同时还不腻,最是原汁原味。
第二道菜是蒜泥护心肉,周湘云在后世没吃过,甚至闻所未闻,问了才知道是猪心脏和肝脏之间的那部分肉,她尝了一小块,口感极其筋道,像在吃牛筋,裹上蘸料,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第三道菜是拆骨肉,从大骨头上用手撕下来的纯瘦肉,还是蘸料吃,不过蘸料比前面两道菜要复杂,由辣椒油、腐乳、酱油等调制而成。
第四道菜是手掰猪肝,刚煮好的猪肝,滚烫冒着热气,掰成大块吃,虽说吃法粗犷了些,但这样不用刀切沾染铁腥味。
最后一道压轴大菜:酸菜乱炖,各家分完大肥猪剩下的那部分,统统洗净切成大坨大块,加上自家腌制的酸菜和粉条,炖上三四个小时,粑而不烂,肥而不腻,酸爽清香,大冬天来上一碗再合适不过。
开饭前,晒谷场闹得快炸锅,一到吃饭,那叫一个安静,不仅忙着吃,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赶不上趟,吃不过别人,那不就亏大了,毕竟像这种集体餐,表面上吃的是公家,实际上还不是他们自己。
一大桌子肉菜,半把个钟头,跟台风过境似的,一扫而空,每个人都吃得满嘴流油,很是满足。
包括初来乍到的周湘云和小苗苗。
小苗苗摸着自己吃得圆滚滚的小肚子,感激地将小脑袋埋进她妈怀里,蹭蹭,如果不是她妈昨夜里叮嘱她今天吃饭一定要快,以她平时慢吞吞的吃饭速度,别说吃饱,只怕连菜汤都得不到喝。
小苗苗觉得妈妈好厉害,可以预见没有发生的事情,不愧是他们那里最厉害的九尾狐。
中午吃得多,又吃得晚,李春花晚上没做饭,煮了一锅酸菜汤,每人来一碗刮刮肚子里的油,不然平时得不到油腥吃,一吃吃那么多,肠胃受不了,特别是小奶娃,很容易闹肚子。
吃了饭,李春花又忙活起来,来到院子里,拾掇周战山带回来的“猪肉”,一刻歇不了,倒不是因为她勤快,只是这种事换别人,她不放心,少斤缺两,她不亏大了。
过了没会儿,李春花大声喊起来,“周战山,周湘云,你俩给我滚出来!”
周战山就在堂屋抽烟,探头出去瞅了眼,问,“咋了?”
“咋你个大头鬼,猪肉呢?这都什么玩意儿?”李春花气到不行,太阳穴突突地跳,不说老头子以前多争气,至少每次拿回来的是肉,今天这些个算什么?猪皮还有猪下水?她要这些干嘛?
到嘴的肉飞了!
李春花能不肉疼。
周战山沉默不语,吐出一圈烟雾,将目光转向西屋。
李春花反应过来,将拎起来的猪下水重重地摔回去,原来是周湘云那死丫头出的馊主意!她让她劝老头子多问人要点工钱,她居然教唆他拿回来一堆不值钱的臭劳什子!
这个家,她不想呆了吧!
李春花冒火三丈高,打定主意赶人走。
她不求死丫头为这个家做多大贡献,但也不能有损他们既有利益不是?
姗姗来迟的周湘云,敢于直面李春花盛怒,微微笑走上去安抚,“妈您先容我一天,我明天去趟镇上,这些东西要是卖不了钱,不用您开口,我自个儿卷铺盖滚蛋。”
小苗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屋门口,怯怯地看着她姥姥。
李春花看她一眼,深吸一口气,脸色终于没那么吓人了,不过对周湘云还是生气,斜愣她一眼,“想什么呢?我家铺盖要你卷!”
看在小苗苗份上,李春花决定给周湘云一天时间,要是不成,天王老爷也不管用。
“还是妈通情达理,”周湘云给人拍马屁,“那就辛苦妈了。”
李春花:“?”
没有办法,为了卖个好价钱,李春花实在不放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周湘云,只能自己动手清洗。
周湘云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功成身退,回屋睡大觉去了,倒是小苗苗懂事得很,虽然帮不了忙,还是乖乖地陪着。
陪着陪着,小肚子咕咕噜噜叫起来,小苗苗怪不好意思地抿着小嘴巴。
李春花两手不得空,给她使了个眼色,小声告诉她,“兜里有肉。”
小苗苗欢喜地将小爪子伸进她姥姥的衣兜里,摸出一片冷掉了但还是很香的白肉,她嘴馋地咽了咽口水,然后将肉喂给了李春花。
李春花没想到,有点感动,“苗苗也吃。”
小苗苗点点脑袋,这才又摸出一块白肉塞自己嘴巴里。
“天凉,吃冷东西容易拉肚子,你嚼了肉,先别急着咽,在嘴里包一会儿。”李春花教小苗苗。
小苗苗听话,鼓起腮帮子,歪着小脑袋,配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别提多可爱多呆萌了,李春花看着她,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第二天,周湘云出门的时候,小苗苗还在睡,见她睡得香,她也就没叫她,背上李春花清洗出来的猪下水和猪皮去了镇上的供销社。
忘了哪本书里看到过的情节,供销社年底会回收猪皮整张猪皮,而且价格不低,毕竟一张完整无缺的猪皮很难剥得,而物以稀为贵似乎是一条亘古不变的铁律。
镇上的供销社九点才正式上班,不过后门有个专门对外回收的窗口,周湘云寻过去敲了敲柜台,态度和善地先打招呼:“同志早上好。”
对方年纪不大,二十五岁左右,因为值班,气得早,天又冷,心情不似太好,语气不善:“有事就说。”
供不应求的年代就是这样,供销社的职工脾气都不小,周湘云大丈夫能屈能伸,谁让咱有求别人呢,冲男同志一个劲儿地笑,跟不要钱似的,“同志请问回收猪皮吗?”
“不回收。”对方一口拒绝,不带看一眼的。
周湘云不介意地又道:“我这里还有些猪下水,都洗干净了,供销社要是回收的话,我可以便宜让给你。”
供销社是有回收猪皮和猪下水,但量不大,一般都是供销社内部人员的关系户,他们也好从中赚一两块差价。
反正是赚差价,赚谁的不一样,而且比起熟人,生人更有搞头,
想到这,苏子成这才把头抬起来。
看到周湘云那张脸,苏子成明显发了下愣,他每天待在供销社,迎客送往这么多女同志,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大眼睛,小鼻子,红嘴唇,笑起来两个小酒窝,比电影里的白毛女还要俊,看一眼就挪不开的那种。
作为演员,周湘云习惯了被人注视,并不觉得不自在,不过现在是七十年代,大多女同志还是比较矜持的——周湘云微微抿唇,看对方一眼,快速垂下长睫。
她的睫毛又长又密,密密整整地在下眼睑处投出一片小阴影。
长睫眨动,阴影忽明忽暗。
苏子成跟着眨了下眼睛,收回视线,红着脸问周湘云,“东西带来了吗?我先看看。”
周湘云轻轻点头,将脚边的背篓拎起来递过去,苏子成起身去接时,不小心划了下周湘云的手背上,脸上的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至脖颈,苏子成感觉心跳如雷。
为掩尴尬,他埋头翻看周湘云带来的猪皮和猪下水,良久过后,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些,就又忍不住地去看周湘云。
还在笑,酒窝明晃晃的,晃得人眼晕。
苏子成轻咳一声,扶着背篓边沿说,“这些东西,供销社收倒是收,不过也不瞒你,为保品质,一直以来我们都有固定的合作杀猪匠,不知道你家那位?”
一看年纪就比他小,肯定没结婚没对象,但万一呢?
“周战山,曾家村人,我爸的技术,同志大可放心,一进腊月,好多村子找他杀猪,基本上都能排到过小年,同志,你要相信群众的眼睛……”
周湘云话没说完,苏子成迫不及待地插嘴,“周同志,我们收你这些东西。”
“真的?”周湘云欣喜若狂的同时,带着一丝丝疑惑,“同志,你们不是有一直合作的杀猪匠吗?”
苏子成解释道:“一直合作,也是为了保证质量,而周叔的技术,我早听说过,当然一百个放心。”
周湘云大舒一口气,冲着苏子成笑道,“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不然苏同志因为我受人闲话,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苏子成:不行了!怎么能有这么善良为他人着想的女同志。
“周同志,我先去算算价格,你稍等一下,”苏子成拎起背篓去了里间称重,很快回来跟周湘云报了价,“猪皮重六公斤,猪下货四十一斤,按我们供销社的收购价,一共二十三块六毛,周同志你数数。”
“不用数了,我信得过您。”周湘云早看出来了,对方是个十足的颜控,而她对自己的美貌信心满满,在后世美女层出不穷的娱乐圈,她都能常青树般屹立不倒,更别说这个朴素的七十年代,小姑娘们没有花哨的衣装,没有高境界的化妆技术,放眼望去,一溜儿的素面朝天,只有天生丽质自身底子过硬,才能成为茫茫人海中最闪亮的那颗星。
星星算什么,她要做就做太阳,即便刺眼,也要追逐。
他们才刚认识,她就这么信任他,让苏子成心中生出成就感和责任感,他一定不能辜负她。
“周同志,以后这些东西,你就往我这送,我保证不吃你差价。”小半会儿工夫,苏子成就把供销社的商业机密拱手告知,周湘云要是再多套两句,他怕是能把自家祖坟埋在哪里讲给她。
“同志您真是个好人,谢谢您。”为了省下差价,周湘云不惜出卖色相。
苏子成挠挠头,笑得腼腆,“周同志就别一口一个您了,我叫苏子成。”
“周湘云,”周湘云自我介绍完,伸手过去,“以后还得多麻烦苏同志。”
苏子成小心翼翼地握住周湘云,“周同志客气了,以后要有什么需要,尽管来供销社找我。”
“好。”周湘云自然不会客气,前文提过了,这是个需大于供的时代,有个供销社的朋友,买东西会方便很多。
按流程,苏子成给周湘云写了收购单子,周湘云在上面签了字离开,苏子成拿着单子来回看,眼神越来越痴迷,小声嘀咕道:“不仅人长得好,字也写这么好,要命呀。”
苏子成二十岁进的供销社,之前在肉联厂当货运司机,因为苏母觉得开车危险,一天三回跟他念叨,还让他的五个姐姐轮流劝他,没有办法,苏子成只能妥协。
不情不愿在供销社干了五年,每天都想辞职回去开车,头回对老母亲的决定心怀感恩。
“苏同志。”周湘云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苏子成手忙脚乱地将单子收起来,清了清嗓子,笑笑地问:“周同志还有事吗?”
