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穆澈又一次端起水杯, 里面的水已经空了。
他微微笑了一下,穆云间便垂眸,提起手边的小壶为他斟满。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穆澈道:“只是想帮帮你。”
“是想帮我, 还是想借我之名杀了他?”穆云间道:“我固然不喜欢他,也没有恨到想让他死。无论他日后会如何待我,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我都不能为了自保去伤他性命。”
穆澈又沉默了一阵, 重新摇起扇子,轻叹道:“穆云间,你姓穆,但你真的是穆家人么?”
“这又是从何说起?”
“穆云敬是你的亲兄……他被千刀万剐,你却还能站在敌人的角度去想问题。”穆澈望向他, 道:“穆云间,你当真, 是这世间人么?”
从那日萧钦时被卷丹看到手上的扳指之后, 穆云间就清楚,穆澈定然已经明白了一切,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 穆澈的直觉这么敏锐, 不光知道了他是当年逃走的小公主, 居然还隐隐约约对他真实的来历有了好奇。
“他虽是我亲兄, 可我几乎从未见过他,还不如与萧钦时相处的时间更久。”
穆澈似乎有些遗憾,“我此次来, 是真的想要助你一臂之力。”
穆云间并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穆澈一生藏在幕后,直到后来萧不容打掉了他所有的枪, 他才露出痕迹,被萧不容射杀,是真真正正与萧不容周旋到最后的人。
他今日来找穆云间,毫无疑问想再要一把枪,有穆云间这个前朝皇子在,他才有可能师出有名,继续搅风搅雨。
不可否认,穆澈的提议很诱人,他清楚穆云间想要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但有了萧钦时这个粘人的家伙在,他的自由将不复存在,倘若穆云间仅仅是站在穆氏一族的角度去看萧钦时的话,他真的可能会答应穆澈,请他下手杀了萧钦时……可他却不仅仅只是看到过萧钦时凶恶的一面。
穆云间送他到院门前,他并不确定穆澈是否真的放弃了拿他做枪的想法,如果穆澈真的要逼他的话,把他是前朝皇子的身份捅到萧不容面前,那他就不得不上穆澈的贼船了。
“小叔。”他开口,换了个称呼喊对方。
穆澈眉梢微扬,唇边漫出笑意,道:“侄儿请说。”
“如今天下大定,四海升平,小叔也难得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我呢……自幼在深宫之中,受尽欺辱……”
他垂着睫毛,穆澈的眸子也微微动了一下。
“我明明是男儿身,却不得不做女娇娥,只为了在那深宫之中讨一口饭吃,我自幼,没过过什么特别舒心的日子,有时甚至不得不应对……阉人的骚扰……”
穆澈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住了他。
“我不似小叔这般,有号令群雄之力,也不似紫衣大哥那样,有一身自保的武艺……许是在那宫墙过高,限制了我本该属于男子的野心,我年幼之时,唯一的想法便是有朝一日可以出宫……”穆云间笑了一下,道:“可我等啊等啊,却等来了国破的消息,我差一点被萧不容纳入后宫,可依旧阴差阳错成了萧太子的通房……我知道,于许多人眼中,男扮女装十分让人不耻,那段经历我也不愿再多提及……如今我更名君子陶,便是想要于过去那段屈辱的记忆告别……
“小叔,我很满意如今的生活,我知道小叔有鸿鹄之志,也许有朝一日真的可以光复前朝,但我不想,前朝在时,我没有享受过半分荣华?可它倾颓之时,我却受尽了它的拖累!”他嘴唇微抖,眼角都微微有些发红:“小叔……我再也不想与前朝有半分关系,这天下谁坐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如寻常百姓一般,就这样平淡的过一生……还望小叔成全。”
穆澈什么都没有说便离开了。
他一步步地走在湿滑的山路上,脚下的靴子隐隐染上了湿漉漉的碎叶子。
穆澈忽然停下脚步,低头去看那片叶子。
卷丹察觉,起身取来一根竹片,轻轻给他拨了下来。
“他说想要平淡的生活……”穆澈低声道:“我也曾如他一般,想要平淡的生活。”
可是这个世界却不允许,他在最单纯的时候失去了最亲近的人,也在最赤诚的时候遇到了最恶毒的人,更在最弱小的时候,经历了最深的噩梦,再也无法挣脱。
“卷丹。”
“婢子在。”
他抬眸,望向蜿蜒的山路,道:“他明明是穆凛的儿子,为何与他一点都不像。”
“云间殿下……”卷丹下意识改了口,道:“也是不受重视,不被期待之人。”
穆澈继续抬步往下走去,手中的折扇虚虚的垂了下去。
“我今日来是要算计他,他为何要对我掏心掏肺……我岂会在乎他经历过什么……”
“穆云间……他身上还有许多,我看不透的地方……卷丹,他若不能为我所用,我还要留他么?”
卷丹拧了下眉头,低声道:“无论主人做什么,卷丹都会与主人站在一起。”
穆澈轻轻笑了:“你不是喜欢他?”
“卷丹相信主人的判断。”话落,她顿了顿,道:“但主人做决定,极少会问旁人……”
她没有说下去,穆澈只有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才会对身边人发出疑问。
刚刚开春,山间的树还有些嫩绿,天边的太阳已经西斜,露出大片橘红霞光。
穆澈忽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低矮处,转出了一个正在上山的人。他一袭粉白衣衫,发带也是粉白色的,腰间叮叮当当挂了一堆惹人注目的牌子,钱袋子里还有一个金元宝呼之欲出。
四目相对,萧钦时也停下了脚步。
穆澈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看着那个一身粉嫩,都挡不住眼中阴鸷的青年,半晌,才缓缓往下去。
萧钦时直勾勾地盯着他,眼中隐有杀机升起。
两人越走越近,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萧钦时忽然道:“你来干什么?”
穆澈清楚他有心搞事,当下微微一笑,道:“寻子陶贤弟话话家常。”
“他与你有什么家常好话?”萧钦时道:“他什么时候成你贤弟了?”
情况不妙,这萧太子这几日就一直在他楼下晃荡,本就有心找茬。但穆澈如今手里无枪,倘若真伤了太子,朝廷追查起来,楼中那些姑娘只怕都要受到牵连。
他心思微转,表现的更加和善,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与子陶贤弟一见如故,是相当好的朋友。”
“他素来独来独往,可没听说过跟谁是特别好的朋友。”萧钦时觉得他在刻意挑衅:“你为何要主动接近他?”
“我?”
“孤都看到了,他种树的时候,你还与他一个桌子吃饭,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穆澈温和道:“我与他一起吃饭,是想着他种完树还要走上大几里的山路回去,十分辛苦,故而专门让人……”
“你还专门让人给他送饭?”
“……”穆澈迟疑点头,见他脸色更沉,下意识道:“主要是给我送饭。”
他觉得古怪,怎么这萧太子跟他想的不太一样,他心上人的朋友,他不该友好一点么?
萧钦时留意到他一边说话,一边缓缓绕过自己的双脚,瞳孔微缩:“你心虚什么?”
“嗯?”
“你接近他到底什么目的?”
“萧太子,我对他绝无恶意。”穆澈道:“子陶贤弟皎如玉树,美若谪仙,我心生向往还来不及呢……”
他话没说完,萧钦时眼中的杀机已经凝成实质,粉白袖口仿佛沾上了万吨水气,手掌翻开,掌风呈雷霆万钧之势,朝他袭来。
……疯狗。穆澈心中怒意升起,广袖张开,往后退去。
卷丹也大惊失色,运气朝萧钦时拍去。
有卷丹出手,穆澈勉强站稳,脸色微微有些发青。
往日都是他教唆旁人,让人动怒,心甘情愿为他所用。哪里有过这样处处忍让,居然还躲不掉的晦气。
穆澈心中也泛起了杀机。
正巧,他就当是给云间侄儿免费人情了,杀了萧太子,也免得他再被持续骚扰。
远处,真该死立在一棵树的枝干上,脚下依旧坐着挨千刀,两人遥遥望着远处打的难分难解的三人。
真该死:“我们真不去帮殿下?”
“你看不出来么……”挨千刀道:“他就是想跟人打架……这人谁啊,怪惨的。”
“那个青衣人武功好像不弱,殿下挨了一掌……他不会被打死吧……”
“再看看。”
“吐血了……殿下今日好像有点弱……”
挨千刀也站了起来,拧眉观察,道:“再看看。”
“不是,他不行了……”真该死猝然飞身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穆澈也察觉了不对。卷丹的武功明显在萧钦时之下,可却居然连续击了他两掌,对方的手臂甚至还划了一剑。
他偏头看向不远处飞身而来的两人,喝道:“卷丹,撤!!”
卷丹当即抽身,毫不恋战。
真该死与挨千刀装模作样地追了一段时间,清楚是自家殿下故意找茬,也不好意思真取人家性命,悻悻退回来的时候,却见萧太子手捂着被划伤的手臂,看着他们的眼神隐隐有些不悦。
两人:“……?”
山中的打斗也惊动了穆云间,巩紫衣侧耳听了一阵,察觉那动静逐渐消失,才道:“我出去看看。”
半盏茶后,他飞身而回,脸色凝重地对穆云间道:“是萧太子,他在竹林里昏倒了。”
“什么?”
穆澈刚刚才下山不到半个时辰,山里就响起了打斗,然后萧钦时在竹林之中昏倒……?
穆云间脸色微变,匆匆往外面走去,道:“去看看。”
竹子已经发出新绿,穆云间一眼便看到了地上大片的血迹,萧钦时乌发凌乱,穿着一袭粉白衣衫,那衣服半边已经被鲜血染透,潺潺鲜血正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流。
穆云间呼吸有些急促,他无措了几息,道:“紫衣大哥,劳烦你去城中请个大夫。”
“要不要我将他一起带着下山,送去官府?”
“他都伤成这样了……如何再受折腾?”穆云间鼓起勇气走过去,又催促道:“劳烦紫衣大哥,速去速回吧。”
于巩紫衣看来,这不能算重伤,只是穆云间生活单纯,一见血就觉得遇到了天大的事。
他没有多言,快速运气跃了出去。
穆云间一时也不敢碰他,左右看了看,转身跑回了院子里。
萧钦时下意识睁开了眼睛,表情有些呆。
不等他起身挪动,那边又传来了动静,穆云间拖了一个木板,停在了外面的路上。
竹林密集,木板进不来。
穆云间放下木板,又朝他跑过来,先推了推他旁边没有染血的肩膀,轻声道:“萧钦时……萧钦时?”
萧钦时的身体软软往另一边倒去,他那边肩膀似乎有贯穿伤,若是压到,不知道又要流多少血,穆云间急忙又伸手把他拉了过来。
对方的脑袋软软地朝他靠了过来。
“萧钦时,你醒醒……”穆云间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费劲地撑起身,察觉到他喘息加重,萧钦时幽幽睁眼,哑声说:“穆云间……”
“你醒了。”穆云间扶住他的腰,皱着脸道:“你能不能使点力气,我有些弄不动你……”
萧钦时脚上用劲,被他一路扶出去,坐在了上面的木板上。
萧钦时一坐下就往旁边倒,一只柔软的手托住了他的后脑,他被轻轻放在了木板上。
接着,穆云间把他的腿也挪上去,转身去拖那个木板。
气喘吁吁地把他拖到院子里,再来扶他。
萧钦时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膀,偏头去看他白净的脸,这么一通折腾,穆云间脸上已经溢出细密的汗珠儿,看上去十分吃力。
千斤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仰起狗脸叫了两声。
穆云间把它赶走,一路把萧钦时扶到了自己的房间,又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了上面。
不慎碰到肩膀的伤,萧钦时眉头皱了一下。
“对不起。”穆云间抓起袖口,目光落在外袍袖口的花纹上,又挽起来露出柔软的里衣袖口,轻轻给他擦着额头的冷汗,道:“我去接点热水。”
他收手,还未起身,就忽然被人抓住。
他低头看向那只苍白的手,可以看到对方手背突出的骨头和耸动的青筋。
萧钦时脸色与手一般苍白,但眉眼浓黑,眼神湿软。
“穆云间……”他仿佛在暗示什么一般,嗓音低低哑哑:“如今,我也是你捡来得了。”
第52章
穆云间从锅里舀了些热水, 用手试了试温度,走回来的时候,床上的男人已经再次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他把盆放在椅子上, 伸手来解开他的衣服。
看得出来,萧钦时应该是穿着这身衣服专门来见他的。
他当年随口编出的瞎话,这人倒是记得十分清楚。
粉白外衫里面是洁白的里衣,也已经被鲜血染透, 穆云间看在眼里,心中隐隐有些怒意,还有些内疚。
他之前一直想着,哪怕是书里的反派,也不可带着偏见去看对方, 穆澈这几个月来,并未对他表现出恶意, 今日虽然过来想要教唆他, 但穆云间也全挡回去了。
多少算得上相安无事吧。
对方临走之前,他还故意卖了个惨, 瞧穆澈当时看他的眼神, 分明是有些同病相怜的。
可穆云间万万没有想到, 穆澈前脚刚走, 后脚就把萧钦时伤成这样。这全是他的错, 如果他一开始就向萧钦时说穆澈其实是穆家那边的人,就不会害他至此。
是他自以为是,认为书中的人物不可能脱离设定, 认为他在没有人背锅的情况下, 绝对不会对萧钦时下手。
对于演员来说,无论这个人是不是恶棍, 只要对方的性格能被完美刻画而合乎逻辑,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穆云间的共情能力奇强,对某些有血有肉的角色,总是会狠不下心,尤其对方还站在他的面前,与他相交足足几个月。
这种错误,以后不能再犯了。
穆澈如今能在穆云间的身边对萧钦时下手,后期就可能会把穆云间的身份捅出去,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柔软的毛巾一点点擦过萧钦时的身体,将上面的血污清理干净,只留出肩膀那个贯穿的孔洞。
除此之外,萧钦时身上还有几处被利刃划伤的痕迹。
他不忍多看,起身去拿了止血药,撒了一些,做个简单包扎,其余的只能等大夫来了再行处理。
萧钦时似乎又昏过去了,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加苍白,穆云间看着他略显脆弱的脸庞,心情沉重。
因为他过度的圣母心,差一点,差一点就害死了萧钦时。
一个多时辰后,巩紫衣带着大夫过来了,检查一番,说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肩膀的贯穿伤有些严重,需要好好养段时间。
大夫开了方子,又帮他包扎了伤口,细细嘱咐之后,巩紫衣又亲自将他送回去,顺便去城里把药抓回来。
萧钦时身上有些细小的伤口,只是擦了药,手臂上的一些划伤则缠了细些的纱布,只有肩膀被包扎的很严实。
穆云间把给他擦身的水倒了,回来之后拿了一件新的里衣,萧钦时还在躺着,他有些无从下手,便试探地推了推他。
萧钦时幽幽转醒,看到他手里的衣服,老老实实地坐起来,把里裤脱了。
然后坐在床上看他。
全身上下,只剩身上缠的那几道布料。
穆云间短暂木了一阵,避开不该看的地方,把衣服递过去,道:“正好年前我和哥哥两人都做了两套,他还有一套没穿。”
他穿衣的时候显得尤为消瘦,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皮包骨了,可衣服褪下之后,倒是分外有料,肌肉紧实,绵延的肌理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萧钦时单手接过来,又抖开,见他转身,道:“一只手不方便。”
嗓音还有些虚弱,想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穆云间只好转回来,接过里裤给他往身上套,提到上面,他闭了一下眼睛,忽闻萧钦时轻笑一声:“你我皆为男子,你为何不敢看我。”
“……”因为他自己本身不喜欢被人看身体,自然也就会觉得别人一样会觉得羞耻。
穆云间后知后觉张开眼睛,由于动作的缘故,两人的距离有些近,萧钦时与他对视,情不自禁就要凑近——
“抬一下腰。”穆云间面无表情地说。
萧钦时把凑过来的脸收回去,单手撑在床上。
细瘦的腰肢雄健有力,向上一挺。
穆云间:“……”
他把眼睛余光扫到的微微荡起的庞然抛在脑后,为他整理好系带,收手的时候,听他低声道:“有反应了。”
穆云间一言不发,抖开上衣,先动作轻柔地给他套在受伤的那条手臂伤,再直接把他没受伤的手臂毫不温柔地塞进去,道:“好了。”
“穆云间。”
穆云间道:“又怎么了?”
萧钦时以为他没听到:“有反应了。”
“……”穆云间伸出手,恶狠狠地做了个掐死的动作,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萧钦时有点失望,但也没有强迫什么,他重新躺下去,目光望着屋顶的房梁,又看了一眼屋内摆放的桌椅衣柜。
他拉过穆云间的被子,按在鼻头,轻轻嗅着。
可惜,穆云间之前盖的那个被他弄上了血,新的被子里面并没有太多他的味道。
萧钦时把被子拿下来,目光左右看着,落在床头椅子上搭放的软绸衣衫。
之前在太子府的时候,穆云间就会分别准备两套衣服,一套是出去穿的,一套是在屋里晃荡的时候穿。
以前萧不容也这么干过,他把在家里穿的衣服称作居家服。
萧钦时伸手,青筋耸立的大手握住了那件青色衣裳,他拿过来,放在鼻头轻嗅,确认了上面味道的容量之后,他将那衣服盖在了脸上,深深地吸气。
让肺腑和胸腔内都填满对方的气息。
相比起以前,穆云间身上如今多了一些木质的清香,但他却能从那抹木香里面嗅到熟悉的味道。
穆云间去哪里,他都能找得到他。
他记住了他的味道。
绸衣柔软而透气,萧钦时缓缓闭上了眼睛。
门外,穆云间站在院子里静静思索了一阵。
何必跟萧钦时生气,对方什么样子,他不是早就一清二楚了?
