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屋内的气氛仿佛一触即发。
穆云间看了看萧钦时, 又转脸——
一只冰凉的手扶在了他的脸侧,挡住了他望向其余众人的视线。
“不要听他们说话。”萧钦时轻轻地说:“他们都不安好心。”
萧素素和楚煦对视了一眼,穆澈微微扬了扬眉。
穆云间愣愣跟他对视, 看到他眼中闪烁的不安,还有强作的镇定。
心中隐隐明了。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萧太子上次故意引在下出手,就是为了……”
萧钦时一掌击出, 穆澈猛地后退。
一抬眸,便对上一双狠戾疯癫的眸子,那眼球之上血丝扩散,犹如恶鬼临世。
穆云间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来得及,便见身旁人影闪电一般掠出。
地板随着穆澈的后退而碎裂出一道痕迹, 两人身旁椅子咔嚓裂开,小窗前放着雕板的木架也猛地断掉, 未完成的雕板坠落在地。
穆云间心头一颤:“萧钦时——!”
那道掠出的身影猛地停下, 五指成爪紧挨着穆澈的脖颈,他浑身都似燃烧着熊熊怒意, 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光是听在耳中就让人头皮发麻。
“萧钦时。”穆云间有些慌乱地道:“回来。”
萧钦时呼吸沉重, 他恶狠狠地望着穆澈有些难看的脸, 牙齿又磨了两下, 才缓缓收手,回到穆云间身边。
但看向屋内众人的眼神,依旧难掩厌恶与烦躁, 还有阴狠的杀机。
“大家……”穆云间平复了一下情绪, 温声道:“都回去吧。”
穆澈被卷丹扶着站稳。这不是他第一次直面萧钦时,但此刻的萧钦时与上次故意挑衅明显不同。
这疯狗是真的要取他性命。
他识趣地没有多做纠缠, 而是道:“今日损毁物件,改日定当登门道歉。”
他先一步离开,萧钦时的眼神猛地扫过萧素素和楚煦,两人头也不敢抬地往外跑了出去。
一直到出了院子,还有些心有余悸。
巩紫衣依旧站在门口,穆云间又道:“没事了,大哥去忙吧。”
屋内很快只剩下两人,穆云间走过去断裂的木架扶起来,萧钦时快步走了出去,很快又回来,双手一起伸向他,里面赫然放着钉子和小石锤。
穆云间接过来,在断裂的地方打上钉子。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萧钦时站在一旁,像雕塑一样默默捧着钉子,眼眸逐渐浮上一层朦胧的水雾。
穆云间仔仔细细把自己的木架钉好,用手晃了晃,确定不会再轻易裂开,这才重新把雕板放上去。
耳边传来萧钦时低低的嗓音:“过两日,我再赔你一个新的。”
“没事。”他应该不会在关州呆太久了。
他直起身子,望向萧钦时的瞬间,看到他眼中滑下的清泪。
穆云间忍俊不禁,洁白手指伸向他的脸侧,萧钦时便立刻微微垂首,主动把脸贴上他的掌心。
“我就说你最近不对。”穆云间给他把他脸抹干净,道:“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萧钦时眸子闪动了一下,道:“我……”
“嗯。”
“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穆云间把锤子放在一旁,道:“不生气。”
萧钦时又看了他一眼,慢慢凑过来,双手微张,道:“抱一下。”
“先说。”
萧钦时抿了抿嘴,道:“你刚才说不会生气的。”
“你再不说我才会生气。”
萧钦时把伸出的手缩回去,往后退了两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让父皇废掉我,他只要废了我这个太子,那我个人的作风问题就不会影响太大,还可以理所当然离开西京,若一切顺利,我便可带你去北境,在那里度过余生。”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躲,明显在为接下来的信息做铺垫。
穆云间耐心地望着他。
“父皇如今虽然生气,甚至还派了人来关州,但也只是对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见他脸色微变,萧钦时马上又道:“他并非草菅人命之人,错既然在我,就不会对你下手。”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在西京放出消息……说在关州,爱上了一个男子。”
穆云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萧钦时的确在很努力为两人铺路了,他赌上了太子之位,还有自己的未来,当然,连带的,还有穆云间的未来。
他是真的可以为了和穆云间在一起,而不顾一切。
这种感情实在太沉重,叫穆云间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他缓缓来到一个完好的椅子旁,屈膝坐下。
萧钦时认为,只要先把这个消息放出去,掩饰住他其实是逃跑的太子妃一事,萧不容便没有正当的理由对他下手,所有的怒火都会被自己儿子的忤逆与狂妄挡住。
有他在,穆云间便可以高枕无忧。
萧钦时一点点凑近他,慢慢在他膝旁蹲下,乌眸一寸寸地转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情。”穆云间……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我发誓。”
“值么?”穆云间看着他,道:“你赌上自己的前途,赌上未来本该属于你的皇位,就为了我,值么?”
“我本来也是喜欢皇位的,可是我遇到了你。”萧钦时认真地道:“穆云间,我更喜欢你。”
“随父皇打入西京之时,我也曾想过称孤道寡。”恍惚之间,穆云间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少年太子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可看到你的那一刻,我便只想与你一生一世。”
那个时候,他将少年的深情当做情窦初开的雏鸟情节,如今却发现,对方字字真切,早已许下海誓山盟。
穆云间重新望向他。
那双眼中依旧带着殷殷期盼,渴望着他的回应。
他的睫毛不受控制地闪动了一下,心尖像是突然被快刀重重划过,慢慢道:“可是萧钦时,你为我做这些事情,征求过我的同意么?”
萧钦时放在他膝上的手指猛地抽了一下,瞳孔也猛烈地一缩。
他歪了歪头,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道:“穆云间,你如今瞧不见我,是因为你犯了眼疾,等过两日,尹师兄把你治好,就会明白我有多好了。”
穆云间笑了一声。
他从椅子上起身,慢慢行向房间,萧钦时急忙跟过去,却闻他道:“我想安静一下。”
他走进了房间,想关门的时候,才看到地上的那块门板。
萧钦时站在外面,神情无措。
穆云间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走向床榻,侧身躺了上去,很快睡了过去。
朦胧间,好似听到门口传来什么动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穆云间看了一眼小窗,还有重新修好的木门,怔怔在床边坐了一阵。
门轻轻被敲响,穆云间张了张嘴,轻咳一声,才哑声道:“谁。”
“我做好饭了。”
是萧钦时。
穆云间愣了一下,打起精神答应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我帮你端进来吧。”
穆云间没有回答,房门便缓缓被推开,萧钦时端着托盘,站在门口望着他,道:“吃点东西。”
“嗯。”
萧钦时单手把一个三脚小桌搬到床边,把摆着三菜一汤的托盘放在他面前,都是用小碗装的,足够他一个人吃。
穆云间端起白粥,拿勺子小口吃着。
萧钦时坐在一旁盯着他看,眼神看上去有些餍足。
穆云间抿了抿嘴唇,目光在他脸上扫过,道:“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你想离开关州,对吗?”萧钦时很快接口,他似乎已经想好了一切,果断地道:“我跟你一起走,我们私奔。”
他倒是猜的挺准。
穆云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道:“当年不辞而别,是我之过,这一次,我想好好跟你道别。”
“不道别。”萧钦时道:“我说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你虽然可能会被废掉太子之位,可若能如愿去北境,也是一方王侯。”
“我策划去北境是因为我需要兵权,这样我才能好好保护你。”萧钦时道:“但若是你不放心陪我一起等结果,那我就跟你一起走,什么都不要,日后你我做一对布衣夫妻,也无不可。”
穆云间嘴唇上的淡粉似乎也褪去了,变的有些苍白,他平静地望着萧钦时,道:“你跟我一起走,你父皇一定会派人来追的。”
“我给他写信,不让他追。”
“萧钦时。”穆云间轻声道:“你相信你自己说的话么?”
室内安静了一阵,穆云间把喝了一半的粥放下,起身去让巩紫衣收拾东西。
随后重新回到房间,走向自己的衣柜。
萧钦时自后方站起,道:“穆云间,让我跟你一起走,我会做饭,也会洗衣服,还会砍柴……”
“我知道。”穆云间挑着里面的衣服,拿来床上,道:“我今日一直在想,我要拿你怎么办,可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我们应该好好道别,各走各的。”
“是你把我捡回来的……”
“我不是没想过与你在一起,我……”穆云间静静叠着衣服,呼吸微微窒了一下,才缓声道:“可那条路太难了,萧钦时。”
“我的伤……”萧钦时道:“还没好。”
“你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尹迎风很快就会过来,你接下来只要好好听话,会很快好起来的。”穆云间打起精神,再次转身,“我并非良人,你……”
他看着萧钦时握在左肩的手,那只手背青筋涌现,足以看出有多用力。
左肩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在他的用力下重新裂开,鲜血一点点的溢出来,很快将手掌染的鲜红,鲜血像拧出的汁水一般,沿着掌根蜿蜒入手腕,地上很快滴滴答答地溅出血花。
萧钦时道:“你不在了,我要听谁的话。”
穆云间缓缓坐在了床边,静静望着自他身上滴落的鲜血。
萧钦时朝他走了过来,高挑的身影在他身前矮下,染血的手握住他的手指。
他轻轻把下巴放在穆云间的膝盖,仰着脸望他,瞳仁乌黑而纯粹:“伤还没有好。”
“穆云间,别丢下我。”
穆云间垂眸,看着他乌黑的眼珠,还有披在他身上的那件,被染红的外衫。
“萧钦时。”他听到自己说:“你和凌霄打架,谁先动的手?”