话音未落,一颗地球糖映入眼底。
静静地躺在周湘云的手心,粉红的糖果在日光下折射出微光,衬得那只纤纤细手比雪还白。
“苏同志,请你吃糖。”周湘云往前伸了伸手。
苏子成将糖接过去,当周湘云的面,放进嘴里,其实他一直不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这种小娃娃吃的糖果,甜得腻人。
但,今天,格外清爽。
其实这种糖果不算贵,一毛钱可以买一大罐,而周湘云就是图它便宜,毕竟卖猪皮的钱还得上缴。
不过对苏子成而言,千金难买心头好,糖不糖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这个心。
从供销社出来,周湘云没敢多逛,担心小苗苗睡醒找她,直接往镇口走去等牛车。
运气不错,刚到地儿,就看到曾六爷赶着牛车迎面而来,周湘云挥手打招呼,听到周湘云说话,李春花从车上探出大半个身子喊她。
见小老太太一脸急色,周湘云顿时心中感慨万千:就这么不信她,小半天时间不到就追过来了?她还能丢下闺女携款潜逃不成?
牛车一停稳,李春花从车上跳下来,三步并俩地冲向周湘云。
周湘云眨眨眼睛,果然对小老太太来说,钱比什么都重要,为了追她,鞋子跑掉了一只也不知道。
“妈,”不等人开口,周湘云主动将钱递过去,“那些猪皮和猪下水,一共卖了……”
“钱你先收着。”李春花打断她。
周湘云:“?”
小老太太追过来不为讨钱,那想干嘛?
“老五,别傻愣着了,快跟我去医院。”李春花心急如焚,一边催周湘云一边加快脚程,走着走着跑了起来。
镇上都是马路,却并不平坦,坑坑洼洼,小石子密布,就算穿了袜子,走上面也硌得慌,李春花却毫无察觉,健步如飞。
周湘云心想到底谁生病住院了?能把小老太太急成这样!
除了周家老幺,也不会有谁了,毕竟李春花最偏心周湘君。
周湘云一路追着李春花,到医院累得气喘吁吁,小老太太面不改色,唯有眼尾急得微微泛红,冲进急诊室,“大夫,快看看,看看我家外孙女这是怎么了?”
原本弓着背喘大气的周湘云,一下挺直了腰板,大脑一片浆糊,凭着本能地走上前去。
冬天穿得厚,外加周湘云一开始的注意力都在李春花的脚上,根本没发现她把小苗苗鼓鼓囊囊地裹在怀里。
李春花解开外套,周湘云这才看到烧得抽搐的小苗苗,一张小脸蛋红得快滴出血来。
小苗苗迷迷糊糊中闻到周湘云身上的味道,想要睁开眼睛又睁不开,只能胡乱地伸着小手在半空抓着,“妈妈~”
周湘云将小苗苗接过去,小苗苗缩成一小团,往她怀里拱,一遍一遍地喊着妈妈,声音都哑了。
周湘云心都要碎了,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抚摸着她滚烫的小脸蛋,柔声哄道:“苗苗不怕,妈妈在这,妈妈没有丢下苗苗。”
小苗苗一定是以为自己又被妈妈丢下了,周湘云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把小家伙带身边的。
等到小苗苗情况稳定下来已经是半下午。
小小的一只,不复往日神采,病恹恹地躺在病床上,谁看谁心疼,周湘云亲了亲小苗苗的额角,麻烦李春花帮忙照看,她去一趟大夫办公室。
出门前,李春花坐在病床边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小苗苗。
回来,周湘云看到她啪啪就是两大嘴巴子扇自己脸上,她连忙上去把人拉住,“妈,你这是干什么?”
“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昨天喂苗苗吃冷肉,她也不会烧成这样。”刚开始发现小苗苗发烧,李春花以为是小家伙昨儿个吓到了,惊厥了,还在怪周湘云没看好孩子,谁想没过会儿小苗苗开始上吐下泻。
李春花这才反应过来,都怪她,小孩子肠胃不好,她给她吃那么多冷肉,不把人吃坏才有鬼。
“妈,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大夫说了,是这两天太冷,夜里又有风,好些小孩子都中招了,就今天他已经看了四五个。”周湘云宽慰道。
“没骗我?”李春花问。
“没有。”周湘云郑重其事回答。
李春花心头这才好受了点,眼眶湿润地拉着小苗苗的小手,明知小团子听不见,还是自顾地跟人承诺道:“苗苗快快好起来,好了,姥姥煲腌笃鲜给你吃,笋子都给苗苗吃,谁也不能抢。”
上回吃腌笃鲜,李春花仔细观察了,她家这个小外孙,跟肉比起来,更喜欢吃笋子。
这么好养活的小乖乖,不想喜欢也难。
“对了,你刚说东西卖了多少钱来着?”李春花承认了小苗苗,并不意味接受了周湘云,关乎钱的事儿,更加马虎不得。
“一共卖了二十三块六,花掉了一毛,还剩二十三块五。”周湘云老老实实地将钱全数上缴。
李春花为之震撼,做梦也没想到居然能卖这么多钱!
第19章
周湘云多懒一人, 之所以积极张罗这事儿,不就为了从她这儿分钱吗?以为最多就一张大团结。
“钱花哪儿了?”李春花问。
周湘云看向病床上的小苗苗,“给娃买了一罐地球糖。”
李春花没再说什么, 点过钱, 确认无误后, 抽给周湘云一张大团结。
周湘云不敢相信,“真的给我了吗?”
“假的!”李春花虎着脸,佯装要把钱收回去,周湘云赶忙一把拽走,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扑过去抱住李春花, 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妈妈, 我爱你~”
李春花嫌弃地将人推开, 拿手擦她亲过的地方,“油嘴滑舌!”
周湘云冲她傻乐, 确实没想到这钱到手得这么容易, 还以为是一场耗时耗力的拉锯战,“花掉那一毛,有零钱了补给你。”
“不用,就当我给苗苗买糖吃。”李春花说。
“我替苗苗谢谢姥姥, 姥姥最好了。”有第一回 就有第二回,今天给小苗苗买糖吃, 明天就能给她买肉吃, 留在周家啃老到死的人生目标不就指日可待了吗?
“换了零,记得还车钱。”李春花冷不丁提醒一句。
周湘云:“…依譁…”
早上出门身无分文的她, 问李春花借了五厘钱,以为不用还了,毕竟来镇上是为家里办事。
额~她怕不是亲生的,小苗苗才是小老太太失散多年终于找回来的亲闺女吧。
“苗苗要在医院住两天,你留下来照顾她,我回去给你们拿东西。”等到小苗苗脸色恢复了些,李春花才准备离开,仔细交代周湘云把孩子盯紧了,暂且别给小苗苗吃东西,她回家熬些小米粥过来。
周湘云可怜巴巴,“妈,我也想吃小米粥。”
李春花斜愣她一眼,“没你份,饿了,自己去医院食堂买吃的,你不是有钱吗?还有记得把住院费那些交了。”
周湘云:“……”
怪不得跑这么快,就怕花她一分钱。
李春花往家里赶,到村口,瞅见蹲晒谷场边抽烟的周战山,周战山看到她回来,即刻走过去问,“怎么样了?”
“别看老五那鬼样子,居然还有两把刷子。”李春花答非所问。
“谁问她了,我问那个小的。”周战山着急,小胡子一翘一翘。
李春花哦了一声,不冷不热,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到底啥情况了啊?”周战山追在后面,连问好几遍。
李春花这才停下来,“想知道?”
周战山有些别扭地点头。
李春花伸脚,“鞋子先脱给我。”
这些个老逼登没一个好东西,一天到晚除了吃和睡,就是没完没了地拉屎,她怀疑他上辈子就是一坨屎。
她发现小苗苗发烧,喊他去找药匣子,他在拉屎。
李春花等不及,只能抱着小苗苗自己出门,太着急,鞋子跑掉一只,以为周战山会给她捡过去,结果呢,小苗苗上吐下泻,情况太严重,药匣子让她赶紧送镇医院。
上了牛车,碰到曾二忠,对方告诉她,老逼登还在拉屎!