他缓缓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屋内。床上,萧钦时正微微扬起头颅,修长而充满骨感的脖颈向后延伸,露出过分突出的喉结,还在微微滚动。
那是沉醉般享受的姿态。
穆云间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他转身想走,又僵硬地停下脚步。
……他为什么要走?!
不要脸的是萧钦时,他就应该揭穿他,让他知道什么叫羞耻,什么叫无地自容!!!
穆云间涨红着脸,转回来一把将他脸上的衣服抓了回来。
萧钦时合拢的睫毛缓缓张开,神情有些短暂的迷茫。
穆云间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是变态么。”
萧钦时愣了几息,才道:“不是。”
“那你……你在干什么!”这场景实在过于抓马,穆云间尴尬的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根本不想质问对方这种事,光是站在这里,瞪着萧钦时,问出这句话,他都感觉自己耳朵后面起了疹子。
“衣服。”萧钦时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异常,他平静甚至有些疑惑地道:“有你的味道。”
“……”你是在闻我的……光是想,穆云间臊的舌头都要掉了。
他瞪着萧钦时,转移话题道:“我问你,小真和小千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你妹妹呢?”
“不知道。”
“她不是要宣旨么,怎么还不来找我?”
“许是不着急。”萧钦时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把有些随意叉开的双腿合拢,然后拉过被子,无声而安静地盖在自己的身上,无论是姿势还是表情,都变得谨慎而乖巧。
穆云间抓着衣服转身,嘴唇紧抿,又回头道:“你以后……不许碰我的东西。”
“嗯。”
穆云间不知道第几次转身面向门口,萧钦时目送他出去,抓着被子的手微微放松下来。
却见他又一个旋身,调头过来。
萧钦时:“……?”
“你和凌霄,为何会打起来?”
“……他说话,挑衅我。”
这倒是穆澈的作风,只是穆云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主动对萧钦时出手。穆澈能做这么多年的幕后黑手,说明他行事绝对足够谨慎,现在对萧钦时动手,他能得到什么?
想把锅推到自己身上?
可他又没有杀死萧钦时……只是把他打伤,这不就完全把他暴露了吗?如何又能甩锅给穆云间呢?
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萧钦时已经道:“穆云间。”
“干什么。”
“我饿了。”
“……等一下。”穆云间转身出去了。
金玉斋里,穆澈一下马车就告诉卷丹:“让大家都把重要物品收拾一下,若有异动,即刻离开。”
他拧着眉,大步回到了自己的房内。
盘算自己是否暴露了什么,还是说,穆云间与萧钦时说了什么?
不。
如果他真的说了什么,那萧钦时已经可以直接带人来他楼里抓人了,根本犯不着亲自动手——
而且,他这几日的行为极为怪异,怪异的让穆澈抓破脑袋都想不通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他先是挂一身的牌子,像是在勾引什么人动手。
然后又在山路上主动挑衅——
他分明带了那死刀二人,对方却未一直停留在他身边。
为什么?
他反复在脑海之中回忆对方的行为,还有与卷丹交手时候的动作。
萧钦时今日,表现的是不是有些太弱了?
居然会在卷丹手下受伤?
那两个人明明看到自家太子是被他和卷丹打伤的,居然也没有追杀到底?
到底什么情况?!
小疯狗到底在想什么?!
穆澈来到窗口,神色凝重。
在弄清小疯狗的目的之前,不可自乱阵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先做好准备便是。
第53章
巩紫衣来回两趟进城, 一时还没回来,穆云间便简单热了馒头,煮了白粥, 炒了相对清淡的小菜。
他把粥端进房间里,没有逼只有一只手好用的萧钦时自己用餐。
而是自己拿了勺子喂他,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萧钦时借着吞咽的空隙,嗯了一声。
“我说了, 你不可追究。”
萧钦时点头:“好。”
“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是巩紫衣。”
萧钦时的神色并不意外。
从得知君子陶就是穆云间之后,他就猜测过对方究竟是谁。当年他离开西京前往北境之前,曾命挨千刀和真该死派人沿河搜查巩紫衣的下落,而在巩紫衣被重伤之前, 萧钦时也是在那块地方弄丢了穆云间。
当然,最主要的是, 巩紫衣每次见他们都要蒙着眼睛, 在萧钦时的记忆之中,眼睛有问题的只有一个巩紫衣。
何况, 他今日在竹林, 也听到穆云间喊紫衣大哥了。
“我不追究。”萧钦时看着他, 道:“有没有奖励。”
“……那你自己吃饭。”穆云间作势把碗丢下, 萧钦时急忙伸手托住他的手, 眼睛弯了一下。
穆云间没好气,搅了搅碗里的粥,继续喂他。
萧钦时一边吃, 一边拿眼睛看他。
一碗粥下肚, 穆云间收起碗,听他道:“穆云间, 我们现在是和好了吧。”
“谁说的?”
“我方才说要奖励,你说让我自己吃饭,也就是说,喂饭算是奖励。”萧钦时认真思考,道:“这种奖励,应该发生在夫妻……或者爱侣之间,不是吗?”
穆云间被他无孔不入的恋爱脑逻辑给惊了一下。
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又觉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外面传来的动静打断了两人,巩紫衣道:“药买回来了。”
穆云间立刻走出去,道:“我做了饭,你先吃,我去煮药。”
“我来吧。”巩紫衣道:“你也不知大夫交代了什么。”
“你与我说便是了。”
“你先吃。”巩紫衣没有松口,道:“我升上火,把药放进瓦罐,你稍后来看。”
萧钦时静静地靠在里面听着两人亲近而自然的对话,乌黑的眸子有些晦暗不明。
穆云间很快吃好,去接替了巩紫衣的工作。
巩紫衣也没闲着,吃罢将桌子收拾了一下,忽觉房门前多出一道人影,他直起身体,道:“殿下,已经能下床了?”
“我只是手上有伤。”萧钦时望着他,淡淡道:“你们这些年相依为命,看来感情不错,居然能让你抛弃穆云敬。”
“公子救了紫衣一命,紫衣自然要以命相护。”巩紫衣端起碗去厨房,道:“殿下歇着,我要忙了。”
堂屋只剩萧钦时一人。
他披着外袍,扶着肩膀,在这个充满生活痕迹的屋内打量着,神情逐渐变得沉寂。
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再挂念着穆云间,可他却在这里,跟其他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他在他的生命里空白了三年,如今不知要怎么做才能填满。
忆起那日小佛堂的后院,对方被他抱在石椅上,神情忐忑:“假如,我是男子……你会如何处置我?”
他当时说的是真话。
不知他是男子之前,他想的是他若是男子,那必须要死在他的手上。
可得知他真的是男子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下不了手……
若当时,他当真了,该有多好。
院子里传来了动静。
穆云间方才拿出去的衣服被挂在外面的绳子上,此刻正被一只大手拿下。萧钦时下意识走了出去,眼睁睁地望着巩紫衣把那衣服浸在水中,撒上皂粉,揉搓了起来。
不由地抬腿往那边走。
小厨房里,穆云间忽然道:“你怎么下床了,不头晕了?”
萧钦时脚步顿住,转脸看向坐在炉子前的人,道:“还有点。”
“那就回去躺着,我很快就把药煎好。”
萧钦时又站了一阵,在穆云间疑惑的眼神中,退回屋内。
穆云间说不许他动他的东西,但他怎么可能不动。萧钦时打开他的衣柜,挨个抚摸他的衣服,想着方才抓他衣服的那只手——
和穆云间同吃同住三年的人,本该是他。
在日常中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人,本该是他。
可以给他安全感,让他自由自在享受生活的人,本该是他。
门口传来动静,萧钦时把衣柜合上,快速回到床上。
刚刚坐好,穆云间便端着药进来了,他拉过凳子坐在床边,吹了吹,道:“可能有点苦。”
萧钦时的心思全然不在这儿,他面不改色地饮下勺子里的药汤,道:“你今晚,怎么睡?”
瓷勺和瓷碗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穆云间吹着气,随口道:“你自己睡一间,我跟大哥挤挤就好。”
“你们以前也这么睡过?”
“嗯。”穆云间喂进他嘴里,道:“被你追杀的时候,我们经常挤在一起。”
浓黑的睫毛随着眼睑的肌肉而延伸,萧钦时语气温和:“你今晚跟我睡。”
“你都受伤了,就自己好好休息吧。”
穆云间又搅了搅碗,萧钦时沉默地继续接受投喂,只是神情隐隐有些变化。
“最后一口。”穆云间把碗递过去,道:“自己一口气喝了。”
萧钦时一饮而尽。
“水烧好了。”巩紫衣的声音传来:“可以洗澡了。”
穆云间答应了一声,接过碗刚要走,腕子就又被人抓住,萧钦时盯着他,道:“去哪里洗?”
“厨房。”穆云间把他的手推开,道:“此处不比太子府,我们自己烧了水,直接就放在厨房的木桶里,省了拎来拎去的力气。”
“你二人共用一个桶?!”
“不然呢?”穆云间没好气道:“谁家洗澡桶还要备两个?”
“我明日打发几个下人过来伺候你。”萧钦时道:“你忍一晚,不洗了。”
“……”穆云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你好像有点发烧,喝了药好好躺下休息。”
萧钦时被他按下去,又要起身,穆云间已经道:“素素公主是不是在官家驿馆?”
萧钦时一动不动了。
穆云间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萧钦时躺在上面,闭上眼睛,背部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想要翻身起来。
他终究还是起来了。
但没有出门,竖耳听着厨房里的人拨弄水的哗哗声。
一颗心像是给放在了炭炉上。
若非可以听到巩紫衣在屋檐下编制竹筐的声音,他已经冲过去把穆云间从厨房抱出来了。
但巩紫衣也是会武之人,谁知道他会不会也在偷听穆云间洗澡。
这度日如年的半柱香总算过去了,穆云间换好衣服从里面出来,道:“我好了。”
话是对巩紫衣说的,对方嗯了一声,放下了竹编的筐子。
穆云间抱着脏衣服出来,才发现绳子上挂的衣服,道:“我那件外衫你给洗了。”
“闲的无事。”
“这还有呢。”
“放那儿吧。”
对话之亲昵让萧钦时直接从床上走了下来。
来到院中,穆云间已经把自己的衣服泡在了盆里,“那哥我放这儿,你稍后一起?”
“好。”厨房传来巩紫衣温和的声音。
萧钦时忽然看向厨房,神情又阴郁了几分,呼吸都有些压抑起来。
他意识到,巩紫衣没有换水。
这对于穆云间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巩紫衣经常需要去山中砍柴挑水以及练剑,做的都是体力活,而穆云间在家里呆得比较多,日日清洗,身上并无太多污垢,为了节省柴火和水源,关州城里的老百姓甚至一家几口人用一桶水。
他转身走回来,道:“怎么又出来了?”
萧钦时的脸色非常难看。
穆云间伸手扶住他,又探了探他的额头,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觉得萧钦时的额头烫的更厉害了。
萧钦时看向他。
穆云间刚刚洗完澡出来,身上覆盖着淡淡的皂香,乌发在脑后盘起,只有几缕被水汽弄的濡湿,贴在瓷白的脖颈上。
萧钦时忽然伸手,把他抱在了怀里。
穆云间猝不及防,因为对方呼吸不对,他便也没有推开,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道:“我先扶你进去。”
萧钦时收紧了手臂。这是他的人,这是他的太子妃,明明是他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放手。”穆云间察觉他收的越来越紧,道:“你伤口若裂开,又要给我添麻烦。”
萧钦时心中陡然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恨声道:“你对我说话怎么总是那么难听。”
“我只是说实话。”穆云间推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道:“快嗯……”
他微微睁大眼睛,因为萧钦时忽然咬住了他的耳朵,不止是咬。
脊骨窜起的酥麻让他蓦地用力,萧钦时微微松手,后退两步,背部撞在门框上。
穆云间耳根发红:“你……你,回去好好待着!”
萧钦时偏头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表情,睫毛无声动了动。他听话地转身,重新回到穆云间的房中,很快,穆云间端了盆凉水走进来,道:“躺下。”
萧钦时躺好,看到那只洁白的手拿了帕子,在盆中浸湿拧干,给他贴在了额头。
“老老实实躺着,不要再乱动了。”
他拉下袖口,手指忽然又被拉住。额头上压着帕子的男人脸色苍白,眉目姝丽,眼眸湿润,手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轻轻勾过他的掌心,道:“陪我。”
穆云间指尖动了动,皱眉看向他的手。
对方正攥着他的手指,一副不肯放开的样子。
穆云间把他的手推掉,拉过凳子坐下来,道:“你好好养着,明日我租一辆马车,送你回城。”
萧钦时望他:“为何要回城。”
“你不能一直待在我这里。”穆云间向他解释:“这里环境也不好,大夫来回要一个多时辰,就像你现在,刚喝完药就发烧,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若回素素公主那里,她定有尹迎风留的特效药。”
“你若肯抱一抱我,我定很快便好了。”
穆云间心情复杂:“萧钦时,你……你到底要我怎么跟你说,你才能明白,我不会跟你在一起。”
“你是我的太子妃,理应与我在一起。”
“我从未与你成过婚……”察觉他神态不对,穆云间转过脸,又拧了个帕子,给他换掉额头上的。
“穆云间。”萧钦时开口,哑声道:“我难受。”
“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穆云间也清楚发烧不会太好受,道:“若能睡着便最好了。”
“我睡不着。”萧钦时说:“我一闭上眼睛,就只想到你……穆云间,我想抱你,亲你,像以前那样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
穆云间瞪他一眼,道:“你若何时能学会尊重,也许我会高看你一眼。”
萧钦时扯了扯唇角,道:“穆云间,你总是与我要尊重,我以前尊重你,却被你推下悬崖,我如今尊重你,你却只想我走的远远的……”
“你还在记恨我。”
“我自然记恨你。”萧钦时望着他,道:“我如何能不恨你,穆云间,即便是现在,我也想把你直接掐死得了……你如此磋磨我……”
“我磋磨你?”穆云间显得十分郁闷,道:“我们到底谁磋磨谁?”
“是你说千斤是你捡来的,你会对它负责,可我如今也是你捡来的,你却连我好起来都等不了,就要送我回城!”
千斤从一旁站起来,抖了抖身子。它全身的秃皮都已经被新的皮肤遮住,那布料上面印着竹子的式样,整个狗看上去有些花哨。
穆云间反应了半晌,才明白他那句自己也是被捡来得了是什么意思。
他一时哭笑不得:“千斤是一只狗。”
“你对一只狗都如此善良,却对当年与你恩爱之人这般残忍。”
“我只是不喜欢你,你便……”
“是你骗了我,让我喜欢你,如今你却不喜欢我,穆云间,你说的是人话吗?”
穆云间开始翻记忆,呐呐道:“我,我没让你喜欢过我,我当年,我一开始,根本不想让你喜欢我,是你自己非要喜欢我的……”
“你确定,你从未想过利用我的感情?”
这是翻起旧账来了,穆云间抿了抿嘴,道:“我是利用过你的感情,但我那是形势所迫,你还差点掐死我呢……”
“你形势所迫,我原谅了你,那我掐你之事,你为何不能原谅我?”
“……”穆云间觉得自己好像被绕进去了,他下意识道:“我,我……”
“穆云间。”萧钦时道:“你我之间,究竟谁更对不起谁?”
“我,我跟你,没有谁对不起谁吧……”
穆云间不由自主地心虚了起来。
萧钦时发着烧,但眼看着可以压他一头,他打起了所有的精神,一字一句地道:“穆云间,你我初遇,你便骗我……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你欺骗,你说的那些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我无从分辨,从而误会以为你说自己是男子也是在骗我,你被吓到,是我之过,我认,可是你推我下悬崖,害我重伤,你认不认?”
“……”穆云间道:“我认又如何。”
“你我之间若非要分出个谁对谁错,那我被推下悬崖,岂不是比你被掐更加危险?”
“当时小真小千都在下面,而且你武艺高强,我才……”
在萧钦时的注视下,穆云间狡辩不了。
他必须承认,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去,萧钦时出意外的可能性是有的。
“穆云间,我若真的想杀你,那日我就不会从小院离开……我对你动手,是一时失控……”
“好好好。”继续说下去,萧钦时只怕要把什么无意伤害和故意伤害都拿出来说了,穆云间急忙打断他,道:“不提这些事了,就当我们扯平了,一笔勾销。”
“既然这些伤害皆一笔勾销,那你就还是我的太子妃,你理应对我好,理应被我抱,被我亲……”
“等等。”穆云间道:“不是都一笔勾销了么?”
