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殿内, 穆云间坐立难安。
萧不容把他们喊过来之后，便一直晾着他们，穆云间心中清楚这应当是在打心理战, 可还是有些坐不住。
萧钦时倒是从进来开始，就稳如泰山，偶尔看他一眼，带着点安抚, 轻轻拢着他的手。
萧不容与楚阳一同在内室，透过木墙上的琉璃片看着他们。
楚阳道：“臣瞧着这小公主虽说稚嫩怯懦，但倒也算温婉有礼，当配得上殿下。”
“美是极美的……”萧不容将眼睛从长筒上收回，道：“可到底是穆凛的女儿。”
“恰恰因为她是穆凛的女儿, 才能显示出陛下的宅心仁厚。”
“若是做个侧妃也便罢了，这般柔弱娇媚之姿, 未来如何做得国母……”
萧不容叹了口气。固然他已经穿越多年, 可依旧无法习惯杀戮，若能以文策得到人心, 他自然是不肯大动干戈的。
穆云间终于等来了萧不容的身影, 他人高马大, 笑吟吟地一路走来, 全然没有任何要怪罪的样子。
萧不容可不是萧钦时, 他生气的时候，并不会刻意伪装。
穆云间随萧钦时起身见礼，听萧不容道：“都免礼吧。”
他坐在主位, 目光扫过前朝公主娇艳的脸蛋, 后者下意识垂下头去，雪白的颈子让他显得格外脆弱, 惹人爱怜。
“父皇宣儿臣来，可是因儿臣自作主张，命府中改口太子妃之事。”萧钦时开门见山，移步挡住他的视线，道：“此事皆是儿臣之过，与云间并无干系。”
萧不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知你素来行事稳妥，岂会责怪，都坐着吧。”
萧钦时拉着穆云间的手坐下，穆云间只低着头，安静又畏怯地在旁边坐着。
萧不容是个惯会怜香惜玉的人，只要没有重大意外转移注意力，在他面前，柔弱可怜便是最大的杀器。
他果真没有拿给萧钦时灌迷魂汤之类的说法怪罪穆云间。
“今日唤你二人过来，是想再问一次，你当真要娶她为正妃？”
萧钦时毫不犹豫：“儿臣此生非她不娶。”
萧不容颌首，道：“穆云间，你怎么看。”
穆云间不确定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想必都爱听对儿子好的话。穆云间便站起来行礼，回到：“奴婢位卑人轻，能得殿下照拂，实是幸事。”
萧不容却没允许他的婉约：“朕只问你，你可愿嫁给钦儿？”
是敲打？总归不愿是不行的，毕竟萧不容万一要翻脸，他还得靠萧钦时。
穆云间道：“奴婢，奴婢……”
他有点说不出口。
什么鬼啊，嫁给萧钦时。萧不容到底为什么这么问，他真的没有生气……他想做什么？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萧钦时鼓励一般捏了一下他的掌心，低声道：“你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不要怕。”
穆云间便一闭眼，道：“奴婢愿意。”
话一出口，他明显便感觉到萧钦时握着他的手紧了一些，两人离的极近，他甚至可以听到了萧钦时一瞬间微微紊乱的呼吸。
好在他还记得这是在萧不容面前，克制着没有失态。
“既如此。”萧不容道：“来人，拿笔墨来。”
穆云间悄悄挪脚，朝萧钦时身边贴了贴，略显茫然地看着快步小跑过来的宫人。
萧不容直接走到了窗侧的书案前，扶袖握笔，写了一道圣旨。
不会吧。
他记得萧不容这个时候还远远没有到那种不近人情的地步，他的转变是从最疼爱的儿子中了心魔盏开始，后来萧钦时身死，他才彻底抛却了现代赋予的三观，彻底变成了古时那种杀伐果断，冷厉无情的帝王。
就因为这么个破事，他就要当场下旨，废了萧钦时吗？
穆云间心中升起内疚，抬眼去看萧钦时。
萧钦时还是那副平静淡漠的样子，发觉他的眼神，甚至对他弯了弯嘴角。
傻不傻啊……为萧不容当了那么多年的打手，如今说被放弃就被放弃，竟还能如此从容。
萧钦时五指张开又合拢，与他十指相扣，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口。
穆云间扭开了脸。
却没有收回手。
萧不容放下笔，提起那张纸，转身道：“既如此，朕今日便下一道赐婚的圣旨，你二人便就近择一个好日子，尽早完婚吧。”
穆云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宣旨的给使一路跟着他们回了太子府，当着全府人的面儿把圣旨交到了萧钦时的手里。
笑吟吟地对他们道了恭喜。
萧钦时的眉眼熠熠生辉，礼貌地送走了给使之后，走回来握住穆云间的手，尽管他努力克制，但咧开的嘴角还是止不住地往耳朵方向靠。
终是没忍住，大笑着将穆云间抱了起来。
穆云间本就晕眩的脑袋，给他抱起来转的更晕了。
他觉得这事儿跟做梦一样不真实。
萧不容不光没有责怪萧钦时先斩后奏，私定终身之事，居然，还亲自给他赐婚了？
他是不是忘了，穆云间是个前朝公主？楚阳呢，楚阳那家伙那么聪明，不可能想不到一个前朝公主做了太子正妃会是多么危险的事吧？
他怎么会允许萧不容下这种荒唐的圣旨！
萧不容爱子如命，一时糊涂也就罢了，楚阳当时不就在旁边站着吗？
他甚至开始怀疑，从虞昭说出让他给萧不容生孩子开始，他就掉进了局里。尽管这看上去毫无联系，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也过于玄幻了吧。
“别，别转了。”穆云间晕乎乎地发着脾气：“放我下来。”
悬空的脚尖擦过空气，翻飞的裙摆落了下来，萧钦时牢牢搂住他的腰，动作轻柔地将他放在了地上。
他依旧难掩笑意：“父皇既然已经赐婚，你便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妃，穆云间……”他的声音低缓下来：“我此生定不负你。”
谁管你负不负啊。
穆云间这会儿迷惑的紧。
“为什么。”他忍不住道：“萧钦时，你父皇为何突然赐婚。”
萧钦时仿佛刚刚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想了一阵，道：“不知最近有什么好日子，何时能够举行婚礼。”
穆云间皱着眉：“我问你你父皇为什么突然赐婚。”
萧钦时点头，又想了一阵，道：“不知穆氏族谱有没有记录你的生辰，想必要拿去钦天监合个八字。”
“……”穆云间想起他说不会伤自己得事情，伸手拍他一下，道：“不要想结婚的事，你想想赐婚，为什么赐婚啊。”
萧钦时听话地开始想，但他的脑子明显不受控制：“听说天外人婚后都要去度蜜月，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穆云间的拳头握起来，忽然眼珠一转，道：“蜜月？那是什么东西？”
萧钦时终于与他接上，道：“就是新婚夫妇一起出门，去别处赏景。”
穆云间假装不懂：“去郊外么？”
“哪里都可以去。”萧钦时牵着他，慢慢地走着，道：“只要车马能到的地方，都可以去。”
穆云间嗯了一声，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要去靖海接外祖母，如今可还去了？”
“这两日父皇正在忙着与前朝老臣磨合……”他一顿，道：“原来如此。”
穆云间也猛地反应过来：“前朝老臣？”
原著里的确有这么个情节，萧不容初入西京之时，前朝的老臣都不太服他。萧不容又受现代教育影响，做不来杀一儆百的事情，于是这件事就拖到了登基大典之后。
但因为大典前一夜，萧钦时中了心魔盏的原因，萧不容心情极差，一怒之下杀了几个声望较大的老臣，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前朝臣子纷纷被吓服。
萧钦时中箭，本该是萧不容心性成长的转折点。但因为穆云间的加入，他没有完成心性上的蜕变，此刻老臣给他下马威，他便是气得再狠，也不会轻易下杀手。
若不能动武力让他们害怕，那就只能用仁政让他们敬服。
真是时运不济。
居然正好撞到这个剧情点。
也怪萧钦时，今天突然抽风，让全府改口喊他太子妃。
难怪萧不容说萧钦时办事稳妥，他估计是觉得萧钦时是有心在给他解围呢。
他当即道：“原来你父皇打的是这主意。”
萧钦时略显意外，没想到他还没开始解释，穆云间就已经想得这般清楚明白。
他望着心上人蹙起的眉尖，道：“怎么，你不高兴？”
穆云间当然不高兴，他自打来到这陌生的时代之后，就没顺心过，本以为这次终于可以跑了，居然又遇到这种事，有种被命运摆了一道的感觉。
“没有。”穆云间重振旗鼓，道：“你之前答应我，要带我去看海，可还去得？”
“自然去得，你我大婚之后，我们便去。”
“如此说来，你外祖母岂不是看不到你成婚的样子了？”
“父皇虽入了西京，可手中却没有那么多可用之人，朝中诸多职位还需要仰仗前朝臣子，你我成婚事关重大，暂时顾不得这许多了。”
看来这婚是必须得结。穆云间思索，忽然将手从他掌心抽回，道：“总归我的命运就握在你父子二人手中，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说罢便走，一路回到通房之中，反手想要关门之时，又看了看那垂挂的门帘。
移步来到床前，闷闷地趴了下去。
“穆云间。”耳边传来声音，萧钦时来到了门口：“我能进来么。”
穆云间没出声，萧钦时道：“我进来了。”
穆云间还是没出声，但却从床上坐了起来，眉眼低垂，怏怏不乐。
萧钦时看了他一阵，缓缓在床边坐下，道：“你为何不欢喜。”
“我可以随随便便被指给你做通房，也能因为上位者的筹谋成为太子妃，那等到几年科举之后，陛下有了人手，将前朝臣子逐一换掉的时候呢？我又会变成什么？”
“你仍是我的妻。”萧钦时的语气很轻，但很认真：“穆云间，你要信我，我喜欢你，便会守护你一辈子。”
“你拿什么让我相信？”穆云间道：“若有一天前朝臣子均不在，你父皇只需要随便使一个计策，就能让我因为任何一个意外死亡，届时他只需要做点表面功夫，依然是那个不计前嫌宽宏大量的帝王。”
“我不会让他这么做。”
“若他这么做了呢。”
萧钦时眼角似有泛红，他道：“他若杀你，我便杀他。”
穆云间张了张嘴，习惯性地道：“萧钦时……我便是为了你们，我不愿让你们因我反目，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你真伟大。”萧钦时笑了，他语气温柔地道：“我瞧着话本里总有你这样的人，一厢情愿地为了别人好，以为可以感动天下，实则委屈自己，又害苦了别人。”
他单手撑在床榻，微微欺近。
穆云间下意识往后缩。
萧钦时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穆云间，对我来说，日日见你是好，与你成婚是好，你以真心待我是好，便是时不时踢我一脚，骂我一句，也是好。”
“你若真为我好，就只管遵从本心，好好留在我身边，我自会以命相护，不会让你死在我前头。”
穆云间扁了扁嘴，避开视线。
半晌，他小小声道：“若我本心，便是想要离开呢。”
萧钦时的睫毛一动不动：“哦？”
穆云间大着胆子，道：“若我本心，便是不想与你成婚呢？”
“为什么呢。”
“你就没有想过……我不许你碰我，不许你抱我，也不愿，与你行房，其实是因为……我，我不喜欢你。”
萧钦时偏了偏头，眼眸浮上一抹迷蒙。
“可是，你把太子府当家，你冒雨等我回府，你背叛穆氏，送我护心牌，我们交换过信物，你还说过，你是因为身体之故……”
“也许我对你只是感激，只是哄你，骗你，讨好你，也许是因为，我害怕我说不喜欢你，你会生气呢……”
穆云间小心翼翼观察他的反应，他想知道萧钦时在亭子里说的是不是真的，哪怕他对他凶，说一些不中听的话，对方也不会伤他。
他暗暗做好准备，如果萧钦时露出杀意，就立马跪下磕头痛哭，说刚才都是骗他的，说自己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心里比刀扎的还疼，请求他不要跟自己生气……
“那。”萧钦时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你既然感激我，又为什么会害怕我。”
“我感激你对我好，但你终归是敌人，我怕你一怒之下，会杀了我……”
萧钦时睫毛微颤，他又想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你觉得我不好看，等我变好看了，你就会喜欢我的。”
“不是这个原因。”穆云间确定了他真的没有生气，忍不住开始掏心窝子：“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那些都只是拒绝你的借口，你怎么傻乎乎的，连这种话都……
穆云间的嗓子陡然被什么堵住了。
萧钦时静静坐在他身边，乌眸幽深。
苍白的脸庞却倏地滑下两行清泪。
他怔怔看着穆云间，神情有几分孩童般的茫然无措。
第22章
穆云间像是被人活活掀了天灵盖, 手脚都忘记了怎么反应。
他想过萧钦时发怒的一万种可能，独独没想到会这样。
萧钦时在虞昭和萧不容面前的确是个乖宝宝，与在外面反差极大, 但那也是在父母面前……他终究是穆氏一方的眼中钉，肉中刺，是萧不容手里的王牌打手，神兵利器, 于多数人来说，恐怖程度不亚于自深渊爬出的地狱恶鬼。
穆云间不断在脑子里给他贴着标签，但面对自己面前真实的家伙，到底难以再生出恐惧之心。
短暂的空白之后，他逐渐觉得……好笑。
萧钦时, 萧钦时……萧钦时，他居然会哭耶。
他与旁人不同的是, 哪怕是这种看上去有些丢人的事情, 也做的十分坦然，面上没有羞愧之色, 那双掉金豆豆的眼睛, 似乎不是他自己的。
穆云间自然是不敢笑出声的, 他攥了攥手指, 终于反应过来, 犹犹豫豫地凑过去，笨拙地抬起袖口，给他擦了擦脸：“你, 你别哭啊。”
萧钦时本有些茫然的目光, 因为他的动作而缓缓聚焦，重新生出几分渴望。
穆云间把袖口收回, 像老奶奶一样慢吞吞地缩回身体，重新窝在床内侧，想着接下来应该说点什么。
他退回的时候，萧钦时的身影跟着动了，他蹬掉鞋子，跟着穆云间一起上床，高高挑挑的身体像穆云间一样在床里侧落座，双手环膝，然后，扭脸看他，等着他说点什么。
穆云间看了他一眼：“……”
萧钦时：“？”
穆奶奶移开视线，萧钦时就像三好学生看老师一样，眼睛一眨不眨。
“我说那般不中听的话……你，你当真不生我气？”
“生气。”萧钦时说：“所以我在等你解释。”
……穆云间本来确实有解释的意思，但他却不知道如何解释，也许让萧钦时知道他不喜欢他是一件好事。他想着，道：“我对你，的确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萧钦时的手指微曲，依旧认真望着他。
“可我并不讨厌你。”穆云间道：“你对我这样好，处处护着我，我心中是明白的。”
“只是我此前说过，我不喜欢深宫，我……我也不喜欢身在处处限制的地方，我想去看天，看海，我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看任何人的眼色。”他对萧钦时道：“你明白么？”
“不明白。”
“……”穆云间微微端正态度，直截了当地道：“萧钦时，你能不能备一匹快马，送我离开西京。”
萧钦时咬文嚼字一般，道：“送你，离开……？”
“对。”穆云间见他没有反感，眼中升起希望，他伸手抓住萧钦时的袖口，略显激动地道：“离开西京，离开权势中枢，让我做一个普通人，去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萧钦时眉目微动，眼角若有似无地微挑了一下。
他定定地望了穆云间一阵，道：“可是父皇已经下旨赐婚，你如今是太子妃，若婚前潜逃，便是重犯。”
穆云间也知道这件事必须完成，他当即道：“那我们便成婚！婚后，婚后你就说你要去靖海接你外祖母，然后，然后带我一起走。”
萧钦时静静看了他一阵，道：“成婚之后，一起走？”
“对。”穆云间干脆利落地道：“有你出面，你父皇定深信不疑，我们肯定可以安全出城。”
我们……
萧钦时抿唇，道：“可你不喜欢我。”
“……”穆云间没想到他有在这种事上犯轴，他反应极快地道：“我不喜欢你，你喜欢我啊，你这么喜欢我，不得保护我，不得顺着我，不得，不得黏着我啊？”
萧钦时：“……”
他看了穆云间一会儿，道：“可我不喜欢你不喜欢我。”
穆云间有些急了，他换了个姿势，抓着他的手臂，道：“你若好好对我，凡事依我，助我达成心愿，我这心又不是石头长得，总有一天会喜欢你的。”
“总有一天，是哪一天？”
“……”穆云间板起脸，道：“那难道我这辈子都不喜欢你，你就不喜欢我了。”
萧钦时垂眸，沉默了好一阵。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穆云间忙道：“我是说……”
萧钦时又认真看他。
“……我是说，反正我也没有其他喜欢的人，你，你喜欢我，就算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吃亏，对不对？”
“你是说，你这辈子都不会喜欢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
这话似乎有些歧义，穆云间想了想，脑子没转过来，嘴上却道：“对。”
“你要么不会喜欢任何人，要么，你一旦有喜欢的人，那个人肯定就是我。”萧钦时仔细思量：“换句话说，我是你的未爱之人。”
“差，差不多吧。”反正穆云间之前也没喜欢过别人。