“他挑衅我。”
“是你么?”
“我可以照顾你,比巩紫衣照顾的还要好。”
“是不是你?”
“你带上我,我还可以保护你,若遇到危险,你有两条命可以用。”
“谁要你的命。”穆云间嘴唇微微发抖,道:“萧钦时,你以为这种苦肉计可以惹人同情吗?你只会让人觉得可怕——你这种人,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我不敢伤你。”那乌黑的眸子里,隐有一抹猩红爬出,他哑着嗓子道:“穆云间,我应该杀了你,可是我不敢杀你,我应该把你抓回西京,可是我不敢抓你,我可以强迫你做一切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但是我不敢——”
“我尊重你,我恳求你,我甚至在学一条狗渴望能被你收养……”他瞪着穆云间,眸子里的泪又像珍珠一样滚落下来:“穆云间,我只是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我不明白,我是哪里不够好……你说我丑,我有好好在吃肉,你说我凶,我有好好控制自己的脾气,你说你不喜欢一大早起来看到尸体,我再也没有伤过竹林里的鸟儿,你说你想去看山看海,我答应你大婚之后带你去靖海,你说你不喜欢西京,我即便没有休沐也带你去忘忧山,你说你要吃崖下的鱼,我明知事情不对也派人去给你抓——”
“你害怕被父皇知道身份,我得知素素来宣旨连一夜都没有睡好就带着千斤来找你……咳——”
“你说你捡来的,你都会负责到底,可轮到我的时候,你就突然变了!你每时每刻都想赶我走——”
“穆云间——咳咳咳咳……”
“萧钦时……”穆云间一下子蹲了下来,他单手托起萧钦时的脸,眼中一片水光:“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若能回答,我便带你一起走。”
萧钦时眸中陡然燃起希望。
“若你父皇与我,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那希望刚汇集便破碎,他张了张嘴,神情愣怔。
好半晌才说:“他若杀你,我必杀他。”
“等他动手杀我你才能动手吗?”穆云间冷声道:“若我要你为我消除隐患,你待如何?”
他呆呆望着穆云间,逐渐无措而慌乱。
“我不想一生活在胆战心惊之中,我也不希望自己像被时刻瞄准的靶子,随时等待那一箭的到来,萧钦时,我与你分离,是对你我都最好的方式,因为我与你父皇,注定只能活一个。”
穆云间一字一句地道:“他不死,我便不安。”
萧钦时不断地吸气,却仍旧止不住泪珠坠落。
穆云间的话太狠太绝,全然没有中间的余地。
而他所设想的最好的方式,是与穆云间一同割据北地,拥兵自重,使西京不敢妄动。
“穆云间……”他缓缓地,沙哑地说:“对不起,穆云间。”
他做不到。
做不到为穆云间,除掉父皇。
他以为是因为穆云间不爱他,却原来是因为他做的还不够。
穆云间离开他,是因为他做不到他开出的条件……
他没有资格喜欢穆云间。
没有资格与他在一起。
更没有资格随他离开……
他被丢弃,是活该。
因为他不够狠。
萧钦时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手指却忽然被握住。
穆云间仰起脸望着他,道:“太晚了,不要乱走。”
穆云间是关心他的,穆云间并非不想带着他,只是因为,萧钦时不配。
萧钦时手指缩回,又忽然矮身一把将他抱住。
“穆云间。”他的嗓音包含愧疚:“对不起。”
穆云间沉默地伸手环住他。
这件事错的并非萧钦时,穆云间心中很清楚,他只是利用了对方对感情单纯赤诚的性子,让他无法再理直气壮自圆其说。
如今,萧钦时就像是被骗进了怪圈里面的蛇,只能头咬尾尾接头。
他其实可以反驳穆云间,指责他阴毒冷血,那毕竟是他的父皇。
可他却连质疑都没有,就信了穆云间的话,被引入了这个全然没有人性的逻辑怪圈。
甚至还向他道歉。
穆云间扯了一下嘴角,又苦涩地收回。
倘若萧钦时答应可以为他灭口萧不容,他才会觉得脊骨发凉。可如今对方的表现,却只叫他于心不忍。
以萧钦时的性子,大抵一生都会觉得愧对穆云间。
他会活在自责与遗憾之中,埋怨自己不能为他杀死自己的父亲,不能让他一生安稳。
真傻。
穆云间的手抚过他的长发。
真傻啊。
感情之中,谁又能做到百分之百让另一半满意呢?所谓相处,其实更多的是互相磨合去适应对方。
但萧钦时却不明白这个道理,给了穆云间这个胆小鬼可乘之机。
穆云间重新取来纱布,为他包扎了伤口。
这一次,萧钦时没有再看他。
这人实在太纯粹,喜欢一个人就要做到一百分,才会理直气壮要求别人去喜欢他,但一旦发现自己只有九十九分,便连向穆云间索取一分的勇气都没有了。
萧钦时心中陡然空了好大一块,嗖嗖地往里进着凉气。
他清楚地意识到,穆云间不再属于他。
这不是穆云间的错,而是他的错……
伤口重新包扎好,穆云间把衣服给他穿上,道:“以后不许再伤害自己。”
“没有人再能令我不择手段的去争取了。”萧钦时心如死灰,语气轻而散漫:“你何时离开?”
“就这两日。”他要尽快在西京特使来抓萧钦时之前离开。
“准备去哪儿?”
“还未想好。”
“出海吧。”萧钦时平静地道:“靖国如今还没有在海上追踪的能力,找个海外仙岛生活,是最安全的,也最适合你。”
萧钦时就坐在他面前,没有看着他,这让穆云间可以认真地打量对方。
他鼻梁高挺,嘴唇淡薄,五官本有些秾丽,可过分苍白的皮肤又中和了这一点,让他看上去格外冷漠。
穆云间笑了一下。
他一生与人相交都淡如白水,只有与萧钦时在一起时是轰轰烈烈浓墨重彩的,如今这人变得冷淡,他还有些不习惯。
萧钦时呼吸忽然加重,他猛地转脸看向心上人:“你这样看我,可是改变了主意?”
“……”穆云间心跳乱了几息,板脸道:“你说呢?”
萧钦时看了他一会儿,又重新别开了脸。
穆云间重新睡在了地铺上,闭上眼睛。
萧钦时躺在床上看他一眼,收回视线,又看他一眼。
理智告诉他,穆云间已经不属于他了,可感情上却实在难耐,总想多看他几眼。
“穆云间……”萧钦时道:“你走了之后,会想我么。”
穆云间背对着他,长睫微颤,语气轻柔:“会。”
“我也会想你的……”萧钦时轻声说:“我会用一辈子去想你,穆云间,我只喜欢你。”
穆云间弯唇,鼻头微微抽动,放在脸侧的手指无声地擦过眼角,道:“知道了,睡吧。”
第62章
穆云间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能亲眼看到萧钦时送他出行。
他买了一辆宽大的马车,买了许多可以放的果脯肉干,在车厢底下装的满满当当。
还在车厢里面放了柔软的减震垫子, 垫子宽大,可供人躺下熟睡。
因为清楚穆云间去码头的路上,极有可能会露宿荒野,还给他放了许多驱虫的香囊, 皆是军用水准,并非市面上能够轻易买到的。
“火折子给你放这儿,路上免不了要生火,这个水箱也是军用,考虑到空间问题, 只能装五斗,但只做饮用的话, 足够走到青州了。”
关州水路未开, 穆云间想要出海,必须从青州入江, 再辗转入海。
萧钦时提的出海, 也是穆云间一开始想过的, 至少在全书之中, 穆云间没有见过作者提过太多海战, 只有一开始萧不容从靖海崛起的时候,偶尔会与海匪有些冲突。
“衣服都在这儿……你这么爱干净,这一路又要委屈你了。”
东西都是他亲自安排装车的, 穆云间的私人物品更是亲手放上去的。
此刻, 穆云间同他一起坐在马车里,看着他隐藏青筋的修白手指, 细致地将他最后一件春日外衫折了又折,都未曾放入箱子里。
随口开玩笑:“想留着?”