“一笔勾销指的是你骗我我吓你,你推我下悬崖我掐你,这样算是扯平,但我即便被你骗被你推也还是喜欢你,可你被我吓被我掐之后却不喜欢我了,那就是你不对。”
“……”穆云间道:“我,你……你……你是太子,我是平民,你武艺高强,我手无缚鸡之力……”
“我不做太子了。”萧钦时当即撑起身体,额头上的帕子掉了下来,他道:“现在就可以自废武功。”
他当即便要运气,穆云间急忙伸手按住他。
“你非要这样么?”穆云间道:“就非要与我在一起,哪怕可能会害死我……”
“我要与你在一起。”萧钦时道:“你若怕我害死你,我便留下这身武艺,护你周全,你若怕我负你,我便自废武功,予你安心。”
“萧钦时……”
穆云间望着他乌黑的眼睛,心中一时憋闷,一时委屈,一时无奈。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他捡起帕子,愁苦地浸入水中。
萧钦时静静望着他,直到他开口:“躺好。”
“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听你的。”萧钦时道:“除非你是我的太子妃。”
“你没完了是吧?”
“方才我们的账已经算完了,我只是太喜欢你,但我不欠你什么。”萧钦时直勾勾地盯着他,道:“是你欠我的,你本应尽到喜欢我的责任,可你却不喜欢我,这是你应该反思的问题。”
“你信不信我不理你了?”
萧钦时语气平静:“你负我一次,自然也可以负我第二次。”
“……”去你的吧。穆云间抬手就要甩帕子——
“我能抓你一次,也能抓你第二次。”
穆云间把手放下来,深吸一口气,道:“太子殿下,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萧钦时唇角扯开,漆黑的眸子危险而缱绻,“大婚之夜,我独守空房,望眼欲穿。”
“穆云间,我要你还我洞房花烛,美景良宵。”
第54章
他眼中执念深深, 依旧充满着向往与渴望。
毫不掩饰,露骨至极。
厨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巩紫衣把桶里的水倒掉, 去洗了衣服,弄完这一切,他回来屋里:“公子,该休息了。”
穆云间急忙答应一声, 终于从那股诡异的被洗脑的状态中反应过来。
萧钦时忽然有些紧张,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仰着脸固执地盯着他:“你跟我睡。”
“你要我赔你洞房,我可赔不起。”
萧钦时抿嘴,浓睫微颤,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巩紫衣一眼,道:“今晚不赔, 你跟我睡。”
衣摆上的那只手逐渐攥紧, 手背青筋耸立,萧钦时死死盯着他, 屏息等待着一个答案。
“大哥先睡吧。”穆云间开口, 道:“他发烧了, 需要人看着。”
巩紫衣也朝萧太子看了一眼, 道:“不然我来?”
萧钦时顿时转脸看向他, 眼珠直勾勾地,带着无穷恶意和威胁。
“我来吧。”穆云间没有解释太多。
巩紫衣皱了下眉,淡淡道:“有事喊我。”
便转身进了对面的房间。
萧钦时没有松手, 但身体却从身边人可能被夺走的状态之中放松了下来。
“好了, 躺下吧。”穆云间把他的手拿掉,萧钦时躺下去, 又觉得自己矮了一头,强调道:“今日可以不赔,但以后肯定要赔。”
穆云间重新拧了帕子贴在他的额头,指尖不慎碰到那里,发觉他烫的好像更厉害了,素来苍白的脸上都隐隐染上了潮红。
望着他的眼睛像是因生理性的不适而湿润着,可神情依旧固执的近乎纯粹。
“萧钦时。”穆云间道:“你不觉得难受么?”
萧钦时愣了一下,道:“难受。”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难受还是假的难受,穆云间道:“闭上眼睛,睡会儿吧。”
住在山中就有这一条麻烦,看大夫不能及时。萧钦时的眼睛眨了两下,还是看他。
跟小变态讲道理是讲不通的,穆云间用行动回避了方才的话题,他起身又去抱了一床被子,给萧钦时压在身上,道:“快睡,看能不能捂出汗来。”
“穆云间……”
“嗯?”
“你能不能抱抱我。”
“……”穆云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闭眼,睡觉。”
刚才忽悠他赔洞房,如今又忽悠他抱抱,这么大人了,要不要这么幼稚。
萧钦时方才的表现甚至让他心中隐隐有了个一个猜测,但也仅仅只是猜测而已。
萧钦时终于睡着了,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身上那种湿漉阴森的感觉消失了很多,神情安静中有些乖巧。穆云间坐在椅子上守着他,第一次这样认认真真的看他的长相,他发现萧钦时骨相生的极好,有种咄咄逼人的秾丽之色,是一种一眼看去,便很难忘却的长相。
只是他实在太瘦,皮肤又过于苍白,气质也太过阴郁,让人不敢直视,便也极少有人敢去细看他的长相。
穆云间伸手,把他脸侧凌乱的发丝按下去,眸子微微暗了暗。
关州真的不能留了。
萧钦时在这里受伤,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要消息泄露,都一定会引来官府的重视。
无论穆澈出于什么原因对萧钦时下手,对穆云间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萧钦时前半夜烧的迷迷瞪瞪,直到逐渐感觉身上过热,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头还很痛,但他还是立马去看向身侧。
眨了几下酸涩的眸子,发现穆云间正趴在床边沉沉睡着。
一侧的地板上打好了地铺,但他显然没来得及去那边睡下。
萧钦时恍惚想了一阵,嘴角止不住地弯起,然后缓缓撑起身体,轻轻下了床。
然后他伸手,把穆云间的脑袋拢到腰侧,再微微蹲下身体,让他的脑袋移到肩膀,把他抱了起来。
动作小心翼翼,但用的力气却并不少。
比记忆中的太子妃重了一些,但身体还是软软的,抱在怀里让人觉得满足。
萧钦时依依不舍地抱了一阵,这才缓缓将人放在床上。
里衣的肩膀上重新渗出了缕缕血迹,他却只是趴在床前,一瞬不瞬地盯着穆云间。
仿佛全然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
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萧素素就起床了。楚煦与她在门口集合,一路往山上行去。
两人皆骑着马,萧素素遥遥看了看远处的树苗与森林,道:“听说那边小树林,是君子陶来这里之后种起来的。”
楚煦点点头:“这倒是造福千秋的好事。”
“没想到君子陶去青楼竟是谣言。”萧素素握着马缰,摇摇晃晃,道:“那君子陶只是与青楼老板走的近一些而已。”
这是萧素素在关州城几日偶然打听来的,一开始是听到几个女孩在摊子边议论,她跟着听了一路,多是在抱怨君子陶不讲情趣,每次被老板请来金玉斋,姑娘们轮番上阵都撩不动。
萧素素心里好奇,就上前问了一下君子陶的为人,好家伙,人家在青楼姑娘的眼里,原来是一朵难攀至极的高岭之花。
萧素素又着人打听了一阵,发觉自己的确误信了谣言。巧得很,她就喜欢那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东西,若是男子,那就更喜欢了。
“不知这君子陶究竟长得何种模样,能叫城里这么多女子都如此向往。”
晨光微熹之中,楚煦偏头看了她一眼,道:“看景不如听景,定不如传言中来的好,你还是少报一些期待吧。”
萧素素哼了一声,道:“但期待总得有的,若不然这大几里的山路,稍后要如何走上去。”
穆云间是一个激灵醒来的。怎么就睡着了,他身边还有个病人呢……
耳边传来啾啾的鸟鸣声,穆云间坐起身来,透过小窗,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亮起。
他在床上,而萧钦时一无所踪。
走了?穆云间有些意外,没想到萧太子还有这么懂事的时候。
穆云间打了个哈欠,走出自己的房间。
厨房的烟筒正燃着袅袅青烟,他下了屋檐下的木质阶梯,道:“大哥今天怎么……”
到门口,愣住了。
萧钦时正披着白色外衫,在洗白萝卜。
巩紫衣的房门被打开,来到他身后,道:“不是我做的。”
还用说吗,都已经看到了。他刚想说巩紫衣怎么起那么早。
萧钦时抬眼,看到了他们,淡淡道:“起来了,去洗脸吃饭吧。”
穆云间怀疑自己眼花了。
巩紫衣已经自然地走向了水缸,从里面舀了水。穆云间犹豫地跟过去,洗漱完毕之后来到厨房,萧钦时已经把切好的白萝卜丝放入了瓷盆里,往里面浇了上调料。
还是要感谢萧不容,如今这个世界绝大部分蔬菜都和现代没有差别,调料也都已经被人熟识,甚至包括耗油,只是价格上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吃得起的。
旁边盖着盘子,穆云间挨个打开,发现里面是,白菜炖粉丝,清炒胡萝卜,青椒炒鸡蛋,糖拌番茄,还有一盘土豆丝。
除了都是素菜……卖相,意外不错。
他忍不住多看了萧钦时一眼。
萧钦时偏头,乌眸凝望着他,满脸都写着:夸我。
“看着真不错。”穆云间不吝夸赞,萧钦时唇角微弯,道:“你跟我在一起,每顿可以吃六个菜。”
这是点巩紫衣呢,后者从堂屋把桌子搬出来,往这边看了一眼。
穆云间忍俊不禁,又道:“就是有点多,可能吃不完。”
萧钦时刚刚扬起的嘴角就落了下去,淡淡道:“我吃得多。”
他继续去拌萝卜丝,下唇将上唇拱得微微撅起,明显是有点生气。
他的心思穆云间也不是都猜得透,便端起碗往外走,巩紫衣则避开他走进来,掀开了锅盖。
里面炖着南瓜粥,色泽金黄,带着南瓜的甜香。
他便也道:“有劳殿下了。”
萧钦时道:“我是应该的,倒是你,这几年麻烦了。”
巩紫衣想了想,道:“公子救了我的性命,我也是应该的。”
“他只是救了你的命而已,就值得你这么上赶着?”
“公子至少是对我好。”巩紫衣神色疑惑:“可他对殿下如此欺骗,您又为何上赶着?”
“……”萧钦时的脸色阴沉下去,正要发作,穆云间又钻了进来:“什么粥这么香?”
那阴沉犹如潮水一般褪去,萧钦时没有说话,巩紫衣便回答:“南瓜小米粥。”
“真不错。”穆云间半是惊讶半是惊喜:“你竟还会这一手。”
一边说,一边走过来看他的肩膀,脸色微变道:“伤口又渗血了,好了你别动了,快去坐着。”
“正常的。”萧钦时道:“伤的这么深,多多少少会渗一些。”
穆云间立刻去看巩紫衣,巩紫衣嗯一声:“正常的。”
生在和平年代的穆云间是不可能懂得打打杀杀人的心理以及身体的,穆云间皱了皱眉,道:“好了,这里交给我们,你去坐着。”
萧钦时被赶出厨房,坐在小桌上,穆云间又把剩下的菜端出来,摆好筷子。
萧钦时忽然凑到他耳边,呼吸轻轻喷在敏感的耳畔:“我是不是比他强。”
穆云间:“……”
他一手把对方的脸推开:“吃你的饭。”
三岁小孩吗,什么都要比。
萧钦时被推开了也还是要把头伸过来,执着地问:“是不是?”
“是是是。”穆云间起身接了一下巩紫衣端来的碗,道:“你比我们都强。”
他一下子把自己和巩紫衣划在一起,将他排除在外,萧钦时的脸色又变得有点阴森。
穆云间坐下来,顺手给他夹了菜,道:“殿下辛苦,先吃。”
萧钦时:“……”
忽然又阴转晴了。
就着山中清新的空气和晨曦的朝霞饱餐一顿,对于穆云间来说是莫大的享受。
饭到中旬,巩紫衣和萧钦时忽然同时开口:“有人来了。”
穆云间:“?”
他什么都没听到。
两人又竖耳听了一阵,萧钦时忽然攥起筷子端起碗,一手拎起凳子,道:“萧素素,不许跟她说我在这儿。”
“你小心点——”穆云间提醒,担心他又扯到伤口。
凳子被丢在门口,萧钦时的身影闪入屋内。
穆云间看了一眼桌面,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基本只夹离自己近的,对着萧钦时那边的土豆丝,明显缺了一块。
虽说萧素素不是什么观察力特别强的人设,但她身边可是跟着楚煦这个小军师呢,穆云间拿筷子把所有的菜都拨均匀,只留出自己和巩紫衣夹菜的痕迹。
虽然说要送萧钦时下山,可却不能让人发现萧钦时跟他混在一起,否则他的身份必然会被打上问号。
穆云间继续吃饭,巩紫衣则习惯性地取出白纱缠在眼睛上。
为了真的像个瞎子,这些年里他时常蒙着眼睛行动,自己吃饭也不再话下。
院门被叩响。
萧素素站在外面,看了看身旁清幽的山林,道:“这君子陶倒是个会选地方的,这儿是比城里好多了。”
“看着不错,蛇虫可不会少了。”楚煦提醒,萧素素撇撇嘴:“就你煞风景。”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很快,院门被一双柔软的白色广袖向两侧打开。
萧素素微笑着抬眸,对上一双温和清雅的眉眼。许是因为刚刚起床,开门人的长发只是松垮垮地系在颈后,他披着白色纱质外衫,见人三分笑,还有几分隐隐的惊讶:“您是……”
楚煦眨了眨眼睛,也有些意外,比萧素素先一步回神,撞了她一下。
“我,我是西京来的,特使。”
“特使?”
“对,我奉天子旨意,从此处订一块紫檀木的版雕。”
穆云间一脸愕然,受宠若惊:“天,天子?”
“正是。”萧素素抬高下巴,道:“楚煦,宣旨……楚煦?”
没人回应,她扭脸去看,楚煦神色复杂,压低声音道:“你不是说今天是来探他底细,不讲来意么?”
萧素素回神,有些尴尬:“那个,我,我忘了带圣旨了,今日便交个朋友吧。”
她见穆云间已经要跪下,急忙又把人扶起来,不慎碰到对方的手,下意识揉了一把。
哦去,真滑溜。
穆云间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道:“即是如此,大使请进门稍坐一下,我去倒茶。”
萧素素跟着他进门,目光从他垂落腰间的长发落在被纱质外衫挡住的细腰上,然后往下——
楚煦黑着脸又撞了她一下。
萧素素咳了咳,道:“子陶哥哥不必麻烦了,我正好也没吃饭,一起吃点儿吧。”
穆云间:“……那大使请坐,我去添双筷子。”
楚煦拿了两个凳子来,从善如流地围坐在小桌旁。
屋内,有人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直勾勾地盯着桌子。
“你二人居然做这么多菜?”
巩紫衣履行瞎子的职责,安静地吃着饭,穆云间拿出刚才想好的台词:“有几个菜要放坏了,干脆一起做了,还加了两个简单的凉菜。”
他拿了筷子和碗递给两人,楚煦道了谢,道:“叨扰了。”
“哪里话。”穆云间从容坐定,萧素素已经直接去夹了那糖拌番茄,点头道:“嗯……这东西我兄长也很爱吃。”
“不知大使是……”
“我叫萧素素。”
“原来是公主殿下。”穆云间急忙就要行礼,又被她一把按下:“没那么多规矩,倒是子陶哥哥,简直比传言中还要风流俊秀……好像有些像我一个故人,不知是哪儿人?”
穆云间还未回答,萧素素已经接着道:“可有婚配?”
楚煦忍不住地翻白眼,萧素素已经单手托腮,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来。
“我和兄长是北境逃难来的。”身为一个注定被大众品评的演员,穆云间对这种眼神还算接受良好,至少萧素素要跟他哥比还是差了点,“暂无婚配。”
萧素素眼睛当即就亮了:“哦?那子陶哥哥可有心仪之人?”
穆云间不确定地看了她一眼,道:“公主,打听这些是……”
“是这样的。”萧素素面不改色地道:“除了父皇的旨意之外,本公主即将年满十八,父皇特别允许我出宫建府,我想请子陶哥哥随我一同回西京,做几幅木制屏风放在府中,定十分赏心悦目……所以,若哥哥有心仪之人,咱们出发的时候,我就要把对方也考虑进来。”
倒的确是萧不容的作风。穆云间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去西京的打算。”
“别这么急着拒绝嘛。”萧素素笑吟吟地道:“西京有很多机会的,子陶哥哥刚及弱冠,何必把自己困在关州这种贫瘠之地?”
“我挺喜欢这里的。”
“这儿有什么好呆的,你随我去西京,有我给你作保,定叫你迅速名满天下,荣华富贵皆……”屋内传来什么东西被捏碎的声音,萧素素抬眼望去,皱眉道:“什么东西?”
“山中有些老鼠。”穆云间道:“公主快用膳吧。”
萧素素疑惑地低头喝粥。饭后,穆云间起身收拾桌椅,她又殷勤地帮起忙,道:“子陶哥哥,你在关州还有什么挂念之人么?”
穆云间吧碗收进厨房,道:“只有我和兄长。”
“你兄长是有眼疾?”
“嗯。”
“这个巧了。”萧素素立刻道:“我即刻修书给我师兄,尹迎风你可听过?”
“尹神医名满天下,谁人不知?”
“他是我师兄!”萧素素高兴地道:“你若随我去西京,你哥哥的眼疾定还有救。”
“……”这对君子陶来说简直难以拒绝。穆云间只好露出惊喜又忐忑的神情:“真的么?”
“真的呀。”萧素素道:“你与我这般投缘,我师兄便是你师兄,请他出手,不是难事,怎么样,考虑一下?”