萧钦时凝望着他，重新展开笑颜，道：“好，大婚之后，我带你出城。”
喜悦来的猝不及防，穆云间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他拉住萧钦时的手，眼睛仿佛落满星辰：“真，真的？”
萧钦时微笑着点头：“真的。”
“那……”穆云间拉起他的手，道：“我们击掌为誓，若有违此誓，就，就变成秃头。”
萧钦时看着他直起的手掌，缓缓抬起手，啪地一声轻响。
穆云间要激动死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苟活了那么久，陡然之间柳暗花明。
出城，出城……他之前只记得小变态残忍阴险，这会儿才想起来，他因十年前的那件事，一直封闭自身，全部心思都扑在练功上面，看着不好相处，实则单纯质朴。
他可以在中心魔盏之后乖乖被关，可以在知道自己成为累赘之后自废武功，即便被穆氏折磨至死也记得不能给父亲添麻烦…… 他对自己在乎的人，常怀赤子之心，是个相当固执，情绪非黑即白的人。
穆云间心境大起大落，忽然有些庆幸。
他一直把被萧钦时的喜欢当做催命符，如今才发现，这完全是护身神咒啊！
但他也清楚，若无这段时间二人同吃同住，相处久长，萧钦时对他的感情不至于如此之深。
不管了，反正萧钦时答应了跟他合作，答应了送他出城。
等大婚之后，再也不用憋在西京受气了。
不过萧钦时对他这么好，他也得做出点回报才是，不能让人家白白付出。毕竟萧钦时又不是冤大头，若一直投入得不到回报，那点儿感情肯定得收回去。
穆云间穿了攀膊，一路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厨房。有了萧不容的赐婚圣旨，全府对他的态度也陡然变了个风向，穆云间做事不再被人盯着，只有小青小绿作为贴身侍女给他打了下手。
穆云间自己住惯了，什么都会一点，以前上综艺做飞行嘉宾的时候，还因为厨艺好而上过热搜。
包个素馅儿馄饨完全不在话下。
他心中对未来充满希望，捏馄饨的手也分外有力，就连下馄饨的时候，都似乎带着指挥千军的气势。
“太子妃殿下，哼的是什么曲儿？”
勺子推入锅内，白白嫩嫩的馄饨纷纷飘起，穆云间却悚然一惊，道：“我，哼歌了么？”
“正是。”小青一边往炉子里添着柴火，一边道：“好听的很呢。”
她刚说完，小绿就抢道：“我知道我知道，这调子我听素素公主唱过，好像是幼时陛下教过得，嗯……虫儿飞？”
穆云间：“……”
得意忘形了。
他道：“对，我也是听公主唱的，这个还挺入耳的，可能不知何时学了来。”
两人都十分理解，毕竟这个旋律的确很容易上口。
接下来，穆云间闭口不再多言。
他想着，除了这些，应当没有其他露馅儿的地方了吧？他是穿越之人的事情绝对不能让萧不容知道，这简直是一个比前朝皇子还要危险的身份。
对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来说，萧不容是魂游过天外之人。陪他起义的骁龙营都被暗示过他的特殊，便是百姓之中也有传言，毕竟他的确让整个神洲的粮食都翻了一倍，便是撇却他带来的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小吃等物，他在很多人心中都早已是带着神谕降临世间的存在。
很快，在整个神洲所有人的心中，都会根深蒂固地认为，萧不容是天选之子，至于妄图光复前朝的穆氏，则是被神遗弃的存在。
他们注定要被灭亡。
穆氏里面的皇子混入了一个穿越者……
穆云间想一想萧不容知道之后的态度，就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
他端着小馄饨匆匆去找了萧钦时。
萧钦时很给面子地全部吃光了，吃完自己擦了嘴，道：“过两日，素素要去郊外射猎，你想不想去？”
“要出城吗？”
“要。”萧钦时道：“但这并非出逃之良机。”
穆云间有点尴尬，道：“我没说现在跑。”
“明日宫里应当会有人来为你我量身，好做婚衣，母后也可能会单独传你过去问话，你要做好准备。”
穆云间：“……问，问什么呀？”
“你真当朱婆婆那日留在府里，是为了我的膳食？”萧钦时看向他，道：“你长于深宫，想必无人教你房中之道，她那几日便是要教导你这件事的。”
穆云间：“！！！”
他又想起虞昭说要调教的事情，当即涨红了脸。猛地贴到萧钦时身边，拉住他的手臂，他软软道：“那你这两日有没有事啊。”
萧钦时的眼神要多单纯有多单纯，他规规矩矩地道：“父皇在军中给我找了个差事，让我每日早上去营中点卯练兵。”
“那……”穆云间道：“皇后会早上来找我么？”
萧钦时思索了一阵，道：“不知道。”
“要不这样，你早上带我出去，去军营好不好？”
“你要去军营？”
“哎呀，你可以把我放在营地外面，我不会溜进去偷看的。”
萧钦时继续思索。
穆云间摇了摇他的手臂：“萧钦时……我想跟你在一起，若皇后宣我，你得陪着才行，不然我害怕。”
萧钦时看他，道：“那我能得到什么。”
“？”穆云间想了想，道：“春日里玫瑰都开了，我去采一些，给你做花糕吃？”
萧钦时继续看他。
“……要不，我去采买些水果，给你蒸果糕？这些都挺难的，我还得现学呢。”
萧钦时轻轻抖了抖袖子，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穆云间：“你，你若不帮我，我就不理你了。”
他说完，有点臊得慌，耳朵都有点红。因为这听上去太像那什么，他自己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萧钦时居然真的停下，他屈指勾了勾。
穆云间慢吞吞地走过去。
萧钦时双手负于身后，微微欺身，把脸送到他面前。
态度非常明显：要亲。
第23章
他肌肤苍白细致, 就这么突然摆在穆云间面前，侧颜看上去有些瘦削，但因为骨相精致, 线条流畅好看。
穆云间却下不去嘴。
“我，我都说不喜欢这样了。”
萧钦时直起身体，头也不回地就走。
穆云间急忙又追上去：“萧钦时，萧钦时, 你去哪儿啊。”
“巡城。”
“你带着我吧萧钦时，萧钦时……”
半个时辰后，穆云间跟在萧钦时身边闲逛着，左右打量着熙攘的人群，道：“你平日便是这样巡城的啊。”
萧钦时不理他。
穆云间有点不好意思, 又有一点担心。害怕萧钦时气得狠了就不喜欢他了。
他也不敢回府，万一虞昭真找人过来喊他进宫, 教他劳什子的房中之术, 那可如何是好。
他厚着脸皮赖在萧钦时身边，借机仔细张望着。
西京城很大, 有五个区。光城门就有九个, 分内城外城还有皇城中心, 穆云间是随萧钦时乘马车出的皇城, 如今正在内城, 内城商户林立，住的不是达官就是显贵，路过的不是有钱的就是有权的, 上回萧钦时带他去的小吃街则是外城, 有专门让商贩摆摊的街道，规划非常整齐。
即便是内城, 也有不少狭隘的小巷，穆云间时常看到有穿着或普通麻衣，或衣着讲究之人出入，想必是附近住家或来往商贾。
“光靠你自己，连皇城都出不去。”
萧钦时的声音让他回神，穆云间道：“我没想过。”
“建国之初，整个西京光巡逻之人就有两万，你站着不动，每一刻钟都能看到一队巡逻士兵从此经过。除此之外，你刚才注意过的窄巷，民家，也都有暗哨盯着，哪怕有人敢藏你，也一定会被发现。”
穆云间：“……我真没有。”
“你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太子府是对的，否则，你现在已经被发入大狱，好一点呢，是跟毒虫老鼠为伴，坏一点，怕是已经成了人棍，被送给穆云敬做贺礼。”
“……”穆云间脊背发凉，他清楚这是萧钦时能干得出来的事，怯生生地道：“我不敢的。”
萧钦时瞥他一眼，嗓音淡漠地嗯了一声。
穆云间连往旁边偷看记地形的勇气都没有了，他翘着手指揪住萧钦时一丢丢的衣角，感觉自己仿佛被上了标记的小怪。
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似是觉得他可怜，萧钦时道：“我既然喜欢你，自然会助你出城，你那些想法，千万要收起来，藏好了。”
穆云间点头，再次庆幸他跟萧钦时坦白的时机。感觉早一点，萧钦时可能没那么喜欢他，晚一点，他怕是已经筹谋如何躲开大婚，被萧不容发现端倪。
又走了一阵，萧钦时轻声问他：“累不累。”
穆云间确实有些累了，脚底疼的厉害，小腿也有些酸胀，这都是因为原身常年不运动的原因。
他点点头，闻萧钦时道：“我背你？”
“不用。”穆云间指着旁边的茶楼，道：“我们进去坐坐吧。”
“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巡完。”萧钦时放开他，道：“不然让马车先送你回去？”
“不。”穆云间道：“我还可以走，没关系的。”
萧钦时一笑，道：“好。”
他抬步向前，脚步陡然加快了起来，穆云间不得不打起精神，小跑跟上，很快便因为心肺太差而气喘吁吁，出了一身细汗。
真该死和挨千刀也不得不加快脚步，前者道：“殿下今日是怎么回事，真打算带这小美人绕城一圈儿？”
“没听他说么，巡城。”
“哪有他这样巡城的，说闲逛还差不多。”真该死道：“何况，城中巡防事宜已经不归他管，他应该去军营练兵才是。”
“萧钦时……你，你慢点，我跟不上了。”前方小美人气儿都快喘不上来，萧钦时终于微微放缓步伐，他语气平静：“我还要赶着去外城。”
穆云间扶着墙拐角，脸庞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出来。他缓了缓，从萧钦时的脸上看出几分不快，知道自己拖了人家后腿：“我能不能坐马车跟你。”
“你见过哪个巡城的如此大摇大摆？”
穆云间扁嘴：“那，我找个地方等你行么。”
“你如今是我的太子妃，这么多年来，与萧家为敌之人可不只有穆氏……我建议你还是回太子府最安全。”
“……”那万一皇后过来找人调教他怎么办。穆云间试探地道：“你能不能让小千来保护我。”
“他今日有任务。”
穆云间把试探的表情收回去。
萧钦时重新走回来，耐心十足地道：“到底要不要背。”
“喏。”挨千刀指了指前方，示意真该死去看。
新春的日光明媚，穆云间伏在他的背上，他的表情带着点不自然的腼腆与羞赧，还有隐隐的内疚。
觉得自己这样黏着萧钦时，好像有点不太光彩。
可他又的确担心，虞昭真要派人来找他怎么办。
“下次，我藏在家里，对外就说跟你一起出去了，好不好？”
“你让我欺君？”
“不是……就是，善意的谎言。”
“就像你骗我那样。”
“……”穆云间轻轻缩了缩脑袋，“对不起……要不，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萧钦时心中果然还是有气的，只是没有把火泄在他身上，这一点，穆云间心中是领情的。
他下意识想从萧钦时身上下来，后者却微微用力拢了拢他的腿，将他朝上面托了托，语气平静：“不是累了么。”
穆云间黏着他巡了大半日的城，他也不知道萧钦时究竟在巡什么，于是就随口问了一下。
接下来，萧钦时看到衙门就进去绕一圈，看到大理寺也进去溜达一下，路过户部的时候还在里面看了半柱香的账……每个被他路过的官府办公地，见到他都诚惶诚恐，穆云间暗暗猜测，应该是萧不容偷偷给他下了什么命令，让他去威吓这些前朝官员。
毕竟，这些前朝的官员们，说不准就有哪个心里有鬼的。
萧不容这是要敲山震虎啊。
事情传到萧不容的耳朵里，他也十分疑惑：“钦儿去巡查了各府衙门？”
“是啊，把前朝那些心中有鬼的家伙们吓了个半死，都当是您派太子殿下去巡查公务，准备清理门户呢。”
毕竟萧不容没进京之前，萧钦时就已经是他手下有名的杀将，有小阎王之称。
“有意思。”萧不容道：“我不是让他去军营练兵，怎么倒狐假虎威，巡起府衙来了。”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他身边的给使道：“只是太子走后不久，有几个人递了请罪的折子来。”
“有这事？”萧不容惊诧大笑：“哈哈哈，这朕得去瞧瞧。”
穆云间被迫跟着萧钦时跑了那么久，虽然有部分时间是在萧钦时背上度过的，可还是累的不轻。
一到家，萧钦时便道：“去暖池泡个汤吧。”
穆云间也有这个意思，他揉着眼睛，道：“我在浴桶里就行，那汤池收拾起来费时费力……嗯，我想尽快洗洗睡了。”
萧钦时没有多劝：“也好。”
穆云间坐在桌前，托着腮帮子，努力张着眼睛，眼神迷蒙地望着下人进进出出。
浴桶很快在屏风后面放定，萧钦时探手试了温度，道：“好了。”
穆云间打起精神，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没有留意脚下的木桶，陡然被绊了一下，那桶水倒是安然无恙，他却是一个踉跄，被萧钦时接在了怀里。
“困成这样。”萧钦时的声音似乎带着点笑意，“需不需要服侍。”
这一跟头把穆云间的瞌睡虫吓跑不少，他很快站直，精神十足地道：“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萧钦时收回被推开的手，脸上笑意消失，道：“好了叫我。”
他转身出去，把门关好，习惯性地站在廊下。
素来阴郁的脸上显出几分孤寂与落寞。
穆云间拍了拍自己的脸，把盆里放置的鲜花花瓣全部倒在桶里。脱下来的衣服被挂上屏风，他抬腿迈入桶中，将长发用簪子挽高，避免湿水。
接着，他完全将脖子以下浸在水里，并拨过厚厚的花瓣挡住水下部分，这才微微仰头，找了个放松的姿势闭上眼睛。
腿脚乏的厉害，被热水一泡，那股凝成结的乏就像涟漪一样缓缓地扩散到了全身，穆云间一开始还想着就泡五分钟，可五分钟没到，他眼皮就一点点地垂了下去，呼吸变得轻缓。
萧钦时看了一眼天色，偏头望向房门。
穆云间已经有半柱香都没出来了。
他来到门前，道：“穆云间，不要泡太久，小心头晕。”
里面没有动静，萧钦时拍了拍门：“穆云间……”
他眉心猛地一跳，一把推开房门，大步跨了进去。
脚步急促地绕过屏风，倏地变轻。
心上人浓睫半合，头颅软软地靠在木桶搭放的头枕上，他脸庞被热气熏得通红，修长的颈子也泛起通透的粉。
吃透了水的玫瑰花瓣殷红夺目，堆满水面，衬得他冰肌玉骨，仿佛天池水畔自然生长的玉人。
萧钦时放轻呼吸，缓缓走了过去。
他单手撑在桶边，徐徐靠近对方。
目光从他泛红的鼻头到透着光润粉泽的唇瓣。
喉结滚动。
没有任何犹豫，他本能地贴了上去。
方才进来的过于仓促，主屋房门大敞，外面灌入一阵冷风。
穆云间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察觉面前一片阴影，条件反射地往旁边小幅度挪了挪。
正好躲过了他凑来的唇。
四目相对。
穆云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瞳孔震动——
他心脏狂跳，萧钦时却全然没有后退的意思，他依旧看着穆云间，眼神中透着渴望。
“穆云间。”他轻轻地说：“我想跟你行房。”
第24章
他倒还真是一个固执的人, 都说了不喜欢他了，还是不知羞耻地表达对他的渴望。
穆云间能感到他目光反复，在自己得脸上游离, 又期盼地与自己对视的眼神。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道：“我不想。”
萧钦时抿嘴，脸色阴沉下去。穆云间道：“都跟你说我是石女了，不能行房。”
“你骗我。”
“这件事我没有骗你。”
萧钦时朝水面看去，穆云间又挪了挪, 水面漂浮的花瓣犹如一个整体，跟着他转动。
“萧钦时。”他又放软声音：“水都凉了，我再不穿衣服，会生病的。”
萧钦时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只手缓缓探入了水中, 他指节修长，骨节凸出, 穆云间竭力平复着自己得呼吸, 却止不住地去望向他的手，担心他直接便不讲情面, 把他从里面抓出来。
萧钦时的手沉入了玫瑰花瓣, 目光依旧在看着穆云间：“你若真是石女, 为何如此害怕。”
“你……”穆云间缩着身子, 红了眼眶, 道：“你这是欺负人。”
“是你口中没有一句真话。”萧钦时收回手，动荡之间，拥挤的花瓣散开, 透明水下隐有两条净白的双腿, 那双腿警惕地缩了缩，穆云间呼吸都重了一些。
一直等到花瓣重新将那处风景全部挡住, 萧钦时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房门重新被关上，穆云间陡然从水中爬了出来，不顾身上还湿漉漉的，就直接扯过衣服裹在身上，马不停蹄地跑回自己的通房，在里面将身体擦净，换上了衣服。
他做了好一阵的心理建设，颤抖的手才微微平静下来，起身去拉开门。
萧钦时懒懒地靠在门口的廊柱上，乌发漆黑，脸庞冷白，转脸看到他出来，眼神却不如此前那般欢喜，而是有些冷淡。
穆云间往后挪挪，道：“我洗好了，想先去睡觉。”
萧钦时没有说话。
穆云间也清楚他应该有些不满，但他却没有哄对方的心思。
他径直钻回小屋，爬上了自己的小床。
外面一直没什么动静，穆云间听了一阵，又很快被周公召唤，临睡之前，还不忘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
这一觉睡的很沉，第二日，穆云间一大早便醒了。
门外传来悉嗦之声，他挣扎了一阵把被子撑开，看了眼桌上的漏刻。
快卯时了，萧钦时每日都是这个点起床，练会儿功夫，然后出门。
穆云间也马上收拾了起来。
他蹬蹬跑出门，正好看到萧钦时把手巾从脸上拿下来，看到是他，便丢了手巾，转身坐在了铜镜前。