萧钦时立刻看向他,眼眸赤忱:“能么?”
“……”穆云间失笑了,道:“你跟衣服成亲,还上瘾了不成?”
萧钦时沉默地把那件外衫放了进去,动作轻缓地把箱子合上。
穆云间看着他安静的侧颜。虽然一开始见到萧钦时的时候,他就不似别的少年那样有神采,可哪怕他只是露出恶毒与阴郁,也仍旧还能看出是个活物。
如今倒像是真的一潭死水了。
他的手指在身旁微动,刚要伸出,忽闻外面传来声音:“子陶贤弟,这是就要走了?”
穆云间收回心思,起身下了车,道:“凌霄老板。”
穆澈微笑向他行礼,道:“子陶贤弟准备去哪儿?”
穆云间略有犹豫,不确定要不要告诉他。穆澈已经道:“我准备去青州,走水路,前往海上。”
他声音压得很低,穆云间神色未变,眼神却有些狐疑:“你也要走?”
“正是。”穆澈道:“我瞧着关州似乎不太安宁,还是趁早离开比较好。”
“你那赌坊,才刚开没多久。”
“钱财嘛,有命挣,也得有命花不是?”
马车车门被重重推开,萧钦时踩着脚蹬走了下来,神色隐有冷厉:“你想干什么?”
“太子殿下。”穆澈对他行礼,看上去格外真情实感,道:“实不相瞒,在下在海外的嘉兰岛上有个结拜大哥,我瞧着子陶贤弟如今应当也无处可去,故而想卖给殿下一个人情,日后在下再来陆地做生意,还望殿下给个关照。”
现在剧情全部都已经被打乱,穆云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做什么了。
他又看了穆澈一眼,倘若对方在海上有势力的话,的确能给他的逃跑提供不少帮助。
穆云间忍不住,伸手拉住他的袖口,将他拽到一旁,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穆澈朝后方看了一眼,穆云间回头,便见萧钦时阴沉着脸往这边看,尤其关注着他抓在穆澈腕子上的手指上。
穆云间缩手,对他道:“别偷听。”
萧钦时沈着脸,拂袖往一旁去了一些。
穆云间又与他拉远一些距离,直到穆澈开口:“这里可以了。”
“小叔。”穆云间压低声音,道:“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的身份,你如今还是青楼老板凌霄,与我无冤无仇,你又何必……”
“你误会了。”穆澈正色,道:“你不害我,我自然也不会害你。我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你又是我的侄儿,与我有血缘关系,说起来,如今你已经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穆云间却不敢信他的话,除了巩紫衣,他可以确定对方干干净净,穆澈这个大反派,他是一点都不敢信:“我虽是穆凛之子,但我几乎没有见过他,你与他的仇怨……”
穆澈微微凝重的目光让他醒悟,穆云间抿了下嘴唇,听他缓缓道:“穆云间,你与这世间人皆不一样,对吗?”
穆澈那一段被穆凛羞辱的经历,书中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但全都已经死了,否则穆云敬也不会如此相信他。
穆澈将合拢整齐的折扇向后指去:“他身上那个木牌,是你所赠。”
穆云间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他神色复杂。穆澈已经道:“当年我设计杀萧钦时,除了我和穆云敬身边的亲近之人,几乎无人知道,可你却提前送了他一块木牌,里面还夹着铁片……你不该知道我们的行动。”
“还有齐啸虎的事,当年我们被反将一军,也十分蹊跷,我反复想过所有行动的细节,至今都不明白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穆澈深深地望向他:“穆云间,你能看透我,或许不只是我,我听说当年萧不容本想纳你为妃,你却宁愿投入萧钦时的怀抱,穆家人谁不知道,萧钦时凶残成型,疯癫至极,相比起他来,萧不容的名声明显更合适让你投靠,但你却放弃了他……当然,我只是疑惑,没有证据,若是非要解释,也可以说太子府的确比起皇宫更好逃跑一些,只是这几件事加在一起,让我隐隐觉得,你不同寻常。”
难怪穆澈总是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穆云间一时有些紧张。
穆澈继续道:“你为我隐瞒,不是因为你信任我,而是你了解我,你跟所有人,巩紫衣也好,我也好,甚至是卷丹,你都像是个旁观者,仿佛我们的恩怨与你无关,哪怕你穆氏一族被灭满门,你也没有半分变色……”
“小叔。”
“你知道吗。”穆澈呼吸沉重,道:“这二十年来,我处处筹谋,搅弄风云,但就是很神奇的,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我一开始与穆氏为敌,是为了杀死穆凛,穆凛死后,我本该解恨,可是我又利用穆氏与萧不容为敌,我为何还要这样做……甚至,我从北境来到西北,来之前我想着重新启用一枚棋子,继续与萧不容对敌……为什么呢?我为什么要跟萧不容过不去?因为我做的一切都为他做了嫁衣吗?可是世间本就如此,他只是阴差阳错乘了我的东风罢了,我与他并无深仇大恨。我若要怨,也只能怨命运不公,使我倥偬一生……”
穆云间心中隐隐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穆澈已经再次转动视线,牢牢钉在他身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你知道吗?我来西北之前,在见到你之前,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我扪心自问,从未想过坐上那个皇位,那来西北到底是图什么呢?穆云间,你能回答这是为什么吗?”
“……”书里把一切都合理化了,也都有迹可循,比如,穆澈本该杀死萧钦时,杀死齐啸虎,再杀死楚阳,与萧不容不共戴天,萧不容不死,他便不得安宁。
可是,穆云间阴差阳错把剧情截了。
穆澈来西北果真是为了搞事情。
但他只是为了搞事而搞事……这就像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为主角带去麻烦。
但现在,这种本能失去了连接的那些剧情之后,穆澈的种种行为的确都变得让人迷惑起来。
他说自己在海上有一个结拜的兄长,那么在天下大定之后,他不该来关州,正常人复仇之后,可能会失去支撑,也可能会彻底放下,随波逐流,前往自己熟悉的地方度过余生。
但他却来了关州……
如果不是遇到穆云间这个BUG,他至今可能还在本能的召集兵马搞事情,不可能意识到自己行为逻辑的不对,也不会去问自己的心。
但现在,他发现了自己的不对。
“你能够解答我。”穆澈观察着他,一字一句地道:“穆云间,我送你去海上,作为报答,你给我一个答案,好吗?”
穆云间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
毫无疑问,穆澈觉醒了……他本就是聪明人,觉醒之后脱离了反派的本能之后,应当会是一个正常人。
……正常人能接受自己是一本书里的反派吗?
穆云间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种事情,其他人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只有穆澈一个人出现了……当然,这主要是穆云间来到这个世界做的那两件事,切断了他和萧不容的仇人关系。
这就像是一个每天只会端盘子的机器人,某一天忽然发现哇,为什么别人都有正常生活只有我在每时每刻端盘子……因为它发现自己与周围的人不同。
这应当是穆澈觉醒的关键。
如果是因为这种事的话……穆云间思索着,只要他是正常人,应该就不会对自己下手……?
总归,先离开这里再说。
“你要的答案……我要看情况给。”穆云间鼓起勇气,道:“你要保证我的安全。”
“成交。”穆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明显也意识到那个答案一定会超出自己的认知范围,看向穆云间的眼神相当沉稳:“我虽然想到得到答案,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认你这个人,穆云间,你给不给答案都可以,因为我能感觉到,你怕我……等你我成为真正可交心之人,你再告诉我也不迟。”
他是这样好的人?
其实穆云间也一直觉得,整本书里面,除了萧不容那个典型的男主之外,其他人都更加有血有肉一些。
他跟穆澈一起走也好。原书之中萧钦时是毁在他的手里,把他带走,也免得万一这世界还有什么矫正剧情的力量,让萧钦时以另一种方式走上预定的道路。
穆云间走回去,萧钦时立刻转过来拧紧眉头:“你们说了什么?”
“你不用担心。”穆云间道:“他海上确实有人,可以保我一路平安,我便随他去嘉兰岛。”
嘉兰岛……海上那么大,如果穆云间真的去一个有名的岛屿,也方便他以后前去探望。
萧钦时道:“你当真信他?”