穆云间看了一眼坐在屋檐下又开车编竹筐的巩紫衣,道:“此事,我要与哥哥商量一下。”
“好好好,你商量。”萧素素十分宠溺,道:“我帮你洗碗。”
“不必了,公主还是出去坐着吧。”
“没事没事。”萧素素接过他手里的碗,道:“我见你总觉得很眼熟……很亲近,你不知道,我有一个嫂嫂,生的……”
穆云间避开她的观察,萧素素还是探着脑袋望了一眼他的侧脸,道:“就跟你似的。她那会儿年纪还小,就已经是名动西京的美丽了,倘若长到现在……你随我回关京,定能与她聊得来。”
穆云间把头垂得更低,顺便端起洗碗水往外走。
萧素素又跟过去,道:“子陶哥哥,你怎么不好奇我嫂嫂是哪个?”
“听说,是前朝的一个小公主?”
“正是!”萧素素颠颠儿地背着手,忽然又有些忧伤:“你只知她是前朝公主,却不知她是何等善良,美丽,柔弱……只是看着她,你便觉得心尖发软,就连我一个女子,都恨不能将她揽入怀里,仔细疼爱……”
穆云间耳朵根子像是有火在烧,麻着脸地走出院门,泼水。
哗啦一声,他拿着盆转身,看到巩紫衣一边编着竹筐,一边在无声弯唇。
穆云间:“……”
连这木头都在嘲笑他!!!
第55章
穆云间抿着嘴往里面走, 萧素素又追过来,道:“子陶哥哥,子陶哥哥, 你有没有妹妹什么的?你不知道,我兄长这些年里,找嫂嫂找的都快疯了,你自北境过来, 可知我兄长为何突然进攻北境?”
这的确出乎穆云间的预料,当时萧钦时追他追的正疯,派出那么多人手,明显是不抓到他是不会死心的,结果忽然就要去攻打北境。其实以穆云间来看, 萧不容当时刚刚坐稳皇位,徐徐图之最好, 不该如此激进。
更何况, 带兵去的还是萧钦时。
他开口:“为何?”
“因为穆云敬居然派人对我嫂嫂下手!”萧素素义愤填膺地道:“我嫂嫂至今下落不明,定是他当年害了她!我兄长听说他把嫂嫂劫走之后, 当即就决定捅了他的老窝, 把他弄死, 未料, 他如今已经无法再做坏事, 可嫂嫂却还是……”
萧素素神情暗淡,又看了一眼穆云间的脸,道:“你与我嫂嫂长得真像, 若非你是男子, 我都要怀疑你是她了。”
穆云间略显愣怔。
当年他刚遇到巩紫衣没多久,就听说萧钦时要去攻打北境, 所有搜查他的人都撤了,从萧钦时抓他的执念来看,他本不该那么轻易放过他……
原来,萧钦时是得知巩紫衣在找他,担心穆云敬会害了他,所以才紧急出兵,要打穆云敬一个措手不及么?
“你能想象,穆云敬的肉从他手里的刀上被刮下来的场面吗?”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穆澈摇头的画面浮现眼前,穆云间睫毛微微动了动。
见他动容,萧素素的倾诉欲一下子就上来了,仿佛找到知音一样,道:“我听父皇说,兄长本不能那么快攻下北境,但他孤身潜入,把穆云敬活剐了,我父皇很不能理解,修书将他痛骂了一顿,斥责他疯狂蛮横,没有脑子,因为那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危险了……可我知道兄长为什么这样做,因为他恨穆云敬,他迫切想杀了他为嫂嫂报仇!若我是兄长,我也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殿下。”穆云间找到声音,重新舀水,道:“真是性情中人。”
“什么性情中人啊。”萧素素鼓起脸颊,道:“他只是太喜欢嫂嫂了,当年嫂嫂失踪之后,父皇冤枉嫂嫂自己逃跑,是兄长一力为嫂嫂正名,反复强调是穆云敬带走了嫂嫂,还说会将北境打下来送给父皇……就算是这样,父皇还是很生气,抽了他足足二十多鞭……”
难怪,难怪这几年来,他逃的这么顺利。
如果他当时背上逃跑的罪名,那便会被全境通缉,就不仅仅只是私下追踪,打的还是被别人带走的名义。
他沉默地进入厨房。
萧素素这次没跟进来,她靠在窗口,看着穆云间涮着刷好后的碗,还停留在兄嫂悲情的爱情之中:“那时,兄长坚持要保留和嫂嫂的婚礼,我母后问他,人都不在了,怎么成婚?太子妃的婚礼,有许多祭拜的仪式,还有许多三跪九叩,没人的话,是无法礼成的,可是我那傻兄长啊……他自己捧着婚服,身上还带着鞭伤,硬生生帮嫂嫂走完了太子妃该走的路……那本该是嫂嫂走向他的路……”
似乎是想起了那日威严宫廷之中,寂静行走的红袍太子,萧素素眨了眨眼睛,带着心疼地道:“可他明明都帮嫂嫂走完了那段路,却还是未能见到她,嫂嫂也不知去了何处……如今到底是生是死……”
一只帕子递了过来。萧素素抽了抽鼻子,道了声谢,放在鼻间嗅了嗅,又转脸来看他,道:“你的味道和嫂嫂好像啊。”
“……”你们一家人都是属狗的吗?!
“但又有些不一样。”萧素素又闻了闻,鼻子有点堵,她取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道:“我也不知为何要与你说这些……可能就是你跟嫂嫂太像了,这也是我想与嫂嫂说的话,我好想告诉嫂嫂,兄长有多喜欢她,他一直在等着她回来……嫂嫂是兄长喜欢的第一个人,他性子有些固执,估计这辈子也就只会喜欢她一个了……虽然话本里都说倾尽一生爱一人有多美好,可那是我兄长啊……若当真要耗尽一生去等一个人,也太苦了点。”
她把自己的帕子收起来,抖了抖穆云间的那个,认认真真折了起来。
穆云间下意识伸手想接回来,却见她直接揣在了自己的胸口,转脸看他,道:“子陶哥哥,你今日还要去种树吗?”
穆云间默默把手缩回,道:“我手里还有活儿,今日应当不去。”
“别的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准备献给祖母的紫檀木雕,哥哥可想好刻什么了?”
“……公主要的急,我还要想。”
那厢,坐在屋檐下看巩紫衣编筐子的楚煦第三次回头看了一眼室内,皱眉道:“君大哥,这屋里的老鼠很多吗?”
他怎么总是听到木头断裂的声音。
“还好。”巩紫衣的话一向很少。
“这样可不太好。”楚煦也是个善良而热情的少年,他道:“我看君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大哥你倒是有些武艺,却双目失明,这老鼠跟造反似的在这儿咯吱咯吱,弄坏家具也便罢了,万一啃断房梁砸了你们怎么办?”
巩紫衣:“……”
你是懂盖房子的。
“我进去看看,回去城里找人给你们抓一抓。”
他挽起袖口,转身往屋里去,巩紫衣略作沉吟,开口道:“还是算了。”
楚煦道:“不麻烦的……”
屋内,萧钦时站在被捏坏的椅子旁,眉头紧锁。
楚煦是楚阳之子,素有小军师之名,若叫他看到自己,定会明白穆云间的身份。
巩紫衣微微放下了竹编的筐子,在出手拦他和坐着不动之间徘徊。出手拦他可能会暴露自己的武功,但其他的能阻止楚煦的方式他又一时想不出来——
犹豫的间隙,楚煦已经进入了屋内。
他循着出声的地方看去,只见到房间一个椅子的两个扶手成齑粉状落在坐板两边。
“……咬这么碎。”他一时有些愕然,开始搜索自己脑中对老鼠贫瘠的认知。老鼠啃东西这么细的么?
他在室内简单搜索了一圈,时而驻足聆听,时而仔细观察,时而头钻床下,时而目视房梁……
半盏茶后,他走了出去,对巩紫衣道:“这老鼠好生狡猾,我一进去它就没动静了,不过,虽然无法分辨是几只,我猜应该很大。”
巩紫衣:“?”
“你我聊天的功夫,它都啃了两个扶手,怪吓人的。”
“嗯。”巩紫衣表示会留意。
呆的差不多,他喊萧素素:“回去吧。”
萧素素还有些依依不舍,但因为穆云间已经把雕版拿出来准备工作,她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随楚煦一起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穆云间就把院门关上,转身进入房间。
他之所以帮着萧钦时隐瞒,也是因为楚煦那小军师虽然常识欠缺,可脑子却不笨,否则萧不容也不会放心让自己那大大咧咧的女儿带着他到处跑。
屋内没有人。
穆云间踩在椅子上看了看房梁,想起自家的房梁不比太子府那样粗壮,藏不了人。
“萧钦时?”
他喊,侧耳聆听,以他的耳力也没听出什么。
穆云间皱了皱眉,暗道走了?
萧钦时怎么可能那么懂事。
他环视了整个屋子,目光落在自己得衣柜上,下意识走过去打开。
衣柜里挂的好好的衣服被堆了起来,盖在一个坐姿的人形物体上,从衣服的弧度来看,那物体明显仰着脸,还能看到他微张的嘴唇和鼻翼翕动的轮廓,衣服因为吸气而陷入,又因为呼气而微微鼓起。
穆云间:“……”
他一把将衣服拽了下来,萧钦时半睁开眼睛,没有再次被抓包的羞耻或者不安,只有淡淡的疑惑和迷茫。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许再碰我的东西。”
“嗯。”萧钦时一边说,一边道:“还不许碰你。”
“那你还碰?!”
“香。”萧钦时道:“勾引我。”
他淡定的仿佛回答一加一等于二一样,对于穆云间涨红的脸,显得有些不理解。
“还在里面干什么……”穆云间凶他:“出来。”
萧钦时单手撑起身体,从满是皂香的衣柜里钻出来,道:“楚煦方才进来找老鼠,我才躲起来的。”
穆云间把他推开,一件件把衣服挂回去,道:“还有脸说,你躲起来就躲起来……还弄坏我的椅子。”
“我吃醋。”
“……”穆云间想了想,不解道:“又吃什么醋。”
萧钦时从后面贴了过来,穆云间的身影一下子被他罩住,听他低声道:“那丫头居然喊你子陶哥哥。”
“公主确实有些自来熟……”穆云间挂上第三件衣服,察觉对方的脑袋慢慢贴上了自己得肩头,他又往里面挪了挪,萧钦时像牛皮糖一样贴过来,耳畔鬓角传来他沉缓的呼吸:“她还要带你回西京。”
“我连你带我去北境都没答应,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穆云间不自在地往旁边去,道:“远一点。”
萧钦时却隐有兴味:“在你心中,我是比她要亲近的?”
“不然呢。”穆云间没有反驳:“若叫她知道我是她心心念念的嫂嫂,我还有活路么?”
萧钦时鼻尖停在他的发顶,唇角扬了一下。穆云间已经挂好全部的衣服,后退道:“让开点。”
他双手去关上柜子的门,转身的时候,脚下却忽然踩到了萧钦时的脚,整个人往柜子倒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揪住萧钦时的衣角,那一点点的力道,却拽的萧钦时身体前倾。
穆云间本想用他借力,他一前倾,他便不得不往后,背部一下子撞在了柜门上。
萧钦时则顺势,自然无比的欺身,吻住了他的嘴唇。
穆云间:“……”
他条件反射地便想推他。
嘴唇未贴之前,他尚且平静,但当双唇相贴,对方柔软的唇瓣犹如花朵一般被挤压下去的一刹那,萧钦时便像是突然失控一般,猛地上前一步,以身躯将他抵在了柜门上。
门外,巩紫衣编着竹筐的手微微一顿,竖起耳朵聆听。
几息后,他默默收回耳朵,眼观鼻鼻观心地专注于手中的竹条。
穆云间眼前有些发黑。
他耳边是微微颤动的柜门声,与此同时,还有对方重而细密地从他唇上碾磨而发出的细微的滋滋声,以及舌根被纠缠的濡湿的搅拌声。
他耳朵发烫,脑子也烫了起来。
时隔三年,萧钦时阴郁未改,那贪婪的本性却有所增加。
就像一口咬住猎物的狼,任由对方如何挣扎,都会死死的咬住,不到猎物断气或自己满意,绝对不会松口。
穆云间憋的脸颊通红,大脑也缺氧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就像被蛇缠住了,越挣扎,对方便将他缠的越紧,无论是手脚还是唇舌,都已经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连呼吸,都不属于他了。
他细白的手指犹如溺水一般揪住对方肩膀的衣料,先是很紧,逐渐脱力,偶尔又抽搐般地猛地收缩一下。
这疯狗……
逐渐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因为对方终于放开了他的嘴唇,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穆云间稍作镇定,一手从他肩侧来到腰间,重重拧了他一下。
萧钦时吃痛,猝然狠狠咬了他一口。
穆云间瞬间拧眉,冷脸瞪他。
男人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在他冰碴似的视线下,又慢慢凑过来,舔了一下他被咬疼的地方。
第56章
萧素素一路下山, 骑马回驿馆的时候不忘哼着歌儿表示愉快。
楚煦一路跟着她,神情是与她相对的不高兴,还隐隐带着点沉思。
“怎么了你。”萧素素道:“一路心事重重的。”
“不知为何, 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如何不对?”萧素素也知道自己发小有时候直觉出奇的敏锐,不过她此刻心情正好,也未往坏处想,只是随口一问。
“我觉得那君子陶, 长得未免有些太好看了。”楚煦阻止了一下语言,却觉得自己没说到正题,只能表示:“感觉不太对。”
“人家长得好看有什么不对的?”萧素素撇嘴,道:“你莫不是嫉妒他?”
“我没有。”楚煦辩解道:“我觉得还有哪里不对,似乎被我疏忽了, 一时想不到。”
“别你觉得了。”萧素素举起鞭子,道:“赶快回城, 我要去给师兄写信。”
“写什么信?”楚煦来不及多想, 便策马跟上。
“子陶哥哥的哥哥双目失明,我想看看师兄在何处, 方不方便帮他看看。”
“你等等我。”
马蹄飞扬, 黄沙四溅, 薄薄的尘土被吹得漫天飞起, 糊了旁边衣着褴褛的几人一脸。
这几人皆蓄着胡须, 缠着头巾,一副北境难民的打扮,他们咒骂着咳了几声, 为首之人抬眼望向前方, 若有所思:“那小子怎么有点眼熟。”
穆云间坐在窗前面对雕板,手上刻刀在认真地刮着木屑。萧钦时搬了个无扶手的靠背椅子, 双腿叉开骑在上面,受伤的手垂在身侧,没有受伤的那只则支在椅背上面,像欣赏什么风景一般看着他。
穆云间抿着嘴,即便努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手上的雕板上,却依旧无法控制的去留意萧钦时的视线。无他,那眼神实在太露骨了。
如果把眼神伤害罪写入刑法,萧钦时至少得判十年。
穆云间忍无可忍,直接把刻刀举到他面前,道:“去换衣服,我现在就送你下山。”
萧钦时猝不及防,侧身躲开那锋利的刻刀,道:“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萧钦时看了一眼自己肩膀渗出的血迹,道:“你怕我伤势加重,要找素素拿药?”
“……”穆云间一笑,道:“是这样,去换吧。”
萧钦时眼中有光溢出,他微微犹豫了一下,道:“今日素素说的那些话……你皆听进去了?”
穆云间还未反应过来,萧钦时已经看向他,道:“为你掩饰逃跑,还有进攻北境之事,算不得是为你好。”
穆云间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种话。
他以为萧钦时为他做一点什么,都一定会拿出来说道一番。
“那些事,是我的私心,还有父皇的私心,你只是恰好促成了这些事情,所以不必放在心上。”
穆云间意外,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把什么事放在心上?”
“你应当记得你与我在一起之时,我是如何对你的,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那些事……你又不知道,也无从分辨真假。”
他竟然还有拎的这么清的时候。只有穆云间能感受到的好,知道的好,那才是真的好,否则便是偷偷做了再多事情,在他眼中也都不是真的好。
难怪他从未拿那些事情来说。
“无论如何。”穆云间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你帮我掩饰逃跑,为了我全力诛杀穆云敬之事,我心中是感激的。”
“我不要你的感激。”萧钦时道:“我只是想让你喜欢我。”
“我给你买胭脂,送你定情信物,带你打猎吃肉,让你去忘忧小筑,下悬崖给你抓鱼……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让你开心。”
“穆云间,我没想救你,也从未想过害你,从头到尾,我只是希望能够好好爱你。”
他神情坦然,眼神赤诚:“现在也一样。”
穆云间低头又去琢磨自己得雕板,半晌才道:“我不缺你这份爱。”
他的声音很小,小的像是细微的嘟囔,但萧钦时耳聪目明,还是听得清楚明白。
他沉默地望着穆云间,眼中赤诚无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辨明的阴郁。
穆云间也没有再说话,他垂眸望着指间的版雕,许久,才闻身边人有了动静。
穆云间顿了顿,仰起脸去看他。
他脸蛋光滑洁白,白皙的颈子上有一个圆圆的牙印,一向淡粉色的唇瓣因为方才的吻而变得殷红,萧钦时一瞬不瞬地望了他一阵,缓缓道:“我出去走走。”
屋内很快只剩穆云间一个人,他从窗口看去,巩紫衣依然坐在屋檐下,带着自制的手套,在抹着竹条。
“紫衣大哥。”他开口,后者停下动作,回应:“嗯?”