穆云间也去洗漱了一番，他找了个椅子坐下来，让小绿简单帮他挽了个发髻。
萧钦时收拾妥当，起身朝外面走去。
穆云间察觉不对，忙站起来：“你不用早膳么。”
“去营里吃。”
“为何不在家里吃。”
“你有事？”
穆云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带着点讨好地道：“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今日一起去军营的。”
萧钦时偏头，目光安静地望着他。
穆云间左右张望，道：“我，我可以不进去，就在外面等你。”
萧钦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里瞧不出什么情绪。
穆云间给他画饼：“你若是带我去，我便给你记上一分，如何？”
萧钦时终于有了反应：“记分？”
“对。”穆云间道：“等到记满一百分，就说明我开始喜欢你了。”
萧钦时点了点头，又看了他一阵，道：“那我若是不带你去呢？”
“那，那便扣分。”穆云间拿出姿态，扬了扬下巴，板着脸道：“扣分越多，就代表我越讨厌你。”
萧钦时恍然，道：“我可以带你去。”
穆云间一阵高兴，急忙朝他跑过去，刚到他跟前，就听他道：“但我不要分。”
穆云间：“？”
萧钦时凑过来，认真望着他，道：“我要你亲我。”
穆云间：“……”
“你，你若这样，不光没有加分……”穆云间吓唬他：“还要扣分。”
“扣多少。”
“五分。”穆云间伸出五指，苦口婆心地劝他：“加只有一分，扣却要五分，这个差距，到时候就很难找回来了。”
“嗯。”萧钦时说：“我要你亲我。”
“……”穆云间后退一步。
萧钦时站直身体，淡淡道：“你这般拖累，我也不愿带你，便留在家里，等母后传唤吧。”
他拂袖而去，头也不回。
将至前厅之时，身后陡然传来蹬蹬的脚步声，穆云间急奔而来，拉住他的手臂：“我，我答应你。”
萧钦时不喜不怒，自然而然地把脸凑了过来。
穆云间攥了攥手指，吸了口气，微红着脸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萧钦时却并没有满意，他语气平静：“要亲嘴。”
穆云间的脸更红了：“你昨日，昨日不是这样的。”
“今日是今日，昨日是昨日。”
“……”罢了，就当是导演突然加戏，又不会少块肉。
穆云间做好了心理建设，微微鼓着腮帮子，重重把嘴巴撞了上去。
萧钦时的嘴唇又软又凉，有一瞬间，让他想到了自己曾经代言过的果冻。
没有细想，他便要收回，却陡然被他环住了腰，穆云间猛地往后退想要躲开，萧钦时却跟着上前一步，顺势将他抵在了身后廊柱。
退无可退。
穆云间被迫启唇。
仿佛被投入酒杯里的冰块，不断擦过杯壁，搅出声音。穆云间舌腮都有些泛酸的时候，才终于把他推开。
萧钦时眼眸痴缠而迷离，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事情里。
穆云间原本还有些生气，但对上他不自知的神情，又有些委屈。
他用了些力气推他，萧钦时略略回神，回味一般抿了下唇，这才露出一抹轻笑，嗓音温柔：“我们去军营。”
马车上，穆云间背对着萧钦时，独自生着闷气。
萧钦时由着他坐的远远地，静静靠在车厢上，转着食指上的扳指，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全然没有被讨厌了的自觉。
那目光有若实质，穆云间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坐远了一点，气道：“别看了。”
萧钦时回神，听话地收回了视线。
穆云间嘴唇涨涨的，他抬手碰了碰，只觉得嘴唇像是被谁拿针纹了一圈儿。
虽然还没有看到，但也清楚，只怕肿的厉害。
他又看了萧钦时一眼，后者浓睫低垂，正低头玩着自己得扳指，果真没有看他一眼。
穆云间眼睛红了红，道：“萧钦时。”
萧钦时下意识抬头，想起他的话，又把脸微微扭开，道：“嗯。”
“你寻个成衣店停下，去给我买条面纱来。”
萧钦时愣了一下，又来看他，目光落在他的唇上，眉梢微扬。
那神情，莫名有几分的得意。
穆云间头脑一热，抬脚踢了他一下。萧钦时回神，拉开窗帘朝外面看了一眼，道：“前面便是。”
“去买。”
他眼角红红，白嫩脸蛋无害的像只兔子。萧钦时嗯了一声，让车夫停下，钻出了车门。
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几个不同大小，不同花色，不同绣样的面纱。
穆云间：“……”
萧钦时把这些绵软的纱巾堆在车上，示意他挑。
穆云间随手拿起一条长的系在耳后。
一路到了军营，萧钦时把穆云间抱下了车。刚走进去，一个少年便跑了过来：“殿下来了，这……”
他看向穆云间。
面纱纯白，垂下的部分一直到他胸下还多，边缘绣了一朵漂亮的粉色蜀菊，尽显清雅。
那半张脸被遮起来之后，本就精致的眉眼便更加显眼，让人想要一窥本相。
“孤的太子妃。”这还是穆云间第一次听他称孤道寡，萧钦时拉起他的手，又对他道：“楚煦，楚相家的，你应该见过。”
穆云间想起那日刚穿过来，在马上见到的人，向对方行了一礼。
楚煦急忙还礼，显得有些意外：“原来是太子妃殿下，失礼。”
萧不容赐婚的事情经过一番刻意的宣扬，莫说整个西京，怕是隔壁的几个郡县都已经有了耳闻。穆云间这个太子妃板上钉钉，不容置喙，都提前叫起来也无可厚非。
如果穆云间真是前朝不受宠的小公主，这会儿说一句逆天改命也不为过，萧不容如今给他的，的确是荣宠无限，尽显仁慈。
随萧钦时一路走过，旁边军士也都相当规矩，见了他规规矩矩地道一声太子妃殿下。
骁龙营不愧是萧不容手下最精锐的兵将，将上下一心的理念贯彻的极为彻底，路上没有一个不把穆云间当回事儿的。
快到营帐之时，一声朗笑忽然传来：“太子殿下，您可终于来了！”
穆云间虽然只是看文，脑中没有关于人物的画面，但他一听这笑，就知道此人必是萧不容手下的那位勇将，齐啸虎。
他本是前朝神将，可惜穆凛昏庸，趁他在战场血拼之时强纳了他的妹妹，齐啸虎得到消息，不顾上将阻拦，连夜返京想要寻穆凛说理，未料刚刚进京，便得到妹妹自缢的消息。
他自幼父母双亡，拼了命的想要挣出一番功名，也是希望妹妹能够过上好日子，可惜天不由人算，他好不容易在京中买了套大宅子，却反而将妹妹送到了昏君的手上。
齐啸虎如何能不恨，他怒斥穆凛昏庸无道，惨遭追杀，逃难之际，便遇到了医术了得的萧不容，自此心甘情愿拜服在他的手下。
他人高马壮，声如洪钟，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双目炯炯，长得有些凶相，但面貌虽然粗犷，可心思却十分细腻，行军布阵颇有天赋，骁龙营便是他辅佐萧不容所创，是当之无愧的主帅。
也是原著中人气相当的角色。
穆云间就很喜欢他。
但他此刻是穆凛女儿的身份，见了他不免有些畏惧，下意识便朝萧钦时后面躲了躲。
齐啸虎看了他一眼，他眼睛生的太大，看人的时候像是在瞪人，穆云间心头一颤，攥紧了萧钦时的衣角。
“这便是太子妃了吧。”出乎穆云间的意料，齐啸虎居然没有把对穆凛的恨意宣泄在他身上，察觉到穆云间的畏惧，他甚至往后退了退，哈哈笑道：“我是个粗人，似乎有些吓到太子妃了，殿下，咱们借一步交谈？”
萧钦时点了点头，道：“孤先送她去营帐。”
“殿下请便！”
萧钦时带穆云间刚离开，齐啸虎就粗着嗓子对楚煦道：“穆凛那驴踢的玩意儿，竟也能生出这种菟丝花般的女儿，真让人大开眼界。”
楚煦瞄他一眼，道：“您这样的，不也找了个那样如花似玉的老婆。”
这话一说，九尺长的汉子当即像是被人塞了一把辣椒，过了一会儿才说：“这，太子妃，与殿下真是相配啊。”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稍后会有人把早膳送来。”
穆云间乖乖点头，在帐中得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坐下来。
“齐帅像是有事与我交谈，我去去就来。”
他一走，穆云间就开始回忆剧情。
原著之中，这个时候萧钦时已经开始神志不清，是没有接管骁龙营的，就连蔷薇夜影也暂时移交到了虞昭的手上。但因为他的到来，萧钦时躲过了既定的命运，萧不容把他安排到这里，想必是要给他一些明面上的权利，方便给他未来铺路。
至于齐啸虎，这次应当是跟萧钦时告别的。
当年穆凛之所以会强纳他妹妹，是因为齐啸虎的好兄弟背叛了他，对方与他同进军营，但却不如他爬的快，逐渐嫉恨上他，故意设局才引得他妹妹遭此横祸。
这次是因为萧不容得到了他好兄弟的消息，对方已经与穆云敬的人集合，这会儿正在蕲州一带活动，妄图光复大业。
萧不容清楚自己兄弟的心病，也曾有过许诺，故而将此消息透露给他，给他机会亲自手刃仇人，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齐啸虎感念萧不容的情义，哭得稀里哗啦，决定前去蕲州复仇。
但，根据原定的命运，他此次前去蕲州，其实是原书BOSS设得一个计，对方击中萧钦时断了萧不容一臂，齐啸虎自然也不能放过。于是他故意放出叛徒的消息，引齐啸虎亲自前去。
齐啸虎虽能成功复仇，却会中了埋伏，断了双腿，被跟随前去的亲信拼死救出。萧不容派去的人接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地上苟延残喘，艰难爬行。
后来，世上再无飞虎大将，却多了一个坐轮椅的残废。
穆云间当年深夜看到这一段，心中大为震撼，眼睛为这汉子放了许久的水。
萧不容也会在失去两员大将之后，意识到这个皇位究竟有多么难坐。
穆云间坐了一阵，想起那九尺汉子炯炯有神的大眼，那双眼睛看他的时候没有恨意，反而带着几分欣赏，赤诚的让他想起那日屋内，乌黑双目流落的两行清泪。
“我真是个善良的人……”穆云间嘟囔着，起身走出营帐。
外面的人见了他便行礼，穆云间开始还有些忐忑，见他们没有阻止自己得意思，才稍微放下了心。
他在附近捡了几枚石头，重新回了屋内。
已经有小兵端来了膳食，军中伙食虽然不比太子府精致，但分量却很足，萧不容对待下属的确可以，难怪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穆云间一边想，一边拿起筷子，夹起，那切得过分大块的酱肉……
他怀疑这酱肉还是萧钦时嘱咐人切得，因为他刚才出去的时候，看到有人蹲在帐子旁边，正拿着一大块肉在啃。
吃的差不多的时候，萧钦时回来了。
穆云间忙擦了擦嘴，又把面纱戴好。
萧钦时坐在旁边，看了眼他碟子里剩下的酱肉，穆云间直接取过托盘盖了上去。
萧钦时恍惚了一下，抬眼看他。
这心理阴影是有多大啊，都偷吃过两碗肉了，看到还会发呆。
穆云间抿唇，道：“你吃了么？”
“我吃这个。”他直接拿起盘子里的馒头，轻咬一口，等吞下去，才道：“鬼鬼祟祟跑出去，捡些石头做什么？”
“我好奇齐将军与你说什么，便拿石头算了一卦。”
穆云间蒙着面纱，本就有几分神秘，这话一说，更加神棍起来。
萧钦时馒头都不咬了：“算到了？”
穆云间一本正经地点头。
萧钦时不知想到了什么，道：“那你说说，他寻我何事。”
穆云间把石头在手里把玩，眼珠滴溜乱转，道：“我猜，他是要向你辞行。”
萧钦时怔住。
穆云间对他扬了扬眉毛。
“你怎么知道？”
“算出来的。”
“那你说，他向我辞行是要做什么？”
“这个猜不到。”穆云间道：“但我算到，他流年七杀入命，贪狼在迁移宫化忌，是大凶之相。”
他表情认真的要命，萧钦时定定看了他一阵，缓缓把馒头放了回去，神情有些凝重：“展开说说。”
“……”穆云间肚子里本来就没几个关于玄学的词儿，他抿了抿嘴，道：“我道行不精，看不出太多，但……我觉得他此次出行，须得节制谨慎，防备小人。”
这一次，萧钦时看了他好一会儿，穆云间心头打鼓，悄悄避让了一些。
过了很久，萧钦时才道：“你的意思是，这是穆云敬放出来的假消息，故意引齐帅前去，想戕害他。”
穆云间没想到他脑子这么好使，他做出疑惑的样子：“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萧钦时的手指缓缓收紧，他一瞬不瞬地望着穆云间，道：“穆云间，我问你，你与穆云敬，可还有联系。”
“我有没有跟他联系，小千不是一清二楚，你问他不就得了。”
“那你为何会有这般多的消息，你知道穆云敬要杀我，还知道他要杀齐帅。”
“我……我真的是算到的，我与穆云敬，从未有过联系，你不想想，如果我一直跟他有联系，定然早就与他约好了联系的方式，他又何必冒险让张师傅传递消息，结果还被你发现了。如果我是后来跟他有联系……小千怎么会发现不了？”
“我如果如今还在跟穆氏有联系，我为什么要救你？又为什么要救齐啸虎？我为什么不干脆让穆家人带我离开，还要冒险求你。萧钦时，我是意外卷入萧家和穆氏的争端的，无论你信不信……我清白无辜，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也不愿与你们任何一方结仇。”
说到最后，他神情露出几分凄楚。
“我只是自幼有些玄学的天赋在身上……只是这实在异端，你千万不要与他人说起。”
萧钦时也不知道究竟想了些什么，表情是越来越凝重：“我知道了。”
整整大半天，穆云间都在军营混日子，吃了睡睡了吃，也没什么事情能干。
晚些时候，他与萧钦时一起回了府，便听何孑道：“中午皇后派人来请太子妃入宫一叙，殿下您看……”
穆云间立马又抓住的萧钦时的手臂。
萧钦时道：“我正好要入宫一趟，一起去吧。”
穆云间清楚他定是要与萧不容说今日的事情，当下稍微放下了心，又随他一起上了马车。
重新来到宫里，萧钦时陪他一起去见了虞昭，虞昭这才向他说明用意：“你第一次随钦儿来宫里，我瞧着你这般好看，便画了花样送去尚衣局，让他们给你做了两件衣裳。”
穆云间：“？”
“那段时间也是赶在登基大典，各司都忙得很，没来得及，这不，昨日衣服突然送来了，我就想着让你过来试试。”
穆云间心中古怪。
原著之中，虞昭的确疼爱穆云间，穆云间在宫里的时候，她时常去探望，还会送些小玩意儿给他解闷儿。
后来他被指给萧钦时做通房，虞昭一直高高在上，他还当对方是因为儿子开始防备自己，未料居然还是把他放在了心上。
只是这疼爱，大抵就跟玩家疼爱换装游戏里的女儿一样，不会太过用心。
他行礼道谢，虞昭又道：“上次你救下钦儿一命，我心中十分感激，只是事情诸多蹊跷，陛下提议让你交出穆氏一行人的行踪，方能洗清嫌疑，被我拦下。我念在你与穆家血缘至亲，又与钦儿有情，避免你陷入两难，思来想去，才提出了怀有子嗣才可封妃一事。如今想来，你冰清玉洁，这等交易，确实是委屈你了。”
虞昭这是在，跟他解释……？
穆云间急忙起身，道：“皇后多虑，奴婢没有多想。”
如果他真的对萧钦时有情，她提出那个法子的确是为了他和萧钦时好。他倒是没有想到，虞昭心中如此弯弯绕绕，她还能想到自己是穆家人，避免他陷入两难。”你能明白我没有恶意便好。”虞昭道：“如今陛下摒弃前嫌，降旨赐婚，你日后便是我萧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之前有什么不妥当的，日后都会补偿你。我也会提醒陛下，与穆氏一党之仇是男人家的事情，与我儿媳无关，但我萧家需要的是拎得清的儿媳，你可明白？”
这一番话连恩威并施，穆云间直接跪了下去，道：“奴婢明白。”
“怎么还称奴婢呢。”虞昭示意要起身的萧钦时坐下，亲自过来把他扶起，轻轻碰了碰他腕上的玉镯，道：“这是钦儿外祖母给我的，我上次将它给你，便觉得你与我十分投缘，如今更加确定，好孩子……快叫声母后来听。”
穆云间下意识去看萧钦时，后者唇边微弯，显然十分愉快。
“瞧他做什么。”虞昭屈指将他下巴抬起，语气温和却不容抗拒：“看着本宫，叫声母后。”
“……”你们萧家人都这么喜欢强取豪夺吗？！
穆云间脸颊微红，嗫嚅道：“母，母后。”
虞昭扑哧笑出了声，拉住他的手，道：“随本宫来里屋，给你试试衣裳。”
穆云间：“！！！”
来不及思考，他便猛地扭过脸，拼命向萧钦时挤眉弄眼。
萧钦时：“？”
穆云间急的不轻，又对他努了努嘴。
萧钦时歪头：“？”
“……”穆云间来不及做更多，直接被虞昭拉进了寝宫。
虞昭的寝宫里点着好闻的熏香，除此之外，还有淡淡苍兰的味道，穆云间微微抽了抽鼻子，便闻虞昭道：“听钦儿说你喜欢苍兰之香，之前我命宫人筹备之时，便自己也留了一些，这衣裳皆用苍兰熏过，我闻着本觉得过甜，可想到你，就又不觉得了。”
穆云间强笑了一声。
随她一同转过屏风，便见前方一字排开几个托盘，从肚·兜到配饰，里里外外，居然整整三套。
苍兰的香味，略显馥郁。
“我想着你自打进了太子府，也没什么好衣裳，就里里外外都配上了，尺寸是本宫目测，也不知对不对得上。”她一脸慈爱地望着穆云间娇嫩的脸，柔声道：“愣着干什么，快宽了这旧衣，换上新的。”
第25章
穆云间的手脚都在哆嗦, 他揪着衣角，神色不安。
虞昭见状轻笑：“怎么还害羞上了，母后帮你？”
她一边调笑一边轻巧地上前, 手还没伸过来，穆云间就往后退了两步，呐呐道：“我，我不习惯……”
他左右张望, 虞昭似有所悟，道：“你且放心，此处不会有男子进入，便是钦儿，也不会轻易进来。”
跟男不男的有什么关系。
穆云间满腹委屈地想, 萧钦时是猪！跟他暗示那么多都不懂，前世不知是哪个蠢物投胎来的。
在虞昭一脸爱不释手般的注视下, 穆云间不得不做出行动, 他略显羞赧地背了过去，手指来到自己得腰间, 拇指穿入腰带, 轻轻拉扯。