李春花当时都快气炸了。
说到底还不是不在乎,不管是她,还是小苗苗,在老逼登心里头,她们还没一坨屎重要。
这些年,李春花已经习惯了,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心疼小苗苗,这都什么劳什子姥爷!
看样子,小家伙应该问题不大,不过周战山还是想亲耳求证,不然这心口老堵得慌,乖乖地把鞋子脱给李春花。
李春花踩了大半天的地,袜子已经脏得完全没了样,但她就不脱,直接将脚塞进周战山鞋子里。
周战山眉头皱紧,很是嫌弃。
“退烧了,不过还要住两天观察,以免病情反复,我回来给苗苗拿些穿的和吃的。”给人添完堵,李春花心情稍稍好了些,拖着不甚合脚的布鞋往家里赶,路过老二家,看到小孙子在门口转圈圈,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奶,苗苗怎么样了?”周宇立马围过去,拉着李春花问。
小苗苗烧得突然,等他听到消息时,他奶已经带着人去了医院,周宇担心得不行,一整天就在屋门口守株待兔他奶。
村里只有一条大路,贯穿村口村尾,周宇家就在大路边上,他奶回家必经他们家。
李春花跟他说,已经退烧了,没有大问题。
周宇伸着脖子张望,“没有大问题,奶干嘛不带人回来?奶,你是不是把苗苗扔镇上了?奶,你快去把苗苗捡回来呀!”
越说越伤心,哇地一声哭起来。
李春花顿时不耐烦,一把捂住他的嘴,“没扔,在医院,有你姑陪着,赶紧哪儿凉快待哪儿去,我还得回去给你妹熬粥。”
“妈,粥已经熬好了。”周湘华听到他妈的声音,拎上提前装好的小米粥过去,仔细问了小苗苗的情况,确认无大碍后,才将饭盒递过去。
儿子帮忙煮好小米粥,也没见李春花多高兴,一张脸垮到肚脐眼,阴阳怪气道:“合着我生了个白眼狼?就管外甥女,不管妈死活?”
“哪有的事儿,”周湘华赶紧让出道,“妈,爸,快进来,我给您二老端馍馍去。”
周战山一下午哪也没去,就守在村口等老伴,心头有事,不晓得饿,这会儿事有着落了才来感觉,跟着老伴蹭吃蹭喝。
不仅蹭,老伴还拿,偷偷地往兜里揣。
老伴喜欢占便宜,亲生儿子也不放过,周战山见怪不怪。
王招娣一直在家,见他们围着一个才回来大半个月的小丫头转,只觉得他们脑子都进水了。
那丫头不就长得和她妈一样比一般人好看了那么一点点吗?这些个人怎么跟魔怔了似的把人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
她那个小儿子就不说了,毕竟才六岁大的小娃娃,心思单纯,最好哄骗。
但她那个婆婆,李春花,村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偏心周湘君偏到了胳肢窝,什么好东西都留着给周湘君,居然也有周湘君不在家给别人煮好吃的一天?!
不仅给腌笃鲜吃,发个烧,急得鞋子都跑掉了一只,这事儿已经传遍了曾家村,王招娣一出门,那些八婆就问她,表面关心,实则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自己辛苦生的不是大胖儿子而是两颗鸟蛋,婆家才这么不重视。
还有她丈夫和公公,嫁进周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他们这么细心过,她生两个娃,丈夫也没给她煮一次粥。
王招娣越想越郁闷,同时也好奇,小丫头片子到底啥大本事,把他们一家子哄得找不着北。
“奶,爷,苗苗回来了吗?她没事儿吧?”周伟人未到声先到。
王招娣:“……”
原来不止他们一家,老大一家也开始了。
王招娣一直跟婆婆处得不愉快,只要婆婆喜欢,她就没来由地抗拒,这么一来,还没跟小苗苗碰面,心里就已经反感上了。
从二儿子家出来,周战山问李春花:“你揣馍馍干嘛?留着明天给我吃?”
李春花白他一眼,“想得美哦你,馍馍给老五吃的,没你的份。”
“这么揣着去,到医院都凉了,”周战山倒不是心疼周湘云,只是看不惯老伴抠里抠搜的劲儿,“就不能去食堂给她买一个?也花不了多少钱。”
“花不了多少钱还不得花钱,”一提钱,李春花就激动,一激动,嗓门就大,震耳欲聋,“白给的不吃,花那个冤枉钱干嘛?你脑子给驴踢了!老逼登!”
骂完,李春花提着饭盒回家收拾东西,曾六爷的牛车还等着她。
李春花走出老远,周战山脑子还嗡嗡响,就地蹲下,掏出烟吧唧吧唧抽了两口,上辈子做啥缺德事了,娶了这么个母老虎。
要不是周家有祖训:没本事的男人才打自己媳妇,他早跟人干仗八百回了。
“周湘华,这日子不想过了是吧?居然背着我给外人煮小米粥,要是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得把家底掏空送过去?!”
“什么外甥女?她孝敬你一颗米了?连声舅妈没喊,就吃我家大米,我欠她的还是欠你的,我看你就是翅膀长硬了。”
“你妈先前偏心周湘君,这会儿又冒出个小丫头片子,轮谁也轮不到你,就你死心眼,还给她吃馍馍,她给你媳妇吃过一个馍馍吗?有本事跟你妈过去啊!”
……
周战山就蹲二儿子家屋后,二儿媳的怒骂一字不漏地全听了去,顿时抽烟的心情都没了,起身往家走,造孽呀,他们老周家男人没一个有出息的。
一肚子愁绪,周战山心不在焉,周伟和周宇打他身后溜走,他也没察觉到。依譁
还是李春花到了镇上,下车时才看到兄弟两个,“你俩怎么来了?”
“不放心苗苗,来医院看看。” 周伟搓着手,打着哆嗦回答。
寒冬腊月,夜里更冷,周伟和周宇追着牛车一路撵过来,身上不冷,但露在外面的脸和手早就冻得没了知觉。
李春花一人一巴掌拍屁股上,没好气骂道:“要死呀,这么晚到处跑,出了事咋整?赶紧给我回家去。”
“坐六爷爷的牛车吗?”周伟使出杀手锏。
李春花摁他脑袋,“想得美哦,坐车不得花钱啊,小狗崽子,烦死了,走走走,去医院。”
周湘云看到周伟和周宇也愣了一下,小老太太今儿个这么舍得花钱?
“想什么呢?俩臭小子偷偷跟来的,也不知道叫我一声。”李春花将捂在棉袄里的饭盒和小碗拿出来放病床边上的柜子上。
不过,就算叫了,她也舍不得花钱让他们上车,但可以让曾老六慢点赶车,俩臭小子就不至于追这么累了。
周伟和周宇一进病房,立马跑向小苗苗,左右护法地守在床边,周伟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小苗苗,周宇也学着他哥握住小苗苗另一只小手。
周伟个高,想要握住小苗苗的手,就必须弯腰弓背,而周宇个小,想要握住小苗苗的手,就必须抬起胳膊,时间一久,不是发麻就是疼,即便这样,兄弟两个也舍不得放手。
李春花拿出一张干净的手帕浸湿后,挤到床边,一边给小苗苗擦脸一边埋怨周湘云没把人照顾好。
周伟和周宇眼睛一眨不眨地监督着李春花,异口同声:“奶,轻点,别把苗苗弄疼了。”
闺女得大伙喜欢,周湘云高兴的同时,心里头也怪怪的:不会哪天自己就不是闺女最爱的那个人了吧?
怪紧张嘞。
“妈妈~”小苗苗转醒第一件事就是找周湘云。
周湘云听到,立马挤过去,“苗苗醒了?有没有哪儿痛痛?”
小苗苗看到她妈,眼泪一下就忍不住了,委屈极了地伸手要抱抱。
打她记事,就是小九陪着她,在她心里,小九就是妈妈爸爸,是她最重要的人,这一点跟原身一样,即便她妈对她不好,但小女孩还是最依赖最爱妈妈了,尤其是生病的时候,只要妈妈在身边就不会那么痛痛了,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周湘云一把抱起小苗苗,亲着她的小脸蛋,哽咽地哄道,“苗苗不怕,妈妈在这。”
小苗苗小手搂住她妈的脖子,小脑袋往她妈怀里拱,感受到熟悉的温暖和味道,才终于安下心来,奶声奶气地说:“妈妈,苗苗爱你,最爱你了。”
周湘云满足地将小团子抱紧,又亲了几下她的小脸蛋,“妈妈也爱苗苗,最最最爱了。”
母女俩正腻歪着,李春花强行插一句,语气酸溜溜,“爱什么爱?爱能当饭吃啊?”
心里暗骂小没良心的,她一把年纪忙前忙后给她张罗,还不是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她妈。
周湘云给小苗苗使了个眼色,小苗苗会意地抱住李春花的手臂,小身子靠过去,贴贴,撒娇道,“苗苗也爱姥姥~”
李春花不气了,不过她嘴硬,板着脸训道,“少跟我来这套,不管用,有这力气还不赶紧把粥喝了,等下吃凉的又闹肚子,你要折腾死老太婆我呀。”
这次不用小苗苗张嘴求投喂,李春花就把小米粥递到了她嘴边,小苗苗嗷呜一口吃掉,眼睛眯成月牙状,抬起小脸对她姥说,“好吃!姥姥煮的饭饭天下第一好吃!”
