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佟霖走进酒吧的那一刻,林景舟就认出了佟霖,他的位置在驻唱舞台的右边角落,与大门正好成对角线。


    今天上午会议结束后,林景舟又马不停蹄赶到长明敲定横向项目的最后一些细节,走出会议室时正遇上刚在长明总裁办公室挨训出来的孟鹤恩。


    心情不佳的孟二少爷本想约林景舟去会所消遣,在林景舟多次拒绝后,双方都妥协来到园区附近清吧坐坐,孟鹤恩开了瓶brendy独酌,林景舟就点了杯无酒精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借酒消愁。


    孟鹤恩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他怎么就这么执着让我接受公司呢?他习惯了被摆布,为什么就要摆布我?”


    孟鹤恩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最近长兄孟毅的一系列操作让他心烦虑乱。


    等他再次抬头时就发现好友的眼神已经粘在了斜前方,孟鹤恩顺着视线转头,才发现正在与朋友谈心的佟霖。


    背对着他们,桌上是与林景舟一样的软饮。


    “你们夫妻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酒都点的同一种。”


    孟鹤恩耸耸肩,他对来酒吧却点无酒精这一行为嗤之以鼻。


    酒吧光线昏暗,视线并不清晰,林景舟干脆收回眼神,双手抱臂,“这叫妇唱夫随。”


    孟鹤恩冷哼一声,“人家佟霖都不爱搭理你。”


    孟鹤恩对他这两个发小结婚这件事饶有兴致,到底因为什么让这两个本来就不熟的人结婚?又到底因为什么结婚三年还像个陌生人?


    奈何俩人都对其缄口不言。


    “你俩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景舟靠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地掀了掀眼皮,故意岔开话题,“你哥昨儿跟我说,a大横向课题由你负责,孟二少爷任重而道远啊。”


    话题又转到长明那堆事,孟鹤恩一副头疼欲裂的样子,倒在沙发上。


    “想让我死就直说。”


    -


    林景舟本无意打扰佟霖约会,直到佟霖与好友分开后,她如同行尸走肉般没有方向的乱走,空洞的眼神就像灵魂抽离的石像。


    察觉到佟霖的情绪不对劲,林景舟不敢贸然打扰,原是想就这样开着车跟在后面,只要确保她安全到家就行。


    他谨慎地控制车距,远远地透过车窗,注视着佟霖站在街边局促不安地拦车,身后还跟着一个混混模样的黑衣男子,而专注拦车的佟霖并没有察觉身后的一切。


    林景舟按下了喇叭,被惊动的黑衣男子转身掉头离开,佟霖才侧身发觉林景舟的存在。


    林景舟坐在车内,车头近光灯灯光照射在佟霖没有一丁点血色的脸颊上,发丝随寒风往身后飘动,佟霖有一双很温柔灵动的眼睛,而现在这双大眼睛正空洞的注视着他,像是橱窗里无人购买的精致洋娃娃。


    两个人,一个在车内,一个在车外,无声地对峙着。


    林景舟率先缴械投降,他放下车窗,像是在解释:“来长明处理横向课题的事,正巧在这里遇上了。”


    “好巧。”


    寒风吹得佟霖的头生疼,她迟钝点了点头,舔了舔发白干涩的嘴唇。


    听声音好像是受凉了,林景舟叹气,在这场爱情战争中他注定是个投降者。


    林景舟妥协地解开安全带,下车走到佟霖身边,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带有一丝哄小孩的意味,“佟霖,这里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


    两个人的身高差足足有十五厘米,佟霖仰头看他,林景舟正对她背光站着,遮住了大部分光线,也替她挡住了大部分寒风,风无情地从他的领口灌入后背,大衣鼓风吹起。


    林景舟见佟霖还没有缓过神来,干脆环住她的双肩,半推搡半搀扶着佟霖上车。


    成年男子的体温在零下的室外里尤为突出,佟霖感到肩部到后背都在灼烧,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啃食每一寸肌肤。


    直到上了车,车内的暖风如潮涌至,隔着厚重衣物的炙热燃烧瞬间消失,当林景舟伸进车内替她系上安全带时,近贴身的距离使佟霖回过神,她伸出手制止。


    “我自己来吧。”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谢谢你。”


    系安全带的手停滞在空中,林景舟抬眼见佟霖还是没有血色的模样,状死无意地收回手,“你等等。”


    车门被关上,就此隔绝了所有冷风。


    佟霖望向窗外,林景舟快步穿过斑马线,走进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随后身影消失在货架中。


    约是过了五分钟,黑色大衣男人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内。依旧是快步穿过斑马线,右手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左手拿着一杯饮品。


    车门再次被打开,林景舟跨坐进车内,递给佟霖一杯热可可,“你拿着暖身子。”