……明明说不管在哪都要跟着他, 亏他差点就信了。
他低下头, 心中的畏惧又慌乱, 搅得一颗心七上八下。
对萧钦时的恼火更深了一层。
虞昭十分耐心，目光将他的背影从上打量到下。
正是十几岁的年纪，肩膀略显羸弱, 腰亦十分的纤细, 不盈一握似的。及至腰下部分，却如小山丘一般圆润了起来, 就连打褶的裙摆都挡不住那儿的挺翘。
真是庆幸，这般尤物是成了她的儿媳，而非落在萧不容手中。
穆云间悄悄朝后看了她一眼，虞昭露出安抚的微笑。
这样的美人胚子，若再过几年，多一些成熟的韵味，怕是名动西京的。
钦儿真是有福气。
穆云间慢慢抽出了腰带，矜持地搭在一侧的椅背上，然后垂着眸子，再将对襟上袄拉开。
他的脑子疯狂地打着转，但却想不出任何理由来停止这件事。
怎么办啊……萧钦时的脑子是不是不会转的，他难道到现在都想不通他暗示的意思吗？
上袄也被放在了椅背上，穆云间的的指尖来到对襟里衣的领口，迟疑着道：“就，就这样，试衣服，行么？”
虞昭直接迈步来到了他面前，看向他的胸前，穆云间缩着肩膀，眼中盈泪。
虞昭愣了一下，又是一笑：“我之前瞧着便觉得你过于瘦弱，想是幼时营养跟不上的缘故。”她走向摆放的托盘，双手捧了一件物什过来，穆云间一看就直了眼。
“此物乃陛下所创，我做了些创新，这里有夹绵，可贴合此处。”她示意了一下穆云间的胸前，道：“便是再……干瘪的女子，亦能穿出些玲珑的身段来。”
穆云间整个人都麻了。
“这可是萧家女子独有，我特意唤你来屋内，便是要与你说这个如何穿戴。”
于虞昭来说，这种事情是女子私密，特意把穆云间唤进来，也是有心想与他亲近，培养一些母女之情。
她再次用眼神示意穆云间继续，并上前一步，拉开那物什，对着穆云间去比。
穆云间却像是见了鬼一样，猛地朝后退了一大步，一下子绊倒了身后的椅子，跌坐在地上。
那椅子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虞昭眼神愕然，顾不得其他，急忙过来扶他。
还没来得及碰到他，一道身影已经鬼魅一般闪了进来，萧钦时眼疾手快地把穆云间扶抱起来，低声道：“怎……”
穆云间双手抓在他两侧腰间，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前。
露出来的耳朵与后脖颈，像是给辣椒水泡过。
萧钦时去看虞昭手里的物什：“？”
“没事吧。”虞昭神情有些无奈，这西京的女子，自幼不知都读了些什么书，居然连自己的身体都耻于谈论。她将那物什放回托盘，对萧钦时道：“你要成婚了，也该认识些女子物品，这个叫内衣，至于如何使用，你去问你父皇，日后教给她，也算是培养闺房乐趣了。”
萧钦时记下那物什的形状，点头记下。
虞昭又看了缩在他怀里的穆云间一眼，唇边微弯，道：“真是个小娇儿。”
她没有打扰萧钦时哄人。
虞昭这边一走，萧钦时就把穆云间抱了起来，寻个椅子把他放下，然后蹲在他面前，温声道：“怎么了。”
穆云间眼眶通红，脸蛋比那日热水泡的还要红，所有露出来的皮肤都像是充了血，他确认虞昭已经走远，便低声对萧钦时道：“你母后要我……要我，把衣服全部脱了。”
萧钦时虽然不认识内衣，却认识肚·兜，他先纠正：“是我们的母后。”然后道：“我看母后对你是用了心的，里里外外的衣裳都备上了，应该并非为难。”
听到他温和的嗓音，穆云间稍微从方才的惊惶之中缓过来一些，他看着萧钦时，忽然一抿嘴唇，眼泪掉了下来。
萧钦时：“……”
他看着对方漂亮的眼睛，一时失去了声音。
穆云间抹了把脸，瞪他道：“你明知她有心想……想调·教我，方才为何不帮我。”
萧钦时回神，伸手蹭了蹭他眼角，道：“你身上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便是真的石女，不与你深交，如何瞧得出来。”
话是这么说，穆云间也知道埋怨他不对，他丧了几息，忽然又瞪过去：“以后不许让我单独跟其他人在一起，你若再丢下我……我，我定不饶你。”
他今日的凶与往日不太相同。萧钦时听在耳中，莫名觉得骨头有点酸软，他一时似乎怔了。
直到穆云间皱起眉，轻轻踢了他一下：“听到没有。”
“嗯。”萧钦时回神。
穆云间得到保证，又缓了缓还有些痉挛的心脏，道：“去给我把衣服拿来。”
萧钦时左右看了看，道：“要不要换上母后准备的？”
虞昭如此精心，他也不好不领情，便点了点头。
萧钦时从三件里面选了个粉白的，因为知道那是穆云间喜欢的颜色。衣服一拿过来抖开，穆云间就知道这与坊间的不太一样。
这衣服应当是给他春夏里穿的，料子十分轻薄滑溜，但垂感却相当的好，上方虽然没有刺绣，但裙摆处却印了些嫩粉的蜀菊，比底布的色调要重上一些，花色是这个时代少见的精致。
萧钦时把衣服展开，穆云间本能地把手臂伸入袖筒，直到对方将方领的金色纽扣扣上，他才反应过来——
萧钦时在伺候他穿衣服。
他垂下睫毛，没有点明。
穿好，萧钦时又来看他。
穆云间道：“出去吧。”
走出寝殿，虞昭正摇着扇子懒洋洋地靠在窗前，目光不经意朝他看来，扇子停了下来，她徐徐坐起，微笑道：“真不错，倒也合身，不枉本宫费心亲自画这蜀菊。”
她走上前来，穆云间下意识就想往萧钦时身后躲。
他肤色雪白，穿粉显得尤其地仙，虞昭连连点头，又到：“这印花到底还是显得不够精致，抽个时间，我让绣娘再给你绣一条出来。”
“有劳母后，我已经很满足了。”
“人不可轻易知足，要常怀向上之心，这样才能越过越好。”虞昭掐了一下他的脸蛋，又对萧钦时道：“你今日跟着进来，可是有事跟你父皇商议？”
“正是。”
“那便去吧，把她留下，陪我说会儿话。”
穆云间一下子攥紧了萧钦时的手，可怜兮兮地看向他。
“怕什么。”虞昭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胆子小，又爱害羞，还望母后不要再欺负他。”
“唉，知道了，去吧。”
萧钦时用眼神征求他的决定，穆云间只好点了点头，又急忙道：“你，别太久。”
虞昭重新坐回去，看着小两口黏黏糊糊，唇边又扬了扬。
萧钦时走后，穆云间陪着虞昭喝了一会儿的茶，虞昭果真言而有信，只是话些家常，也并不有意或者无意地提穆氏的事情，仿佛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母后，母后！”外面忽然传来声音，萧素素提着裙摆，脸被太阳晒得通红，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听说哥哥和小公主来了，他人呢？”
她进到厅内，看到穆云间便一脸惊喜：“哎呀，你穿上了，可真好看，跟天上的神仙似的。”
虞昭的表情看上去与有荣焉，又道：“日后要改口，叫皇嫂。”
“皇嫂。”萧素素笑眯眯地喊，穆云间诡异地从她的眼神里察觉出了几分与萧钦时似的渴望来。他微微颌首，道：“公主好。”
“你以后叫我素素就好。”萧素素说罢，忽地转向虞昭，跑到她跟前依偎着，道：“母后，咱们商量个事儿呗。”
“不行。”
“母后……”
“你日日跑出去疯，晒得乌七八黑，若穿粉色会显得更黑。”
萧素素：“……你怎么知道我也想要一身。”
虞昭没有理她，又像看风景一样扭脸去看穆云间，忽然道：“小娇儿。”
穆云间坐姿端正，轻轻抿着茶水，尽管头上依旧很素，可却难掩清灵。
“娇娇。”
穆云间立马朝她看过来，后知后觉：“奴婢在。”
“怎么又称奴婢了，日后要自称儿臣。”
穆云间点头记下。
“你可会写字？”
“会一点。”他的软笔书法其实还不错，只是不太符合这个身份，只能藏拙。
“那你明日还来我宫里可好。”
穆云间：“？”
“我每月十五都会为家人抄写经书，祈求景儿来世顺遂，钦儿和素素平平安。”虞昭道：“你也来陪我一起抄写可好？”
穆云间知道她说的是萧钦时死去的双胞哥哥，萧景时。
他想拒绝，但又只能点头，想着有萧钦时的提醒在，虞昭总不至于再跟今天一样。
“可是母后。”萧素素道：“我们约好了明日一起出去射猎。”
“大十五的，射什么猎。”虞昭道：“改日再去。”
萧素素鼓起脸颊，道：“若嫂嫂过来，我明日也来。”
“你那字歪七扭八，不要来丢人现眼了。”
萧素素马上看了一眼穆云间，小声道：“你给我留点面子……”
虞昭轻笑，目光又懒洋洋地落在了穆云间身上，神情如沐春风。
穆云间干巴巴地陪着母女俩坐了一阵，萧钦时总算过来接他了。穆云间一见到他，一颗悬着的心便落了下去，他起身与萧钦时一起同虞昭告别。
虞昭送他们出了殿门，道：“把东西给太子妃带上。”
一行人跟在两人后面，直到把东西都送上马车。除了方才的几套衣裳，居然还有一盒子纯金的首饰。
这倒是叫穆云间十分惊讶。
如果虞昭想要立慈祥国母的人设，不该直接给他打包，而是应该专门派人送到太子府，再命人一件一件地唱诵出来，说是国母赏的，
不出半日，这事情就会传遍西京，大家都会明白，前朝小公主被萧家人捧在了手心里。
但如今，却是私下相送……这具身体还真是讨人喜欢啊。
他这厢离开之后，虞昭又款款回了宫内，望着穆云间方才端过的茶杯，忍不住感慨：“这便是养女儿的滋味啊。”
她拿扇子掩唇，轻叹：“还真不错。”
正在往嘴里塞绿豆糕的萧素素：“？”
太子府内，马车上的东西挨个被搬到了主屋，穆云间把衣服都挑出来，对身边人道：“把这些衣服过一遍水。”
他这边话音刚落，萧钦时就道：“这些衣服应当过了水。”
穆云间一愣。
“我父皇也有这个习惯，新做的衣服一定要过水才穿，母后这些年也一直如此。”
穆云间：“……”
现代人到底是现代人，骨子里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他迅速反思了一下自己往日的作为。
固然他有心掩饰，但偶尔放松的时候，无意识的行为却更容易暴露。
“那，便都放柜子里吧。”穆云间道：“我和母妃经常捡别人剩下的衣服，所以每次拿到手里都会过一遍水，我也留下了习惯。”
萧钦时颌首，忽然又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你母亲在宫中不是没有位分么，你怎么总是称她母妃？”
“……”喵的。他记得他刚来的时候还记得称阿娘的，什么时候改的口？对，都怪萧钦时，总是跟他提那个昏君爹，他便被带歪了，只记得自己有个皇帝爹，想着他的女人不得是妃子，却经常忘记原身还有一个没有位份的娘。
毕竟原身那些记忆与他十分剥离，没有太多真情实感。
“能够有个妃位，一直是我阿娘的愿望，她总是说，自己无能，若能有个妃位，我母女二人也不至于要捡别人吃剩的，用剩的……”穆云间飞速给自己完善了人设，悲从中来，道：“她走之后，我每次想她的时候都会默默唤她母妃，想得多了，自己都有些分不清哪个更真。”
他难过地道：“你如今倒是把我点醒了……她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婢子。”
萧钦时望着他，柔声道：“你日后再也不会过那种日子了。”
穆云间打开虞昭送来的另一个箱子，岔开话题：“母后怎么还送了许多书来。”
“书？”萧钦时起身走来。
穆云间随手翻开，目光一直，啪地合上扔进去，转身挡住了他凑过来的视线，道：“没，没什么，只是一些写给女子的女德等书。”
“母后自己都不读女德，如何会给你送这些。”萧钦时观察他，奇道：“你怎么……又这般脸红。”
穆云间：“真的没有什么，你，你别看……”
萧钦时仗着手长，直接越过他抽了一本，穆云间想抢回来，他已经背了过去，直接高高举过头顶，一把展开。
长长的画卷呈现在两人面前。
身后的小青小绿皆哎呀一声，急急捂着脸冲了出去。
穆云间不敢直视地闭上眼睛，扭身跑到了窗前去吹风。
萧钦时的眼睛也微微有些发直。
他徐徐将举起来的画卷拿低，一笔一画地瞧着，眼睛一眨不眨，三魂七魄都似进了画里。
分外仔细认真。
第26章
穆云间吹了一阵风, 扭脸发现他还在看。
他：“……”
萧钦时真应该改名礼义廉，无耻。
他走过来，一把抱起皇后给他的金首饰, 直接钻进了自己的小屋里。
重新打开箱子，穆云间只觉得一阵清香之气扑面而来，他取出里面分格放置的一只步摇，心中一阵欢喜。
等他离开了西京, 这些可都是傍身的盘缠。
虞昭真是大方，如果他要真是女的，绝对爱死这种婆婆了。
我真没有福气。穆云间有些感慨，他要真是女的……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萧钦时。毕竟萧钦时虽然传言凶恶，但在他面前还是蛮听话的。
穆云间忽略心中涌起的奇怪的不适, 把东西收好，朝外面看了一眼。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萧钦时从站改为了坐, 抱着那一箱子书，到了小窗前, 看的目不转睛、
穆云间：“……”
真是丢人现眼。
堂堂一国太子, 居然看那种东西如此入神, 这若给传出去, 萧不容的老脸往哪里放。
穆云间丢过去一个白眼, 准备早早上床休息。
萧钦时也不知是有多沉迷，他洗漱完毕，对方连头都没抬一下。
穆云间也没理他, 径自散下头发, 上了自己的小床。
很快便沉沉睡去。
子夜，夜幕深深, 太子府内，只有石灯间隔地亮着，除了巡视的护卫，再无其他动静。
一道高挑的身影来到了穆云间的床前。
他俯下身，高挺的鼻头几乎要怼到对方的脸上，可以感觉到心上人绵长而柔软的呼吸，还有近在咫尺的娇嫩容颜。
真好看……
穆云间，真好看。
穆云间梦到了一条小狗，那小狗先是蹲在他的床边，半咬住他的手指指尖，指头隐约触碰到了一个柔软湿滑的物什，那东西从指尖一路滑到掌心，他被小狗舔的一阵发痒，抬手在他脑袋上推了一下。
小狗安静了一段时间。
但很快，那家伙不安分地跳到了他的身上，对着他的脖子又是一阵骚扰。
穆云间拧着眉，皱着脸，感觉那小狗逐渐变成了大狗，压得他都有些喘不过气。
他的耳朵，脸颊，嘴唇，脖子，都像是被水洗了一遍没有擦一般，有点凉凉的不适。
穆云间艰难地伸出手，习惯性地摸到了小琉璃灯，缓缓睁开了眼睛。
萧钦时在看他。
若说他往日看人有些阴森，让人脊背生寒，此刻便像是要吃人，让人觉得更加可怕。
刚睡醒的大脑慢半拍地意识到了什么，下一轮攻势已经来到，萧钦时握住了他的手腕，将脸埋在他的肩膀，来回地轻蹭。
穆云间想要撑身起来，起不来。
他抬头在萧钦时头上拍了一下，动作有点凶。
动个不停地脑袋停下来，萧钦时仰起脸看他。
虽然还是直勾勾地，却忽然不可怕了。
“大半夜的……”穆云间小声说：“你干什么。”
“难受。”
“……”穆云间反应了一下，实在没忍住笑了。
让你瞎研究，上头了吧。
活该。
他故意道：“你难受，寻我做什么。”
“穆云间。”萧钦时的手指在他掌心画圈，低低地说：“帮帮我。”
穆云间伸手推他，推不开，萧钦时像蛇一样缠着他，嗓音沙哑：“穆云间。”
他已经把根扎在了穆云间的骨血里一样，要把他推开仿佛能要了他的命，“穆云间。”
“穆云间……”
他一句一句地叫着，仿佛把穆云间的名字放在舌尖来回地滚动，就能缓解身体的不适。穆云间莫名听软了耳朵根，他咬了咬唇，道：“你先松开我。”
萧钦时哪里会听，他现在巴不得就长在穆云间身上。
“松开。”穆云间再次说，萧钦时又来看他，乌黑的眼眸宁静而幽深，却因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而显得有些可怜。
穆云间用力推他，萧钦时艰难地挪动，明明只是简单离开的一个举动，却像是有黏连的皮肉被撕开一样，他抿着唇，肌肉紧绷，显得尤为痛苦。
……有没有点出息了。
他心中腹诽，终于把他从床头赶到了床尾。
少年坐在那里，高挺的身影映着被挤到墙根的琉璃灯朦胧的光，乌发披散，面容被照在阴影里，整个人的气质又变得阴郁了起来。
琉璃灯被塞入了被子里，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悉嗦之声，伴随着一声轻软的：“不许动。”
室内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氧气，却缓缓升起了波涛，不知过了多久，琉璃灯自被子里重新露出光晕，穆云间自床尾回到床头，道：“回去睡觉。”
萧钦时神情恍惚，素来冷白的脸上泛上淡红，眼角隐有泪痕闪烁，他似乎还未从方才的事情里回过神，一直等到穆云间的声音传入耳中，目光才逐渐聚焦。
眼中的光，一点点地亮起来。
那光越来越亮，穆云间都不敢直视。
萧钦时动了动，穆云间立马道：“回你床上去。”
萧钦时蠕动着朝他靠近。
“你不回去，我这辈子都不喜欢你了。”
萧钦时蠕动的身影重新坐直，半分钟后，他慢吞吞地下了床。
穆云间坐在被子里，拿帕子擦了擦手，然后缓缓躺了下去。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属于萧钦时的味道，他感觉自己耳朵烫的厉害，闭上眼睛，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翻来覆去，直到门帘再次被掀开，穆云间马上又坐了起来，摆出冷脸。
萧钦时端了盆水进来，给他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重新走了出去。
全程一言未发。
第二天早上，穆云间故意避开他起床的时间，中午，虞昭派了人来接他入宫。
穆云间鼓起勇气上了马车，全程都有些忐忑，到地方的时候却有些意外。虞昭宫里喜气洋洋，笑声不断，竟是来了客人。
穆云间进到殿门，一眼便看到了主位上的萧不容和虞昭。他今日穿的正是昨晚那身粉色印蜀菊的衣裳，头上简单插了个金钗，这一身即娇艳又矜贵，直把萧不容跟客人都看的一静。