油腔滑调,跟她妈一个德行,李春花用手帕擦擦她嘴角,“好吃就多吃点,吃饱了才好得快。”
小苗苗坐周湘云腿上吃得美滋滋,可把她馋坏了,小团子一直没醒,她不敢轻易离开,以致周湘云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就喝了两杯水,偷吃了一颗地球糖,其他什么东西也没吃。
李春花睨她一眼,将小苗苗抱过去,“老二装了不少粥,苗苗一个人吃不完,你也去吃一碗。”
周湘云惊讶地看向李春花,小老太太晓得心疼她了?
李春花转开脸,有些别扭,“吃不完不就浪费了,浪费粮食天打雷劈。”
周湘云给自己盛了碗小米粥,迫不及待地猛灌好几口,这才感觉肚子是自己的了。
“饿死鬼投胎啊你,”李春花对周湘云无语了,一点没小姑娘家家该有的样子,“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一边念一边将揣兜里的馍馍拿出来给她,“馍馍掰成小块,在粥里泡一下再吃,不要吃坏肚子怪我没说。”
周湘云盯着李春花,目不转睛。
李春花问,“干嘛?”
周湘云随即冲李春花露出灿烂一笑,然后扑过去从后面抱住对方,“妈妈,我也爱你~”
就李春花抠搜算计的德行,又是分她粥喝又是给她馍馍吃,不是爱她是什么?
李春花给她撞得手一抖,粥碗差点砸小苗苗头上,黑着脸凶她,“爱你个大头鬼,起开!”
“不起不起,妈妈我爱你哦——”周湘云搂住李春花的脖子,跟蛆似的在对方背上蠕动。
小苗苗看着有意思,转身过去也抱住李春花,跟她妈一块蠕动,一块拖长尾音,“姥姥我爱你哦——”
李春花被母女俩前后夹击,这沉重的爱意快让人窒息,即便如此,李春花也没把人推开,由她们闹了。
周伟和周宇跃跃欲试,也想加入相亲相爱,李春花一眼瞪过去,兄弟俩这才老实下来,等着小苗苗喝完小米粥。
周宇笑眯眯地凑上前去,献宝似的拿出一枚鸡蛋,“苗苗,来,吃小五哥哥给你带的好吃的。”
说话的时候,那眼睛一个劲儿地瞟他奶,明摆着针对,苗苗都生病了,他奶还抠搜呢,蛋都舍不得给吃一颗。
李春花一巴掌过去,“臭小子,好的不学净学坏的,这么小就学会偷家里东西,要给你妈知道不把你腿打断才怪。”
“还有发烧不能吃鸡蛋,你要害死你妹妹呀!”李春花没收了周宇的鸡蛋,然后发现还是生鸡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周宇没想到给妹妹吃鸡蛋会害死她,自责地一直道歉。
小苗苗伸手拉他,安慰道,“不怪小五哥哥,小五哥哥也是一片好心。”
“那,那苗苗爱不爱小五哥哥?”周宇红着脸问,听大人们说,女的爱男的,男的爱女的,他们是要结婚的,就像他爸他妈,结了婚还要生小娃娃。
小苗苗点点脑袋,“爱呀!”
“我呢?小豆芽爱不爱大表哥?”周伟将周宇挤开,凑到小苗苗跟前,同时从兜里找出一只被烤得有点焦黑的山麻雀,引诱道,“小豆芽吃不吃山麻雀啊?闻闻,可香了。”
小孩儿生病通常没什么胃口,尤其对油腻的东西提不起兴趣,甚者一闻就想吐,这狗崽子给他妹带啥不好弄一只烤雀雀,到底安的什么心?
李春花刚要发难,就看到小苗苗低头闻了闻山麻雀,两眼亮晶晶地抿了抿小嘴儿,说:“苗苗也爱大表哥哥哦~”
李春花默默将视线转走,瞧她这记性,亲自喂的两碗粥,居然想着她没胃口,他们家小外孙果然非同凡响。
终于听到小豆芽喊大表哥,周伟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同时,没想到小苗苗这么好哄,一只山麻雀就能搞定,先前他都去干嘛了?
一声大表哥哥,哄得周伟服服帖帖,仔细地剥出没有烤焦山麻雀肉,放到洗干净的粥碗里,然后倒入开水浸泡一小会儿,等肉热透了才喂给小苗苗吃。
“好吃~”小苗苗晃荡着小脚丫子,小脸笑得甜,也有了精神,看得周伟和周宇心都酥了:这么可爱的妹妹,一定要好好守护才行,而且必须是他。
“等你好了,大表哥带你去捉山麻雀怎么样?”山麻雀多,但不好捉,没点经验,耗上一天,连根山麻雀的毛都见不着,而周伟是曾家村孩子堆里公认的捉山麻雀小能手。
就这点,周宇是万万赢不了他的。
“小五哥哥带你去捡山鸡蛋吃。”周宇不甘落后,“山鸡蛋烤着吃也好香的,不像山麻雀,除了骨头就是骨头,一点肉吃不着。”
“周小五,你找死啊!”周伟将周宇夹进胳肢窝,拳头握紧地威胁道,“有种再说,看我揍不揍你?”
为得妹妹独宠,周宇豁出去地挣扎道,“我又没说错,山麻雀就是没肉,还是山鸡蛋好吃。”
“大表哥哥,小五哥哥,你们不要打了。”小苗苗着急地劝架。
周伟和周宇异口同声问:“那你说,是爱大表哥哥还是小五哥哥?”
小苗苗懵怔地眨眨眼睛,怎么不问山鸡蛋好吃还是山麻雀好吃呢?答案,她都想好吃,就是——都好吃。
“都爱啊。”
“不行,只能选一个。”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定要争出个胜负。
小苗苗歪着小脑袋,犯起了难,小声嘀咕道:“可是,苗苗真的都爱啊,大表哥哥只有一个,小五哥哥也只有一个,为什么只能选一个呢?”
好难哦,小苗苗叹气。
“这样好了,”小苗苗眼睛一亮,有了主意,“苗苗病好了,给大表哥哥捉山麻雀吃,给小五哥哥捡山鸡蛋吃。”
周伟和周宇面面相觑后发出无情嘲笑,小苗苗那么小一只,山麻雀和野山鸡一口一个。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你们要有苗苗一半懂事,你们爹妈做梦都能笑醒。”李春花一人一巴掌结束这场幼稚的争宠之战。
小苗苗住了两天院,所幸中途没有反复,出院那天,周湘云领小团子去供销社买东西。
一进去,就被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小苗苗小脑袋左转转右转转,小揪揪都快甩掉了也看不过来,最后她抱头蹲地上。
周湘云连忙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小苗苗抿抿小嘴巴,略带羞耻地小声道,“是苗苗把自己的小脑袋晃晕了。”
周湘云拿她没办法地摇头,伸手在她额头上一点,宠溺地说她:“小傻瓜~”
等小团子缓过来,周湘云牵起她,来到三尺柜台前面,里面摆放了各式各样的小零嘴儿,小苗苗踮起脚,趴在柜台上面流口水。
想吃,不过也不会吵着买。
别说小家伙馋,就是周湘云一个来自后世什么零食没吃过的大人,看到柜台里那些好多她连听都没听说过的零嘴儿,她也默默地咽了好几下口水。
小苗苗发烧那天,周湘云偷摸地吃了一颗地球糖,咦,开启了新世界大门,万万没想到,看着那么朴实无华的糖果,居然可以那么好吃!
不像后世的零食含有大量的添加剂,而是更多地保留了原汁原味。
“苗苗想吃什么,妈妈给你买。”周湘云一手搂着小苗苗的后脑勺,一手非常豪迈地一挥,仿佛兜里揣的不是几块钱,而是几个亿。
“苗苗什么也不想吃。”小苗苗懂事地摇头,妈妈好不容易才赚到一点钱,她不能随便花妈妈的钱。
“那个糖水罐头怎么样?”小团子的心思,周湘云哪能猜不透,但是,赚钱不就是为了花吗?不花,赚钱干嘛?
“周同志,好久不见,”苏子成看到周湘云,立马放下手头工作,迎上去,到了跟前,才注意到周湘云牵着一个小女孩,他笑着问:“周同志,这是你妹妹吧?好可爱。”
像这种糖水蜜橘,是七十年代最常见的零食,通常是买来孝敬长辈的,孩子们只有生病的时候才得到吃。
这不赶上趟了,就算痊愈出院了,别人家孩子有的,她家闺女也要有。
见人盯着柜台,苏子成二话不说,将糖水蜜橘拿给周湘云,周湘云接过去,长睫半抬,冲着苏子成莞尔一笑,“苏同志,哪里好久不见?不才隔了三天吗?”
透明的广口玻璃瓶,白糖水衬得里面的橘子瓣儿,浓墨重彩,颜色明亮,却也不及周湘云那张笑脸半分。
苏子成在心里回了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天不就九年吗?难怪恍如隔世。
“苗苗,这就是苏叔叔。”周湘云揽着小苗苗的后脑勺,一本正经地介绍起来,“多亏了苏叔叔,妈妈才有钱带苗苗来买东西。”
小苗苗仰起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对着苏子成喊:“苏叔叔好,谢谢苏叔叔。”
刚刚小家伙一直埋着头,苏子成也没能瞧见她的脸,这会儿才有机会看清楚,简直跟她姐一模一样,顿时好感倍增,笑容扩大开来,“苗苗你也好啊,不过叔叔跟你姐姐是朋友,你还是叫我哥哥好了。”
每逢年底,供销社就人满为患,不光有镇上当地居民,还有底下几个公社的村民,孩子们也放寒假了,跟着大人们来买年货。
一堆孩子里面,小苗苗最为醒目,生得白白嫩嫩,穿一件大红棉袄,扎两个小揪揪,打扮得干净又漂亮,像是年画上的福娃娃,养得比镇上小孩儿还要细致。
苏子成越看小苗苗越觉得可爱,直到小家伙忽闪着大眼睛告诉他,“不是姐姐,是妈妈。”
苏子成笑不出来了,僵硬地扭头看向周湘云。
心里抓狂咆哮:啊啊啊啊啊,妈妈?什么妈妈?周同志结婚了?她不是说自己没结婚吗?!