“……”我们离开关州吧。
穆云间想说,但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半晌才道:“我们要不要,收拾一下东西,换个地方生活。”
巩紫衣一如既往:“听公子安排。”
萧钦时沿着竹林往外走,随着越来越远离小院,心中的情绪顿时有若抑制的雷霆一般爆发出来。
因走路而飘飞的衣摆变得沉寂,整个竹林都像是灌了铅一样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披着外衫的人缓缓在一个石头旁坐下来,密集的竹林方有风吹过,竹叶恢复悠然摇摆,数十只来不及逃离的鸟儿扑簌簌地落在地上,翅膀抽搐。
萧钦时的身边无声地站了一个人。
挨千刀遥望小院,心情复杂,等到他情绪稍有缓和,才道:“殿下离开西京之时让我们做出北境未在掌控的假象,如今那边已经传来消息,陛下似乎要派齐帅去北境镇守。”
“我在北境三年,对那里更为熟知,为何要让齐帅过去?”
“您毕竟是太子,古往今来,哪有让储君前去边境的道理。”挨千刀道:“陛下还是重视您的。”
“传信过去,告诉父皇我人在关州,启程去北境只需半月,让他无需多加费心。”
“您这次刚到西京便又过来,虽说打着保护公主的名义,可楚相何等精明,此刻必定已经心生怀疑,当年太子妃以女儿家的身份逃跑,本就疑点重重,若楚煦告诉他君子陶与太子妃极像……他自会明白一切。”
“那便不让他传信。”
“楚煦每隔三日都会往西京寄一份家书,连着捎带公主的情况,这是一开始陛下给他们定的规矩,若他随口说起……”
“你没办法?”
“也不是没有……”
“那还说什么。”
他那坏脾气又上来,挨千刀忍不住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倒是靠在不远处的真该死,开口道:“殿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倘若真的决定此生不回西京,只有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这个错还不能给陛下机会让他帮您糊弄过去。”
萧钦时抿唇,道:“我怕……”
两人都齐齐看向他。
仿佛从未想过,萧钦时竟然还有害怕的事情。
那一向阴森的脸庞,有若不懂控制自己的孩童一般,浮现出忐忑与畏惧,还有隐隐的不安。
这恐惧在他身上呈现得一点都不突兀。
很难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人,情绪如此分明而极端,无论是疯狂也好,残忍也罢,即便是善良和温柔,也与他甚是匹配。
所有相悖的、不可能的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他,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割裂。
“殿下,已经想过那个办法了?”
想过。
从认清自己内心的那一刻,他便想过怎样才能和穆云间在一起,他千里迢迢地从西京赶过来寻他,心中其实已经做好了打算。
如果穆云间也喜欢他,那他就可以借用这个方法向天下人表明心迹,如果穆云间不喜欢他,他也要用这个办法威胁他,让他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呆在他的身边。
穆云间方才又惹他生气了。
他气得要命,想把他抓起来恶狠狠地掐住脖子,威胁他,逼迫他,让他再也不敢说那些他不爱听的话。
可忆起洞中那人奄奄一息的脸,还有对方被他触碰之时,抖若筛糠的模样,又下不去手。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哪里都不让他顺心,时不时就往他心里扎刀子,他满腔真心只会让他避如蛇蝎,他拼了命的往他身边挤,对方却只想把他一脚踢开。
他在他身上处处碰壁,受尽委屈,但对方只要给他一个眼神,天昏地暗的世界似乎一下子便明亮了。
“殿下是担心,失去太子之位之后,无法在北境立足?”挨千刀试探,真该死也拧眉看来:“这的确是兵行险着,虽说陛下疼爱您,可后宫之中,毕竟还有一个皇子……就算他如今养在虞后膝下,可到底与您,非一母同胞。”
如果穆云间在这里,就会明白,那孩子其实是作者为萧钦时的死亡埋下的伏笔,他被穆氏害死之后,萧不容忍痛将这孩子扶上了太子之位。
萧钦时静静听着,忽然仰起脸来看他们:“我生的丑么?”
“……?”两人皆猝不及防,未料会拐到这个话题里来。
挨千刀轻咳一声,道:“殿下天生丽质,谁若觉得殿下丑陋,定是犯了眼疾。”
真该死没出声,在心里盘算天生丽质这个词是不是有些怪异。
萧钦时倒是不纠结用词,是夸他好看的就行,他拧眉思索,道:“那这人眼疾还能好么?”
挨千刀:“……”
真该死冷静道:“尹神医包治天下百病,定能好的。”
萧钦时沉默地又把头低下,依旧忧心忡忡,须臾才道:“若我向天下宣称我喜欢上了男子,有楚煦在,楚相也定然会明白他的身份。”
挨千刀分析:“但如今看来,太子妃暴露是早晚的事,有您这层说法在先,楚相便有忌惮,哪怕向陛下献计,也不会赶尽杀绝。”
真该死点头:“若我们能把这两件事错开时间,便能将祸水皆引到您的头上,陛下固然想要杀太子妃,在世人眼中也只会是牵连……等他得知您喜欢的男子便是当年逃跑的太子妃之时,就算再行公告天下,下死令诛杀太子妃,世人也只会觉得他是恼羞成怒。”
挨千刀顺着嗯一声:“真正的聪明人都会看破不说破,至于糊涂蛋……他们素来人云亦云。”
“只是他如今巴不得我走的远远的,不要给他带去麻烦……我若声张……”
绕了这么半天,两人终于明白他一开始说害怕是为什么。
挨千刀无言地与真该死对视一眼,使眼色:总归是拦不住的,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先下手为强。
真该死把眼神抛回去:你来说啊。
挨千刀阴沉着脸再抛过去:你来。
真该死摇头,挨千刀眯眼。
竹林经过短暂的沉寂。
真该死开口道:“属下这就修书给尹神医,定能将太子妃的眼疾治好。”
萧钦时睫毛微动,立刻来看他:“当真?”
“当真。”反正先写了再说,能不能治好是尹迎风的事。
萧钦时又去看挨千刀,他眼珠乌黑纯粹,像是在寻求最后的肯定。
挨千刀神色严谨:“殿下对太子妃情深意重,诚意定能感动上天,使他开眼。”
第57章
萧钦时一去, 整个中午都未归来。
穆云间和巩紫衣一起把早上剩的菜热了,简单填饱肚子。
晚上,穆云间自己打好了地铺。
他猜测萧钦时应该还会回来, 只是不知道他何时会归。
本想去跟巩紫衣住的,但又觉得对方指定又要发脾气。
他躺在地铺上,面对小窗闭上了眼睛。
千斤穿着定制的花衣服,钻到了他的胸前, 被他轻轻抚了抚脑袋,发出满足的呜呜声。
不知过了多久,窗棂处传来衣摆摩擦的声音。
就知道他要跳窗,穆云间假装没有听到,安静地睡着。
他感觉那人来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蹲了下来,接着, 手里的小狗发出沉闷的威胁, 又丝滑无比地转为了委屈的哼唧。
小狗被拎走,然后忽然嗯叽嗯叽的尖叫了起来, 像是被什么东西弄疼了一般。
穆云间蓦然从地铺上坐起来, 一眼看到滚在一旁的小狗, 道:“你干什么那么凶。”
萧钦时正要伸手来抱他, 听他这么一说, 便道:“我又没怎么它。”
“它都叫成这样了。”穆云间看向千斤,千斤一脸委屈,萧钦时转脸, 面无表情地看了它一眼, 忽然再次把他拎了起来,千斤挣扎着扭脸来看穆云间, 穆云间也下意识起身,只见萧钦时将它往门口一丢,直接关上了门,然后转脸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穆云间起来的身子重新坐回去,因为对方平静而乌黑的眼眸似乎蕴藏着什么。
他忽然有些忐忑:“什么……”
萧钦时对上他的眼睛,想说的话忽然咽了下去。
为了避免让穆云间知道消息,他没有让人直接在关州放话,而是找人去了西京附近,准备从那边的乡镇开始传播,假装是从关州传来的消息。
但即便如此,最多二十天,那消息也一定会呈辐射状来到关州。
如今他只是要试探父皇的态度,穆云间早晚都会知道……那,晚一点也好。
他胆子那么小,知道了肯定就睡不好觉了。
“穆云间。”他说:“我要跟你睡觉。”
他神色凝重到有些严厉,穆云间忐忑的心情顿时消失无踪,他脸色一黑,道:“滚一边儿去。”
他直接躺下去,翻身闭上眼睛,萧钦时忽然欺身过来,穆云间一个激灵睁眼。
萧钦时像四脚蜘蛛一样虚虚压在他身上,道:“穆云间,我知道你只是犯了眼疾,待你眼疾好了,就会喜欢我了。”
“……”你骂谁呢?穆云间没好气,道:“去你床上睡。”
“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床。”萧钦时一边说,一边翻身在他身边躺下,穆云间立刻挪开,伸手推他:“你……”
“疼。”萧钦时忽然皱眉,穆云间手指猛地一缩,道:“你,你装什么装。”
“真的疼。”
“……那我去床上睡。”他撑起身子,萧钦时也跟着起身,理直气壮:“你是我的太子妃,你去哪睡我就去哪里睡。”
穆云间转眼瞪他。
“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的。”萧钦时见好就收,重新躺下去,脸色苍白地虚弱道:“我伤口实在太疼了,靠近你会稍微觉得好一些。”
“……”穆云间抿了抿唇,道:“今天有没有换药?”
“换了。”萧钦时道:“你今天把我惹得那么难过,我出去之后忍不住发脾气,又出了好多血,回来找你又怕你觉得麻烦,我就回了一趟客栈,偷偷拿了些药出来,还自己去了医馆……但还是疼。”
他说着,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眉间似乎有打不开的结。
穆云间沉默了一阵,缓缓在他身边躺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钦时缓缓睁开一只眼睛,徐徐凑过来,又朝他贴近了一些。
朝凤殿里,春花开的正旺,虞昭手拿木质花洒,正认真浇灌。
她披着头发,简单罩着一件月白色的刺绣外衫,虽未施粉黛,但依旧能瞧出几分雍容的气度,只是神色略显寡淡。
门口忽然进来了一个人。萧不容攥着一封书信,脸色阴沉可怖,疾行而来。
虞昭抬眸,露出微笑:“陛下……”
“你跟我进来。”
自打坐了皇位之后,他的脾气便越发大了,虞昭清楚自己已经再难掌控这个男人,缓缓将花洒死给身边的嬷嬷,抬步跟了过去。
“都不许跟进来!”
萧不容跨入殿内,虞昭屏退众人,安静地随他走进去。
萧不容倏地转身,一把将信砸了过来。
两人离得极近,那信直接砸在她脸上,让她微微偏头。
萧不容也愣了一下,脾气短暂收敛了两息,又想起什么一般,黑着脸坐在了主位上,指着那封信,道:“你养的好儿子,看看他给朕的家书,写的什么!”
虞昭弯腰捡起那封信,展开看了看,神色愣怔:“钦儿……在关州遇到一个男子……”
“君子陶——!”萧不容愤怒地道:“平日里朕便觉得他疯疯癫癫不人不鬼,之前为了那小公主也就罢了,至少还是个女人,如今他不远万里赶去关州,朕还真当他是担心妹妹,未料是为了那个传言中风流俊雅的君子陶!!!”
“这当真是钦儿的笔迹。”虞昭恍惚,道:“他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你自己养的儿子,你不知道?!”
他这明显是迁怒。
虞昭又一次看了看那封信,然后抬头望向萧不容,缓缓道:“这定不是真的。”
“还不是真的!如今消息都已经从关州传来西京了!他就是知道纸包不住火了,才专门写了这封信前来请罪!”
信上确实是这样写的,萧钦时自述表示,本来还想瞒着,担心父皇母后知道了之后生气,但想着如今消息应当已经传回西京,还是决定向二老请罪。
“这必是有人造谣。”虞昭攥住那封信,道:“陛下准备如何应对?”
“什么有人造谣?!”萧不容立刻品出她话中真意:“你不会觉得朕现在还能救他吧?他是堂堂一国太子,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他的名声已经毁了!!”
虞昭脸色微微发白,道:“陛下,是准备放弃钦儿了?”
“这不是朕要放弃他,是他自己不顾自己的前程!”
虞昭嘴唇紧抿到微微发白。萧不容又道:“惯子如害子,就是因为你什么事都惯着他,所以他才会做下这种糊涂事!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疯了,当年为了一个女人孤身去剐穆云敬,如今又为了一个男人不惜动摇自己的储君之位,便是再俊雅又如何,能为他传宗接代吗?!”
“还有你,你如今做了皇后之位,是觉得只要日日摆弄这些花草,天下便能太平了吗?他这次从北境回来,就只跟你见了一面,你还为他遮掩,说什么他是担心妹妹一个人去关州有危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你这么看着朕干什么?你儿子做下这种丑事,朕还不能斥责你两句?!”
虞昭睫毛闪烁,缓缓道:“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么?”
“你是母亲!他是你教的!”
“他这些年来为你出生入死,是跟着你多,还是跟着我多?”
“但他与朕从不谈心,自北境回来之后只是让那两个护卫代他见朕,朕欲命他返回,是你告诉朕给他一些放松的时间!”
虞昭吸了口气,强作镇定道:“陛下,如今钦儿做下错事,我们为人父母,理应尽快为他周旋,看看是否还有转机。”
“转机?”萧不容阴狠道:“自打西京开始有传言开始,那些臣子的折子就像雪片一样飞来了承乾殿,朕全部压了下来,因为朕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信他会做出这种丑事,可是现在呢,你看看这封信,这是真的!朕的脸都给他丢光了!还谈什么转机?!”
“那陛下,是要废太子么?”
“他如此疯癫,罔顾伦理,性子又那般偏执难训,我看,他这太子,还是不要当了!”
他神情愠怒,侧身面向一侧,胸口因为愤怒而一起一伏,明显正在气头上。
虞昭却陡然像是被什么狠狠蛰了一下,神情隐约透出几分森寒,但她很快垂眸,缓缓道:“钦儿疯癫,是因为什么,陛下难道忘了?”
萧不容呼吸一窒。
“他是有些偏执,可若非他偏执癫狂,屡次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您当年又如何能那么快击垮穆凛那群暴虐的手下?”
萧不容瞳孔收缩,五指微微攥起。
“若非钦儿偏执疯癫,又岂会一次次拼命救你死里逃生?他当年仅十五岁又重伤在身,以何种毅力能背着陛下走出尸山血海?若无他保驾护航,陛下,只怕不知死了多少……”
掌风豁然而至。
虞昭平平吐出最后一个字:“次。”
萧不容眼中隐约渗出血丝,他盯着面前被自己珍视万分的女人,骨节凸出的大手停在她白皙的脸庞,克制地收缩,又僵硬地收回。
虞昭却缓缓抬眸望他,她眸子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是声音,却陡然变得冷厉起来:“若非钦儿偏执疯癫,穆云敬如今还在北境嚣张,轮得到你稳坐天下,跟我扯什么四海升平?!”
萧不容脸色十分难看,他尝试放低态度,道:“虞昭,我在与你说的是,你儿子喜欢男人这件事,会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
“我儿子,也是你儿子。”虞昭道:“我说了,他既然做了错事,你我尚且都有余力,应当尽力为他周旋,不过是喜欢男人而已,你若当真,那世人便会当真,你若当个玩笑,那堂堂太子找个男宠,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男人。”萧不容哑声道:“虞昭,你到底懂不懂,他信中说,自己要与这男子厮守一生,甚至愿意主动放弃太子之位,前往北境永不回京。”
“我看到了。”虞昭唇边浮现一抹讥诮之色:“他当年也是这样许诺太子妃的。龙生龙凤生凤,你生的儿子,情话也不过是糊弄人罢了。”
萧不容陡然像是被刺中了最软肋的地方,他倏地自上方站起,道:“姐姐的意思是,怪我三宫六院,佳丽无数了?”
看出他当真被刺痛,虞昭缓缓垂下睫毛,道:“臣妾不敢。”
萧不容呼吸急促,他攥着手指越过虞昭,又倏地转过来来到她面前,近距离凝望着她,道:“当年的确是你救了朕一命,但朕也努力回报你了,你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后,还要如何?!”
虞昭笑了起来,她对上萧不容的眼睛,眸中隐有泪光:“回报?你给我后位,只是回报?!”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萧不容嗓子堵了一下,才道:“无论如何,孩子的事,与你我的私事无关……萧钦时如今是太子,他的事情便是国事,这件事,已经不再是我说了算了。”
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虞昭站在原地,下颌水痕滴落胸前。
朱婆婆很快走了进来,见到她坐在椅子上,泪痕斑斑,顿时吃了一惊:“皇后……您,您怎么了?”
“他如今,越来越不将我放在眼里。”虞昭轻轻抽着气,缓缓道:“我以为,我以为我忍下去,一切都会好……”
“他如今,到底是陛下。”朱婆婆神情复杂地抚着她的肩膀,心疼道:“他那些莺莺燕燕,您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了么。”
“莺莺燕燕算什么。”虞昭失魂落魄道:“我一直在告诉自己,只要他如以前那样尊重我,凡事肯听我几句,我便还如以前一样,将那些女子视若无物,总归,我才是正室。”
“您如今也是。”
“不是了。”虞昭道:“他的江山坐了几年,越来越稳,可是对我,也越来越敷衍……若要依附男人,便要让这个男人离不开你,可如今,我已经不再是他心中的那个正室……”
“您千万不要多想。”朱婆婆皱眉,思索道:“何况,您还有太子,只要太子依然是太子……”
“太不太子的,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虞昭缓缓道:“他若不将妻做妻,又岂会将子做子。”
“这,我相信陛下,一定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太子的。”
“等到被放弃的那一天,就来不及了……”
虞昭垂眸,看着那封被泪珠打湿的信,低声道:“我要早做打算。”
当晚的朝凤殿中,虞昭一夜未眠。
她静静坐在窗边,望着夜幕降临。
这一日的天就如她这段婚姻,有朦胧曦光,亦有日光灼灼,最终,却也逐渐西沉,归于沉寂。
她再次展开信看着上面的字迹。
……生随死殉,白首不离。
想起大婚那日,少年捧着婚服走过威严的宫殿,最终来到她面前。
“你父皇生气没来,只有母后一人,怎样,独自一人成婚,后悔么?”