“我信。”觉醒的反派……穆云间心里犯嘀咕,正常人应当不会想要害别人的吧。“
“你既然信他,那我便信你。”萧钦时抿了抿唇,道:“我派人送你去青州。”
穆云间下意识看向他。
萧钦时眼眸闪动,嗓音微哑,道:“我亲自送你,目标太大……可能会给你带去危险。”
“不用了。”穆云间眼眸微微暗淡,道:“我有紫衣大哥在,会周全的。”
穆澈没有多留,也自行回去收拾东西了。
得知皇后是坐马车来的之后,穆云间明白自己的时间还算充裕,便又将家中的物品简单归纳了一下,能折成金钱的都折成了钱。
与巩紫衣一起出了院门,下山坐上马车。
萧钦时没有来送他,但放着衣服的箱子上,却突兀地多了一对手拉手的小人儿。两只小人儿衣服五官都在同一块木块上,就像是长在一起了一样,虽然这匠人的手艺有些粗糙,可浮起的身形却能隐约看出究竟是哪两个人。
一人望着另一人,正是萧钦时与穆云间。
穆澈的马车与他一前一后地出了城门,穆云间静静坐在里面,手指抚摸着那有些粗糙的两个小人,雕工虽然不太行,但打磨的却很光滑,穆云间来回抚摸,也未曾有任何木刺入手心。
“你不帮忙修一下。”身旁的巩紫衣开口,道:“委实有些丑了。”
“挺好的。”穆云间这会儿正与他一起坐在马车门前,车内太闷,他只有想睡觉的时候才会坐进去:“他又没专门学过。”
“再过半日,应当就能到青州了。”身旁传来声音,穆澈骑马从后方追上来,与他平行,道:“那萧太子还真能忍得住,咱们都走了几日了,他当真没有来送你一送。”
“有什么好送的。”穆云间把双人木雕收起来,道:“我们到地方就立刻启程,还是住一晚再走?”
“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还是住一晚吧。”穆澈道:“反正你那特使婆婆是乘马车来的,等她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在船上了,水路他们可不好追。”
青州城外五十余里,一行人骑着骏马,自土路之上飞奔而来,为首的女子肩挂浅金色披巾,乌发高盘,五官雍容,双目沉静。
她一路疾驰,忽然抬眸,看到狭隘的山路两侧,有人正在飞速攀爬,上方树影隐隐颤动。
眉头微拧。
“主母。”她身边的婢子道:“前方似有人在设伏。”
“既然被我们瞧见行动,便不是奔着我们来的。”虞昭开口,道:“不必理会,尽快赶到关州才是要紧。”
她一扬马鞭,与婢子一同冲了过去,那些人果然没有异动。
所有人都上去之后,山坡上垂下的绳子也纷纷收了起来。
狭隘的山路陷入寂静。
“前面有人来了。”巩紫衣提醒,并抬手戴上遮阳的斗笠,赶车人戴垂纱斗笠有些欲盖弥彰,故而只有宽大的帽檐。
穆云间火速从车门前钻了进去,穆澈也下马回到了车内。
马蹄之下,尘土飞扬,身披黄巾的女子身体微伏,随着马匹而微微颠簸,目视前方的眼眸却尽是坚定。
巩紫衣飞速看了那人一眼,微微垂下了头。
但那一眼还是惹来了女子的视线,与马车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眸子犹如利刃,短暂与巩紫衣目光交接。
马车窗帘扬起,穆云间从半掩的缝隙间,窥见了对方的脸。
虞昭。
他收回视线,没有做出太过失态的动作,但心中还是悚然一惊。
她怎么来的那么快?!
不是坐马车来的吗?
何时弃车策马的?
双方短暂交接,马蹄声很快消失车轱辘的倾轧声中。
车忽然停了一下,车门被打开,穆澈钻了进来,神色凝重:“虞昭到了!她怎么这么快?!”
他也是从穆云间口中知道来的人是虞昭,却没有想到这女人放着舒舒服服的马车不坐,自己骑起了马,看上去马术还不错。
穆云间道:“看来她也是迫不及待想解决萧钦时的丑闻。”
“那我们就要加快速度了。”穆澈沉下脸,道:“她从这里去关州,再快的马也得一天半,来回也得三日,我们今夜便入江,等她调兵过来,就只能自水上追捕了。”
这是的的确确从穆云间的角度出发了,他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马车加快了速度。
穆云间前世虽然孤独,却也算岁月静好,来到这书中世界之后,才明白什么叫逃亡。
虞昭并非优柔寡断感情用事之人……当然了,作为萧不容的女人,对萧不容肯定是不一样的,但她对其他的敌人,可没有那么温柔,如今穆云间挡了她儿子的登基之路,于情于理,她都会杀了穆云间。
这次若是真的被抓到,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穆澈看出他的胆怯,道:“云间侄儿不必担心,在得到你的答案之前,我定不会让你有事。”
穆云间看了他一眼,神情略显苦涩。
他觉得自己这次应该很难躲得掉了。
“主母,前方好像有一个茶馆。”
“歇歇脚吧,大家都简单吃点东西,反正明天天黑之前,肯定能到地方。”
后方几个黑衣男子越过她先一步行向茶馆,虞昭自后面赶到,刚刚下马,忽然看到茶馆后方拴着一匹熟悉的骏马。
疾如风。
她猝然环视整个茶馆,在简陋的茶馆角落看到了熟悉的人。
这么多天不见,萧钦时简直比自北境归京之时还要消瘦。
不光瘦,还神色无光,连往日的阴郁都一同散去,只剩下满身死气。
虞昭手持马鞭,快步走了过去。
萧钦时正手握一个茶杯,目光望着她方才来的方向,安静地发呆。
他虽然看着那边,但却明显没有将任何景物入眼,倒像是在透过那条路看着什么人。
虞昭脸色微变,道:“钦儿。”
“钦儿?!”
两声之后,萧钦时才稍微回神,空茫的眸子呆呆望向她。
等到脑中信息收集完毕,他才猛地站起来:“母……母亲,怎么来的这样快?”
虞昭皱眉,道:“你不是在关州跟那个君子陶在一起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钦时避开她的视线,保持沉默。
虞昭很快明白过来,道:“你让他走了?”
“所有事情皆是孩儿一人之过,母亲……”
“我不是来向他问罪的!”虞昭打断了他,伸手拉着他走向一旁,道:“我已经明白,他便是当年逃跑的太子妃,你不必同我解释太多,总之,母后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另外,我想问你,你可是来送他的?”
萧钦时因为她的话而燃起希望,但仍然犹疑:“是……”
但他只敢沿着穆云间走过的路慢慢相送,却连追上去,远远地看他一眼都不敢。
“为他赶车之人,可是瞎了一只眼?”
萧钦时心中警惕,虞昭道:“若那辆马车是他,那我们在青州城外看到一众设伏的人,难道是冲他去的?”
萧钦时脸色大变:“什么?!”
“我从青州过来,看到有人在山路两侧设伏,我还当是当地沙匪火并,故而未曾多问……倘若那马车上的人是他,难道……”
不等她话音落下,萧钦时已经飞身上马。
虞昭动作极快地一扣手腕,取下腕上一只袖珍的机关箭盒:“拿着这个!”
萧钦时伸手接过,直奔所望之地冲去。
虞昭心思急转,取下自己身上的特使令牌,挥手唤来自己的贴身婢子,道:“你速去前方城镇,找当地县令,把能调之兵全都调来,就说太子妃有难,急需救驾!”
“城镇之中,怕是没有几个兵。”婢子神色犹豫:“何不借口驱逐流寇,如今到处流言四起,都知道陛下龙颜大怒,若说救驾太子妃,他们只怕不愿出兵。”
“流言终归只是流言。”虞昭冷冷道:“本宫乃陛下所派特使,本宫要传达的命令,才是真正的圣意。”
“太子妃安危关乎国事,暗影之人你皆带去,谁敢不听……”
“便是不敬天子,其罪当诛。”
第63章
穆云间坐在马车内, 自摇摆的马车窗帘望去,外面的景色在飞速后退。
看出他心情沉重,穆澈一摇折扇, 笑着道:“那小疯狗对你真是不错,这马车跑的那么快,却一点都不颠簸。”
“别再叫他小疯狗。”穆云间从窗前回眸,剔透的眼珠里看不出怒意, 声音却是凉的:“他只是过于分明,并非真正疯癫。”
“好好好。”穆澈告罪,道:“你若真的对他上心,大可以带他一起私奔,我瞧着, 他也并不在乎那劳什子的太子之位。”
“然后呢?”穆云间靠在车窗旁,垂眸望着手中的双人木雕, 道:“两人从此颠沛流离, 逃亡天涯,直到再也跑不动的时候, 随便找一个地方埋骨他乡?”
“你是害怕日后不够安稳, 还是害怕会毁了他的前途?”
“我都不怕。”穆云间缓缓地道:“我只怕世态炎凉, 十年磋磨之后, 再难情比金坚。”
穆澈的手微微顿了顿, 眸中隐有深意,轻声道:“原来如此。”
他没想到,穆云间年纪轻轻, 居然看事情这般透彻。
“话本里那些荡气回肠, 艰难险阻,都是一笔带过, 可生活却并非如此。就如我们现在狂奔而逃,巴不得跳过这难熬的两日,到水上也好,被抓住也罢,未来叵测,总想一眼望到底,跳到既定的答案之中,可却也不得不呆在这马车上,听车轱辘一倾一轧……这一段路,是连一寸都跳不过,那时间,也是连一息都躲不掉,就那么一点一滴……我如何能知道,他十年之后如何待我,便是他心性单纯,一如既往,那我呢?”