一片赤诚之心喂了狗,她欺骗了他的感情,而周湘云仍是笑盈盈地看着他,苏子成觉得她在笑话自己。
“苏同志,这个糖水罐头,我要了,麻烦你再帮我称一斤红虾酥。”红虾酥,听名字就知道是一种酥糖,糖块洁白镶有褐色条纹,因像活虾中段而得名,周湘云上回买地球糖就注意到了,不过当时买不起。
现在她有钱了。
买完红虾酥,周湘云又买了两样其它零嘴儿,才问苏子成:“有没有不要布票的布料?”
苏子成往柜台前面的凳子上一坐,不冷不热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然后,怨念深重地瞥周湘云一眼:买买买,就知道买,我生气了没看出来?不解释解释吗?
其实周湘云早有察觉,从苏子成知道她有闺女那刻起,他的态度就变了,之所以不急于解释,还不是因为……忘了!
谁让这些糖果看起来这么好吃呢?
“没有啊,”周湘云敛起笑脸,满是自责地蹲下身,扶住小苗苗的小肩膀,“苗苗,妈妈对不起你。”
小苗苗一脸迷茫:妈妈又在玩扮家家吗?
周湘云心疼地抚摸闺女的小脸蛋,“是妈妈没用,连一张布票也弄不到,买不到布,做不了窗帘,我们苗苗晚上睡觉又得吹冷风,又生病可怎么办?早知道……”
一滴泪珠溢出,悬在下睫毛上,晶莹剔透,就像清晨的露珠。
悲伤氛围拉满,周湘云才继续道:“妈妈就该放手的,让苗苗跟爸爸一块生活,至少不受病痛折磨。”
“周同志离异了?”苏子成小心翼翼地插嘴问道。
周湘云转过头,泪眼婆娑地点头,“离的时候,苗苗还在肚子里,生产当天,她爸也没来,我当时好害怕……还好,挺过来了。”
看得出来受了不少委屈,偏偏坚强得让人心疼,苏子成一下不气了。
仔细想想,她也没骗他,是他没问清楚,怎么就怪人家头上了?简直不是男人,居然这么小心眼,苏子成骂自己。
“周同志,对不起。”苏子成道歉,无比真诚,随即俯身过去跟周湘云说,“其实你说的那种布,我们这里是有的。”
“苏同志刚说没有,一定是一时没想来。”周湘云主动帮忙打圆场。
苏子成愈发愧疚,根本不敢跟周湘云对视,闷头说了句稍等一下,转身钻进了后头的货物间,回来时,抱了两匹土布。
周湘云摸了摸,脸上露出意外之喜,原想是托苏子成的关系,不用布票买些瑕疵布,没想到能捡到这种好东西。
农家土布,质感粗硬,暖和厚实,用来做窗帘最合适不过。
生怕有人抢,周湘云赶紧将两匹土布抱怀里,苏子成被她逗笑,就算结婚离异有小孩儿又怎样?还不是不经世事的小姑娘模样。
周湘云买了不少东西,苏子成借给她一个背篓,装得满满当当,将母女俩送到供销社门口,苏子成蹲下身,从兜里拿出个小玩意儿,神神秘秘地捂在手里,对小苗苗说:“苗苗,初次见面,叔叔送你个小礼物好不好?”
小苗苗看向她妈,得到允许后,才点头说好。
苏子成拿开盖住小礼物的那只手,两个粉嘟嘟的丝绸头花映入眼帘,“喜欢吗?”
这种头花,小苗苗看到过曾小妹戴过,远远瞧去,就像头上开出了大花花,小苗苗觉得很好看。
大眼睛闪烁着想要戴大花花的光芒,小苗苗问妈妈:“可以吗?”
在周湘云看来,那头花过于夸张,她是嫌弃得不得了,但闺女喜欢,她也没辙,谢过苏子成后,给小苗苗戴上。
小苗苗晃晃小脑袋,臭美地问妈妈:“苗苗好看吗?”
周湘云伸手点点她的小鼻子,“好看。”
小团子模样生得好,衬得老土的头花都洋气了。
小苗苗抱住周湘云的大腿,脆生生道:“妈妈也好看。”
周湘云不可否认,上辈子她的那些颜粉,天天在她微博喊老婆最美,套麻袋也好看。
母女俩互动好有爱,苏子成看在眼里,脸上表情温柔得一塌糊涂,跟着夸道:“苗苗是叔叔见过最好看的女娃娃。”
小苗苗害羞了,捧着微微发红的小脸蛋,扭着小身子,“谢谢叔叔。”
离开供销社,周湘云背着背篓,牵着小苗苗往镇口走,小团子左晃晃右晃晃,走路一蹦一跳,那美滋滋的小样儿,不像戴了头花,而是长了翅膀,飘起来了,是这条街最靓的崽。
周湘云好笑地看着她。
小苗苗突然想到什么,跟她妈评价苏子成,“苏叔叔是好人,给苗苗当后爹,苗苗可以接受哒。”
周湘云点点闺女的小揪揪,“一个头花就把妈妈卖了?”
“才不是,”小苗苗摇摇小脑袋,认真道,“是妈妈喜欢,苗苗都可以。”
周湘云心里暖烘烘的,她家的小棉袄一如既往的贴心,她作为家长也得靠谱起来才行。
“姥姥,姥姥,姥姥……”小苗苗边喊边跑,小短腿捣鼓得可快了,可见她心中多迫切。
听到外孙女的声音,李春花立马从灶房出来,哎呦连天地让她慢些,这才病刚好千万别摔着了。
小苗苗吭哧吭哧地跑过去,张开小手抱住李春花的大腿,兴高采烈地跟姥姥分享道:“姥姥,快瞧啊,苗苗开大花花啦!”
李春花看了眼她脑袋上的头花,虽然自个儿都觉得幼稚,但还是很配合地发出感叹:“哇塞,苗苗开的大花花真好看呀!”
“多大岁数了?这么恶心的话也说得出口!”坐在屋檐下抽烟的周战山酸溜溜地说。
李春花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要你管,老逼登!”
周战山:“……”
这两天动不动就骂他老逼登,当他的面,以前都背地里骂,就因为小苗苗发烧那天,他没给她送鞋子?
“姥爷,姥爷,姥爷……”小苗苗发现新目标,眼睛亮晶晶地跑向周战山。
周战山见人过来,赶忙灭掉香烟,想到刚刚小丫头抱的老伴的大腿,他二话不说站起身,两条腿微微张开,以便小丫头抱。
小苗苗如法炮制,抱住姥爷的大腿,仰着兴奋的小脸,“姥爷,快瞧啊,苗苗开大花花啦!”
周战山不无别扭地清了清嗓子,“哇塞,苗苗开的大花花真好看呀!”
李春花噗嗤笑出声,又骂他老逼登,德行!
“要你管。”周战山死要面子。
“妈,爸,我回来了。”等闺女跟二老腻歪够了,周湘云才背着背篓进去。
李春花看到周湘云买这么多东西,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掉,一边帮忙放下背篓一边絮絮叨叨地念道:“这年头哪家的钱不花刀刃上?你倒好大手大脚没个节制,早知道就不把钱分你,还不如我帮你管着。”
“赚钱不就为了花吗?”周湘云从背篓里拣出土布给李春花看,“妈,你看这布怎么样?”
李春花嫌弃道:“这种布又做不了衣服,你买它干嘛?不浪费钱吗?”
