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序在谢婉宁房里待到天黑才走。
他拿咬痕哄着谢婉宁,给他涂上药,见她神色无异,这才放心离去。
他没有再追问谢婉宁到底做的什么梦,他们从六岁到十岁都吃住在一起,她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她不想说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
慢慢来,不着急,欲速则不达,沈淮序对自己说。
自从上次她生病,整个人就变得怪怪的,忽而坚强忽而柔弱。今日在祈愿树下面,前一刻她还好好的,下一刻就脸色苍白起来。
他记得她的旧疾好几年没有发作了,这几年她待在如意院,被照顾得很好,鲜少再犯病。
他却过得水深火热。忙着适应他的身份;忙着两个爹给他安排的各种课业;被人推着往前走,被迫接受着他不喜欢的一切;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喜欢独处。直到那天,安儿说姑姑要议亲了,他才猛然想起,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从知道占了她的身份那天起,心里那份愧疚就时时萦绕着他。他一开始无法面对她,刻意躲着她,渐渐的他也忙了起来,再想见时,他们都长大了。男女有别,隔着垂花门,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圣上问他想不想娶妻,中意哪家小姐时,他嘴硬说不娶。可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姑娘,就是她。那个小时候白白嫩嫩,迈着小短腿喊着他五表哥的人;嘟着嘴巴说不喝药的人;想娘亲了会哭着将自己缩成一团的人;是长大了一袭红衣淋着雨的人;是醉酒朦胧缠着他要泥人的人;是那个做噩梦醒来要抱着的人……
他早就将她放在了心上,这就是喜欢吗?
他想和她在一起,他想护着她,他想抱着她,他想看着她在他怀里撒娇……
这就是喜欢吧?他这么才发现自己的心!
沈淮序辗转反侧,夜里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谢婉宁媚眼如丝,柔弱无骨地哭倒在他身下,他抑制不住扯开了她的外衣。
梅花肚兜被扔在一旁,其上两朵红梅开得极其娇艳,他拈起一朵就吻了下去。
耳边听到她带着哭腔喊着五表哥,脖子上到处都是红梅的痕迹。
初秋的夜晚,沈淮序闻到梅香,又摘到了一朵盛开的桃花,粉嫩的花瓣颤抖着,不堪经历疾风骤雨,摇曳着让他欲罢不能。
他尴尬脸红地醒来,将粘腻的亵裤换下扔掉,又想了想,捡起来扔进了浴桶里。然后抱着被子睁着眼睛到了天亮,又神采奕奕地起身去给老夫人请安。
夜里下了雨,地上到处是松软的泥土。
谢婉宁绕着泥泞到了老夫人屋里,发现沈如歌已经到了,她微微一怔。
沈如歌穿着灰色素裙,无精打采地坐在老夫人下首,脸色灰白,眼下一片青影。和梦境中那个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华服锦裘的世家小姐截然相反。
梦里她们第一次相见是在国公府,彼时她们不熟悉,客客气气打招呼,此后数月没有交集。忽有一日,沈如歌开始刻意接近,说她们才是嫡亲的表姐妹,理应不分彼此,拿亲情裹挟着她,又给她最致命的一击……
谢婉宁眼神微凛,挺直了脊背。她要改变命运,就要勇于面对。如若沈如歌重蹈覆辙,再拿亲情算计她,那她也不会心慈手软,胆敢再犯,绝不姑息!
“表妹昨夜没有睡好吗?”谢婉宁主动询问,在没有发生不好的事情之前,她还是那个温柔良善的表姐。
沈如歌眼睛看向老夫人,讨好道:“我心里担心祖母,又下了一夜的雨,担心雨声惊扰了祖母好梦。”
她其实是换了地方,睡不着,加上偷听的消息,心里兴奋,盘算着怎么取而代之,没有睡好。
但她话说得漂亮,好似别人睡的好,就是不担心老夫人的身体一样。
谢婉宁轻蔑一笑,并不理会她那点小心思。她一如既往地凑在老夫人身边,不轻不重地给老夫人揉腿。那种自然流露的亲密和孝心,可不是沈如歌动动嘴皮子,一句担心的话,就能比的。
“六小姐有心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回去吧。”老夫人看穿了沈如歌的小把戏,想敲打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六丫头。
“宁儿,你留下,陪我用膳,徐妈妈,去催催斋饭好了没有。”
沈如歌藏在衣袖下的手,用力揪着帕子,脸色讪讪地告退了。
谢婉宁心情大好,在老夫人身边讨巧卖乖起来。
“你坐好,有个正事问问你。”老夫人拿手指点着她的额头说。
谢婉宁不知老夫人问什么,正襟危坐地等着问话。
“昨日午后梦魇了?又是那个梦吗?”老夫人淡淡地看着谢婉宁,眼底却闪着锋芒。
“不是,是我梦到了母亲。”谢婉宁坦荡地回望着老夫人。
谢婉宁知道,她身边都是老夫人的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老夫人知道,所以梦魇一事,她早就在心底拿定了主意,只要说是母亲的事情,老夫人一般都不会深究。
“嗯,是序哥儿一直在房里陪着你?”老夫人果然没有接着问,却将话头转向了沈淮序。
谢婉宁斟酌着说道:“是,表哥手上有伤,要我给他换药。”
“你五表哥怎么样?”老夫人直截了当地问,眼神也开始专注明亮起来。
谢婉宁心跳如鼓,之前老夫人就暗示过她,可那次她非说要嫁给三表哥,搪塞了过去。如今她的身份彼此心知肚明,嫁给三表哥这种话,万万行不通了。
她心思急转,今日老夫人又旧事重提,难道镇国公府是想彻底绑住沈淮序吗?