“不悔。”
“待你寻到她,当如何?”
“自当生随死殉,白首不离。”
她反复摩梭这四个字,陡然之间,瞳孔微张。
须臾,一抹苦笑爬上唇角,语气似有惆怅,更多的却是欣慰:“我儿之深情,真是难得。”
语罢,又难免黯然。
天光很快冲破黑暗,旭日宛若新生一般照向宫中的彩色瓦片。
虞昭仔仔细细梳妆完毕,披上一件略显素雅的衣服,前往承乾殿。
她到的时候正是早膳时间,宽敞的横厅里,这位天下之主正在与一个绿衣女子一起用餐,那女子年约双十,杏眼粉腮,娇美动人,正是他这两年新看中的宫女。
见她过来,女子略有不快,萧不容也看了她一眼,还算给她面子,让那女子退下,淡淡道:“什么事?”
“我亲自去一趟关州。”虞昭眼下青黑,神情淡漠:“将他抓回来,给陛下处置。”
萧不容顿了顿,瞧出她已经服软,心下便也软了下来,微微招手。
虞昭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被他轻轻握住了双手:“姐姐不必亲自去,写一封书信,我让人带去。”
“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什么性子,一封书信如何能把人带回来?”虞昭叹息,反握住他的手,道:“昨日是我不知轻重,陛下……还是允许我亲自去一趟吧。”
萧不容明显也是想起了自家太子执拗的模样,仍是难掩担忧:“你去,我不放心。”
“我会带好人手,陛下不必多虑。”
萧不容纠结了一阵,估摸也是为自己昨日的态度而安抚她,到底还是点了点头。第二日,他换上便服,亲自送虞昭出城。
第一次要与发妻分开这么久,他看上去十分不舍:“你这一去,全家就只有我在这西京了。”
虞昭裹着浅蓝色的绣花披风,目光深深地凝视着这个与她成亲二十年多的男人,柔声安抚:“等下次见面,一家四口便齐了。”
“素素我倒是不担心。”萧不容道:“但钦儿固执异常,只怕不肯听你。”
萧钦时是什么性子,她这个做母亲的再清楚不过,哪怕是天王老子去,他都不会回来。
虞昭微笑着,眼眸一如既往地温柔沉静:“那我便将他关在笼子里,强行带回来。”
萧不容忍俊不禁,也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他伸手将自己的皇后拉在怀里,紧紧抱住,道:“这孩子真是不懂事……若能带回来也便罢了,实在不行朕就把他打发去北境,只是你,一定要尽快回来。”
虞昭靠在他怀里,眼中一片薄凉,语气却依旧温柔:“与钦儿相比,陛下自然是我心中最重,我便是丢下谁,也断断不会丢下您。”
萧不容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英挺的眉眼下,是变本加厉的不舍。
“好了。”虞昭轻轻把他推开,道:“走了,阿容。”
她转身,抽出被萧不容拉住的手,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第58章
山中无日月, 穆云间每日坐在小窗前对着自己的雕板,出神的时候时常会忘了时间。
直到手边自制的发条时钟报时,才会突然回神。
当然, 这是指以前。
现在嘛,萧素素每天都带着楚煦过来,跟巩紫衣坐在一块儿唠嗑,偶尔还自己编个蚂蚱什么的, 院子里时不时就响起热闹的动静来。
这还是穆云间以自己动手的时候不习惯身边有人呆着为理由把她撵出去的缘故。
不然她是要跟萧钦时似的,趴在一旁对她盯个不停的。
她每日来的时间不固定,每次她一来,萧钦时都只能躲起来。
向关京飞鸽传书需要时间,在他喜欢男子的事情没有被父皇知道之前, 不能让楚煦发现穆云间的身份。
不然以穆云间胆小如鼠的个性,肯定慌慌张张地就要卷铺盖跑路了。
穆云间倒是对于他的自觉很惊讶, 也很欣慰, 每次他老老实实在屋里躲到萧素素离开之后,都会对他眉开眼笑, 显然十分满意。
也因此, 萧钦时勉强坚持了下来, 没让楚煦找到这只大耗子。
这日下了一场春雨, 雨后空气清新, 穆云间从地铺上睁开眼睛,起身来到窗前往外看。
萧钦时习惯性地贴过来,伸手——
“不许碰我。”穆云间头也不回。他如今对萧钦时的性子也摸得清楚, 每天只要贴过来, 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抱他。
给他一旦抱住,再叫他放手, 就跟要撕他的肉一样。
最好的方法是对方伸手之前就把他赶走。
驱逐有了效果,萧钦时沉默地把手背在身后,从他脑袋上往外瞧,问:“你在看什么?”
“这一场雨后,定有很多山菇冒出来。”穆云间自然地道:“我想出去采点蘑菇。”
住在山里,采蘑菇算是消遣之一,穆云间生性散漫,爱享受大于争取,爱慵懒大于积极,去找山货是他很喜欢的休闲活动。
出门的时候,巩紫衣叮嘱了一句:“小心一点。”
穆云间答应一声,踩着防滑的雨靴出了门,萧钦时如影随形,问:“他不跟你一起?”
“采个蘑菇而已,他跟着我干什么。”
穆云间向来能独自行动绝不呼朋唤友,他打游戏都只玩单机,热爱孤身探索,并拒绝一切双人或者多人类社交游戏。
巩紫衣知道他的性子,每次都会给他充足的独处时间。
但为了防止他不小心在山中出什么意外,穆云间身上还是带了一个可以发出尖啸的哨子,这个哨子之前就用过一次,因为穆云间在山里迷路了。
但大部分时间下,这哨子都不太用得到。
尤其是这种春日里,气温没有升高,蛇虫未曾泛滥,是他可以肆意妄为的季节。
萧钦时嘴角弯了一下,步伐轻快地跟在他身后,心中十分满意。
几步之后,穆云间又开口:“你也别跟着我。”
弯起的嘴角唰地一收,萧钦时板脸道:“我不跟你谁跟你?”
穆云间指了指穿着花衣裳的小狗:“它跟着就行了。”
话音刚落,小狗忽然叫了一声,被拎着脖子悬空而起,四脚乱蹬。
穆云间转身,就见这人直接把小狗扔到了院子里,不等小狗从四脚朝天的状态中翻过来,就直接关上了院门。
重新来到他身边,语气淡淡:“现在没有它了。”
穆云间先是笑了一下,又想起什么,板起脸道:“你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没好。”萧钦时道:“还渗血呢。”
“这都多久了。”穆云间转身向前,一边看着路,一边道:“你莫不是要赖在我这儿了。”
“你捡了千斤,也捡了我,它不走我就不走。”
“你天天跟狗比什么。”穆云间没好气,身后的人没了动静,但低气压却无声地笼罩起来。
又生气了。
萧钦时的心眼不知有没有针尖大。
穆云间也识趣地闭了嘴。
没有巩紫衣在身边,万一萧钦时再发狠,他可没能力反抗。
一路走出竹林,忽闻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对了楚煦,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老是少什么东西?”
是萧素素,穆云间竖耳去听,楚煦老老实实道:“没有少什么。”
“那我为何总是丢东西?”萧素素语气纳闷:“之前从子陶哥哥那里拿的帕子丢了,前两日我缠着让他帮我雕的簪子也丢了,还有他给我编的兔子,昨天才拿回去,又不见了。”
穆云间一愣,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忽然腾空而起,他呼吸一紧,还未来得及呵斥,便见眼前一花,萧钦时已经一跃而起,飞速朝山里面去。
朦朦胧胧,穆云间只听到一句:“若是这样说,君公子送我的那个荷花形状的烛台,似乎也不见了……”
绿荫从身前后退,穆云间下意识闭上眼睛,心跳加速。
唯恐不小心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让萧钦时把他从空中扔下去。
掠耳的风声停下,穆云间刚刚站稳,就立马往旁边挪了两步,扶住了一棵树。
他立刻看了眼左右两边的树木,确定这是自己认识的地方,微微放下心来,仍然不免警惕:“你又干什么。”
荒山野岭之中,独自面对萧钦时,心中依旧难免惧意。
萧钦时倒是没跟他一般见识,指着一颗树根:“蘑菇。”
穆云间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蘑菇摘起来,微微拧了拧眉。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关州,躲到萧钦时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往日惬意的个人行动因为萧钦时的加入而变得有些压抑,穆云间沉默地摘着能吃的种类,篮子里很快铺了薄薄一层。
“穆云间。”耳边传来萧钦时的声音,穆云间直起身体,转脸看到萧钦时拿外衫兜着满满的蘑菇过来:“喏。”
穆云间警惕的时候,他已经无所觉地摘了不少,走过来停在他面前之时,眸子里带着点讨夸的意思。
穆云间拿篮子接住,听他道:“没想到只是一场雨,居然生出这么多来。”
“因为蘑菇自己无法制造养料,只能依靠其他的有机物,先有孢子再结出子实体,子实体一开始比较小,吸收水分之后就会变大,成为我们肉眼可见的蘑菇。”为了摆脱那有些压抑的气氛,穆云间随口解释自己从书上看来的知识,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懂,就自然地转身继续向前:“等摘满一篮子我们就回去,把它晾干收好,下次再吃,用水泡一下就好了。”
萧钦时脚步沉稳地跟着他。
森林里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和淡淡腐木的气息,阳光透过翠绿的枝叶打进来,他洁白的脸上有些淡淡的绿影,却更衬出肌肤质感温润,仿佛山中自然生长的软玉。
“穆云间。”萧钦时忽然开口:“你是不是从天外来的?”
穆云间心中猛地一跳,面上却一点都没显,随口道:“什么天外。”
“你说的这些东西,很像父皇从天外人身上学来的那一套。”萧钦时道:“而且你新衣服喜欢过水,也与父皇初来之时极像,你新做的胭脂盒子,那图案与色彩都很有新意,与市面上全然不同。”
穆云间不得不转脸,只从他脸上看到了疑问,并无审视与探究,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陛下是天选之子,我又不是。”
“可你很像。”
“……我哪儿像了?”
除了一开始刚到太子府的时候,他还未曾完全习惯书中人的身份,偶尔会不自觉地露出一些端倪,后来逃跑之后,各方各面,他都有好好查阅书籍,一点异想天开的点子都不敢有。
送去天音坊的小玩意,也都会手写一个小册子,表示里面机关的灵感源自何处,皆有迹可循。
“你三年前刚学木雕,是如何能有这般手艺的?”
“我是天才啊。”
“你出身深宫,母亲只是婢子,你说自己平时吃的都摸不着,是如何有能力策划出那一连串的逃跑措施?”
“我机灵,天生的。”
“……那你又是如何学会的骑马?”
“我……”穆云间不与他对视,一边往前,一边道:“我那天跟你一起去过猎场,你怎么骑马,我不是都看到了?”
“我可没听说过,骑马是看一眼就会的。”萧钦时道:“而且你还跑的那么快。”
“你不知道吗?危急时刻人会爆发出求生的本能,何况,你当时追不上我,是因为你受着伤。”
“那你在太子府的时候,跑步锻炼之事呢?”
穆云间不理解:“那又怎么了?难道你们军营没有这个习惯?”
“军营是有。”萧钦时道:“但我听父皇说过,天外人也有这个习惯,因为他们那个时代,武功已经失传许久,只是话本之中才会出现的东西,所以早间人们要增强体魄,一般会采用跑步这种简单的行动。”
“你说的这些都是凭空猜测,根本站不住脚。”不等萧钦时开口,穆云间便道:“萧素素和楚煦那些东西是谁偷的,你知道吗?”
萧钦时不爽:“我拿回自己的东西,如何能叫偷?“
果然是你拿的。穆云间横他一眼:“什么叫你的东西,那分明是我送给人家的。”
“你送的,经过我同意了么?”
“……”穆云间咬牙,道:“萧钦时,我再警告你一遍,我是我,你是你,不要把我当成你的东西。”
“我未曾将你当过东西。”
穆云间攥着篮子,瞪他。
“我一直都将你当做我的爱人。”
“我也不是你的爱人!不是你那劳什子的太子妃,这辈子都不会是!”
他转身往前走,又后知后觉心中一紧,这话说的是不是有些过分,萧钦时怕是又要发脾气。
他偷偷转动眼珠用余光去看萧钦时,后者却一脸平静。
“……”他最近的情绪似乎是比以前要稳定不少,穆云间琢磨着,试探道:“萧钦时,你离我远一点。”
萧钦时瞥他。
穆云间皮肉一紧。
萧钦时淡淡道:“我去那边帮你摘蘑菇。”
他果然离开了一些,前去摘不远处的蘑菇,态度很认真。
没生气……?
穆云间有些疑惑,又跃跃欲试地作死:“萧钦时,你不要帮我摘蘑菇了,你自己回去吧。”
萧钦时又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往前去了一些,与他再次拉远了点距离。
这也行吧。
穆云间朝另一边走去,逐渐放松不少。
没过多久,萧钦时又兜着蘑菇过来找他,一下子把竹篮填了三分之一,穆云间翻了翻,没有毒蘑菇,转念又想到,萧钦时的野外生存经验应该比他丰富,这也正常。
“差不多了。”萧钦时道:“回去吧。”
“我想自己摘一会儿。”穆云间逐渐无所畏惧:“你跟在我身边好没趣,先回去吧。”
萧钦时又看了他一眼。
穆云间微微抿嘴,收敛了一下自己因为膨胀而蹬鼻子上脸的表情。
“行。”几息后,萧钦时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转身跃上树梢,几个起落消失无踪。
穆云间:“……”
真听话啊。这几天来,萧钦时真的乖得不行,一开始还以伤口疼黏着穆云间,几日之后穆云间发脾气赶他去床上,他居然也乖乖听了。
最近几日,穆云间偶尔凶他,他也没每次都凶回来。
懂事了?
穆云间脚步轻巧了起来,继续往里面走去。
除了蘑菇之外,他还绕到了一个巨大的野山槐旁边,爬上去摘了些槐花准备回去蒸着吃。
顺便坐在上面懒洋洋地靠了一会儿。
不远处的树梢上,三个人影静静站立,遥遥望着他。
“尹迎风什么时候过来?”萧钦时开口。
挨千刀道:“昨日收到回信,说应该这两日就能到,只是……”
“怎么?”
“上午刚刚收到传书,听说,陛下派了皇后过来,要抓您回去。”
萧钦时脸色微变,道:“母后?她何时出发的?”
“五日前。”挨千刀分析,道:“皇后乘马车,会慢很多,走走停停,估计要两个月才能到关州。”
“现在比较着急的是我们放出的消息。”真该死开口,在萧钦时的注视下,神情复杂道:“许是因为您太子的身份,消息扩散的比我们想象要快许多,今日早上,我听到关州城里似乎有人讨论您喜欢男子之事,最多明日,怕是满城人都要知道了。”
关州城里人知道,那就意味着穆云间随时可能知道。
那他还不得吓破胆。
萧钦时飞身自树上落下,重新来到了穆云间身边。
此刻,穆云间正在用镰刀割着槐树的树枝,见到他先是一愣,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怎么又过来了。”
“我想着你应该已经摘的差不多。”萧钦时道:“一篮子湿蘑菇估计不轻,所以专门过来想帮你提下去。”
“也好。”穆云间道:“等我拖一枝槐花,跟你一起走。”
咔嚓一声,粗大的槐树坠落一枝指头粗的树干,穆云间从上面跳下来,萧钦时下意识上前一步,穆云间大惊失色:“你干……”
他一下子扑到了萧钦时的怀里,鼻尖嗅到浓郁的苍兰甜香,对方的手就像是触动机关一样猛地收紧。
顺势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本来是要亲嘴的,但被穆云间扭脸躲掉了。
这厮是见缝插针地占便宜。
穆云伸手推他,心还在跳:“也不怕我砸到你……我自己是可以的,松手。”
萧钦时果真就像黏在他身上一样,舍不得放手。
“快点。”
在他生气的眼神下,萧钦时闷闷不乐地收手。他把蘑菇提起来,穆云间则拉着那一树槐花,与他一同往家里走。
平复了那股失落的情绪之后,萧钦时又想起正事,道:“你近日可要下山?”
“要啊。”穆云间道:“我下午就要去一趟胭脂铺子,把新做的盒子送过去。”
“……哦。”萧钦时道:“我正好要去下山拿药,帮你送过去,你不用跑了。”
“不行。”穆云间道:“我那盒子里还有一个小机关,要亲自与掌柜说才行。”
“你告诉我不就行了?”
“不行。”穆云间道:“成品未发售之前,这都是商业机密。”
“那,你除了去胭脂铺子,还要去什么地方?”