    佟霖犹豫了两秒还是伸手接过,刚经过微波炉加热过的温度穿过食管,香精与奶精的混合味道充斥口腔,倒是再走了些苦涩。


    林景舟拿出塑料袋里的毛毯,搁置在佟霖的腿上,纠结着是否要询问她今晚发生了什么。


    他就着车内灯光,瞥见仍是一脸呆滞的佟霖,想想还是作罢。


    有些人就是需要一定的时间与空间消化情绪。


    林景舟打开车载音响,选定了首舒缓的纯音乐,接着车子驶上。


    一路无话。


    一小时过后,车子再次停在老城区的巷子口。


    “佟霖……佟霖。”


    林景舟轻唤了两声,才发现佟霖已经靠在车窗边睡着。


    他侧过身子轻拍了拍佟霖的肩膀,佟霖眉头轻蹙,微闭着眼睛,细细的汗珠隐约从额头渗出,脸颊比方才还有更显苍白。


    林景舟慌了神,试探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是灼人的烫手。


    -


    佟霖睡得不沉。


    她能感觉到自己像人死后的躯壳,唯一的意识在走马灯似的倒带前二十六年的记忆。


    脑海中,人脸是模糊的,情绪是钝痛的,场景被不断拉长又扭曲,像一颗魔术伸缩球,不受控制,人几近虚脱边缘,只有对话清晰地在耳边呢喃。


    再次睁眼时浑身酸痛如注铅,声音沙哑,全身发冷,她摸了摸额头的退烧贴,正打算挣扎着起身。


    男人走进这个陌生的房间,撑起她的身子,感冒药凑到嘴边。


    佟霖呢喃:“很苦。”


    她撇开头,试图睁眼看清男人的样貌,视线却好似被添了道模糊滤镜。


    无脸男好脾气地哄着:“佟佟,吃了药就好了。”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与耳膜共振。


    像梦境。


    药效很快起作用,佟霖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再次睁眼时,光线从厚重的灰色窗帘缝中投射在宽大的床上,佟霖觉得今天的床尤为的软。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与佟母搬进新家时要购置这样两米的大床。


    灵魂逐渐归位,目光停留在灰色窗帘的佟霖终于反应过来这种熟悉的陌生感的原因。


    这是苏北。


    她与林景舟婚房的主卧。


    她曾短暂居住过这套小三居,但是是在隔壁客卧。


    客卧与主卧的格局不同,却是相似的装修风格,以及相同的灰色窗帘。


    她未曾参与过这套婚房的装修,听说是林老爷子赠予林景舟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整体装修风格偏现代冷淡风,黑白灰占据了大部分色调,少量亮色软装点缀,看得出来主人品味不俗。


    佟霖仍穿着昨天的高领内搭,其实不太舒服。


    她瞥见床头放置着一套睡衣,是她遗留在客卧衣柜的,也就是说林景舟大概率纠结过是否要帮她换衣。


    那么昨夜梦中那个喂药的无脸男应该也是林景舟。


    一股热意直冲头顶,佟霖讪讪地收回眼神,走进主卧卫生间,浴室柜上摆放了未拆封的洗漱用品,应该也是他准备好的。


    简单洗漱后,她终是没有换上睡衣,自知林景舟是好意收留,现下也不便在打扰。


    毕竟一旦离婚后,这套房子便与她无任何关系,或是说本就与她无关。


    佟霖揉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勺,准备与林景舟告别,她推开房门。


    客厅空无一人。


    高烧后的佟霖呆滞地站在房门口,正慢半拍思索着下一步的动作。


    直接离开?太不尊重人了。


    “你醒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开放式厨房传来。


    林景舟正围着黑色围裙,站在珐琅锅面前煮粥,一副微妙的禁欲人夫感。


    围裙与银框眼镜在这个场景下竟然意外和谐。


    “现在几点了?”佟霖嗓音依旧沙哑。


    “下午三点。”


    林景舟低头看了眼手表,随后靠在岛台上,“我昨晚和阿姨打过电话了,现在是疫情特殊阶段,无法确定你是普通感冒还是阳性,怕你传染给阿姨,医院的发热门诊又爆满,我就自作主张接你回苏北了。”


    “林景舟……谢谢你。”佟霖仍不适应这样直呼他的名字,忸怩了下。


    林景舟走上前浅浅触碰了下佟霖的额头,脸上露出放心的表情,“还好,昨天半夜就已经退烧了,应该只是普通感冒。”


    猝不及防的亲密接触使佟霖呆愣在原地,等她反应过来时,林景舟已经回到燃气灶前。


    “我……我先走了,今天是周一,我还得上班。”


    “先吃饭吧,我按照阿姨的食谱熬了你爱喝的鱼片粥。”林景舟不紧不慢地盛粥,只留下一个后脑勺,“你别担心,已经和孟鹤恩打过招呼了,他说会让秘书帮你请假。”


    佟霖下意识地搓弄着手指,她闷声道:“那我回趟家,和妈妈报个平安。”


    林景舟站定,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不像是笑意,更像是在嘲弄自己。


    “佟霖,这里也是你的家。”


    他又补充道:“你没必要躲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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