穆云间摇头,道:“我已经逃了三年,在来关州定居之前,几无一日安宁,我日日都在奔波,每日黄土洗脸,时刻担忧着自己会被认出身份,抓回西京。一个月不能洗澡洗头,全身污垢,瘙痒不堪,路上偶有饥寒交迫,荒野要预防野兽来袭,每到城镇都要谨慎小心,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是因为我还抱有希望,只要逃出去,到西北,我就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从此君子陶陶,自由自在。”
“但若是让我一生都要过这种日子……也许一开始我能苦中作乐,可一年后呢,十年后呢?他有一个当皇帝的爹,若是苦日子过得腻了,便是他爹要面子,也还有一个当皇后的娘……我呢?我拐走太子多年,他若回头,我当如何?”
穆澈摇扇子的手无声停了下来。
他看着穆云间年轻而绝色的脸,那剔透的瞳孔之中,已有难以抑制的水光。
穆云间偏头,轻轻垂首。
他用力攥着手中的木雕,嗓音已经沙哑。
“我为何会在这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也曾怀有立身之本,在行业之中有一席之地,我有自己的家,世界各地都有几处房产,有挥霍不完的金钱,有几位好友皆是政商豪客,我若不开心了,只需几个小时,便可去到远离喧嚣的地方,安静地度上几日,我从来不需要担心今晚会不会吃不上饭,能否再见到明日的太阳……”
“我从不欠谁,也从不怕谁,从不伤害谁,也从不担心被伤害,我想靠近谁就靠近谁,想远离谁便远离谁……我本无需,如此两难……”
虞昭的到来的确让他恐惧了起来。
她是原书的女主,手段不失狠辣。固然对萧不容恋爱脑,可属于自己的东西从来不会让人。
便是后来萧钦时中心魔盏后,被她发现后宫之中有一女子怀孕,她在极度悲痛之中,也还是强行将那孩子要到了自己身边抚养。
她是无比清醒的女人。
但现在,他却把这书里两位主角都得罪了。
巩紫衣驾马朝前,神色微动。
这三年来,穆云间一直都是乐观积极的,明明看着不谙世事,心性之坚韧却非比常人。
但这会儿他如此长篇大论,明显心情起落极大,隐有崩溃之感。
他有心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讲什么。
只能再次加快速度,尽力带他逃离这凶险之地。
穆澈抚了抚穆云间的肩膀,心中对他口述之地有些疑问,却也未曾开口。
“放心,有我在,定护你平安到嘉兰。”
穆云间也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他低低嗯了一声,那过分汹涌的无助过去之后,隐隐感到一些尴尬和羞愧。
他真是个胆小鬼。
不过就是虞昭而已,他连当年萧钦时亲自追捕都能逃过,虞昭,又算得了什么。
她总不能比三年前的萧钦时追的还要猛。
穆云间的情绪平静之后,穆澈没有在车厢多留,在疾驰的马车之中打开车门,与巩紫衣坐在了一处。
马车继续前行,穆云间抹干净脸,把手中的木雕放回了箱子里,仔仔细细落了锁。
深吸一口气,打起了精神。
“还要多久到青州?”
回答的是巩紫衣:“最多再六十里。”
穆澈也迅速接口:“今夜子时,一定入江。”
子时,穆云间看了一眼天色,也就是再忍两三个时辰,便可上船了。
希望一切顺利。
他攥了一下手指,又环视了一眼车内,从杂物箱里面取出了两个火折子还有若干吃食,以及一个水壶。暗忖如果万一不能入水,便徒步逃亡,青州黄沙已经减少许多,山林也多了点,只是这一逃怕是又要进入夏日。
穆云间又翻出了驱蚊驱虫的药包,多往里面塞了一些。
希望一切顺利。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马车的速度减慢了一些。
穆云间隐有不好的预感,还未开口,便闻穆澈道:“这个窄道,好安静。”
巩紫衣侧耳聆听,道:“前方不对劲。”
穆云间一把拉开了车门,道:“怎么了?”
他抬眸望去,只见前方山路狭隘,两旁山坡刀切一般,上方安静至极,就连鸟雀的声音都没有。
“冲过去。”穆澈开口,巩紫衣当即扬鞭,那鞭子落在马上的一瞬间,山坡之上忽然露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影,这些人多手持弓箭,神情冷厉阴狠。
咻咻的射箭声瞬间填满了穆云间的耳畔。
穆澈一把将他推了回去,手缩回的时候关上了车门:“车窗关好,躲着!”
马车外面传来当当的声音,像是有什么牢牢楔在了上面,几根羽箭从窗□□入,穆云间狼狈地伸手,把车窗的小木门也给关上,眼前顿时一片昏暗。
埋伏,有人埋伏……冲谁来的?
他大脑一片空白。
之前虽然逃亡,但还没有见过这种混乱的场面。
外面传来激烈的喊杀之声,不断有重物从山上咕噜噜滚落下来,穆云间移动耳朵去听,忽然听到车顶一阵重物。
上面有人——!
基于之前拍戏的经验,穆云间听声便能断定,不等他反应过来,车顶忽然重重插下了一把钢刀,那刀噌亮,伴随着上方人沙哑的大笑之声,场面恐怖到让穆云间头皮发麻。
一刀没有扎到人,猛地抽出去,穆云间瞬间往车门前一滚,回头就见自己方才坐着的地方,那把钢刀再次刺了进来。
他猛地拉开了马车车门,从车上跳了下去。
“哈哈哈,这就是萧太子那个男宠了吧!”穆云间扭脸,看到方才沙哑的大汉的脸,胡须凌乱,眼神凶狠,看清他脸的时候,对方似乎愣了一下,接着又是一阵大笑,直接从车顶跃下,钢刀扬起,重重劈下。
穆云间瞳孔收缩,猛地一个旋身,躲到了马的另一边。
那大汉一击未中,行云流水般一转刀,猛地又是一扬手,穆云间一扯马缰,马儿当即扬起前蹄,被迫转向大汉,狠狠踢在了他的胸前。
方才还狞笑的大汉直接飞出一米多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胸口凹下去了一个痕迹。
不死估计也去了半条命。
人之生命,如此脆弱。
穆云间不敢多看,一转身,猛地被惊得跌坐在地,一把刀擦着他的脖子划了过去。
那人反手又要再砍,一道身影忽然从马上掠过,一脚将踢了出去。
是巩紫衣。
“还跟以前一样,躲我身后。”他开口,穆云间急忙站了起来,往他身后藏着。
穆云间机械地躲着那些开了刃的大刀,每次他将要被刺中的时候,巩紫衣都会及时把利刃挑开。
很快,穆澈和卷丹也飞身过来,他衣衫上沾了尘土,道:“巩紫衣,你带穆云间先走,这些人是冲我来的。”
穆云间道:“是冲你?!”
“我跟你说过,我来关州是要做大事的,所以在来之前,我就暗中向北境逃难的穆氏散兵传言,让他们聚集至此,可他们来了之后,我却临时改了主意,所以闹了点不愉快……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在此设伏,要取我性命。”
难怪近日关州来了那么多北境之人。
“那我带公子先走。”巩紫衣说罢,一把将穆云间勾了起来,飞身往外撤去,这时,忽然又有一段箭雨射来,巩紫衣一只手将穆云间按在了怀里,手中窄刀挽起,旋转着挡开不少羽箭,手臂两侧却难免擦伤。
就在这不得不退的时候,又几十人朝他们围了过来。
上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谁都别想跑!今日正好,我杀穆澈和巩紫衣这两个叛徒,顺便拿萧太子的心尖告慰穆氏先祖!!”
“他是穆云敬手下的亲卫兵长,张影。”巩紫衣简短解释。
穆云间心中哇凉。
这群人要杀叛徒,而他又跟萧钦时有染,
动机鲜明,BUFF叠满,对方要是不把他们一锅端了,才是傻子——!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穆云敬那种人,居然还真有死忠。
几十把刀朝着两人又劈又砍,巩紫衣双拳难敌四手,一只手还要护着穆云间,已然吃力。
穆云间忽然道:“我去那边躲着,大哥可专心应对。”
他说的是穆澈的那辆马车,马匹已经死去,马车翻倒断裂,旁边有一个巨形圆石,显然方才那一阵重物滚落的时候,这辆马车不幸遭了难。
巩紫衣没有多说,一刀劈出缺口,直接把穆云间推出了包围圈。
穆云间弓着腰缩着头,趁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巩紫衣吸引走的时候,直接躲在了歪倒的马车后面。
拿破碎的车板挡在头顶。
上方为首之人扫视下方战局,忽然眉梢一挑,伸手抓起了一个巨弩,对准了蜷缩在破败马车旁的纤弱身影。
就在这时,穆澈忽然道:“他是穆云敬的妹妹!”