穆云间道：“参见父皇，母后。”
萧不容笑着让他平身，那客人忽然开口，道：“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这便是太子妃了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说是一树春海棠仙，毫不为过。”
穆云间本来还不知道他是谁，这会儿一听他出口成章，逢人就夸，脑中顿时闪过一个名字。
尹迎风，萧不容的好徒弟，原著里的彩虹屁大师，明明可以靠医术，却偏偏要靠嘴，也是个主角团的一个奇葩。
他立时悄悄看去，见对方面目疏朗清雅，长得倒是十分俊朗。
“哈哈哈。”萧不容似乎也知道他就这性子，道：“正是，不过他是西京女子，性子不若咱们靖海人，你莫唐突了。”
虞昭招手，穆云间听话地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听她道：“这是你父皇的徒弟，医术了得，他说起话来天花乱坠，但没有坏心，你随钦儿唤一声尹师兄便好。”
穆云间饱含好奇地打量对方，嘴上乖乖巧巧：“尹师兄好。”
尹迎风看向他，回礼道：“弟妹好。”
“这家常也话的差不多了，时辰已到，我要去抄经了。”
“我也去我也去！”萧素素跟着跳起来，却给尹迎风伸手抓住：“师妹方才不是说带师兄去喝酒的？”
“大十五的喝什么酒。”
“你也不像是会写字的样子啊。”尹迎风打量着她，眼珠朝穆云间看了看，露出恍悟的神情。萧素素瞪他一眼，道：“我自然会写，我不光会写，还能写的漂亮！”
她哼一声，追着穆云间的身影而去。萧不容也站了起来，准备回宫，尹迎风一边跟上他一边道：“素素这性子，倒是与师父有些相似。”
“你小子，你师父如今可是皇帝，你还敢没大没小。”
“师父是皇帝，那徒弟也还是皇帝的徒弟嘛。”
穆云间穿过长廊，目送他们师徒远去，心中有些异样。
尹迎风是个孤儿，虽然看上去有些不靠谱，但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比萧不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这些年来一直自由自在，游历四方，原著里都说他是个游走，每次萧不容的人在哪里出了什么事需要帮助，尹迎风必然是在那处游历，总能碰巧地帮上一帮。
他见多识广，这或许也是能够保持童心的原因。
能活的这般自在肆意，可真让人羡慕。
小佛堂里，穆云间坐姿端正，萧素素则趴在一边，一手托腮，一手转着自己小辫儿，明显是来佛堂看风景来了。
虞昭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到穆云间脸上，浮上一抹满意。
偏头看了一眼穆云间写的字，虽然有些地方笔力不足，但却能看得出来对方的认真。到底是打小没怎么接触笔墨的，这方面也不能操之过急。
穆云间确实非常认真，但他认真是为了要把字写的丑一些，毕竟他的书法其实不差。
只是这样才更符合人设。
室内一片安静，只有袖口偶尔擦过宣纸，以及宫女研墨的声音，伴随着线香的袅袅青烟，穆云间拿起了自己手下的纸张，轻轻吹了吹。
太久没写，手有些酸了。
“累了？”虞昭见状，道：“去吃些果脯，休息一下。”
穆云间没有推辞，他从软垫上起身，暂且退下。
萧素素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脸上带笑，嘴唇还匝巴了两下，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
穆云间走出去，小幅度伸了个懒腰，一转脸，便看到了张熟悉的脸。
“……”穆云间如今一看到他，就觉得掌心发烫，像被塞了块烙铁。
他下意识移开视线，萧钦时却已经径直走来，道：“我听说你被传进宫里，便立马赶来了，今日没有遇到为难的事吧？”
穆云间往一旁挪了挪，萧钦时：“？”
他伸手握住穆云间的腰，直接把人搂了过来。
眼中是近乎有些澄澈的想望。
穆云间再次避开视线，道：“松开。”
萧钦时又把他往怀里搂了搂，逼着他跟自己身体相贴，道：“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不让你跟母后单独相……”
穆云间抬手捂他的嘴，左右看了看，没有其他人，才低声道：“你小声一些……若给人听到，还当我藏了什么秘密。”
“那你究竟藏了什么秘密。”萧钦时鼻头抵着他的，压低声音，道：“你不许我碰，我当你害羞，我母后与你同为女子，你又为何怕她？”
他的目光从穆云间脸上移到他的胸前，又移回来，道：“穆云间，你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穆云间睫毛颤了颤，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你先放开我。”
“我喜欢抱着你。”
可我不喜欢。穆云间心里嘟囔，指了指院子里的石桌，道：“我们去那边。”
萧钦时直接把他抱了起来，一路来到石桌前，把他往上面一放，继续盯着他。
穆云间被他盯得坐立不安，他心中忐忑至极，手指攥了又松，好半天，才道：“萧钦时，假如，我是说假如……这个假如的前提是，我对你，还有你父皇都没有任何恶意……”
“嗯。”萧钦时听得很认真。
“假如，我，我其实……其实是男子。”他心跳的飞快，不断地观察着萧钦时的表情，发现他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并没有惊讶或者愤怒的情绪，他按捺着心跳，道：“你，你会怎么办？”
萧钦时语气温柔：“你是么。”
穆云间鼓起莫大的勇气，对上他的眼睛，道：“我是。”
他缓缓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要离开西京的原因，萧钦时……事到如今，你还要帮我么？”
萧钦时还在看他。
他想起那日对方真情实感的流露，他哭的梨花带雨，说自己其实是个石女，还说什么不能为他传宗接代，不能与他行房事，感到很抱歉。
他真的信了，才发现他不过是因为不喜欢他。
穆云间的口中，真是一点实话都没有。
他语气依旧温和，道：“穆云间，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好好说，你真的是男子？”
“是。”穆云间见他始终没有发怒，心中又有了几分底气，道：“我真的是。”
“证明给我看。”
穆云间：“……你先说，你要怎么处置我。”
“你若真是男子。”萧钦时和和气气地说：“那你便是穆凛的儿子，是前朝皇子，你男扮女装留在我身边，利用美色迷惑我，让我送你离开西京……是么？”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担心你会杀我。”
“那你的担心是对的。”萧钦时道：“你若是男子，我留你不得。”
穆云间表情空白。
“我会将你做成人棍，把你的手脚煮烂了喂狗，然后将你放在缸里，游街示众。”
他平日里便是这副神情，冷淡，固执，阴郁，还有纯粹与残忍。此刻，他看上去，更是单纯的可怖，穆云间浑身都抖了起来，周身升起一股冷意。
“穆云间。”萧钦时道：“我固然喜欢你，可也并非不知轻重，你若是前朝皇子，那不管你究竟有没有恶意，我都无法把你留在身边，我父皇千辛万苦，埋骨无数将士登上大位，若叫人知道，他的太子爱上一个男人，那他要如何自处？我又如何自处？”
“穆云间。”他屈指蹭着对方柔嫩的脸蛋，十分满意他畏惧的神情，道：“你若是男子，只有受尽折磨而死，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更别提，你要离开西京。”
他摇了摇头，道：“不光是你，你穆氏一族，无论男女老少，都将为折辱我萧氏，付出惨痛的代价。”
穆云间的血液寸寸冷却。
他看着对方温和的，猫逗耗子似的，残忍而不自知的神情，好半天，都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应对。
萧钦时说的对，这才符合他对他的了解。
他固然单纯，却并不傻。他可以接受穆云间是石女，那是因为他还是女人，可他如果是男人，事情将完全不一样。
削成人棍……
不愧是萧钦时。
真不愧是，萧不容的王牌打手，喜欢折磨人的萧钦时。
萧钦时歪了歪头，看着他仿佛被抽去了所有血液的脸蛋，慢慢放轻了声音：“穆云间，穆云间？”
穆云间回神，惊惶抬眼。
似乎吓得有些过分了。
萧钦时抿了抿嘴，嗓音更轻：“好了，现在让我看看，你哪里是男子。”
穆云间陡然窥得一线生机，他倏地将萧钦时推开，道：“我说是就是，你，爱信不信。”
萧钦时是靠不住的……亏他当时还想着，如果自己说出真相他应当也不会在乎。
必须要跑，必须，要离开西京。
“穆云间。”一只手托起他的脸，萧钦时又贴上来，道：“生气了？”
“是。”穆云间压着心头的思绪，道：“原来你喜欢我，也无法跨越性别。”
“你就是你，我喜欢你，便是真的喜欢你。”萧钦时拨弄他的脸，道：“做什么非要跨越性别才能证明我的喜欢。”
穆云间不再说话。
萧钦时察觉到他的情绪，下意识又亲了亲他，道：“穆云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穆云间。”
第27章
晚些时候, 虞昭叫尚衣局来给他量了尺寸，让他安心回去等待大婚。
许是看出他是真的生气，萧钦时在马车上一直在沉思, 但却没有黏他。
只是到了家里，却忽然喊他：“穆云间。”
穆云间停下脚步，听他道：“晚上一起睡。”
穆云间没有理会。
到了晚上，穆云间刚睡下, 就感觉有人摸了进来，轻轻把他抱了起来。
他心头一惊，猛地睁眼。
萧钦时似乎担心他说出拒绝的话，快步将他抱到大床上放下，身体微微欺上, 道：“天天睡小屋，若传出去, 还当我萧家有心苛待。”
他脱鞋往上, 穆云间却是挪到了里面，道：“我不要跟你睡。”
“你还在生气。”萧钦时停下动作, 道：“你又不是男子, 何必纠结我对男子的态度。”
穆云间还是那句话：“我不要跟你睡。”
“穆云间……”
“要么你去睡里屋, 要么我去睡。”穆云间态度强硬：“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这样好不好。”萧钦时想了想, 道：“你将我下午说的话忘了, 我重新说一遍。”
穆云间横他。
“若你是男子，我也不处置你，还如现在喜欢你。”
他当小孩子过家家呢。穆云间有点失笑, 道：“此话当真？”
“……”萧钦时沉默一阵, 道：“不当真。”
穆云间也根本没当真，“那你说什么, 哄我呢？”
“嗯。”萧钦时道：“哄你的，别生气了。”
穆云间哑然，道：“我不与你睡，萧钦时，你若需要帮忙，我可以帮你，因为我如今受制于你，但不是因为我心甘情愿，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便是帮你一百次，一千次，哪怕你我行了房，我还是不喜欢你。”
他好像直接变了个人，便是此前，说话也是留有余地的，未曾这般坚决冷漠。
萧钦时睫毛动了动：“可我是你未爱之人，你答应以后会喜欢我的。”
“你当是婚约呢，订了婚就板上钉钉了？”穆云间觉得他天真的可笑：“婚约还有反悔的呢，怎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萧钦时望了他一会儿，慢慢道：“就因为我今日说了你不开心的话，所以你也要惹我不开心，是么。”
随他怎么去想，穆云间回以沉默。
“你消消气，我明日再来哄你。”
他起身离开，还体贴地帮他放下了床帏。
他脚步很轻，穆云间又不是耳聪目明的人，听不出他在通房里的动静。
他躺在床上，仔细思索。
看来只要他还是女子，萧钦时就会纵着他。
他知道自己给自己的定位错了，自打穿越过来之后，他一心想的都是能在不得罪萧钦时的情况下离开，他只是把自己当成意外的来客，对萧家人甚至存在着滤镜。
今天萧钦时这番话把他点的透彻无比，他清晰地意识到，他不是来客，他也不可能在不得罪萧家的情况下安然离开，他和萧钦时是敌对的。
要么，他把萧钦时甩的远远的，要么，他总有一天会死在对方手上。
削成人棍，游街示众。
他此前想过无数次自己的下场，但直到这几个字从萧钦时口中说出来，他才明白这个结局就近在眼前，是真实的，随时可能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就不该救他。
他带着乱七八糟的思绪沉沉睡去，做了个噩梦惊醒，摸了摸手边，想起他此刻正睡在萧钦时的大床上，而琉璃灯被他放在通房的小床上。
穆云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翻了个身，腋下突然压了个东西，他费劲摸了摸，是他夜晚用来装琉璃灯的黑袋子。
这灯里面是夜明珠，到了晚上就会亮，所以穆云间一直用黑色布袋隔绝光源，用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夜明珠滑出袋子，被他握在手里。
看来是萧钦时去而复返，偷偷放在他身边的。
有什么办法可以离开西京，而不被追杀呢。
穆云间把琉璃灯握在手心里，凝望着那柔和的光晕，仿佛想要看出自己未来的结局。
萧不容如今把他当工具人，如果他以太子妃的身份潜逃，绝对会闹的翻天地覆，穆氏那边也会明白他跑了，到时候所有人都还以为穆云间是女子，那么穆云间就可能面临两波人的追踪。
萧不容将会怒不可竭，而穆氏只怕会带着看好戏的态度。
但这两拨人马还要纠缠很久，穆云间并不想掺和。
死遁……
他脑子里冒出这个词来。
他在小说里面无数次看到这个词，但这一刻，他才发现这个词想要达成，有多么的难。
他怎么死，死在哪儿，又要如何能够死透，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死透了。
如果中途出现意外，真的把自己搞死怎么办？
他独自一人，连个帮手都没有，要如何实行这么大的计策？所谓死遁，必有伤亡，要拿谁来伪装是他？他跑了，死去的人怎么办？他去哪里找一个地点和时机都刚刚好的尸体？要提前物色吗？那与杀人有什么区别？
没有尸体的话……那就只有坠崖，跳海……
西京没有海。
悬崖的话，他又不会武功，真掉下悬崖不是当场死亡就是摔个半身不遂，到时候往哪儿跑？不是给野兽吃了，就是被萧钦时搜寻的人找到，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穆云间头脑风暴了一会儿，逐渐有些自闭。
要不，还是直接跑吧。
至少还能多活一会儿，他换上男装，贴上小胡子，性别不就是最大的掩饰！
这还真是安全性最佳，成功性也最大的方案了。
翌日，穆云间还在睡，就感觉床边坐了个人。自打他说喜欢苍兰之后，萧钦时所有的熏香便全都换了，淡淡的甜香映入鼻尖，穆云间不用睁眼就知道是谁。
他翻了个身，睁开一只眼睛。
萧钦时微微俯身，道：“穆云间，我错了。”
他倒是还记得，今日早上还真来哄他了。
穆云间经过一夜，情绪已经有所平复，他板脸看了对方一会儿，道：“拿我衣裳来。”
萧钦时便去通房的柜子里给他拿了身衣裳，穆云间衣来伸手地穿上，同他一起用膳的时候，道：“萧钦时，我想通了。”
“嗯？”
“你说得对，你父皇母后都对我那么好，你也对我那么好，我不该因为讨厌幼时高高的宫墙，而把整个西京和在这里生活的人都讨厌上。”
萧钦时扬唇，道：“你早该这么想。”
“昨日我说话也有些过了，对不起。”
“我知道你在气头上，是我的错。”
穆云间没有与他继续争论，他语调轻松地转移话题，道：“不是说今日要去射猎么？素素什么时候来。”
说曹操曹操到，萧素素很快自前方转了过来，扬声喊：“兄长，嫂嫂，我们都收拾好了，你们怎么样啦？！”
她一身飒爽的劲装，眼睛乌黑发亮，看上去元气满满。
穆云间一笑：“差不多了，就说出去呢。你吃饭了么？”
“吃过了！我们中午在猎场吃，争取打个鹿来！”
穆云间下意识去看萧钦时，后者平静地喝完了一碗粥。萧素素拉过穆云间，小声道：“兄长一般不随我们出去射猎，这次想必是为了带嫂嫂出去玩，才会主动加入。”
难怪。他去射猎倒也的确没什么意思，毕竟他又不吃猎来的肉。
“对了嫂嫂，你可有男装？”萧素素道：“打猎这样的事情，穿裙衫毕竟不太方便，或者骑马服也行，那个更好伸展。”
穆云间当然不愿穿男装，他不想让人提前知道自己真实的模样。
“反正我也不会，就跟你兄长一起，凑个热闹。”穆云间道：“应该也轮不到我来拿弓吧？”
萧素素见他这副弱柳扶风，温婉胆怯的样子，一边感慨，一边道：“也罢，你就陪着我们跑跑，等着吃就行。”
穆云间露出笑容，萧素素耳朵嗤地烧了一下，轻咳一声转开视线，道：“兄长快些吃，师兄还有楚煦都等着呢。”
“他胃不好，慢慢来，也不急这一会儿。”穆云间开口，没留意道萧钦时看过来的眼神，道：“尹师兄也去？”
“是啊，他是专门回来看我们的，估摸等你们大婚之后，就要走了，可不得抓紧时间好好玩玩。”
“他要去哪儿？”
“那我可不知道，他一天天行踪不定的……不过他肯定是在悬壶济世，锄强扶弱！尹师兄人可好了，我还跟着他一起打过欺压百姓的山贼呢！”萧素素提起来就有些激动，握拳道：“若非母后不许，我定要再随师兄出门历练一番的！”
穆云间眼中流露出羡慕，道：“尹师兄这种生活，可真让人向往。”