“可以做窗帘。”周湘云说。
周家这几间屋子有些年头了,到处可见岁月留下的痕迹,尤其是旧报纸糊的窗户,根本抵不住寒风入袭,睡到半夜,炭火一旦灭掉,冷得要死,大人都遭不住,更何况小孩儿。
一想到小外孙发烧那可怜样,李春花心里就揪得难受,“那也用不着买这么多啊。”
“我算过了,四个屋子的窗帘,差不多就得两匹布。”周湘云又道,“我针线活实在拿不出手,所以做窗帘这活儿,还得妈亲自出手才行。”
李春花当即愣在那儿,没想到周湘云还给他们买了。
第20章
“要买就一次买全乎了, ”周湘云拉着李春花,有感而发道,“这两天我不是在医院守着苗苗吗?算是真真切切感受了一把什么叫病如山倒, 病人受病痛折磨, 家属却无能无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心头不要太难受。”
周湘云微顿,吸了吸鼻子,“既然回来了, 我就一定会好好守护你和爸,弥补这些年我没能在你们身边敬孝的缺失。”
画大饼谁不会, 偏偏做出了实际行动, 李春花很难不动容,拍拍周湘云的手, “有心了, 不过没必要。”
周湘云:“……”
“明儿我就把窗帘做出来,给咱们三个屋子挂上。”李春花接过土布掂了掂, 很有份量, 确实适合做成窗帘。
周湘云很快反应过来,小老太太只做三个屋子的窗帘,就是说不想管周老三一家子的死活。
周老三娶了个镇上媳妇,还是肉联厂车间主任的闺女, 可以说是攀上高枝的凤凰男,两人一结婚, 老丈人就把女婿安排进了厂子, 还给两口子弄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新房,之后周老三也就过年回来住几天。
“一年到头见不到影, 还给他们弄个窗帘,我有钱烧得慌?爱住不住!”李春花很不满周湘川,有了媳妇忘了娘。
周湘云劝道:“买都买了,你就给三哥他们屋子做个窗帘吧,不然才叫浪费呢。”
唐莉走到院门口听到这话,忍不住多看了周湘云两眼,这个小姑子还挺明事理,好像比想象中要好相处。
周湘云也看到了唐莉,虽然彼此没打过照面,但还是一眼就认出她,听曾六婶她们说,原主这个三嫂子,不光出身好,长得好,脾气还好,周老三能娶到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而这样的人,通常自带优越感,喜欢跟人暗自较劲,攀比心很重。
这不,回个婆家,就算没过年,也把新衣服穿上了,而且不难看出还描了眉涂了口红,想来是听说了她模样长得不错,不甘落后。
“那是三嫂子吧?”周湘云主动打招呼。
周湘云一进门就闻到了肉香,李春花那么抠搜一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煮肉吃,除非她最心疼的小幺儿今天回来。
往年周湘川一家子都是跟周湘君一块回来,想来今年也不例外,周湘云才会一直瞄着院门口,掐准了时间说那句话。
她不是活雷锋,做好事不仅要留名,而且还要广而告之。
唐莉对周湘云第一印象不错,笑着冲她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将带回来的礼品拿给李春花,“妈,这些是我爸特意给二老准备的新品年货,好些市面上都买不到。”
三儿媳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像他们一家是叫花子要她施舍,对此,李春花很反感,但反感归反感,礼品何错之有,扯了扯嘴角,将东西拽了过去。
没错,是拽。
不然晚一步,唐莉就得把东西拿出来一一显摆,她必须先发制人。
唐莉表情有些窘迫,手还伸在那里,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就在这时,一只温暖柔软的细手握住了她,唐莉些许吃惊地抬起头,对上一张笑得极其友善和煦的脸。
“闻名不如见面,三嫂子真的跟他们说的一样,好好哦,这么好的东西往婆家拿,三哥娶到你简直积了大德。”周湘云表情真诚。
唐莉就吃这套,喜欢有人羡慕,脸上的笑容扩大,正要谦虚两句,发现周湘云突然愣住了,那双杏仁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唐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地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周湘云郑重其事地点头,“有点好看。”
这下换成唐莉愣住了。
别人夸她,恨不得用上毕生所学,什么词汇华丽夸什么,不像周湘云这般,朴实无华,最重要的是她的表情和语气,完全不会让人想到她在拍马屁,而是真的觉得她好看,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
李春花不想拆台,但忍不住,“油嘴滑舌,我怎么看也觉得你长得更好。”
唐莉顿时变了脸色,婆婆这人不行,话却说得在理,瞎子都看得出来,周湘云比她长得好,天天对着自己这张脸,怎么可能觉得她好看?
呵呵,唐莉将手抽回去,这么费尽心思讨好她,肯定另有企图,难道是想她帮忙找份活干?还是帮她说门体面的亲事?
不管哪个,她都不想理会。
救急不救穷,这一堆穷亲戚,她哪帮得过来,帮一个不帮第二个,到头来给自己惹一身骚。
不值当,唐莉找回理智。
“都好看。”周湘云不否认,毕竟都不是小孩儿,随便哄两句就当真,更何况她这该死的美貌,还要睁眼说瞎话太假了。
没睁眼说瞎话?至少不当她两岁小孩儿,唐莉心情稍稍平和了些,也才听得下去周湘云接下来的话。
“非要论个胜负,当然还是三嫂子好看,”周湘云目光澄澈,满是欣赏和欢喜,丝毫不加掩饰,“毕竟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馅的馄饨才是万里挑一。”
骂谁馄饨呢?唐莉看向周湘云。
周湘云对上的她的眼睛,抿抿红唇,赶紧将目光转向别处,继续说道:“三嫂子胜在气质,那是由内而外的美,今天之前我并没见过三嫂子,为什么一眼认出来,就是因为三嫂子袅袅婷婷站那里,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仿佛是从画里面走出来,有这气质,套麻袋也好看。”
唐莉:“?”
这新衣服白穿了?这眉毛白描了?这口红白涂了?
“三嫂子,”周湘云犹豫了两秒,忍不住靠过去打听,“你这个衣服真好看,自己做的还是买的成衣?我也想弄一件过年穿,还有你这个眉毛,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描的?口红颜色也好美哦,涂上就跟红花一样……”
虚无缥缈地夸完,再深入到每个细节,由不得你不信。
唐莉突然觉得周湘云说的每个字都发自肺腑,在她眼里,她从头发丝美到了脚后跟。
听君一席话,身心都舒畅,这一刻,唐莉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最后尚留一丝谦虚,“其实也就还好。”
李春花白眼快翻到了后脑勺,三儿媳算是被老五彻底拿捏了,这丫头这张嘴到底随了谁?
小苗苗哒哒地跑过来,挨着她妈站唐莉对面,仰着小脑袋看着对方,用软软的小奶音问:“你是苗苗的三舅妈吗?”
小团子和她妈长得一模一样,唐莉爱屋及乌,温温柔柔一笑,“是啊。”
“三舅妈有点好看。”小苗苗夸完,小脸红了一圈,不好意思了,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仍是直愣愣地看着唐莉。
唐莉再也矜持不住了,哈哈哈地笑出声,蹲过去,点点小苗苗脑袋上的头花,“苗苗也好可爱。”
小苗苗盯着她舅妈脸上的泪痣,想起妈妈还是九尾狐的时候,眼睛下面也有一颗,不过是红色的,穿成人类后,不知道为什么没了。
“苗苗可以摸摸三舅妈吗?”小苗苗礼貌地问,双眼发光,满是期待。
完了,她都美成这样了吗?小孩子都想占有她!唐莉笑眯眯地点头。
小苗苗很轻地戳戳她舅妈的泪痣,抿唇笑了一下,“三舅妈好看。”
小团子一笑,甜甜的酒窝,看得唐莉心都化了,要是她那个闺女能生下来,差不多也这么大了,也一定跟苗苗一样可爱熨帖吧?
李春花算是看明白了,老五那张嘴是随了她闺女。
“老六他们人呢?”李春花嘴上问,心里已经知道,她那不争气的幺儿,肯定又跑去知青院了。
果不其然,唐莉说周湘君一下车,拎着东西就去找陈青青了,她根本拦不住。
婆婆不喜欢陈青青,更不喜欢周湘君找她耍,所以一到农闲就把宝贝儿子赶去镇上打零工,即便舍不得,也想小幺儿多在家陪自己。
问题是,这个家,他根本待不住。
归根结底还不是周湘君跟原主一样恋爱脑,一见钟情陈青青,接着死缠烂打,简直是男版原主。
不过周湘君更纯情一些,有贼心没那个贼胆,霸王硬上弓这种事,打死不敢,就拿命地对陈青青好,有点好东西往知青院搬。
为这事儿,李春花隔三差五跑去知青院闹。
李春花想不通,她曾家村第一算计,凡事占尽便宜,怎么就生了个被人占便宜的冤大头?
越想越憋得慌,李春花让唐莉顾着灶房的火,她先去把周湘君逮回来再说。
周湘云自告奋勇,“妈,我跟你一块去。”
李春花没说什么,理了理袖口,这架势是准备大干一仗啊,周湘云顿时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将小苗苗交给唐莉,跟着李春花气势汹汹地出门了。
知青院离周家有段距离,李春花担心小儿子吃亏,走得飞快,周湘云小跑才能追上,到地方,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还冒了一层细汗。
“湘君,别砍了,喝点水歇会儿。”知青院里面传来一个甜美轻柔的声音。
周湘云抬头看去,知青院里有一棵很大黄葛树,深冬,叶凋零,满树空洞,衬得后面一排土坯房也苍凉了几分,唯独树下一抹婀娜身姿有些颜色,格子呢绒外套,鹅黄色毛线帽,就这身放在后世也不过时。
“陈青青!”李春花扯着大嗓门,鲁智深倒拔杨柳地一声喊。
陈青青不慌不忙地回过头,好一个清纯大美人,笑颜如花地看着她们。
周湘云柳叶眉一挑,她闻到了同类的味道。
陈青青年纪不大,顶多十九岁,模样生得不错,尤其是那双眼睛,眼波潋滟,不胜娇弱,难怪把周湘君迷得自己亲妈姓啥名谁都忘了。
李春花一声吼,周湘君一扭头,看到自己老妈,第一反应不是解释,而是两步上前,将陈青青护在了身后。
表情紧张,警惕地攥紧手里的斧头,仿佛陈青青是肉骨头,他妈是饿了三天的野狗。
李春花气得不轻,脸都白了,这就是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小狗杂种,为了个居心不良的女人冲她龇牙呢。
“湘君别这样,”陈青青扯了下周湘君的衣角,小声无不温柔地劝道,“周婶子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周湘君心疼地看她,陈知青怎么能这么善良!!!他妈对她动过好几次手,她不仅不记恨,还帮他妈说好话。
要不是念及二老,他早就带她私奔了。
“妈,真的,我把这些柴砍完就回去。”陈知青那双手那么细那么嫩,他可舍不得让她干这些粗活。
李春花冲上去,二话不说一巴掌甩过去,当然打的不是陈青青,虽然她很想,但深知小儿子的底线,前面几回她跟陈青青动手,他硬是一两个月没跟她说过话,这不马上过年了,李春花不想为了个外人把她娘俩关系闹得太僵。
“要死呀!”李春花骂骂咧咧又去揪周湘君的耳朵,“家里一堆柴火没见你砍一根,跑这儿来瞎凑什么热闹逞什么英雄?英雄!我呸!狗熊还差不多,你个死心眼的冤大头!”