张影一愣,穆澈已经再道:“他便是当年逃跑的太子妃!!是除我这个不光明的私生子之外,唯一的穆氏遗孤!!!”
张影脸色变了变,半眯起眼睛去看蹲在那边的人,神情之中隐有探究。
但他很快重新举起了重弩,扬声道:“陛下在世时这个妹妹没什么用,他如今死了,妹妹正好可以陪葬!”
机关扳动,穆云间听到了比方才的咻咻声还要尖锐的破空之声。
他猛地转脸。
重弩。
这如何躲得?!
一道身影忽然拦在了他的面前。
“大哥——!”
弩箭飞驰,转瞬便近在眼前,穆云间起身,瞳孔扩散。
原著之中,巩紫衣便是为别人挡箭而死,难道……
啾——
一声极其细微的刺耳之声从侧方传来,一只细小的袖箭正好打在那根重弩发射而出的箭头上。
有了这一下的缓冲之力,巩紫衣提刀格挡,那箭矢顿时失去冲击的劲力,坠落在地。
马蹄哒哒之声传来。
穆云间还未从巩紫衣差点为他而死的战栗中回神,便闻一声熟悉至极的清越嗓音,语气里尽是凶狠与愤怒:
“你这卑鄙小人!少在他面前用苦肉计!”
第64章
巩紫衣看了萧钦时一眼, 再次杀入当前的战局。
萧钦时飞身从马上掠下,来到正在松了一口气的穆云间身边,直接将手上的机关掰开, 道:“手。”
穆云间下意识伸出手,看着他撩起袖口,把机关盒扣在自己的手腕上,道:“这……”
“袖箭, 应该还有二十一支,这里是扳手,谁来你就射谁。”
他用眼神征询穆云间的同意,后者立刻点头。
萧钦时当即旋身,脚尖挑起一把长刀接在手里, 仰起脸看向上方之人。
张影脸色铁青,道:“萧家养的小疯狗!弄死他!”
他身边立刻响起了换箭的动静。
萧钦时却豁然跃起, 黑影如鹰隼一般往上方扑去。身影瞬间便攀上了山坡, 在上方借着一颗突出的树根半伏。
他再一次仰起脸,乌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与张影对视。
张影呼吸都急了起来, 他从旁边抽了一把箭, 手指颤抖地往重弩上放, 恶狠狠地道:“今日我便让你有来无回——”
穆云间也在看向那边, 他先是看到萧钦时像蜘蛛一样安静地攀在半山腰, 又一瞬间,犹如苍鹰展翅,一跃而上。
张影手指哆嗦, 放在弩上的箭矢未来得及卡紧, 便忽然掉了下去,他低头看着又往上窜了一段距离的萧钦时, 忽然想起了穆云敬死时的惨状,嘶声道:“快点射他!射死他!!!!”
咻咻的箭声响起。
穆云间急忙道:“小心!!”
张影重新抽了一支箭,猛地卡在弩上,向下瞄准。
这一瞬息的功夫,便见一道黑影自箭雨之中冲出,伴随着当当之声,萧钦时手中长刀在掌中旋转,所有箭矢皆被扫落。
重弩随着他升高的身影而往上瞄准。
萧钦时霍地迎着那弩箭直冲而来,张影因为那迅速靠近的身影而踉跄后退。
对方黑衣如墨,眸也似墨,眼中是冰冷的阴郁与索命般的杀意。
“我杀了你!!”
他难以控制心中惧意,目眦欲裂,重重扣动扳机,箭矢直冲萧钦时而去,却见那疯狗一如既往,不躲不避,长刀在掌中掉了个头,朝他飞投而来。
慌乱飞驰而出的弩箭擦着他脸侧飞过,他却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唇角甚至扯出了一抹大大的笑意。
张影肝胆俱裂——
投出的长刀比箭矢慢了一步,在他恐惧至极的时候重重穿过了他的左胸,刀面向后,刀柄堵在胸口,余下的力道将他整个人带的飞起,死死钉在了后方几米处的一颗槐树上。
萧钦时的身影也掠到近前,一巴掌狠狠抽在了他脸上。
那一下子,便将他牙齿打飞出去,耳鼻皆流出了鲜血。
萧钦时转身,方才射箭的众人都疯了一样往弓上放箭,不管准头就往他身上射来。
黑色广袖卷起一阵无声的风,所有箭矢尽数落下,萧钦时又一次飞身贴近——
穆云间正密切关注着上方的动静,便见方才暗中放箭的人像玩具一样从上方被扔了下来,惨叫声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有骨骼断裂之声,让人头皮发麻。
萧钦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真正的战斗场面。
千军之中取敌首级。
行事极端而疯癫,不愧小疯狗之称。
有萧钦时加入,这场战局瞬间扭转。
“你们的首领已降——”
萧钦时很快一手提弩,一手提着一个半边脸红肿,半边身体皆被鲜血染红的人跃了下来。
那胸口插着长刀的人被重重扔在了地上,穆云间看到他口鼻还有耳朵里都是鲜血,周围乱战的人逐渐停下了动作,神色慌乱地看上地上的人,皆失去思考一样手足无措。
他又一次去看萧钦时,目光忽然一顿,“你的脸……”
“不碍事。”萧钦时语气平静,朝他招了招手,穆云间下意识走过去,便见他弯腰捡了一支箭,搭在弩上,一把勾住了穆云间的腰,将他拉在怀里,弩在穆云间面前平放。
萧钦时拉起他的手扶在扳机处,低声道:“他方才想杀你……”
重弩前端下压,对准了地上的人:“杀回去!”
穆澈脸色紧绷,巩紫衣也微微握紧了手中的软刀。
萧钦时睚眦必报,不顾危险攀上高处,把张影活着带下来,居然是为了让穆云间报仇。
此刻,穆云间被他圈在胸前,他脸庞精致清雅,神色还带着一点茫然和劫后余生的恍惚,而他的旁边,是萧钦时如鬼般苍白的脸,他五官秾丽到让人不敢直视,眼眸阴森中隐含一点得意,脸上那一道渗血的划伤,让他看上去疯意更浓。
而被他圈住的穆云间,就像一株被斑斓狰狞的野蛇缠住的兰花,看上去脆弱至极。
地上的张影吃力地挺起上半身,他整张脸已经凄惨至极,眉目之中却尽是挑衅:“小公主,你敢杀我吗?”
穆云间睫毛动了动,萧钦时冷冷看了一眼对方,又偏头看向穆云间,眼神已经变得讨好,嗓音温柔:“不要怕,杀了他。”
穆云间被他托到扳机旁边的手指微颤,萧钦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那厢,穆澈开口道:“别逼他了。”
穆云间抿紧了嘴唇,脸色白的像在冰中冻过。
萧钦时自信得意,以为能够讨他欢心的神情逐渐消失。
穆云间不喜欢这个礼物。
他抬手,苍白五指挡住了穆云间的眼睛,另一手举起重弩,毫不留情地射穿了地上人的脖子。
箭矢穿过肉·体的一瞬间,穆云间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萧钦时垂眸,掌心传来湿润而灼热的触感。
重弩被丢在地上,他一手将穆云间的头按在胸前,另一只手轻轻把他搂紧:“好了,没事了。”
穆云间揪住了他的衣角,重重把脸埋入他的胸前。
那苍兰一样的甜香让他熟悉又畏惧,安心又忐忑。
“好了……”萧钦时用力把他搂紧,手掌不断轻拍他的脑袋,嗓音温柔的像是在哄小孩:“没事了,穆云间,没事了。”
穆云间在那一声声的安抚之下,逐渐止住情绪。
“好了?”萧钦时低头看他,穆云间眼圈通红,点了点头,却依旧没有说话。
“那我们走。”
走去哪里。
穆云间想问,嗓子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他被萧钦时拉着手,转脸看向四周散落的尸体。
这些尸体,跟他拍戏的时候,还有在电视上看到的都不一样。
有的人直接被削掉了半颗脑袋,红红白白的东西在外面露着。
有的人被砍去了双腿,还没有死透,在地上吐着血挣扎。
有的人胸腔被划开一大刀子,红色的脏体留了一地……
这是冷兵器的时代。
斗殴的时候,只比谁的刀更快更准。
死亡的样子并没有武侠片里面拍的那样唯美,不单单只是口吐鲜血,胸口血红。
断指残骸在一旁落着,没有死去的人,露出的血肉还能看到内部蠕动的痕迹,那是皮肤之下的肌肉在收缩颤动。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又有人来了。”
巩紫衣的声音忽然传来,穆云间仰起脸看去,披着黄巾的女人飞驰而来。
她的后方,马蹄轰隆,震耳欲聋。
不知带了多少兵马。
这是来抓他的……
死里逃生,却依旧难免……
萧钦时转脸看他,道:“忘了告诉你,母后说她与我们是……”
穆云间耳朵里像是被灌了铅,疼痛并沉重。
他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也失去了所有的画面。
触感与思想也一并消失。
身体像失了骨头一般倒了下去。
穆云间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面光洁整齐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涂着干净光滑的乳胶漆,吊顶上开着细长的条形灯,简洁而利落。
他猛地坐了起来。
坐下是浅灰色的床铺,床头放着一个白色台灯,从床上下来,是一双露趾的白色帆布拖鞋。
这是他的家。
他猛地朝那扇熟悉的门冲去,走进宽大的衣帽间,中间的岛台里面放满了手表与配饰,柜子上方也摆满了他代言过的品牌的衣服或者鞋子的购物袋。
两步来到镜子前,他瞪着里面的人。
是他熟悉的脸,但不同的是,头发是干净利落的短发。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棉质睡衣,裤子宽松地垂到脚踝,这一身衣服,也是完全的现代风。
穆云间忽然笑了出来。
他回来了——
从那个可怕的地方回来了!!!