“是啊，他有父皇传授的一手好医术，这世上总有人生病，他也不愁没有盘缠，如此闲散安逸，看遍大好河山，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萧钦时终于吃好，与他们一起出门，命人把他的神驹牵了过来。
穆云间挨个跟人见了礼，等众人回礼之后，楚煦忽然提议：“我们从此处开始比赛，看谁先到猎场，如何？”
尹迎风懒懒道：“有何不可。”
萧素素举手赞同：“定是我先到！”
他们人手一匹良驹，说话的功夫，已经纷纷踩着脚蹬上了马，穆云间也被萧钦时抱了上去。萧钦时拉了拉他皱起的裙摆，翻身坐在他身后。
他忍不住道：“如今青天白日，我们赛马……怕是要扰民。”
尹迎风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未料到这小公主居然还能忧百姓之忧，他道：“太子妃可以放心，我们此次出城，行的是车马道，不走闹市。”
穆云间这才明白，原来萧不容专门沿着外城留出了一条官道，只过车马。
“预备——”
几个人都严阵以待。
“走啦！”萧素素忽然出声，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肩头披巾飞扬，当真少年意气。
穆云间一阵心血澎湃，忙催萧钦时：“快，快追上！”
“哈哈哈哈。”尹迎风第二个跑了出去，接着是铆足了劲儿的楚煦。
“快呀！”穆云间拍他，萧钦时好似才回过神，一勒马缰，马蹄哒哒地追了上去。
穆云间虽然催促，但并没有忘记留心周围的地形。
出太子府之后向左，有一条专门给车马设置的道路。有了尹迎风的提醒，他也想起来原著的确说过，有这么一条路只过车马和货物，偶尔会路过几个挑担叫卖的，无人在此摆摊。
这也代表着，这条路人迹罕至。
他观察着，两边的房屋正门皆是面朝另一侧，只偶尔可以看到后门有人出入，有窄巷，但不知通往何方。
“穆云间。”
穆云间回神，“嗯。”
环在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萧钦时似乎只是想喊他一声，什么都没有说，一路奔着城门而去。
萧不容带军入城之时，是萧钦时打的前锋，他身下的这匹赤金龙驹，与龙驹身上所配的鞍挂，皆是上品。故而远远地，守城之人就将他认出，马还未到，便匆忙指挥开启城门。
马不停蹄，一路奔出皇城。
风过耳畔，穆云间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城门之外，是一条长长的拱桥，桥下是宽阔的护城河，河水清澈。再往前去，便是平整的官道，蜿蜒在新春嫩绿的麦苗之间。远处能瞧见一条巨大的山脉，被雾气掩映成黛色，一眼望不到头。
……这便是西京城外。
天高地广，任君逍遥。
穆云间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驾——”
萧钦时微微俯身，忽然加速了起来。赤金龙驹四蹄飞扬，在护城河的大桥上超过了楚煦，继续往前，尹迎风也扬起了鞭，但距离还是在一点点地拉近。
龙驹发出得意的喷鸣，一下子冲了过去。
听到尹迎风在喊：“萧钦时你胜之不武！”
萧素素打前头回头看了一眼，急忙又转脸向前。
风从脸侧刮过，把她的声音带了过来：“哥你慢一点！我可是你亲妹！”
穆云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影逐渐与萧素素的马屁股平行，接着跟她整个人平行，他回头去看，乌发被吹得凌乱起来，见到萧素素气鼓鼓的脸颊，还有不服输的眼神。
穆云间的眼睛止不住弯了起来。
他扶着萧钦时的手，面朝前方，看着开阔的天地，感受着耳畔的春风，还有远远的，仿佛只要奔跑，就一定能够碰到的山巅。
开怀大笑。
“这龙驹好生厉害！”他大声说：“回去一定要好好奖励它！！”
“它本来叫凌迟。”
穆云间：“……”
他不记得这匹马的名字，所以它应该没有那么奇葩。
他道：“那不是跟小千重名了？”
“嗯。”萧钦时说：“千刀给它起了个新名字。”
“叫什么？”
“疾如风。”
这名字居然是挨千刀取得。他的取名功力可比萧钦时好多了，穆云间又笑了起来，道：“这名字好听！”
不知道是不是明白在夸它，龙驹跑的更快了，穆云间借着转弯的功夫回头去看，萧素素几个人已经看不清身影。
穆云间快活地笑出声来，一路到了猎场，还有些止不住笑。
他从马上被抱下来，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道：“他们真慢！”
他今日的脸庞闪闪发光，整个人都焕发出一股要命的活力，与太子府中羸弱娇嫩完全不同，萧钦时几乎有些移不开视线。
穆云间一把拍在他胸口，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我们先去靶场，挑一把好弓。”萧钦时回神，去拉他的手，穆云间已经快步跑开，道：“我看到了！鹿皮做的靶子，真有皇家猎场的风范，好生气派。”
他跑到一字排开的长弓旁边，挑了一把被磨得光滑的，拉开一丢丢，手便立刻被拉了回来。
表面都盘出包浆了，这代表着这把弓经常被用，萧不容的军士可真厉害，这把弓他连拉都拉不开，他手下却有这么多人能把弓当日常玩的。
“那是重弓，我给你挑一个轻一些的。”
穆云间听话地放下来，结果一个。虽然还是需要使很大力气，但的确是他能够拉开的重量。
他跑到箭盒里抽出一根羽箭，道：“我去试试。”
“等一下。”萧钦时走过来，从自己食指上取下那个白玉血纹的扳指，拉过他的手戴上去，道：“小心伤到手。”
那扳指戴他手上有些松，穆云间答应了一声，把羽箭搭在上面，对准靶子。
初次拉开还好，但搭了箭之后，穆云间才发现自己力气实在是跟不上，箭头一直在抖，完全对不准。
一只手忽然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腰，萧钦时用行动帮他矫正了一下姿势，随后，他手指勾在穆云间戴着扳指的手指上，下颌凑近他的耳边，温声道：“我答应你，大婚之后，我带你离开西京。”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扶了一下前方颤抖不已的箭身。
“你可以去看山，看海，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因为有了他的力气，那弦在穆云间的手上被一点点地拉紧。
“但你不许抛下我。”他托着穆云间的手臂，使箭头对准前方的鹿皮，目光直视前方，语气认真地道：“否则，我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回来。”
“咻——”
利箭破风而去，直直钉在鹿皮中央。
萧钦时的呼吸留在他的耳畔，低声说：“明白么？”
穆云间侧身自他胸前移开，把弓还回去，板着脸道：“我不是说了，我想通了，你怎么又提这事？”
“你方才一路，一直在观察……”
“我从未出过西京，多看两眼怎么了。”
萧钦时望着他，穆云间眼神坦然，脸上只有单纯的不满。
“许是我想多了。”
“你就是想多了。”穆云间道：“你这个人，就是心思太重，才会人人都怕你。”
萧钦时不确定地偏了偏头，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问题，道：“因为你总说不喜欢我，所以……”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落在他的唇边。
萧钦时瞳孔震颤，呼吸一下子凝滞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穆云间目光澄澈地望着他：“但我其实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萧钦时，你说的对，你是我未爱之人，我总会爱上你的。”
“只是。”穆云间转开视线，语气平静地道：“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第28章
萧素素等人过来的时候, 先是决定了一下每个人的名次，都一致表示萧钦时的马更好，所以这次比赛不算。
萧钦时倒是没说什么, 穆云间却是不太满意。
“我们的马固然是好马，可却驼了两个人，你们的马便是差上一些，也该扯平了。”他全然不相让地掰扯：“而且, 我们把你们都甩的不见人影，到了一刻钟你们才陆陆续续过来，这要不算第一，那怎么才算？”
几个人都没想到他会开口争这个，一时愣了下。
穆云间扯萧钦时, 皱起眉：“我们是不是第一？”
“自然是。”萧钦时马上反应过来：“你说的对，我们把他们甩的那么远, 便是让他们一刻钟, 也是我们赢。”
他扫向几个人，尹迎风率先道：“是是是, 是我们骑术不精, 我认最末。”
楚煦也犹豫道：“那我认个第三。”
萧素素蹭到穆云间身边, 道：“嫂嫂莫气, 我们都认, 稍后打的猎物，都给太子府送去。”
“我没生气。”穆云间拉住萧钦时的袖口，低着头道：“只是是我们的, 就是我们的。”
萧钦时心头发紧, 握住了他素白的手指。
今日的穆云间与之前分外不同，仿佛放下了全身的重担, 心安理得地开始融入周围的环境。
偶尔向他扫过来的眼神，是干净而明亮的，没有畏惧，也没有犹豫或胆怯。
褪去那副柔弱的表象，不是我见犹怜，却更惹人爱。
几个人准备进入森林，每人都拿了一把弓，穆云间拉开弓也对不准目标，就自己抓了把匕首，一本正经地跟在大家身后。
他小声问：“这林中好像有风。”
“因为前面有个悬崖。”开口解释的是尹迎风：“悬崖对面是忘忧山，那里有一处忘忧小筑，以风景秀美而闻名，里面还有一处天然温泉，供人放松，十分不错，弟妹有时间一定要跟师弟一起去试试。”
楚煦马上道：“那是萧家名下的民宿。”
真是哪哪儿都有萧不容的身影。
穆云间道：“那这悬崖下方是什么？”
“是一处深潭。”尹迎风侃侃而谈，道：“我之前采药的时候还失足掉下去过，里头有一种十分漂亮的银鱼，一点骨头都没有，味道鲜美至极，还有一种藻类，有趣的很。”
穆云间听的目不转睛：“如何有趣？”
“我本想着藻类营养丰富，可以拿来制药，或者做成面膜给师母她们美容，结果却发现那藻一旦碰到身上，就很快变的跟泥巴一样黑，我当时想完了，我估计再也变不回来了，幸好没给拿去给师母用在脸上，结果啊，半个月后，它那颜色竟神奇地褪去了。”
萧素素扑哧笑了，道：“你猜那藻后来用到了何处？”
穆云间好奇道：“何处？”
“后来呀。”楚煦在一旁道：“尹师兄给陛下写了封信，把那瓶药拿了过来，陛下察觉此物有让人迅速变黑的效果，于是把它给了我们的伏击将士，这可比在身上涂泥巴舒服多了。”
穆云间记得原著里的确有这么一段作战的描述，但当时只说尹迎风意外做了个药，留着也没什么用，于是就拿给了萧不容，倒是没有想到，里面随口一提的事情，后面居然还有种种缘由。
这个世界好生真实。
他道：“陛下真是英明，尹师兄的生活这般多彩，真让人羡慕。”
“哪里哪里。”尹迎风给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是闲的没事干罢了。”
他们闲聊的功夫，前方传来一道破空之声，萧钦时射了只山鸡。
一行人边说边猎，或许是因为说话的声音太大，并没有猎到什么大型的猎物，到了晚上，放在火上的只有三只兔子和两只山鸡，还都是萧钦时猎的。
穆云间与其他人闲聊的时候，他是远远离开了的，若不然，只怕这几只也没得吃。
烧烤的香味弥漫在四周，萧素素又找来了一口铁锅，架在火上，往里面炖了只鸡，又去厨房拿了些蔬菜，摆在一旁，准备吃火锅。
萧钦时对荤食没什么兴趣，自己另外开了口小锅，在里面放了素面。
穆云间则坐在了尹迎风的身边，盘问他各方的风景。
他清楚萧不容是从靖海来的，这就意味着南方去不得，那一路都是他的人，如果要跑，最好是避开这些地方。
但是北方也去不得，那边是穆家逃离的方向，还有属于前朝的几座城没有收回，未来必定战火连天。
至于东南，那是蕲州方向，未来有几个剧情点就在那边，穆云间听来听去，居然觉得自己估计要去大西北才能藏身。
虽然不确定他没看完的结局里有没有西北的剧情，但目前为止，这似乎是他能选的最安全的地方了。
他与尹迎风说话的时候，萧钦时时不时会望过来一眼，然后又低头去看小锅里翻滚的面条，不知在想什么。
“兔子好了！” 萧素素的声音传来，取了隔烫的帕子撕下一条腿来，率先递给了穆云间：“嫂嫂先吃。”
“谢谢。”
穆云间接过来，看着她熟练的分发完毕，盘膝坐着啃了起来，几个人继续闲聊，都没有人去理会萧钦时。
他是个极度孤僻的人，听萧素素说他平日不会参加这种活动，事实证明他也的确不擅长，全程几乎没有跟人说过一句话。
只是偶尔有事干的时候，萧素素才会喊他。
比如去扒个鸡或者洗个兔子。
萧钦时脸色冷冰冰阴森森的，但让他做什么，都不会多做争论。
穆云间啃完了一条兔子腿，萧素素又递给了他一个大鸡腿，穆云间也不客气，随他们一起坐到了锅前，准备开始吃火锅。
那厢，萧钦时已经盛出了面，独自坐在石桌前，挑起一筷子吹了吹。
穆云间忍不住，道：“你们平日也是这样的？”
听出他是在说萧钦时，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楚煦道：“太子不吃荤，看到肉会想起不好的事，我们也不好强迫。”
萧素素点头：“以往兄长跟我们一起吃饭，全家为了他都要茹素，但他觉得这样对家里人不好，便索性不跟我们一起吃饭。”
尹迎风道：“有许多年了，阿钦都是一个人吃饭。”
“但我听说太子妃初入府的时候，就跟太子一起用过膳，也未顾忌荤食。”楚煦带着些祝愿地道：“你可真是太子的福星。”
萧钦时固然一直在说会变好看，但穆云间却并未亲眼看他食荤，此刻他不上桌，想必也是担心自己失态，会扰了大家的兴致。
穆云间往碗里挑了些菜，一手拿着自己的鸡腿，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
萧钦时抬眼，便见他一边就着鸡腿，一边吃起碗里烫熟的蔬菜。
他平静的表情有了变化。
穆云间吃了一半，忽然打了个嗝，扭脸对上他的眼神，道：”看我干嘛，没见过打嗝啊。”
萧钦时笑了：“今日吃那么多。”
“因为今天很开心。”穆云间道：“你打的鸡还有兔子，我当然要多吃一点。”
他接着道：“萧钦时，你真厉害，他们都好没用。”
萧钦时按捺不住地扬起嘴角，眼神有些腼腆，但又舍不得移开视线一般，道：“你喜欢，我可以经常带你来。”
“那说好了。”穆云间又打了个嗝，他自己拍了拍胸口，萧钦时已经拿起水壶，倒了杯水递给他。
穆云间一口气灌了三杯水，倒是不打嗝了，但胃也实在盛不下了。
他又咬了两口鸡腿，这只腿才啃了一半不到，扔了舍不得，不扔又有些腻得慌。
只能慢吞吞地咬。
萧钦时半碗面下去，看到他还在磨蹭，似有所感：“吃不下了？”
穆云间停下动作，点头。
这东西是萧钦时打的，楚煦和尹迎风烤的，萧素素去捡的柴，他几乎什么都没干，就这样丢了实在有些对不起大家。
萧钦时盯了那个腿看了几息，伸手，道：“给我。”
穆云间偷偷往萧素素看了看，小声道：“那你别让他们看见。”
他以为萧钦时要帮他扔掉。
萧钦时嗯了一声，挪了挪身子，背对那边，手指顺着穆云间咬过的地方，撕下一小块肉，又看了一阵，然后，塞在了嘴里。
穆云间条件反射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睁大眼睛观察着萧钦时，只等他露出痛苦之色的时候立马就喊尹迎风。
萧钦时吃的很慢，但表情却一直很平静，他重新拿起筷子，挑了口面条，过了一阵，又撕了块肉，塞在嘴里。
“你，你别勉强，若是不舒服，就吐出来……”
萧钦时看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道：“这段时间，我有在尝试。”
“那，你有不舒服么？”
“还好。”萧钦时道：“我也想与你一起热热闹闹的，吃烤肉，喝果酒。”
他没有吃太多，便放下，继续吃那碗面。
穆云间清楚这是好事，不禁有些为他高兴：“素素说你不会喝酒。”
“会的。”
“真的？”
“喝给你看？”
还不服气上了。穆云间笑出声，摇头道：“不用。”
一行人玩到了深夜，才骑马赶回。
回去的时候星子悬挂，穆云间坐在萧钦时胸前，听尹迎风三人晃晃悠悠地吹牛聊天，时不时笑两声。
直到萧素素开口：“快到了！”
穆云间抬眼，远远地，就见到护城河的拱桥上挂满了灯笼，城门口也是星星点点的灯火。
那一瞬间，他的心中便陡然一沉。
出西京后所有的畅快惬意，在这一时消失无踪。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攫取，一点点的捏紧。
让他喘不过气。
萧钦时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许诺道：“以后我时常带你出城，好不好？”
穆云间点了点头。
稍微调整了情绪，带着些埋怨道：“我还是觉得这城楼太高，宫门太深，看着压抑。”
“要不这样，我带你去忘忧小筑住几日，等大婚再回来？”
这倒是好，穆云间的心情当即明亮了起来：“真的？”
尹迎风说悬崖对面有个忘忧山，忘忧山上有个忘忧小筑，小筑风景秀美。穆云间飞速盘算了起来，山中崎岖，应当有巨石或者山洞，也许他可以在那里找到机会离开。
“只是我要先与父皇说一声，征得他的同意。”
这可能会有些难度，萧钦时刚刚接手骁龙营，要学的有一大堆，哪里抽得开身。