“还想去扶阳门吃包子。”
“我请掌柜的上山来,顺便给你把包子买过来,如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穆云间忍不住打量他:“萧钦时,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没有。”萧钦时道:“我能做什么坏事?”
穆云间想了想,萧钦时虽然不确定他能不能想到,但万一想到了呢,他接着道:“若说坏事,倒也有几件,只是没你同意,我也做不得。”
穆云间没反应过来:“嗯?”
“你看,远处层峦叠嶂,近处绿林幽静,前方还有溪水潺潺,旁边那块巨石像极了你我成婚之夜的那张床。”萧钦时指给他看,又转脸凝望着他:“所谓天为盖地为席,我正想与你在此洞房。”
“……”穆云间黑脸:“你脑子里除了这件事就没别的了是不是?”
“你脑子里那么多事,多这一件怎么了?”
穆云间加快脚步,不再与他说话。
萧钦时眸色微动,嘴唇紧抿。
他这辈子从未如此委屈过。
楚煦来了他要躲起来,不然穆云间肯定得背着小包袱逃之夭夭。
如今传言来了,又不能传入穆云间的耳朵,因为穆云间也会背着小包袱逃之夭夭。
母后即将要过来,这是肯定躲不掉的,穆云间要是知道了,是百分之一百会背着小包袱逃之夭夭。
他胆子真是太小了……不知尹迎风那里有没有可以把人胆子变大的药。
穆云间一路往前,忽闻他喊:“穆云间,穆云间。”
“干什么?”
“你有没有听过,人的胆子是会被吓大的?”
“听过。”
他也认同这个方法。萧钦时闪身来到穆云间面前,道:“你看这是什么。”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支棱着六只爪子的巨型黑蛛,穆云间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定定跟蜘蛛的大眼睛对了几息,道:“本地人好像都叫它山蛛,这是益虫,你快给放了。”
萧钦时愣了两秒,挥手扔到了一旁,穆云间又道:“你别什么都碰,有些东西可能有毒。”
萧钦时嗯了一声,神情似乎有些失望。
“正好,你的溪水潺潺。”穆云间道:“快去洗手。”
萧钦时沉默地走过去,蹲在溪边去洗手。
穆云间皱着眉看他的背影。
多大人了,还什么都玩,若到了夏天,铁定第一个被蛇咬。
萧钦时很快回来,指尖还在滴着水。
不知是不是错觉,穆云间看他的眼神更加嫌弃了。
……罢了,等尹师兄过来,一切都会好的。
第59章
回到小院要绕过一段盘旋的小山路, 站在高处,可以看到院中萧素素和楚煦还在。
萧钦时的脸色不太好看。
这代表着他又要躲起来。
察觉出他的不悦,穆云间悄悄扬唇。
一只手忽然搂上他的腰, 穆云间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贴去,未及开口,萧钦时已经冷着脸道:“你是不是喜欢萧素素?”
他抱人得时候素来是紧紧的,春日衣衫渐薄, 穆云间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腹部肌肉的形状。他推了推对方,道:“你胡说什么呢。”
“那你为何看到她便笑?”
“……”我笑的是你。穆云间瞪他一眼,道:“我只是想到你要藏起来,不会再碍我的眼,才忍不住发笑的。”
萧钦时眼中划过一抹受伤,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穆云间愣了一下,扭过脸去, 闷闷道:“不然呢。”
萧钦时静静望着他, 瓷白的脸蛋一如当年初遇时那般动人,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
可这人, 就是不肯喜欢他……
他徐徐松手, 却又忽然收紧手臂, 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穆云间的脸被他强迫滴按在胸前, 眉头拧起, “萧钦时……你就像个牛皮糖。”
萧钦时不语,只是用力抱紧他。
“萧钦时……”这人又在推他,萧钦时眼睛微微红了一下, 他抑制住心中翻涌的情绪, 告诉自己,穆云间如今只是患了病, 等尹师兄过来,一定会把他治好的,等他好了,就不会再说惹他难过的话了。
他终于松了手。
不等穆云间反应,人已经闪入了后方林中,消失不见。
穆云间自己提着蘑菇,拖着槐花回到院子里,萧素素立刻惊喜地跑了过来:“听说子阳哥哥说你去山里了,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采了些蘑菇。”穆云间简单说着,道:“吃过槐花么?”
萧素素摇摇头,穆云间刚想说留下一起吃,就忆起某人醋意满满的模样,微微一顿,道:“那我给你弄一些带回去。”
“没事啊,我可以在子陶哥哥这里吃。”萧素素转脸看楚煦,道:“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对吧?”
楚煦也有些好奇那槐花的味道,当即点了点头,道:“我们拿回去也不会做,就在此处一起吃吧。”
穆云间只能点头,楚煦和萧素素倒也不是白吃,很快来厨房一起帮忙,因为有外人在,巩紫衣只好继续坐在廊下装瞎子。
穆云间把槐花洗净,拿面拌匀,而后放在大锅里烧水蒸上。
萧素素做饭不太行,洗碗还可以。她到底不是一出生便是公主,虞昭在家应当也有叫她自理,故而也没帮上倒忙,叫穆云间放心不少。
楚煦打小跟她混在一起,是以照顾她居多,也是个稳重的少年。
三人有说有笑的时候,院子外盘上去的小山路上,则安静坐了一个人。
这一块地方,不光可以把小院的景象尽数入眼,还能透过厨房的橱窗看到说笑的几人。
萧钦时从身旁揪下一串小山槐的叶子,一片片把上面的椭圆形的小叶子拔下来,时不时抬眸看一眼小院。
穆云间出了一趟厨房,去缸里舀了水。
穆云间走到巩紫衣身边,似乎问了什么,然后进屋里拿了某样东西出来。
穆云间出来打门口的小菜园里摘了几颗青菜。
穆云间在小窗前切着肉丝。
穆云间走到灶台那边,看不到人了。
穆云间挪出来了一点,站在外面的炒锅前,往里面倒入了蒸好的槐花。
穆云间端着菜出来了,巩紫衣从屋檐下起身,被萧素素扶到了小桌前。
几个人坐下来开始用餐。
萧钦时收回了视线。
手中的那串槐叶已经被揪得光秃秃,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绿条儿。
穆云间当真是眼瞎,他如此躲躲藏藏,还不是担心他的身份暴露,可他却一点都不领情,竟然放着他在一旁饿肚子,自己吃的那么开心。
绿条儿被扔下来,萧钦时从路旁的山石上离开。
院子里,萧素素拿勺子舀了些炒槐花,啧啧称奇:“这东西居然这么香。”
“是君公子的手艺好。”楚煦也不吝夸奖,穆云间笑了下,道:“我和哥哥相依为命,做饭是最起码的。”
一边说,一边往上方看去。
石头上的那若隐若现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他愣了一下,微微垂眸,片刻道:“你们先吃着,我出去一趟。”
萧素素见他拿盘子扒饭,也是一愣:“怎么了?”
“我……我前两日在山中发现一条落单的小狼,去看看,看他有没有吃饭。”
萧素素顿时来了兴趣:“小狼?那我陪你一起去。“
“别。”穆云间道:“他怕人,我担心人多,会把他吓着。”
萧素素一脸失望:“小狼若是落单,的确会胆小,那你自己小心。”
“没事。”
穆云间提了一个方形食盒,挨个把弄好的菜放在里面,盖好盖子,起身走了出去。
沿着竹林走出去,顺着蜿蜒的小路往上,一路来到萧钦时方才坐过的石头旁,然后往右边的小溪拐去。
果然便看到那穿着月白衣衫的男人。
对方似乎正在出神,居然全未发现他的靠近。
穆云间站了一阵,脚步轻巧地走过去,缓缓来到他身后,豁然歪身探头:“萧……”
萧钦时抬眸,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睫毛带着湿意,眼珠也是湿漉漉的,脸上还有残留的茫然与难过。
穆云间微微站直,抿了抿嘴,道:“我给你带了饭来,吃点儿?”
萧钦时嗓子微哑:“为何给我带饭。”
“你不是说了,你是我捡来的,我要为你负责嘛。”穆云间把食盒放下,萧钦时轻轻皱了皱鼻子,探头去看,脸色逐渐明亮:“炒槐花。”
“怎么样,不错吧?”
那槐花炒的金黄,颗粒分明,还能闻到包裹着的蛋液的鲜香。穆云间端起来递给他,道:“自己吃。”
“胳膊疼。”
“少装了。”
“真的疼。”
“……你今日还抱我呢,吃个饭就疼了?”
“抱你不疼。”萧钦时说:“吃饭疼。”
穆云间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道:“爱吃不吃。”
他把盘子往石头上一放,起身就要走,萧钦时又喊他:“穆云间。”
穆云间停下脚步。
“我真的疼。”后方人嗓音低哑:“你都给我送饭了,喂我一下怎么了。”
“你是小孩么?”
“可以是。”
穆云间把脸扭到一边,笑了几息,又板起脸走过来,道:“真的疼?”
“嗯。”
“下不为例。”
萧钦时往旁边坐过去一些,穆云间便坐在旁边,拿勺子舀了槐花,道:“等伤好了,就自己回京去,嗯?”
萧钦时垂着睫毛,就着他的手默默吃饭,避开他的话题,道:“晚点去胭脂铺子,我陪你一起。”
“好吃么?”
萧钦时点头,抬眸看他,眼神认真:“好吃。”
“别看我,看饭。”
说是这样说,萧钦时还是忍不住去看他。
看他的眉看他的眼,还有他挺翘的鼻头和粉润的唇瓣,想到这样的人如今还不属于他,心中便像是被什么狠狠挠掉了一块肉,空落落的。
这时,山间小道上忽然鬼鬼祟祟地走来了一个人,萧素素踮着脚尖,探头探脑。
虽然君子陶说小狼怕人,但她想着小狼那绒绒的毛发还有小狗一样奶呼呼的脸,到底还是没忍住,悄悄走了上来,准备偷偷看一眼就走。
那么可爱的小狼,子陶哥哥为什么不带回家养?
她心里琢磨着,一路来到了小溪旁,一眼看到穆云间正在喂一个人吃饭。
萧素素盯着那人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但因为对方的衣服不是熟悉的黑色,她一时没敢认。
“子陶哥哥……”她出声,穆云间抬眼看到她,顿时一个激灵把碟子和勺子都推到了萧钦时的怀里,猛地站起身,道:“公主……怎么来了。”
“我想看看小狼……”萧素素看了看他身后的人,迟疑道:“兄长?”
萧钦时从容地自穆云间身后站了起来。
总归,消息很快就会传来关州,躲是躲不掉了,穆云间早晚会知道。
萧素素看着面前的两人,莫名觉得这一幕和谐的有些眼熟,但她一时又没能想通,道:“兄长怎么在这儿?”
“太子殿下前两日在山中受伤,说不想惊动官府,故而留在此处养伤。”
萧素素恍然大悟,忽然一笑,道:“原来兄长就是子陶哥哥的小狼啊。”
她好像没想太多,穆云间转眼珠去看萧钦时,后者皱眉:“什么小狼?”
“子陶哥哥带了饭说要来山中喂跟族群走丢的小狼啊。”因为都是认识的人,萧素素轻松愉快的走上来,道:“你什么时候受的伤,为何不与我说?”
“怕你担心。”萧钦时语气淡淡。看萧素素的样子,还不知道关州城的传言,穆云间今日下山应该没什么事。他道:“楚煦呢?”
“我怕吓着小狼,就没让他过来。”萧素素打量他,又问:“伤哪儿了?”
“肩膀。”穆云间终于找到机会澄清:“他手不太方便,所以我才帮他吃饭。”
萧素素恍然,忍不住向往地道:“子陶哥哥以后若娶了妻,定是一个难得的好夫君。”
萧钦时眸中划过一抹阴郁。
穆云间也没想到她突然会扯到这方面,正搜肠刮肚说点什么,萧钦时已经开口:“怎么说?”
“方才子陶哥哥给兄长喂饭的时候,那柔情似水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和兄长是恋人呢。”
穆云间手脚僵硬。
萧钦时的眼睛却唰地亮了,他掩饰着上扬的嘴角,道:“他往日对人不也这样么?”
“不是啊。”萧素素道:“子陶哥哥虽然脾气很好,但往日总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近渎的感觉,可是方才却与兄长十分亲近,兄长是何时认识子陶哥哥的?”
萧钦时已经抑制不住笑:“年前我来关州,便与他见过,所以这次受伤干脆就赖在他身边了。”
“原来如此。”萧素素点点头,道:“那兄长,你如今伤势可好些了?”
“好多了。”萧钦时看她一下子顺眼许多,道:“你吃过饭上来的?”
萧素素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穆云间,道:“不知哪个姑娘有幸能成为子陶哥哥的妻子。”
她那张脸有瞬间变得丑陋起来,萧钦时转脸看向穆云间,道:“你不是已经有妻子了?”
还在恍惚的穆云间:“?”
萧素素也是一惊:“有妻子了?”
“对啊。”萧钦时道:“他之前与我提过,三年前曾与人有过婚约,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与对方分离,但这三年来,他一直都在暗中寻找对方的踪迹,是吧?”
萧素素立刻去看穆云间。
“……是。”穆云间硬着头皮道:“只是当年我与他是因为身份有别才会分离,故而,不好向外人说道。”
萧素素立刻道:“身份有别?!”
“嗯。”穆云间道:“他比我出身高贵,与我祖上……也有些恩怨。”
“原来如此。”萧素素眼中涌出同情,道:“那子陶哥哥,心中可还有她?”
萧钦时也看向了穆云间。
穆云间骑虎难下,呐呐道:“我……我心中……自然希望回到过去,一切都未发生之时。”
萧钦时眸子晦暗,萧素素一脸心疼,道:“子陶哥哥可还记得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穆云间:“……公主要做什么?”
“我想帮哥哥找到那女子。”萧素素认真道:“如哥哥这样的人,不该为情所苦。”
穆云间憋了半晌,才发出声音:“他叫小情诗。”
萧钦时:“……”
他微微低下了头,耳朵尖泛起淡淡的粉。
第60章
溪水潺潺, 冲过石壁发出悦耳的哗哗声。
“小情诗……”萧素素咕哝着这个名字,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了。
萧钦时忽然轻咳一声,开口道:“楚煦呢?”
萧素素被迫从思考之中抽离, 眼睛一落在穆云间脸上,脑子里刚长出来的东西又缩了回去。
“我怕他吓着小狼,没让他跟过来。”萧素素又道:“子陶哥哥的妻子姓什么?”
“都是三年前的事了。”萧钦时再次打断她,道:“万一找到之后对方嫁了人, 不是徒增伤心?”
“也是。”萧素素还是难掩失落,道:“上一辈的恩怨,为何要牵扯到这一代,门户之别,又怎能抵得过两情相悦, 真是没有道理。”
萧钦时意动:“你也这么觉得?”
“那当然。”萧素素道:“除非有什么血海深仇!”
萧钦时:“……”
想起穆云间跟穆凛没什么感情,这才稍微打起精神, 道:“此事不要与楚煦说。”
“这是子陶哥哥的私事, 我自然不会多嘴。”
“我是说我与子陶交好之事。”
萧素素不解:“这个为何不能说?”
“他每三日都要给楚相写家书,若说了我受伤之事怎么办?”
萧素素神色凝重了起来, 又忍不住道:“兄长到底是如何受伤的?”
“你不必多问, 早些随他下山吧。”
萧素素还想说什么, 被他强势地赶了下去。
她走后, 穆云间长长舒出一口气, 心中又忍不住开始思索,是不是应该要离开关州。
感觉这样下去,迟早要暴露……
萧素素闷闷地往下走, 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后方两人的身影已经被密集的植被挡住。她微微挠了挠头,嘟囔着:“小情诗, 小情诗……”
楚煦很快离开小院,随她一起下山,见她皱着眉嘀咕个不停,便侧耳听了一阵,忍不住道:“你这是哪里学的方言?干嘛一直叫殿下的名讳?”
萧素素顿时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
下午,穆云间从院子里拿了盒子,准备前往山下胭脂铺,萧钦时不知从哪里找了两个垂纱斗笠,给他一人一个戴在头上。
“这是干什么?”
“你长得太扎眼了。”萧钦时简单解释,穆云间一把将垂纱掀起来,道:“那你又是为何要戴?”
“我不好暴露身份。”
穆云间觉得哪里不对,萧钦时已经很自然地拉住他的手,“走吧。”
垂纱重新挡在眼前,穆云间看了一眼被他拉住的手,动作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显然是不可能抽回来的。
他短暂放弃,道:“萧钦时,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萧钦时慢了一步,等他与自己并肩,语气柔和:“什么事。”
“我想……”穆云间小小犹疑了下,道:“我想离开关州。”
就知道他要跑。
萧钦时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紧,神情在垂纱中看不清楚,但语气明显有了变化:“为什么?”
“我觉得我身份暴露是早晚的事。”其实他之前就想离开了,但当年他不告而别,是因为身份原因,如今既然萧钦时已经知道了一切,穆云间认为自己应该跟他打声招呼:“现在你妹妹都知道了,今日她还与我说,尹迎风过两日就会来……”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穆云间睫毛动了动,垂纱之下,嘴唇很轻地抿了一下。
没有再说话。
两人沉默地下了山,萧钦时一直紧紧攥着他的手,仿佛生怕他又跑了。
一路往城门走去,穆云间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有些紧张,他心中疑问更深,忍不住道:“萧钦时,你怎么了?”