曾家村拢共十六个知青,除了住在后山的郝岩年,剩余的十五个都住知青院,五个回城过年,还有十来个,农闲没事干,一天到晚瞎晃悠没时间砍柴?这不明摆逮着一只羊薅吗?
“怎么都断手断脚了?非让我儿子给你们干活!”李春花气急败坏,朝着知青院宿舍喊,“这样的话,我让你们大队长打申请,好送你们回家享福去。”
这年头,凡是退回去的知青,没一个好下场,不是发配更加偏远的山区,就是送去荒无人烟的农场改造。
虽说他们大队长为人刚正不阿,但李春花到底是生过他养过他,几分薄面总要给的,就算不送他们走,给他们穿小鞋怎么办?他们可不想干重活。
一听这话,躲宿舍里看热闹的知青们立马坐不住了,鱼贯而出,抢的抢斧头,端的端凳子,倒的倒开水,将李春花母子安排得巴巴适适,连带周湘云也坐下了,手里多出一只暖烘烘的搪瓷缸。
即便做到这一步,李春花还是虎着脸,咬牙切齿地瞪着陈青青。
陈青青笑脸依旧,主动出击,将周湘君提来的两包糕子全数奉还,周湘君小声嘀咕是他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
李春花一脚过去,“你当老娘死了,孝敬别个女人?”
陈青青帮忙解释,端的是善解人意,“周婶子误会了,这糕子本就是湘君买来孝敬您的。”
李春花哼了一声,你看我信不信,你个没安好心的小臭娘们儿。
陈青青才不管李春花信不信,反正她做样子给周湘君看的,完事,目光一转落到旁边的周湘云身上,笑问:“这位就是小云姐吧?”
咦?来活儿了!
周湘云长睫半抬,看她一眼,带着狐疑,“你认识我?”
陈青青嗯了一声,眼睛发直地盯着周湘云,“都在说小云好看,闻名不如见面,当真是好看呢。”
表情真切,挑不出任何破绽。
这不就周湘云刚刚对付唐莉的那招吗?试问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被人夸好看?没有!
除了周湘云,她太清楚自己多美了,随便一张生图就能出圈火到国外收获一大批野生颜粉,像陈青青这种初级彩虹屁,在她听来毫无波澜,甚至嫌弃。
而且,就她那点小心思,周湘云能猜不透吗?
表面示好巴结,实际给她下套呢。
接受示好,就是跟李春花对着干,反之,就是跟周湘君过不去,明知道她才回来,在周家可以说是如履薄冰,她还火上浇油。
心够黑啊!
周湘云怀疑之前知青院传出来的那些关于她品行有问题的流言蜚语跟她脱不了关系,问题是原主又跟她不认识,今天才打第一次照面,她到底哪儿惹到她了?
对于陈青青的夸赞,周湘云满生欢喜,笑眯了眼,然后腾出一只手,挽过身旁李春花的胳膊,“所以大伙都说我和我弟会投胎。”
李春花头回体会到闺女比儿子贴心,至少关键时候胳膊肘不会往外拐。
周湘君越过李春花去看周湘云,这就是我那个抱错的姐姐,她夸我好看,当陈知青的面。
这个姐姐,她人还怪好嘞。
东西拿回来,柴也看着他们砍完了,这个知青院,李春花一秒不想多待,况且家里还烧着肉,可不能让老二媳妇偷吃了,不再做任何停留,拉着周湘君离开了。
周湘君踉踉跄跄,自身难保,还不忘跟陈青青道歉和安慰,将舔狗特质诠释得淋漓尽致。
周湘云跟在后面,没干到仗,兴致不高,不过陈青青那样的对手,就算是李春花对上了,怕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走出知青院,周湘云听到有人喊郝知青,下意识回头,就见郝岩年站在黄葛树下,身边是陈青青,笑盈盈地跟他说了什么,郝岩年脸上的笑意扩大了些,抬头看向周湘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神色难辨。
周湘云拧眉,这货打哪儿冒出来的?不会就在知青院屋里吧?外面闹那么凶,他也坐得住?
啧,人才。
陈青青之所以对付她,多半就是因为郝岩年,周湘云一下想明白了,不过就郝岩年那配置,至于弄到草木皆兵吗?
反正她看不上。
回家路上,周湘云跟冤大头·君打听姜雯棋,周湘君一开口就是:“那么多女知青,就数陈知青最温柔良善,姐你不用防着她。”
周湘云:“?”
我问你陈青青了吗?这该死的恋爱脑啊!
接着,周湘君才说到姜雯棋,且一脸不想多聊的表情,明显跟对方有过节,给周湘云一个面子,惜字如金地评价:“不熟。”
周湘云挑眉,上前两步,跟周湘君并肩走,“她揍你了?”
原主记忆里的姜雯棋,高冷美人标配,整天板着脸,跟谁都欠她钱似的,脾气特别不好,能动手的绝不动口,原主跟她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直到遇见原文男主顾何。
顾何作为男主,必然招一堆烂桃花,方能凸显他独一无二的人格魅力,原主和姜雯棋就是其中之二,原主为嫁顾何不择手段,姜雯棋对她感到失望,两人友谊因此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再有姜雯棋消息,原主已经离婚搬回棉纺厂,听说对方替她堂妹下乡了,之后两人没碰过头,不成想姜雯棋也来了曾家村,更巧的是,周湘云一回来,她就返程过年去了。
“我一大男人能让她揍!”周湘君目光闪烁。
周湘云盯着他,“嗯?”
周湘君无奈,只得承认:“不是揍,是踹,一脚给我踢水田里,害我被笑了大半个月。”
“你惹她了?”记忆里的姜雯棋,脾气是有点怪,但不是无理取闹。
“哪有……”周湘君吞吞吐吐,“我不过说了她两句,谁让她欺负陈知青的。”
“怎么欺负?”周湘云又问。
“每次陈知青跟她说话,她都爱答不理的,陈知青好委屈。”柔弱的女子才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像陈青青,对面姜雯棋,周湘君只有满满的胜负欲。
像周湘君这种恋爱脑,一旦陷入爱河,毫无疑问,智商基本为零,劝不动不说,越劝他越来劲儿。
周湘云难得跟他说。
在周湘君看来,周湘云不说话,就是默认陈青青是值得他心疼追求的好姑娘,他笑嘻嘻地靠过去,“姐,你人真的怪好耶。”
周湘云顺势刷一波好感:“你是我弟,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周湘君眼神坚定,一家人就该相亲相爱,他也要对他姐好才行,还有他那个尚未谋面的外甥女。
小苗苗坐在院子门槛上,托着小下巴等妈妈回来。
远远地看到有人走来,小苗苗眼睛一亮,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开开心心地抱住周湘云的大腿,喊了声妈妈。
周湘云搂住她的小脑袋,刚要跟小家伙介绍周湘君。
小苗苗已经注意到跟她妈一并站着的周湘君,忽闪着大眼睛问:“咦?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呀?”
一大一小,一模一样,周湘君觉得有趣,弯下腰,在小苗苗小鼻子上一点,逗她:“什么叔叔?我是爸爸。”
周湘云:“……”
小苗苗一脸懵懂,目光在周湘君脸上来回打量,认真思考数秒,果断软乎乎地喊对方:“爸爸~”
周湘君哈哈哈地笑起来,李春花没好气给他一脚,周湘云一脸无语扶额。
小苗苗歪了歪脑袋,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哼唧一声叉腰,奶奶地凶周湘君,“怪蜀黍,不是爸爸。”
“对呀,我不是爸爸,我是……”周湘君故弄玄虚,拖长尾音。
“后爹爹,”小苗苗抢先一步,一脸天真无邪道,“跟苏叔叔一样。”
周湘君冲他姐挤眼睛,老姐可以啊,才回来多久就有相好了。
周湘云刚要解释,小苗苗又开口了,边嘀咕边掰着手指头加减,“苏叔叔一个,怪蜀黍一个……妈妈还要给苗苗找1、2、3……那么多后爹爹。”
“妈妈,”小苗苗心疼地抱抱她妈,“辛苦了。”
“周湘云,什么乱七八糟后爹爹,苗苗才多大一孩子,教坏了掰不回去咋整?给我滚进来把事儿说明白了!”李春花气不打一出来,将周湘云吼去灶房教育。
小苗苗担心地揪着小手指,问周湘君,“怪蜀黍,苗苗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关你事,自己在这玩会儿,小舅帮你看看去。”周湘君迫不及待跑去灶房看热闹。
小苗苗重新坐回门槛上,懊恼地撅起小嘴巴,原来怪蜀黍是她小舅,不是妈妈找的后爹爹,都怪她,什么都往外说,害妈妈挨骂了。
李春花一开始骂得很凶,小苗苗着急得快哭了,好在周湘云很快稳住局面,接着周湘君被揍得嗷嗷直叫,看来妈妈已经化险为夷,成功转移姥姥火力,小苗苗这才放下心来,也终于有心情耍了,捡起脚边的小树杈,玩起了自己最喜欢的数蚂蚁游戏。
“1、2、3……”数来数去,原地踏步,小苗苗也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趴在自己膝盖上数得那叫一个认真,以致有人走到跟前也未曾察觉。
周林很少回曾家村,但跟哥哥们感情还算不错,每次回来都能玩到一块,除了周宇,兄弟俩同岁同月,生日就差一天,周林要大,就想周宇喊他哥,周宇死活不承认,还说自己个子比周林高,他才是哥哥。
对他俩而言,根本不是一声哥哥的问题,而是关乎小小男子汉的尊严,谁也不肯让步,见面就掐,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这不,刚又掐了一架,周林连亲爹都不管了,气冲冲地自个儿回来了,看到坐在他奶院门口的小女孩。
这就是周宇那臭小子张嘴闭嘴跟他炫耀的小苗苗表妹?那么小一只,蠢呼呼地在这儿数蚂蚁,周宇稀罕成那样,怕不是眼瞎了吧?