他猛地跑了出去,扑在床上抓起了手机,飞速打开某个阅读网站,点开自己的书架。
目光飞速下滑——
上百本书名很快滚过,穆云间重新勾动手指,再次往回翻。
没有那本书。
他立刻打开搜索页,输入‘乱世之王者巅峰’,搜索为空。
书,消失了。
他退出阅读器,打开网页,输入书名,倒是有几个重名的,但一看作者名字就不是他看的那本。
他再次输入萧不容的名字,没有,换成虞昭,没有,换成萧钦时……
没有。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一本以萧不容为主角的书。
也没有萧钦时这个配角……
他脸上的激动和狂喜逐渐消失,呆呆趴了一阵,又翻身坐起来,重新在网站之中键入原著作者的名字,点进去一看,心头猛地狂跳起来。
有了!
他的手指颤了一阵,鼓起勇气点进去,一眼便看到了上方熟悉的角色页面。
第一个是萧不容,第二个是虞昭,第三个就是萧钦时……
而萧钦时的点赞量是最多的。
点进去,便可以看到飞速划过的网友评论标签。
【永不服输小疯狗】
【爸爸最喜欢的好儿子】
【妈妈心中最可爱的乖宝宝!】
【全书武力值第一——!】
【超凶就问你怕不怕!】
【偷水晶总是被打的那个】
【又凶又乖美强惨】
【千军之中取敌首级】
【永远的MVP!】
【人头狗】
【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小银币】
……
穆云间看着看着,缓缓笑了一声,又一次茫然四顾。
他真的回来了,那,萧钦时呢?
再低头的时候,就看到屏幕上划过一个:【结局凄惨】
【作者沙比,虐我小狗】
【呜呜呜呜呜呜】
【你敢把他写死,你敢复活他吗!!!!】
【穆云敬你不是人!!!】
【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还被迫吃肉的可怜小狗】
【死在妈妈怀里,哪里来回哪里去,还是作者懂!】
……
穆云间下意识点了出去,神色微变。
和萧钦时的相识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怪梦,真正的他依旧还是书中的结局。
如果没有他打乱书中的一切,萧钦时还是会死……
他会中心魔盏,疯疯癫癫被关在笼子里,然后不得不自废武功,意外走失被穆云敬抓走,挑断手筋脚筋,受尽凌虐而死……
与这些相比,回去面对虞昭又算得了什么。
至少,至少有萧钦时在……也许可以给他一个痛快。
手指忽然像是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穆云间眼前陡然一黑,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个梦。
他先是看到了厚重的层层叠叠的床帏,下一瞬,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穆云间。”是萧钦时,他眼下带着青影,长发因为弯腰的姿势而垂在他的面前:“你醒了。”
“我……”
“你一直在发烧,尹迎风说你是吓着了。”一只手朝他额头伸过来,穆云间几乎要感觉到他手指冰凉的寒意时,对方又收了回去,轻轻把自己的额头贴了上来。
他额头也有些凉,穆云间恍惚了一瞬,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微微掀动,额头与他分开。
“比之前好了点。”萧钦时的手抚了抚他柔软的头发,道:“饿不饿?你都昏了两天一夜了,尹迎风说你最好吃点东西。”
穆云间感受了一下。
萧钦时说他昏了那么久,但他一点饥饿感都没有。
倒是口中干的厉害。
“我去给你倒水。”
穆云间:“?”
他还没说话呢,怎么萧钦时就知道他口渴。
对方很快去而复返,往他口中塞了一只纸质的吸管,穆云间抿住吸着,剔透的眼珠微微转动,情不自禁地望向他。
萧钦时与他对视,立刻凑近一些,轻声细语:“怎么了?”
穆云间的眼珠又转了回去。
他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萧钦时默默端着杯子,等他继续喝水。
一会儿之后,那琉璃似的眼珠又转了过来,朝他看。
萧钦时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乌黑的眸子跟着他一起转,穆云间转过来,他便盯过来,穆云间转回去,他又盯回去。
穆云间启唇,放开了吸管,重新看向他,发觉他还盯着自己的眼睛,隐隐有痴缠之意,终究耐不住先开口:“我……我是在哪。”
“在青州接应府。”
接应府是各地用来迎接重要来客的场所,虞昭会住进这里也不奇怪。
他抿了抿唇,又道:“那……你母后呢。”
“她在前面的院子住。”萧钦时屈指,轻轻蹭着他的脸颊,看着他的目光全然停不下来:“母后那日带兵赶来,打的是救驾太子妃的名义,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太子妃,也都知道陛下和母后皆认了你,穆云间,你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前一句话,穆云间还在思索,后一句话隐藏的信息量却陡然让他睁大眼睛。
“太子妃?!”
时间倒退到穆云间昏迷的那一刻。
萧钦时急忙伸手,接住了他的身体,策马而来的虞昭也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微一变。
她很快就近下马,匆忙道:“速速去备车,立刻去青州,寻最好的大夫,为太子妃看诊!”
萧钦时把穆云间抱起来,坐上马车的时候,还闻她愤怒的声音远远传来。
“堂堂一国太子妃,竟然在距青州五十里处遇刺,这青州到底是谁的天下?还有人将太子和陛下放在眼里吗?!”
“看来这西北,是要好好整治一番了。”
……
穆云间猛地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又陡然一阵头晕目眩。萧钦时立刻伸手扶住他,穆云间软软往后靠的时候,只得靠在了他的怀里。
这一起身,穆云间才发现身体有些无力,肚里空空,的确是缺点东西。
他靠在萧钦时胸前,等着那股晕眩缓过去,道:“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帮我。”
“你是她的儿媳,丢了三年才找到,她当然要好好待你。”
萧钦时一边说,一边把他抱紧,听语气很是心满意足。
穆云间却感觉哪里不对,他仰起脸看向萧钦时,道:“那你父皇呢,他怎么可能答应?”
“你都病成这样了,我哪有功夫打听那些。”萧钦时从后面环抱着他,一只手托着他的掌心,另一只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抚摸,道:“反正如今官府之人都知道你是太子妃,也都认你这个太子妃,母后又是父皇派来的,她的旨意便是父皇的圣意,事到如今,他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穆云间拧眉沉思。
虞昭爱子如命,若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说接受自己还有可能,但萧不容居然也能接受?谁不知道点家男主多恐同,萧不容就是其中的典型,他还有着极端的大男子主义,原著之中,他把穆云间掐死之后,厌恶地洗了好几遍澡,身上都刷下了一层皮来,恶心的不行。
萧钦时是他最器重的儿子,他能忍受得了对方喜欢男人?!
穆云间思考事情的时候,萧钦时也没闲着,他一边用鼻子嗅着穆云间发上的皂香,一边偏头陶醉地亲吻穆云间的耳畔,一边还在认认真真地挽起他的袖口,手指已经从他手腕抚了上去。
用行动诠释着何为爱不释手。
颈间的痒意让穆云间缩了一下脖子,他一把将自己被挽起的袖口拉了下去,偏头道:“你觉得你父皇,像是能答应这件事的人么?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爱不释手的滑嫩腕子重新被盖住,萧钦时也没生气,等穆云间说完话,又继续认认真真折他的袖子,道:“你如今对他没有威胁,也没什么利用价值,能有什么阴谋?”
穆云间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一下子从他怀里坐直,眉心鼓起小包:“此事关乎我的性命,如今你父母态度如此蹊跷,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如何能够安心?”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殿下,太子妃的饭菜热好了。”
萧钦时立刻起身,亲自将饭食端了进来,放在床边小桌上,道:“你先吃饭。”
“萧钦时……”
“我如今满脑子皆是你,需要时间腾出些空,再好好思索此事。”
“……”
你昏头成这样还有理了?!