“没。”萧钦时简短地回答,随口转移话题道:“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关州来了许多北境装扮的人。”
他这一提,穆云间也发现了。这些人多穿着粗布麻衣,缠着各式各样的头巾,看上去孔武有力。
他思索,道:“是不是因为你占据了北境,所以原本跟随穆云敬的那些人,只能四处逃窜,而西北偏僻,他们最终选择了此地?”
“也许还有真的难民。”萧钦时低声道:“你最近不要一个人行动,当心危险。”
穆云间赶紧点头。心中又有些叫苦,原本他选择西北,就是看中这块地没有任何势力盘踞,局势简单,虽然地方贫苦了一些,但总归是安详宁静。
怎么感觉自打他来了之后,这边逐渐开始有了乱起来的迹象。
他心中迅速有了决定,今天回去就收拾包袱!最近两天就离开关州!
至于萧钦时……他最近挺正常的,应该能理解他的……吧。
两人很快进了城内,萧钦时当即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定方圆百米之内没有人议论萧太子喜欢男人之事,才放下心带着穆云间往里面走。
穆云间很快来到了熟悉的胭脂铺子,垂纱一掀开,老板娘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君公子来了,可是带来了新的盒样?”
“正是。”穆云间随她一起往里面去,萧钦时亦步亦趋地跟着,老板娘回头看了他一眼,略显犹豫,穆云间轻声道:“你在外面等我。”
“不可。”
难道是因为关州多了北境之人的缘故,萧钦时担心有人会对他下手?
穆澈如今还在关州,不能保证他前朝皇子的身份还一如既往的是个秘密,如果北境之人真的想对他下手,是有可能提前打听他经常会去的地方的。
难怪萧钦时今日出门的时候专门让他带了垂纱!
穆云间心头一个激灵,对老板娘道:“他是我家人,不碍事的。”
这个时候,还有有一个会武功的人在身边比较好。
萧钦时的下颌很轻地抬了一下,默默跟在他身边走了进去。
穆云间说他是家人……
他姓穆,他姓萧,若要成一家人,就只能是成亲。
穆云间的意思是他们已经成亲了……
他掩饰了一下自己加快的心跳,安静地立在对方身边,并时刻警惕着老板娘会不会说出什么吓到穆云间的话。
穆云间取出做好的小盒子,上方刻着精细的芙蓉花浮雕,还特别用丹青调了色,花瓣之上隐约可见木质纹理,淡雅又温婉,美丽至极。
老板娘果真爱不释手,高兴地道:“公子这盒样,应当费了不少功夫吧?”
“我将雕刻的注意事项还有调色步骤都写在了这里。”他又取出一张纸,展开递过去,道:“这东西雕起来不会很难,只是上色可能需要费些功夫,除此之外,这里的浮雕可以拧下来。”
穆云间给她做示范,露出里面一个暗格,这浮雕一取下来,老板娘才发现,这盛放的芙蓉花下还有一个凹陷的花骨朵的图案,那花骨朵里面正放着此前她送过去的唇脂,淡红的唇脂填满了整个骨朵,十分娇艳。
她一眼明白:“公子的意思是,这小格子里可以放唇脂?日后姑娘们出门,只需带这一盒便好了。”
萧钦时也多看了几眼,在穆云间与对方解答的时候,眉头微皱。
和老板娘交代完毕,穆云间很快离开,萧钦时跟着他出去,道:“你做女子之物,如何这般得心应手?”
因为他前世见惯了,甚至还经常给姑娘们的护肤品做代言,自然懂得不少。
穆云间道:“当然是观察来的。”
萧钦时拉住他的手,道:“观察?你整日盯着人家姑娘看,也不怕被骂登徒子。”
“我是说从姑娘们的行为方式观察,你又想什么呢?”穆云间把他甩开,道:“去扶阳门,我要买包子。”
“扶阳门那边人那么多,我找人帮你买了带回去吧。”
穆云间停下脚步,心中有些紧张。刚刚才把人甩开,就不由自主地贴了过去,他小声道:“萧钦时,你跟我说实话,我现在是不是有危险?”
萧钦时:“……算是。”
“你今日一直拦着我下山,是因为已经查到这些北境之人的底细了?”
“嗯……”萧钦时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穆云间已经主动抓住了他的手:“那不吃了,不吃了,咱们快回去。”
他逃也似地拖着萧钦时出了城。
倘若那些人是穆云敬散落的亲兵,一旦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虽然他现在很安全,但穆云间素来是个居安思危的人,他喜欢安逸自在的生活,最好是一眼可以看到头的那种。
不喜欢发生任何意外,前世独自一人悠闲的时候,突然接到剧组电话都会让他陷入苦恼。
更别说这种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危机了。
穆云间一回到家,就站在小窗前开始沉思。
萧钦时把两人的斗笠挂起来,一转脸,就对上他郑重的表情:“萧钦时,我要离开关州。”
“……”萧钦时只好安抚:“那些人的底细我并未查清,只是今日关州的确出现了太多北境之人,我心中有些担忧,你不用害怕。”
“不只是这个。”穆云间道:“我是担心事情捅到你父皇那里,到时候我就跑不掉了,萧钦时,我……我确实害怕,你就放我……”
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抱住,穆云间又一次陷入苍兰清甜的花香之中,耳边传来萧钦时低低的嗓音:“放不了,穆云间,我知道你害怕,所以我现在一直都在你身边,我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你要相信我。”
穆云间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到底咽了下去。
他拧了拧眉,伸手把萧钦时推开,道:“可是我现在连包子都吃不到了。”
“我已经让人去买,最多再一盏茶,就会回来了。”
不过多久,萧钦时出去了一趟,果然给他带来了油纸包好的包子,还热腾腾的,穆云间拿着包子就着巩紫衣烧好的稀饭当晚饭吃,偶尔抬眼,会发现萧钦时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没有像往日一样盯着他……明显心里压着事儿。
会是什么呢……穆云间悄悄转动脑筋,想不出来,心中就像有蚂蚁在咬一样,一点点地不安了起来。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萧钦时就不太对……太老实了点。
难道,西京那边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这个猜测让穆云间当即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又看了一眼萧钦时,后者的目光跟他撞在一起,眼眸温柔地笑了一下。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当天晚上,穆云间躺在地铺上,翻来覆去。
他无法断定究竟是什么事,但能让萧钦时都警惕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萧钦时说过,会尽全力保护他,保护不了,便给他偿命……
但穆云间并不想要他偿命,如果明明有更轻松简单、对两人都很好的方法,何必要自讨苦吃呢?
他悄悄转脸看了一眼床上的萧钦时,猝然对上对方乌黑的眼睛,心里又是一跳,道:“看我干什么?”
“穆云间。”萧钦时眼珠乌黑认真:“你好好睡觉,不要胡思乱想。”
……你怎么知道我在胡思乱想?穆云间道:“我才没有。”
一边说,一边拉高被子,有些羞耻地闭上眼睛。
他也知道自己胆子太小了,但如今他处在极度的被动之中,怎么可能那么坦然。
睁眼又看了萧钦时一眼,他板着脸道:“要我睡了,你不许再盯着我看。”
萧钦时沉默。
“快点。”
在他剔透眼珠的瞪视下,萧钦时慢慢躺回去,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话。
这日,萧素素是被连续的房门拍击声惊醒的,她飞速翻身下床,对上楚煦有些凝重的神情,心中一紧:“怎么了?”
“进去说。”
萧素素让开门,转过去披了一个外衫,楚煦已经又去把她打开的窗户关了,屋内只能听到外面朦朦胧胧的声音,他才转过脸,道:“我终于知道太子殿下为何刚刚离开就又来关州了。”
萧素素端着水的手一顿,呐呐道:“为什么……”
“因为君子陶就是当年失踪的太子妃!”
萧素素手中的杯子啪的掉在了地上。
尽管她昨天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她一直糊里糊涂,有些自己想到的事情并不会当真,但如今这话被楚煦说出来,就一下子变得无比真实了起来,也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件事背后隐藏的秘密。
“当年我听父亲说过几句,太子妃是自己逃走的,只是后来太子殿下将穆云敬拐走他的事情坐实,还亲自带兵征伐北境,这才让我不得不把那几句话当做戏言……可是,可是如果太子妃其实是男子,一切就都能解释的清楚了!”
萧素素屏住呼吸,脸上全是恐惧。
楚煦一字一句地道:“太子妃根本不是公主,他是前朝皇子——如今隐姓埋名,是关州名匠君子陶!”
“你没有证据不要乱说……”萧素素一下子站了起来,手指都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你今日还没有出门。”楚煦道:“你可知,关州城里都在传什么?”
“什,什么……”
“太子喜欢上了一个男子。”楚煦道:“伴随着这个消息的还有,陛下大怒,已经派人要抓他回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
“如果单纯只是太子喜欢君子陶,这会儿关州城里不会有陛下派人来抓的消息,顶多就是一桩风流韵事,但与西京传来的消息一同出现,就代表着这是有人刻意为之,太子喜欢男人一事,根本不是自关州本地传出去的……太子殿下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见人,而君子陶的院子里又时常有其他动静,素素,你兄长是准备抛弃太子之位,也要保他啊!”
萧素素愣愣坐在那里。
她想说兄长糊涂,可想到那日溪边的场景,忽然又觉得心中揪痛。
她立刻看向楚煦,道:“你已经向楚叔叔寄家书了么?”
“我寄家书,也是太子殿下算计过的,他如今就是要掩饰过去太子妃的性别,自己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父皇派了谁来?”
“我不知道。”楚煦道:“这应当是机密之事,但一旦等到陛下派的人到关州,事情就难以挽回了。”
“那我们怎么办……”萧素素哽咽了起来:“楚煦,你能不能不告诉楚叔叔这件事,我们想想办法……”
“没有办法。”楚煦神色复杂,道:“我可以不写家书,但等到捉拿殿下的特使过来,君……穆云间,他只要是男子,就在劫难逃。”
金玉斋里,听罢卷丹报告的穆澈缓缓放下了拿着的棋谱。
自打那日伤了萧钦时之后,他就一直闭门不出,一直警惕着暗中的动静,并时刻准备着卷铺盖逃离。
此刻,他披头散发,里衣外面只有一件薄薄的外衫,衣冠不整,还带着几分颓丧。
语带犹豫:“你刚才,说什么?”
“关州如今全城都在传,萧太子喜欢上了名匠君子陶,惹得西京那边大怒,派了特使前来抓捕。”
穆澈的目光望向桌上棋局,安静了好一阵时间。
闭门多日都未曾得到的答案呼之欲出,他表情略显恍惚地怔了一阵,才呐呐道:“倒是小疯狗能做出来的事……”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怒意从脸上一闪而过,徐徐道:“收拾一下,我们去拜访君公子。”
萧素素跟着楚煦一起出了客栈,顶着烈阳往城外走去。
“真的要这样做吗?”萧素素还有犹豫:“一定会吓到子……嫂嫂的。”
“现在吓到,总好过被特使处死。”
“你说父皇会派谁来……”
“我不知道。”楚煦道:“但定然是能拿得住太子殿下之人,一旦他被拿下,太子妃必死无疑。”
萧素素深吸了一口气。
马车驶出金玉斋,一样是出城的方向。
收拾妥当的穆澈双目微拢,一侧卷丹神色担忧:“我们这样做,会得罪萧太子的。”
“他既然敢利用我,就该做好被揭穿的准备。”穆澈缓缓道:“何况,我们也只是为了救云间侄儿。”
萧素素和楚煦在山脚下拴了马,转脸便见到一个青衣公子徐徐走下马车,整理了一下袖口和腰间玉佩。
双方对视,均是一怔。
穆澈微笑上前,道:“二位,也是来拜访子陶贤弟的?”
“你就是那个青楼老板?”萧素素皱了皱眉,不是很喜欢他:“你来干什么?”
“我也是来拜访他的。”穆澈语气温和,道:“二位若是不嫌弃,便一起走吧。”
萧素素一脸不快,楚煦则做了个请的姿势。
穆澈轻笑一声,先一步拾阶而上。
今日的早餐又是萧钦时做的,穆云间喝了南瓜粥,又吃了昨晚剩下的包子,没怎么吃他炒好的菜。
巩紫衣用餐很慢,但吃的不少,穆云间和萧钦时都离席之后,他还在安静的扒饭。
“你一做饭就把衣服弄脏。”屋内,穆云间重新找出一件衣服递给他,道:“不是让你系围裙了么?”
“忘了。”萧钦时把外衫脱下来,接过他递来的新衣,抬起手臂的时候,轻轻皱了皱眉。穆云间道:“还在疼?”
“嗯。”萧钦时道:“外面其实已经结痂了,就是里面疼。”
“好好吃药。”
“哦。”
穆云间拿起他换下来的衣服,还有自己换下来的一起往外走,问:“哥,你有衣服要洗么?”
“放着我来吧。”
“我一起洗了吧。”
巩紫衣没有多争论,指了指外面的晾衣绳。
穆云间一起拿了,丢在木盆里,身边很快走来一个人。
萧钦时脱了鞋袜,挽起裤腿,又将长衫皆缠在腰间,伸脚往里面踩。
“你不嫌凉啊?”
“不凉。”萧钦时一边踩衣服,一边看他,穆云间由着他踩着外衫,将里衣放在小盆里手洗,道:“你小时候是不是这样帮皇后洗衣服?”
萧钦时短暂停下,想了一阵,摇头道:“没有。”
他的脚也很瘦,小腿修长有力,皮肤在水的浸泡下越发冷白。
穆云间任由他踩了一阵,道:“差不多出来吧,也没太脏。”
萧钦时嗯了一声,从里面伸脚出来,刚要踩鞋——
“等一下。”穆云间把一侧的纯色手巾递给他:“把脚擦干净。”
顺便踢过去一个马扎。
萧钦时在马扎上坐下,听话地擦干净脚,重新把脚放在鞋子里,学着他的姿势开始洗衣服。
“小心扯到伤口。”
“不碍事。”
早晨阳光明亮而不灼人,穆云间换了水,把衣服涮干净甩了一下,水珠溅了萧钦时一脸。
后者微微偏头,抬手挡住,穆云间笑出声,道:“往那边去点儿。”
萧钦时往远处躲了躲,看他将甩的平整的衣服整齐的搭在晾衣绳上。
萧钦时抬起腿,把自己挽起的裤腿一起放了下来,衣摆也重新垂落脚踝。
他走过去,从搭起的衣服后面探头看穆云间,穆云间正在从盆里拿衣服,站起来的时候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脸,心头一跳,一把将他推开:“别闹。”
“穆云间。”萧钦时又从另一边的衣服里后面探出头,道:“其实我们现在这种生活也挺好的。”
“嗯。”穆云间点着头,知道他还有未尽之言。
“不然……”萧钦时道:“我们私奔好不好?”
穆云间唇边扬了一下,随口答应:“好啊。”
萧钦时眼睛一亮,刚要说什么,忽然眉心一跳,飞身闪入了屋内。
萧素素又来了?
敲门声很快响起,穆云间挂好衣服,走过去拉开了门。
“凌霄老板……苏姑娘,楚小友……”
怎么这么齐刷刷的。
他把人接待进屋里,萧素素先道:“子陶哥哥,我们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穆澈颌首:“我也有话单独与贤弟说。”
萧素素不太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握了一下腰间的鞭子,道:“我要与子陶哥哥说的话,非常重要。”
穆澈道:“我要与子陶贤弟说的话,关乎性命。”
穆云间:“……”
他心里突突跳了起来,正犹豫先听哪个,楚煦已经道:“不必争论了,想必凌霄老板也是听到城中传言,来劝君公子离开关州的吧?”
穆澈多看了他一眼,含笑道:“这位小友真是聪慧。”
室内,萧钦时呼吸急促了起来。
穆云间心里突突的更快,道:“城中,是什么传言……”
萧素素:“子陶哥哥没有下山,想必有所不知……”
穆澈:“萧太子向西京写了书信,说与子陶贤弟你……”
楚煦:“西京那边传来消息,陛下派了特使……”
轰——
穆云间房间的门板忽然倒塌在地,萧钦时穿着浅灰色的长衫,早间未曾梳起的长发从脸侧蜿蜒披散,脸色仿佛抽干了血一样的惨白。
他秾丽的五官变得格外深邃,乌黑眼珠隐隐扩张,眼中血丝无声上涌,眼眶内可以见到爆裂的毛细血管。
他直勾勾地盯着屋内的众人,目光从神色慌乱的楚煦脸上,挪到略显恐惧的萧素素脸上,再到警惕戒备的卷丹,还有神色凝重中又隐含轻佻的穆澈……
最终,落在穆云间茫然失措的面孔上。
萧钦时呼吸放轻,脚步轻巧地踩过倒塌的门板。
卷丹暗暗戒备,巩紫衣也察觉到危险,徐徐自门前靠近。
不远处的山道上,真该死怀抱长刀,眉心紧锁,挨千刀立在石头上,肩头蔷薇随风摇曳。
萧钦时缓缓来到穆云间身边,蜷缩的指尖微微发着颤,眼珠乌黑,泫然欲泣。
“穆云间。”他轻轻拉住心上人的手,另一只手指向所有人:“我不喜欢他们。”
“你让他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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