穆云间心中完全不抱希望。
他不再答话，一路回城到太子府，随着心情的低落，人也逐渐犯起困来。
几个人在皇城门口分开，各自回府，穆云间由着萧钦时给他擦了擦脸，澡也没洗，直接便上床睡了。
回到西京，穆云间就干什么都提不起劲，第二天醒来，就像没骨头一样靠在床边发呆，直到小青端来洗脸水才叹着气下了床。
不出西京还好，这出去了一回，就感觉这里真像个火坑，天没有外面蓝，水没有外面清，就连鸟叫，都不如猎场的悦耳。
他早膳也没吃几口，便又去趴在床上。
萧钦时回来的时候，就闻小青有些担忧地道：“太子妃好像有些不舒服，今日早上一直没什么精神，早膳只喝了半碗粥。”
顾不得多问，萧钦时立马快步冲入主屋。
转到内室，便见床帏半掩着，穆云间衣服也没好好穿，只在里衣外头披了个外衫，双手抱着被子，头发披散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萧钦时在床的几步远停下，轻咳一声。
穆云间无动于衷。
“收拾一下，我送你去忘忧山。”
话音刚落，床上的人就像喝足了水的植物一样，直直地坐了起来，他马上转脸过来，眼睛闪闪发光：“当真？！”
萧钦时一笑，还未开口，穆云间已经直接扑了过来：“萧钦时，你真是我的福星。”
他被用力抱了一下，穆云间已经赤着脚跑向里屋，飞速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衣服，多拿几套，首饰，都塞进去，还有鞋，嗯，那两双厚一些的，山上碎石多，怕是要硌脚。
萧钦时站在外面，透过摆动的门帘望着他跑来跑去的身影，眼眸深深。
外面，挨千刀问真该死：“齐帅去了蕲州，殿下刚刚接管骁龙营，陛下居然能放他休沐？”
真该死耸肩：“谁说陛下准他休沐了。””好了好了。“穆云间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啪啪跑出来，眼巴巴地问：“什么时候出发？”
“即刻。”萧钦时把他身上的小包袱拿在手里，道：“去换个衣服，把鞋穿好。”
穆云间喜不自禁，飞速拾掇妥当，随他一起上了马车。
他趴在车窗探头去看，腰间被一只手臂缠上，穆云间也未向往日那样推辞，而是顺势转过来，环住他的脖子，乖乖坐到了他的怀里。
萧钦时凝望他，穆云间便用干净的眼睛跟他对视，软软问：“怎么了？”
萧钦时抿唇，下一瞬，穆云间似有所觉，微抬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四目再次相对，穆云间显得有些害羞，但依旧坦然：“萧钦时，你真好。”
萧钦时张了张嘴，心绪有些凌乱，道：“你，你怎么突然……”
“也不是突然。”穆云间道：“此前我确实怕你，也有些不愿跟你接触，可你对我的情意，我瞧得一清二楚……我，愿意试着接受你。”
萧钦时神色变幻，眸中涌出波涛似的情绪，垂首便来吻他。
穆云间顺从地仰起脸，略显笨拙地回应。
环在他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紧，萧钦时难以自控地挪动手掌，却闻穆云间轻哼一声，缩了缩腰窝，低声道：“松开。”
萧钦时哪里松得开。
一道眼波横了过来，穆云间道：“快点，坐那边去。”
萧钦时舔了舔嘴唇，盯着他：“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穆云间现在连理由都懒得找：“我就要你坐那边去。”
“……”约半分钟，他才慢吞吞地松开手，又慢吞吞，慢吞吞地，挪到了他眼神指示的位置。
只是眼睛依旧盯着他，像等着投喂的小狗。
第29章
乘马车前往忘忧山, 穆云间一直在懒洋洋地欣赏着周遭开阔的天地与靓丽的风景。
萧钦时一开始还听话地坐在那儿，等行到半路，又与他贴了过来。
只是没非要亲昵, 跟他趴在一起看着窗外，大多数时间都在近距离地看他。
穆云间也不阻止，由着他去。
他们巳时出发，一直到申时才到, 路上颠簸了近四个时辰，穆云间中午简单吃了点东西，趴在他身上睡了一会儿。
古代车遥马慢的滋味，是真的体会到了。
到了山脚下，清晰的鸟鸣便响了起来, 穆云间从萧钦时身上起来，揉了揉眼。
大片的翠绿映入眼帘, 空气中全是自然清新的气味, 耳边隐约传来溪水的叮咚声，风过微微地凉, 他顿时大喜, 不要萧钦时抱, 就直接自己跳下了马车, 眼见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出现在眼前, 指着问：“咱们是不是得走上去？”
“是要走上几步。”萧钦时跟着下车，道：“我没来过，听尹师兄说, 估计要走上半刻钟。”
这路倒是并不陡峭, 只是因为平地接台阶，而无法行车。
穆云间飞快走了几步, 回头道：“我的包袱。”
“拿着呢。”回应他的是小绿，两个丫头这会儿也在左右张望，一脸稀奇和喜悦。
穆云间刚刚睡醒，脚步轻巧，却因为时不时看到稀罕的鸟儿而经常驻足，短短半刻钟的路程，足足走了一盏茶。
一个古朴的小筑出现在眼前，这里跟穆云间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自己会看到尹迎风说的那种画面，几个老先生聚在一起品茗作诗，这般幽静之处，以萧不容的性子，定会安排一个美貌风情的女掌柜。
但除了一个空空的建筑，居然什么都没有。
门口还有一条瘦骨嶙峋的狗，正软软地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一切似乎在萧钦时的预料之中：“我们先在院子里坐一下，此处收拾一下就能用。”‘
他带来的人纷纷进了屋里，穆云间这才发现，除了跟过来的小青小绿，还有经常在何孑旁边跑腿的年轻人，似乎是他的侄子，叫何平。
穆云间随众人缓缓走进去，有一个护卫上前，正要拎起那条狗，忽然一愣，道：“殿下，这狗还活着。”
萧钦时淡淡道：“扔出去。”
护卫答应了一声，伸手去抓它的腿，又闻一声，“等等。”
穆云间走上前去，发现那狗浑身瘦的皮包骨头，看到他，却还在缓缓地转着眼珠子，只是眼中已经有些灰白，看上去命不久矣。
“它守在门口，应当是为了等主人归来。”穆云间道：“拿些水和吃的来。”
无需多言，他已经明白。萧不容大军入京之时，此处一定受到了波及，萧家名下的民宿，穆氏又怎点儿会放过。只是不知那些人是死了，还是逃了。
只有这傻乎乎的小狗，还在门口等着。山里面应该会有野鸡等物，但它一开始力气丰沛之时，还有精力去抓，后面越来越瘦，自然也就跑不动了。
所以便回到门口，继续等着主人。
这小狗也不知饿了多久，居然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穆云间把小碗放在它面前，它只是看着，却一动不动。
穆云间只好伸手，轻轻把它抱起来，往它嘴里倒了一些。
水流入喉间，小狗才终于吞咽了一下，穆云间稍微放下了心，道：“煮些软烂的稀粥，晚些再喂一些。”
他抱起小狗走进小筑，萧钦时跟在一旁，微微皱眉，道：“你衣服脏了。”
“脏了再洗就是。”穆云间道：“它现在不能洗澡，容易着凉，等养敦实一些，再把它弄干净。”
这小狗倒是很乖，喝完了他喂得水，老老实实缩在他怀里。
萧钦时在一边儿坐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它。
时不时看一眼穆云间抚过它背上的手。
“它太瘦了。”萧钦时道：“真难看。”
穆云间点头，道：“是有些难看，不过等养一阵子就好了。”
萧钦时又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了什么，没再出声。
萧钦时带来的厨子动作很快，将稀粥端了过来，穆云间在碟子里放凉，吹了吹，端到小狗面前，小狗湿漉漉的鼻子贴着碟子，然后支撑着去舔食，先是有些慢，然后逐渐快起来，很快把粥吃得精光。
穆云间又给它倒了一些。
萧钦时道：“它不吃肉，不会好看的。”
“现在不能喂肉，它胃饿了太久，得一步一步来，不然……”他看了萧钦时一眼，对上他乌黑的眸子，笑了一声，道：“不然就会跟你一样。”
他指的是萧钦时犯胃疾的那天。
“太子妃，屋里收拾的差不多了，您可要瞧瞧还有什么需要的。”小绿从里面走了出来，穆云间答应一声，把小狗放在一个从屋里收拾出来的褥子里，起身走进屋里。
萧钦时起身跟上，扭脸却见那褥子里的小狗也伸出了自己瘦成鸡爪的前肢，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穆云间的背影。
萧钦时抬脚，直接把它踢回了褥子里，小狗跌成一团，拿刚刚褪去死气的眼珠看他。
萧钦时冷淡地与它对视，几息后，小狗呜了一声，蜷起身子缩起耳朵。
萧钦时抬步，走入了屋内。
“没什么需要的。”穆云间简单看了看，道：“窗户一直开着吧，屋里有些灰尘气。”
这里是二楼，不算潮湿。以穆云间的意思，是想住在一楼的，不过二楼也好，推开窗户，一样可以看到大片绿植，每一口都能吸到满肺的清新。
“这儿可真是避暑胜地。”穆云间道：“等夏日也能过来玩玩。”
萧钦时凑到他身边，跟他一起看着外面，道：“你想来的话，随时都能来。”
他没在屋里呆太久，便又走了下去，刚一下楼，就看到那只本该在外面褥子里的小狗正艰难地撑着四腿，瘦的腮都没有的脑袋正在东张西望。
看到他的身影，才算确定了目标，虚弱地汪呜了一声，声音跟蚊子哼哼一样，要不是见它张嘴，都不知道它在叫。
“这小狗，认主倒是快。”何平路过瞧见，笑了一声，“都这样了，还要找您呢。”
穆云间心里一软，几步跑下来，又把它抱了起来：“你啊你，都这样了还不好好休息。”
重新把它放回褥子里，穆云间拍了拍它的前蹄，被它舔了舔手掌心。
身旁又蹲了一个人，萧钦时伸手一戳，小狗啪叽倒了下去。
穆云间：“你干什么那么大力。”
萧钦时缩手，道：“真丑。”
“你跟它有什么区别了？”穆云间道：“不都是瘦的皮包骨，没点时间能养回来么。”
萧钦时微微睁大眼睛。
显然没想到自己的丑居然是跟这种东西画等号的。
晚上弄好了饭食，穆云间又喂了它一些。饭后，萧钦时提议：“后头有个温泉池，去泡一泡。”
穆云间本想答应，想到自己的身份，又道：“今儿不去了，累。”
根据穆云间的意思，是要把小狗带到二楼门口的，因为这小狗如今似乎只认他，他一走，对方就可怜巴巴的望着。但萧钦时坚持它很脏，于是只得把它丢在了楼下。
穆云间洗了澡，换好衣服，缩在了二楼阳台的藤椅上，懒洋洋地闭上眼睛，等着头发被夜晚拂过的风吹干。
萧钦时取了个小马扎，多此一举地给他熥着头发。
“你喜欢小狗？”
“谁不喜欢小狗。”穆云间道：“狗可比人强多了，它若是认了主人，可不管对方是穷是富，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是坏蛋还是好人，那都是它的主人。”
萧钦时硬邦邦地：“那是因为狗没有立场。”
“主人就是小狗的立场。”穆云间把他的手推开，道：“离我远点儿。”
“又怎么了。”
“让你远点就远点。”
“……”
头上的手炉远去，耳畔安静下来。
穆云间逐渐昏昏欲睡。
不知何时，身上多了一条毯子，他察觉到了，但没有出声。
一只手穿入他的发间，抚了抚他的发根，似是确定他头发已干，那人轻轻把他抱了起来。
穆云间在一片苍兰的气味中，沉沉睡去。
他知道萧钦时睡在了他身边，午夜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窗户半掩着，外面挂了一轮圆月，他躺在床上刚刚好能看到。
穆云间看了一阵，又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萧钦时依旧不在。这恰恰合了穆云间的本意，他用了早膳，借着遛狗的名头，往后山走去。
何平点了小青小绿和两个护卫一起跟上他。
穆云间道：“你们不用太顾忌我，该怎么玩怎么玩，我若去远，定会与你们说的。”
几个人连连点头。
穆云间今日是为了踩点，他穿过一段羊肠小道，目光往两旁的健硕的植被看了看，这里杂草横生，但稍微走远一点，就能看到后面有个森林。
只是就这么过去，实在是有些唐突。
萧钦时的护卫不会那么没脑子，而且，挨千刀也不知道在哪儿盯着他呢。
小狗经过一夜的休整已经恢复了气力，踩着细细的四肢，一步不离的跟着他。
穆云间继续往前，终于看到了一片开阔的入口，入口往里，参天树木疯狂地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让里面甚至显得有些阴森。
穆云间假装好奇，朝里面看了看。
怎么进去呢，这里面看着乌漆嘛黑的，正常人好好的绝对不会往里面走。
不知道挨千刀在哪里，他若是能丢个石头进去，让小狗先跑进去，然后就可以借着找小狗的理由进去了。
正想着，小狗忽然汪了一声，穆云间一愣，就见这小家伙看了他一眼，然后扭脸，晃着毛色斑秃的尾巴朝里面跑去。
它当主人是想进去，又不敢进去，于是率先进去探路呢。
穆云间心头一喜，一本正经地道：“狗狗，你去那边干嘛呀。”
然后自然而然地走了进去。
森林看着确实有些阴森，穆云间却并不害怕，一来小狗遇到危险会比他还要敏感，二来，只要不是萧钦时的人，若只是普通毒虫小兽，他自认可以打得过。
森林一望无际，阳光在这一瞬间被吞没，只偶尔有些绿叶稀疏的地方透进来一大片亮斑。
“太子妃殿下？”后面传来小青的声音：“您怎么往那里面去了？”
“我想瞧瞧有没有能吃的蘑菇。”
“您还认识蘑菇呢？”
“哎。”穆云间远远应着，顺手弯腰，掰了树根处的两个蘑菇。他当然不认识蘑菇，但等采回去之后，自然有人认得，所有有毒没毒都无所谓，他偶尔采些重复，大部分都是不同的，这样如果他确定了这条森林能通往外界，生吃蘑菇也能熬得过去。
小狗十分给力，一路汪汪叫着往前跑，穆云间跑的气喘吁吁，后头的人也跟得气喘吁吁，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陡然一片大亮，一条碎石遍布的溪流出现在眼前，穆云间扭脸望去，只见远远的山脉之上，雾气朦胧，一条银色瀑布自云雾中垂落，真似银河挂九天。
小狗欢快地在他脚边叫，穆云间直愣愣地望着，耳边留意到后方人的脚步声已经跟了过来，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带我穿过森林，就是要让我看这般美景啊，是不是你前主人经常带你来呀？”
他故作快活地伸了个懒腰。
身后四个人也已经走了出来，纷纷露出震撼的神色。
“差不多了。”穆云间把自己用衣服兜着的蘑菇让他们拿着，道：“这都要到午膳时间了，咱们回去吧。”
“就这么回去也太遗憾了……”小绿嘀咕，穆云间笑道：“那我们明日带些吃的来。”
他招手唤回小狗，原路返回。
到小筑的时候已经过了午膳时间，出乎意料的是，萧钦时居然还没回来。
他心中奇怪，道：“他不是休沐了，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回太子妃殿下。”何平道：“太子殿下并未休沐，一大早便赶着去骁龙营了。”
“陛下没准他的假……”穆云间心头跳了一下，镇定道：“此处来回便是快马也要四个时辰，他今儿是不是不过来了？”
“殿下昨夜丑时便赶回去点卯，这路途如此遥远，想必晚上回住在太子府了。”
“是太子跟你说的？”
“是奴才自己猜的。”
何孑可没有揣测上意的习惯。
穆云间心下有了计较，心头的跳跃也重新平复下去，道：“上菜吧。”
他本来想着如果萧钦时今晚不过来，那他或许可以择日不如撞日，但何平这么一说，他忽然觉得萧钦时定会过来。因为何孑传话，只会传确定的事情，而不会说模棱两可的事情。
而且，萧钦时并没有跟他说过，他晚上不过来。
萧钦时把他放在这里，是依旧觉得他会跑？
穆云间不确定，但他只有一次机会，一旦被抓，萧钦时绝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中午走得累了，穆云间便懒懒休息了下来，没有继续往后山去。
太阳西沉，穆云间用了晚膳，眼看着夜幕降临，月亮悬挂，方闻一阵马蹄声忽然自小筑传来，穆云间立马从藤椅上坐了起来。
果然看到萧钦时的身影出现在下方，对方似有所觉，朝这边看来，穆云间与他对视，弯了弯眼睛，挥手道：“回来了。”
萧钦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忽然脚尖一点，一跃而上，踩在院子里的小亭子上，飞身落在了他身边。
穆云间后退两步，道：“做什么这么着急……”
“想你。”萧钦时把他拉过来，脸朝前贴，道：“我昨夜丑时出发，花了两个时辰赶到军营，忙完军中事务，又花了两个时辰赶回来，就是想见你。”
见穆云间没动静，他拿鼻子顶了顶对方的鼻头，道：“奖励。”
第30章
自打穆云间开始主动回应之后, 他似乎便享受起这种甜头，每次都只是贴过来，等穆云间给。
穆云间也未薄待他, 在他唇上碰了碰，萧钦时便弯唇笑了起来。
他倒是很好哄的，只是情绪有些极端，开心是, 难过也是，只怕生气也是差不多的。
“今日做了什么？”
“你不是留了人监视我么。”穆云间道：“问他们不就好了。”
“不是监视。”萧钦时惩罚般地用额头顶他，道：“山上蛇虫野兽繁多，我担心你一个人会有意外。”
“不是有小千跟着我的。”
“那是暗里的，明里也要有些人手, 否则若有其他人想对你下手，岂不是就暴露他了。”
他说的也是实话, 穆云间只能点头。
他算是明白了, 自己在这山中跑的再远，也不一定能逃得出去, 除非他能甩开挨千刀。