有一个养育之恩还不够,还非要搭进去一个女儿?
容不得多想,她状似迷茫地回道:“五表哥很好啊,和大表哥和三表哥一样。”
“宁丫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明明白白和我说,你愿不愿意嫁给五表哥?”
谢婉宁低头,想不想嫁沈淮序呢?
昨天在祈愿树下,他抓着她的手一起挂红绸的时候,她是心动了。她梦魇,他抱着她轻声哄她的时候,她是想的。
她感觉到沈淮序也是喜欢她的,可这份喜欢能足以抵挡以后的诱惑吗?
她轻咬了下唇,抬头望着老夫人,认真道:“外祖母,您在马车上答应我的事,还作数吗?”
在来普宁寺的马车上,老夫人曾经说过,除了身份上的,其他的一切都满足她。这其他的一切,也包括婚事吧?
“外祖母,我知道您疼我,可眼下我还不想嫁人,您老就疼疼我,再让我待在您身边,多伺候您几年吧?”
老夫人心下叹息,宁丫头这是不愿意啊!可惜了,再晚两年,怕是高攀不上了。
“我巴不得你多陪我这个老婆子几年,你可别后悔。”
“伺候外祖母,怎么能后悔呢,宁儿不后悔。”
话音刚落,只听哗啦一声,沈淮序面色阴沉地从里间走了出来。
谢婉宁呆若木鸡,沈淮序怎么在里间?她刚刚说的话,岂不是全被他听了去?
沈淮序冷着脸,已经没了早上请安时,那种志在必得的神采。他恭恭敬敬地向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婉宁,转身走了。
他走出院子,心里升起一股无明业火。他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就一早到老夫人房里,直言他同意了老夫人的提议,心里想着,谢婉宁的人他是要定了。
可还没等他商议,沈如歌便进了院子,他不想多生是非,就躲进了里间。恰巧听到了谢婉宁明明白白拒绝他的话,他哪里不好了?
他心心念念的人,忽然将他推得老远,这是为什么?他看得出来,谢婉宁明明也喜欢他啊!
昨日在祈愿树下,她用那样的眼神看他,梦魇时哭着用力搂着他的腰,会温柔地给他上药,会吃醋……这都不是喜欢吗?
又想到那夜在如意院门口,她哭着说请他自重,又有意躲着他,还说选云弈,当真是不喜欢他吗?
沈淮序总觉得隔着水雾看不清谢婉宁,对他忽冷忽热,真的只是把他当哥哥了?
这怎么行?谢婉宁必须是他的人!
……
谢婉宁追出院子,早就没了沈淮序的影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坚定地说完那些话,在看到沈淮序时,又生了悔意。
谢婉宁追到前院,只看到沈淮序和惊风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院里的小厮回说,是圣上来了急召。
急召进宫?出了什么事吗?
谢婉宁仔细回想了下梦境,这时候除了渭南的水患,没有别的大事发生,渭南灾民□□那是一个月后的事情,朝堂上难道已经有风声了?还是她记错了时间?
圣上是要派沈淮序去渭南吗?前世,沈淮序是独自一人去的渭南,他为何独自去渭南?
谢婉宁这时才发现,她一点不了解沈淮序,前世,她一味地只想着她的心思,这世,她一味地想躲着他,可从未真正了解过他,没有问过他,这几年过得好不好,辛不辛苦……
她心下不安,打算去前殿求一枚平安符。
在路过偏殿的时候,发现地上点点血迹,蜿蜒的尽头,一个瘦肉的少年浑身是血地躺在杂草旁。
她小心地靠近,那少年似有所感,猛然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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