好狗不挡道,话已经到嘴边,周林正要发作,对方突然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他脸上有脏东西。
周林去摸,发现什么都没有,小丫头片子耍他呢!
周林心里更气了。
“小哥哥好看。”小苗苗眨眨眼睛,一脸真挚和单纯。
周林咬牙切齿,“要你说,我知道!”
她妈说他是男生女相,长得比一般小男孩秀气,还说哥哥女相,下一胎一定是妹妹,为此,他妈跟他爸拼了两三年才怀上二胎,结果没能保住,从那以后,周林非常反感别人夸他长得好。
小苗苗盯着周林眼角的泪痣,“小哥哥跟三舅妈一样好看。”
周林不喜欢别人夸他好看,但喜欢别人夸他妈好看,一脸傲娇:“当然。”
小苗苗扭头回望了眼,大人们还在灶房说话,于是热情地邀请周林,“小哥哥跟苗苗一块数蚂蚁吧?”
周林瞅着小苗苗递过来的树杈,很嫌弃地撇嘴,“幼稚死了,我才不玩!”
小苗苗失落地收回小手,垂着头继续数蚂蚁,“1、2、3……”
又开始原地踏步了,周林扶额叹气,实在受不了地蹲下去,小大人语气地说教道:“笨死了,就知道123,不知道345啊?”
“哇塞!”小苗苗一脸崇拜,“小哥哥好厉害。”
周林小尾巴翘起来,摇了摇,“那肯定是了,我比你大好几岁,过的桥比你吃的米还多。”
“小哥哥快教苗苗。”小苗苗再次递上树杈。
周林这回没拒绝,接过去,挨着小苗苗坐下开始教学,“5过了是6789,还有10。”
小苗苗跟着念了一遍。
数到11,蚂蚁没了,过了会儿又来一波,周林继续教小苗苗数:“1、2、3……9。”
小苗苗提问:“小哥哥,小哥哥,刚刚11只蚂蚁,现在又来了9只,所以一共多少只蚂蚁呀?”
周林:“……”
怎么还做起了算术题?
周林不情不愿,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二哥,天生的读书料,他没上学就能数一百个数已经很厉害了,不会算数怎么了?
“小哥哥,一共多少只蚂蚁呀?”小苗苗求知若渴。
为不丢人,周林硬着头皮地拉过小苗苗的两只手,“借用一下。”
然后两个人四只手加起来,周林一根一根地掰着数,“好了,一共20只蚂蚁。”
小苗苗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再次感叹周林好厉害。
周林:骄傲!
这时又来了一波蚂蚁,小苗苗学无止境地再次提问:“小哥哥!小哥哥!11只蚂蚁,9只蚂蚁,6只蚂蚁,它们加起来是多少只呀?”
周林:“……”
没玩没了!
快跑,妹妹要有别的哥哥了,周宇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看到坐在院门口的周林和小苗苗,脑袋挨着脑袋,不要太亲热。
他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因为苗苗住院,两人也就两天没见面,没想到感情就这么淡了,淡到周林那臭小子才回来就能插一脚。
“周林,你给我放开苗苗!”周宇冲上去宣示主权。
周林一脸莫名其妙,他又没抓苗苗,放开什么?
小苗苗听到周宇的声音,惊喜地抬起头,朝他甜甜一笑,随即站起身跑了上去,抱住周宇的胳膊,奶声奶气地开口:“小五哥哥,苗苗好想你呀。”
周宇心情顿时好了大半,侧过身子,挡住周林的视线,也不看对方,但话照喊不误,“听到没有?苗苗想我了,苗苗最喜欢我了。”
“小五哥哥,”小苗苗拉周宇的衣服,问:“11只蚂蚁,9只蚂蚁,6只蚂蚁,它们加起来是多少只呀?”
周宇一脑袋问号,我在说你最喜欢谁,你问我那么难的算术?我怎么知道!
看他一副吃瘪的表情,周林笑得不行。
周宇斜楞他一眼,“你笑,那你说。”
周林笑不出来了。
合着,兄弟俩半斤八两,都是学渣。
周家大房那边出了个学霸,唐莉和王招娣不争馒头争口气,不说非要赶超,但至少别太丢人,为此没少为自家孩子学习操心,然而折腾了好几个月,就教会了数一百个数已经是极限,算数根本不行。
最后唐莉和王招娣不得不放弃,不然能被自家臭小子气得英年早逝,反正明年就到上学年纪,到时候老师会教,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别看周宇和周林处处争锋相对,但在学习这块两人心态出奇一致,是爬树不好玩还是下河没意思,干嘛非要读书?家里有个学霸就够了,多了,一山容不了二虎,他们才不敢跟二哥抢风头,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学渣就学渣,兄弟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直到今天,此时此刻,面对小苗苗求知欲爆棚的期待眼神,两人头一回为自己不好好学习感到羞愤。
小苗苗站在中间,左边问周宇:“小五哥哥,到底多少呀?”
周宇不知道。
小苗苗扭头右边问周林,“小哥哥,算出来了吗?”
周林也不知道。
为掩尴尬,兄弟俩异口同声发难对方,“喊哥哥!”
没想到这么默契,同时一愣,随即逼近对方,抬头挺胸,气势凶猛,就像两只斗鸡,“我比你大(高),喊哥哥!”
小苗苗被挤了出去,一脸懵地看着两人斗鸡,其实就是你撞我我撞你,都没用力,原地不动。
雷声大雨点小。
小苗苗觉得特别有意思,她兴奋地加入其中,跟着俩哥哥挤来挤去,一会儿功夫,小脸蛋就热起来,红得跟小苹果似的。
可爱。
大冬天最适合玩这个游戏了,受其感染,周林和周宇很快就忘了他们“斗鸡”的初衷,挤成一团,笑成一团。
玩累了,也到了饭点,周宇有了正当理由赶紧溜之大吉,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妈:“妈,11只蚂蚁,9只蚂蚁,6只蚂蚁,它们加起来是多少只呀?”
正在炒菜的王招娣眉头一皱,无奈地数落道:“26呗,怎么这么笨,这都不知道,你二哥三岁就会一百以内的加减法了,你呢就会数数,算术一个都要你命。”
王招娣越说越来气,锅铲炒得哐哐响,烧火的周新大气不敢出,闷头往灶膛里加柴,王招娣吼他:“还加什么柴?菜马上好了,这不浪费吗?”
周新浑身一抖,抬起头,已经是眼睛通红,脸上也挂满泪痕,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王招娣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一天天的没一个让人省心,我是欠你们老周家的啊。”
在堂屋喝水的周湘华听到王招娣骂人,求生欲炸裂,赶紧找活干,拿起依在墙边的扫帚开始扫地。
王招娣端菜进来,差点没给气炸,要不是心疼粮食,她能一菜盆盖他头上,深吸两口气,走上去,一脚踹他屁股,“脑阔有包啊你,马上吃饭了,你扫个锤子地,灰土满天飞,嫌我做饭不好吃,往里面加料?”
周湘华放下扫帚,乖乖立正站一边。
跟根木头桩子似的,正好把王招娣的路挡了,王招娣气得胸脯都在不停起伏,又一脚踹过去,“外面扫去!”
周湘华巴心不得,赶紧溜,远离是非之地,以免殃及池鱼。
王招娣将菜盆子重重一撂,周新和周宇一人端两碗饭上桌,王招娣接过一碗就开始吃,周宇跟着往嘴里扒了两口饭,大大咧咧地继续跟他妈说:“妈,我要学习!”
没心没肺样,跟他哥和他爸小心翼翼,形成鲜明对比,丝毫察觉不到家里这场没有硝烟的战火因他而起。
王招娣刚要骂他,随即又反应过来,大为吃惊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你要什么习?你要学什么?”
“我要学习!我要学习!我要学习!”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周宇斗志昂扬,两眼发光,决定了,一定要学会一百以内的加减算术,不然就不去找妹妹玩。
王招娣还是不敢信,伸手摸他的额头,喃喃自语:“没发烧啊?”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搁以前,屁股揍烂了,也不学,今儿个突然脑子抽什么风非要学习?王招娣挠心挠肺地好奇,忍不住去看自己脚底是不是踩狗屎了?
“学会了,就教苗苗去。”周宇一想到自己会一百以内的加减算术,而周林还是只会数一百个数数,到时候他就跟苗苗一起鄙视他,不跟他玩,把他气死!他就激动得不行,脚丫子在桌底下蹬了蹬。
王招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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