话是这么说, 穆云间却并不气馁, 第二日, 他又带着小狗去后山玩, 在溪边野餐了一顿。
第三日，他去悬崖边探了探，穆云间倒是不恐高, 只是站在旁边探头, 瞧见下方云遮雾掩，不知通向何处的样子, 依旧难掩心惊。
尹迎风说下面有个深潭，若当真如此，自己跳下去也不一定会死，但这悬崖实在太高，就算是拍在水面上，估计也得断两根骨头，毕竟他又不会武功。
穆云间瞧得认真，不慎踢下去一颗石头，袖口便忽然被什么东西拽住，回头一看，却是小狗在咬他的衣服，仿佛是担心他坠崖。
“太子妃殿下，还是离那边远一点吧。”就连护卫也忍不住出声提醒。
穆云间往后退了退，道：“这儿一棵树都没有，倒是真凉快。”
仗着这个原因，穆云间连续几日都往悬崖去，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日阳光正盛，穆云间懒洋洋往下面看的时候，忽见下方云雾尽散，露出了一片翡翠般的颜色来。
从穆云间的角度去看，那碧绿几乎填满了整个崖下，这就代表着，如果穆云间从这里跳下去，只要不出太大的意外，是真的可以完美落在潭中。
而且，目测来看，这悬崖，其实也不是特别的高，顶多就几百米。
穆云间的心思又不受控制地活泛了起来，他在脑子里反复构建了几个跳崖的姿势，下意识扭脸去看了看身旁的护卫。
小青小绿正在与他们说话，因为穆云间的吩咐，并没有离的太远。
如果他真的跳下去，如果他真的跳下去……他们绝对拦不住。
穆云间的腿小心翼翼地往那边挪了挪。
他想，如果他真的跳下去。看天色，这会儿萧钦时估计还在军营忙活，就算接到消息，马上赶过来，加上路上两个时辰的路程，来回也得八个小时。
八个小时……
穆云间几乎要笑出声。
八个小时，足够他从水里游出来，然后跑出山去。
“太子妃殿下。”穆云间倏地惊醒一般，仰起脸去，挨千刀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的巨石上，“您再往前一步，便要掉下去了。”
穆云间没有收回身体，而是顺势又往下面看了看，道：“尹师兄说的是真的，那下面的确有一个深潭。”
挨千刀看他。
穆云间道：“他说那里有不少银鱼，味道鲜美，不知我能不能有这个口福。”
挨千刀移步到崖畔，雾气又凝聚了起来，把下方的一切挡的严严实实：“倒也不是不行，等殿下回来，让他派几个人下去捞几条上来。”
穆云间眼珠一转，道：“你不行么？”
“属下奉命守护太子妃安危，不得擅离职守。”
果然。
其实小青小绿和其他的护卫，穆云间还是有机会把他们甩掉的，但是挨千刀就不一样了，他武功奇高，身形飘逸若鬼魅，又擅长立在高枝上看人，穆云间吭哧吭哧跑半小时，抵不上他在树梢上一个旋转跳跃。
山中气候多变，方才还艳阳高照，很快又阴云密布。
挨千刀抬头看了一眼，道：“变天了，看来要下雨，山上路滑，太子妃还是早些回去吧。”
这天确实不适合逃跑，穆云间只能奥一声，带着小狗下山。
雨很快下了下来，穆云间已经回到了小筑，他命人给小狗煮了一碗肉粥，倒在碗里看着它吃。
小家伙长得很快，这才没过十日，身上就已经重新长出了肉来，变得越来越讨喜。
抽空抬头看了一眼外面，雨下的跟瓢泼似的，哪里还见中午艳阳的天气。
“殿下不知山中有雨，回来的时候不一定会带雨披。”穆云间开口：“去烧些热水，再拿干毛巾来，放这儿备着。”
话落不久，就闻外面传来马嘶声，何平立马跑了过去，萧钦时没有接他手里的雨伞，总归浑身已经湿透了。
他一路行至廊下，刚刚站定，脚下便留下一洼积水。
小筑内灯火柔和，穆云间与他相对而来，在他刚刚站稳的时候，就将一个毛巾裹在了他头顶：“就知道你要淋透，我命人烧了热水，快去泡个热汤缓缓。”
萧钦时脑袋被裹在毛巾里，愣愣看他。穆云间伸手推他，道：“去啊。”
“我想泡温泉。”萧钦时开口，道：“跟你一起。”
“我泡过了。”穆云间说着，道：“那你去泡，我去给你拿衣服。”
他转身便上楼去，走完阶梯，回头见他还愣着，脸色一板：“快去。”
萧钦时听话地转过了身。
后院有一处天然的岩洞，里面有一处小温泉池，里头雾气氤氲，比太子府的暖池有过之而无不及。
散发着淡淡硫磺的味道。
穆云间拿了衣服过来的时候，萧钦时的湿衣服已经丢到了石台上，一动不动地在里面坐着，见他进来，眼中又流露出熟悉的渴望。
穆云间把衣服放在一旁，拿了木盆去给他洗头，道：“今日我去悬崖边，看到尹师兄说的那处深潭了。”
“又去那了。”萧钦时道：“小心危险。”
“有小千在，能危险哪儿去。”穆云间慢慢把他的头发梳开，道：“你每日这样来回，好似又瘦了些。”
“明日便不用了。”萧钦时道：“婚服已经完工，父皇许我两日休沐，让我们三日后回去大婚。”
穆云间手上不停，脸色却微微有些变化。山中这些日子过的实在快活，他都忘了还有大婚这档子事儿。
一旦结婚，他就是太子妃，很难跑掉了。
但三日后大婚，他要是跑了，也一样是在打萧不容和萧钦时的脸。
挨千刀盯他盯得这么紧，也根本不可能跑得掉。
他给萧钦时洗完了头，道：“我出去了，你自己收拾好出来。”
不等萧钦时反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心中隐隐有一个计划，但不知道能不能实行得起来。
萧钦时出来的时候，穆云间又给小狗倒了一碗肉粥，蹲在一旁看着，还拍对方的脑袋：“真乖，比太子爷还厉害。”
萧钦时：“……”
他来到桌前，何平很快端上了清淡的膳食，刚把筷子摆好，就闻他道：“肉粥可还有？”
“有的。”
“拿一碗来。”
何平：“啊？”
萧钦时瞥他，阴鸷的眼眸看得何平一个激灵：“是。”
小狗吃的很快，又一碗肉粥见了底，穆云间摸了摸它鼓囊囊的小肚子，道：“这小狗好生厉害，足足吃了两碗。”
萧钦时面前放上了肉粥，里头还淋了香油，比小狗的还要丰盛。
他拿起勺子，搅了搅，嗓子又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
“穆云间。”
听到他冷冰冰的声音，穆云间疑惑地看来一眼，萧钦时嗓音沉闷：“你过来。”
穆云间只好走过去，萧钦时对上他的眼睛，冷漠的眼神微微一软，道：“我要吃饭了。”
“嗯。”穆云间在他对面坐下，伸手去唤小狗，随口道：“你吃，我陪着你。”
他一手托腮，一手去逗小狗，眼睛弯着，看上去慵懒惬意。
萧钦时拿起勺子开始喝粥。穆云间无意转脸，见他吃的极慢，眉头拧着，吞咽的极为艰难，他沉默了一阵，忽然起身来到了萧钦时身后，在他愣怔的时候，一只纱做的帕子滑到了他的眼睛上。
“穆……”
“别动。”
萧钦时缓缓放下了手，感觉那只帕子在脑后打了个结。
接着，穆云间重新坐到了他面前，嗓音中带着笑意：“小狗都比你吃得多。”
萧钦时嘴唇抿住，即便被蒙住了眼睛，下半张脸也明显地表现出了不爽。
一个柔软的吻轻轻落在他的嘴角，他呼吸微微一静，一勺粥已经来到嘴边：“张嘴。”
萧钦时缓缓张嘴，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个吻。
他不禁去想，方才穆云间靠近他的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
一口粥吞了下去。
穆云间就在他面前，拿勺子喂他，他又是怎么看他的？
又一口粥吞了下去。
眼睛上的纱很软，他睁着眼睛，可以看到眼前缠着一片朦胧，鼻间全是属于穆云间的味道。
第三口粥吞了下去。
穆云间固然也是用的苍兰味道的熏香，但与他身上的却完全不同，似乎带着点绵绵的诱人的味道，那是他贴在穆云间嘴上，嗅到的从他皮肤里传出的味道……
他忍不住抬手想要拆开帕子，忽然被拍了一下。
眼睛看不到的情况下，其余感官便尤其地明显，他能感觉到，对方从未碰过兵刃的手指分外柔软，即便只是那一瞬间的触感，也叫他想到他莹白的指尖，还有嫩粉色的指腹。
“好吃么？”穆云间也没想到他一蒙眼睛居然这么配合，出声提醒的时候，萧钦时才回过神，他回味了一下舌尖，却分明想不起自己刚才吃的究竟是白粥还是肉粥。
只能答：“嗯。”
“那再来点儿？”
“嗯。”
萧钦时再次抬手想去碰眼睛，又给他拍了一下：“听话。”
他觉得萧钦时的心病主要在于视觉，而不是味道。他只要看到，就会想到当年围绕在他周身的肉块，也许里面还有兄长漂浮的眼珠和头发……身为一个演员，穆云间习惯性地会代入体验。如果把他平日里泡澡的玫瑰花瓣换成血肉和人骨，莫说是自母胎中便一体双胞的兄长，便是其他随便一个人，不说是人，就算是其他动物，他也会恶心害怕的吃不下饭。
而萧钦时所经历的，何止是恶心，还有恐惧与胆寒，悲恸与苦难。
穆云间并未一直喂他肉粥，而是间歇换了白粥，搭配一些蔬菜等。
等他吃的差不多，才取下帕子给他擦了擦嘴，道：“好了，今天太子也很厉害。”
他说完，看了一眼脚下的小狗，兀自笑了一阵。
萧钦时也不管他是不是在笑自己，见他如此开怀，便跟着笑了两声。
穆云间看了他一眼。
萧钦时：“？”
穆云间扭过脸去，忍住了差点夺口而出的笑。
萧钦时命人收走了残羹，伸手想来抱他，穆云间却早有预料一样站了起来，拿衣服逗着小狗，道：“萧钦时，你说给这小狗取个什么名字好？”
萧钦时本有些愉快的脸微微一沉，道：“腰斩。”
穆云间：“你取名能不能别那么吓人。”
萧钦时不出声，只冷冷看着那狗。
穆云间想了一阵，道：“希望它以后长得再胖一些，就叫千斤吧……千斤，千斤，好不好呀？”
“汪。”千斤给了一声响亮的回应。
千斤如今已经能跑能跳，穆云间上楼休息的时候，它也要追上去，只是萧钦时不许它进门，它只能趴在门口，委屈巴巴地守着。
门一关上，萧钦时转身，倏地又是一愣。
穆云间正背对着他，宽下了外衫，也许是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拉着里头的里衣也掉了出来，露出白皙的肩膀，还有脖子处的挂绳。
他疾步走过去，穆云间却已经重新拉好里衣，发现他靠近，还疑惑地看过来一眼。
萧钦时及时刹车，看了一眼自己这几日躺的那只椅子，转身走过去，坐在了上面。
穆云间把衣服叠好放在椅子上，拨了一下头发，道：“今儿别睡椅子了。”
话音刚落，萧钦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速度快的像是生怕他会反悔。
穆云间便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萧钦时坐在了床上，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欺身，被穆云间瞪了一眼：“好好睡觉，别想有的没的。”
萧钦时只得停下，在他身边躺下去。穆云间先是平躺，而后侧身与他相对，道：“大婚之后，你也会这样尊重我么。”
“我想洞房。”
“那你是打算不尊重我了？”
“尊重。”萧钦时皱眉，道：“我想洞房。”
“你可以想。”穆云间背了过去，不理他了。
萧钦时不知做了怎样的心理建设，慢慢从后面贴过来，轻轻环住了他的腰。穆云间被他搂在胸前，把手放在自己腰间的大手上，道：“我今日在悬崖那里，看到师兄说的深潭了，那潭跟翡翠似的，好看的紧。”
“嗯。”萧钦时知道他有话说：“然后呢。”
“我想起他说里面有那小银鱼，还有神奇的水藻，心里实在好奇。”
萧钦时懂了：“明日我派人捞些上来。”
穆云间答应了一声，被他拿下巴蹭了蹭耳朵：“穆云间。”
他一边蹭，手一边不老实，穆云间却忽然又转了过来，面对着他，道：“这些日子，你不累啊。”
他眼神中的关切让萧钦时心头一软，穆云间不等他说话，已经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直接往他怀里钻过来，嗓音含糊：“听话，好好休息。”
他的身子柔软香甜，馥郁的苍兰夹杂着皮肤里的清香，萧钦时缓缓把他搂紧，沉浸一般把鼻子埋在他的肩头，长长地吸一口气，嗯了一声。
雨在半夜就停了，第二日早上太阳出来，就只余地上一些积水。
穆云间推开窗户，道：“阳光这么好，萧钦时，我们今天中午就下去捞鱼好不好。”
萧钦时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看上去有些懒散：“昨日才下的雨，今天崖壁会有些滑，怕是不好下。”
穆云间看上去有些失望。
萧钦时迷蒙的双目稍微清醒一些，道：“这样，我命该死和千刀下去，他们武艺好一些。”
这正合了穆云间的意思，他马上点头，道：“那我们吃完饭就出发。”
穆云间要吃崖底的鱼，挨千刀已有预料，接到命令也并不意外，倒是真该死随他一起往那边走的时候说了一声：“咱们太子殿下好像有几分昏君的气质。”
“你不敢下？”挨千刀挑衅，他素来是喜欢冒险的，帮太子妃抓鱼，大大满足了他的心理。
“胡说。”真该死道：“我只是担心你会受伤。”
挨千刀一声嗤笑，身影率先跃起，往悬崖而去。
穆云间还在后面跟着萧钦时慢慢地走，见状不禁有些羡慕：“我若也会轻功就好了。”
“我带你去。”萧钦时直接把他抱了起来，穆云间急忙往后面看了看，道：“大家都看着呢。”
“那就让他们看着。”
他脚尖一点，纵身而起，追着前面的两位属下而去。
挨千刀先一步到了地方，尽管以他们的功夫已经可以徒手下崖，但为了防止受伤，还是在树上绑了绳子。
穆云间到的时候，两人已经一本正经地站在崖边，只等萧钦时一声令下。
萧钦时大抵常跟他们玩这种游戏，把穆云间放下之后便道：“去吧。”
两人同时朝后跃下，绳子远远地飞了出去，穆云间疾走几步，来到崖边睁大眼睛去看。
真的下去了……挨千刀和真该死，被支开了。
因为萧钦时抱着他提前过来，后面的护卫等人还未过来，穆云间扭脸去看萧钦时，后者已经来到了他身边，单手环着他的腰，道：“小心掉下去。”
穆云间嗯一声，乖乖往后面退了退。
他坐在石头边，见萧钦时过来，又忍不住好奇：“他们到哪儿了？”
萧钦时只好又去崖边看，道：“应该有四分之一了。”
汇报完毕，他又走过来，闻穆云间又道：“现在呢？”
萧钦时便又站过去，继续跟他汇报：“真该死比挨千刀快了一些，嗯，挨千刀松了绳子，掉下去了。”
穆云间一下子站了起来，惊恐道：“掉下去了？”
萧钦时轻笑：“想是为了追上真该死。”
穆云间放下心，又道：“怎么样了啊？”
“真该死……嗯？他们好像遇到了麻烦，崖壁上有一只鹰？”
“鹰？”穆云间几步朝他跑过去，脚下猛地一绊，整个人朝他栽去，萧钦时正探头看着下面，猝不及防地一扭脸，穆云间的头已经撞在他后腰上。
雨后崖面湿滑，萧钦时猛地旋身，却依旧像是没有脚跟一样，不受控制地往后坠去。
“萧钦时——！！！”穆云间喊的真情实感。
下去了。
萧钦时掉下去了。
这是穆云间一开始便想好的，他掉崖肯定会死，但是，但是萧钦时不会啊！
而且真该死和挨千刀都在下面，以他的武功，还有真该死和挨千刀在，他撑死受一点轻伤。
他慌乱至极：“萧钦时——！！！”
一边喊，一边往后退，然后毫不犹豫地扭头跑开。
迎面遇到一起过来的侍卫，穆云间眼泪大颗地掉了下来，道：“太子坠崖了！！”
今日崖壁湿滑，他们要上来，肯定得费点时间。
穆云间猜测，自己至少能有一个半时辰用来离开，好一点甚至可以两个时辰。
“快，快回去喊人！”他哭着指挥着，大家都有些慌乱，还是其中一个护卫道：“我们先去崖边看看，你们快回去拿绳子！”
穆云间道：“我也去，我去拿工具……”
“太子妃莫慌，您耐心等一等，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我必须做点什么！”穆云间嘶声，眼睛红的像个兔子，他哭着道：“他待我这般好，我们马上就要大婚了，他千万不能有事……”
护卫十分体谅，道：“先送太子妃回去。”
“我要去拿绳子。”穆云间跟魔怔了一样，一边哭一边往小筑跑：“我要拿绳子去救萧钦时。”
一路到了地方，穆云间已经冷静了下来。
“我要拿绳子，我要下去，我要去救萧钦时。”
何平匆忙指挥了所有能用的人手，见他去拽马房里的缰绳，忙道：“太子妃殿下，您莫着急，我们肯定能救到殿下的。”
穆云间用力拽了一阵绳子，死活拽不下来，掌心都给磨得通红。
他心中陡然一阵剧痛，崩溃般地跌坐在地上，一把推开何平，“你们快去救他 ，快去救他啊——！萧钦时，呜呜，萧钦时不能死，萧钦时……”
何孑只好离开，却嘱咐道：“太子妃情绪不稳定，你们一定要看好她。”
小青小绿急忙点头。
穆云间却谁都不要：“去救萧钦时，去救萧……”
他忽然身子一软，大恸之下昏了过去。
小绿小青手忙脚乱地把他抬到了屋内的床上，小绿焦急道：“怎么办啊……”
“没事。”小青比小绿大上一些，伸手抚了抚穆云间的鼻间，知道他还有呼吸，道：“太子妃想必是悲伤过度才会如此，我去煮一些安神茶来，你去拿热水，浸湿毛巾给太子妃擦擦脸。”
她一脸心疼地看向床上柔弱而苍白的可人儿，对方脸上身上皆是污泥，手上还有到处扒拉绳子而弄出来的血痕，道：“希望太子殿下没事，太子妃真是受苦了。”
小绿连连答应，两个人很快出了房间，各自去准备。
等到小筑里彻底安静下来，穆云间直愣愣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跳下床，抱起自己的小包袱，同时把屋里这些日子藏得零嘴花糕一起塞进去，然后翻身从后院窗户跳了下去，脚落地被墩得有些发痛，他呲牙咧嘴地一边往前跳着跑，一边甩着脚缓解。
沿着小筑后院的小路，奔着与悬崖相反的地方，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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