第65章
萧钦时端起了煮的软烂的小米粥, 吹了吹送到他面前。
粘稠的米粥散发着谷物特有的糯香,穆云间本来没什么动静的五脏庙顿时闹腾了起来。
他伸手,萧钦时躲了一下:“我喂你。”
穆云间看了他一眼, 迟疑地凑过去,就着他的手抿了口粥。
萧钦时十分满意。
吃饭的空档,穆云间想起另一件事:“我大哥和凌霄,都还好吗?”
“好好的。”萧钦时道:“不过根据在场抓捕的穆氏余党供述, 那个凌霄真名为穆澈,是你皇祖父的私生子,你知道这件事么?”
穆云间心虚点头:“知道。”
“你不用怕。”萧钦时留意到他的神色,道:“母亲不是不辨是非之人,有好好听他们解释, 只是调查还需要时间,故而暂时将他们在别的院子禁足。”
穆云间只能配合地点头, 选择相信。
饭吃完, 萧钦时给他擦了擦嘴,穆云间留意到那帕子上有一个小小的君字, 正是他之前被萧素素拿走的帕子。
他直接伸手:“还给我。”
萧钦时把碗放下, 将帕子收起来塞在袖子里, 道:“我又不是从你那拿的。”
穆云间噎了一下, 道:“你偷人家的东西, 怎么好意思拿出来用的?”
萧钦时不悦了起来:“这不是偷,这是我太子妃的东西。”
“给萧素素看到了怎么办?你不觉得丢人吗?”穆云间想想那场面,都尬的无地自容。
萧钦时皱眉:“她明抢我太子妃的东西, 据为己有, 是她有错在先,我只是及时更正她的过错, 若非看她是我亲妹,我早将她脖子拧了。”
“你。”穆云间拿脚蹬了他一下,萧钦时的表情看上去更加生气,还有几分不解和委屈:“我衣不解带照顾你两天,你醒来就这么对我?”
“……”穆云间知错就改,急忙收脚,道:“你以后不许随便拧人脖子。”
“我偏要拧。”萧钦时把小桌端到了一旁,重新来到床边,抬腿就往上来,穆云间急忙往里面去,“你干什么。”
“睡觉。”萧钦时瞪他,道:“自打你从关州离开,我就没有合过眼,一直在远远地跟着你,不然你以为这次我怎么能够那么快赶到?我救你性命,抱你回来,照顾你两天一夜,还喂你吃饭,如今又累又困,想睡一会儿还不行吗?”
穆云间:“……”
他看着对方气到发红的眼睛,还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呐呐道:“对不起。”
萧钦时一把拉过他身上的被子,道:“裹那么严实干什么,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穆云间扯不过他,只能松手。
他默默坐在里面,看萧钦时翻身躺了下去,还背过了身。
穆云间在墙根缩了一会儿,慢慢从他脚边挪下去,刚要下床,就听他道:“去哪儿?”
语气还是凶凶的。
穆云间的脚刚落下去,又缩回来,他盘膝坐在床边,手握着自己的脚,乖乖来看萧钦时,道:“我怕打扰你。”
“穆云间,你不惹我难受心里就不舒服是不是。”
“?”穆云间忙道:“我没有。”
“那你明知道我喜欢你,我赖着你是想跟你睡在一起,为什么还要走?”
“……”这一点穆云间还真没意识到。
他又看了萧钦时一眼,被他湿润的睫毛吸引,慢慢从侧边挪了过去。
萧钦时往里面让了让,掀起半边被子,穆云间便躺在了他身边。
有些难为情。
被子搭在他身上,萧钦时伸出手臂,霸道地来抱他,道:“晚安吻。”
一边说,一边闭上眼睛,把下颌半抬起,一副索吻的姿势。
穆云间:“……”
他耳朵有点泛红,手指攥在被子上,慢慢朝对方靠近,眼珠却在不自觉的往一旁转。
萧钦时忽然睁开眼睛,把他吓得缩了回去。
对方皱起了眉,“你是听不懂吗?”
“……听得懂。”
“快点。”
这一次,萧钦时死死盯住了他。
穆云间抿唇,舌尖无意识擦过唇瓣,再一次朝他靠近,然后微微抬高脖子,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只一下,便立刻退了回去,微微垂下睫毛。
萧钦时鼻翼翕动,耳朵尖也泛上了淡粉,他看了一会儿有些无措的心上人,在对方偷偷抬眼的时候,忽然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穆云间的脸贴在他胸前,听他低声道:“我原谅你了。”
萧钦时的下颌压在他的发间,双臂把他搂的更紧。穆云间可以清晰的听到对方的心跳,有点快,但很稳健。
他犹豫着把耳朵朝他胸前贴近一些,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因为昏倒之后睡了太久,穆云间的意识一直朦朦胧胧的,外面刚有了动静,他就睁开了眼睛。
人还在被萧钦时抱着,但已经没有昨晚那么紧,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稍微拉开了一点。
这让他可以清晰地看清对方的脸。
他右脸上有一条赤红色的血痂,约三指长,是当时弩箭的擦伤。
这人睁眼的时候情绪鲜明而极端,但沉睡的上就十分安静,即便脸上的伤还在,但微微上翘的上唇线,还有紧闭的浓睫,都让他显出几分少年气,还有点不谙世事般的天真乖巧。
和醒来的时候区别很大,但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突兀割裂。
穆云间伸手,将他耳边的乱发拂开。
萧钦时眼下还有些青影,的确像是熬了几天的大夜,衬着苍白的脸庞有些憔悴。
穆云间睫毛微动,缓缓凑过去,轻轻抵住了他的额头。
手指停留在他带着疤痕的脸侧,重新闭上了眼睛。
呼吸平稳地交融着,鼻翼相近的地方,分不清究竟是谁呼出的温度,吸入肺腑之时,不灼热也不冰冷,是恰巧的刚刚好。
这是穆云间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他没有真正的与任何人有过任何如此亲密的举动,两世加起来,与他肢体接触最多的人,就只有萧钦时一个。
也许曾经还有父母,但随着那次飞机失事之后,那些记忆也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褪色。
碰不到摸不着,便是偶尔梦见,也空空的,全不真实。
他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主动靠近过谁。于他来说,夜里的一盏孤灯,独自一人,已是生活的极致。
他喜欢那种安逸的感觉,也从不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好。他讨厌平静被打破,也不接受任何外来者侵入他的领地,不喜欢任何意外和改变,希望从生一眼看到死。
但萧钦时却与他完全不同。
他善恶极端,黑白分明,身上有未被世俗打磨过的天真,也有直率而坦明的赤诚,还有睚眦必报的残忍和狰狞。
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动荡,动起来的时候更是天翻地覆。
跟所有人对局都要踩着生死线,只要是想要得到的,就不择手段,没有礼义廉耻,也不明白何为退让。
如果,如果一开始就有的选择,穆云间绝对会有多远就离他多远。
他永远都会对这种人敬而远之。
但如今,各方各面都在向他预兆,他与萧钦时……可能会纠缠一生。
嘴唇忽然被触碰了一下。
穆云间下意识睁开眼睛,萧钦时不知何时醒来,正在看着他。
一对上那对乌黑的眼珠,穆云间立刻便想跟他拉开距离,但那原本松松环着他的手臂却陡然收紧,萧钦时二次将唇碾了上来。
是萧钦时的风格……
穆云间被迫启唇,紧闭的睫毛无声震颤,侧睡的姿势因为对方的动作而逐渐变成平躺。
揪住被角的手指被人抓住按在耳侧。
肺腑被强行挤入空气,穆云间逐渐眼前发黑。
他重新睁开眼睛,不自觉地用唇呼吸,耳畔传来柔软的触感。
穆云间回神,微微躲了躲,道:“好了,醒了就起来吧。”
萧钦时有些难耐,嘴唇纠纠缠缠地黏着他的脸,小声道:“蹭蹭。”
“……”穆云间:“什,什么。”
“蹭蹭。”萧钦时又重复了一遍:“难受。”
穆云间的脸顿时憋的通红,猛地一把将他掀了过去,萧钦时摔在旁边,湿润而迷蒙的眼睛望着他,还有些疑惑不解。
“你,你再睡会吧。”穆云间翻身下来,鞋都没穿上,就一把将床帏放下,把他关在了里面。
看不到对方了,穆云间平复了呼吸,低头把脚塞在鞋子里,转身去坐在了梳妆台前。
一边梳头,一边从镜子里窥视床帏的动静。
“穆云间……”萧钦时在喊他的名字,又仿佛不是在喊,嗓音沙哑,似乎有些委屈:“穆云间……”
穆云间皱了皱眉,听到他好像在吸气。
不是吧,这一大早的,他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啊。
他继续梳头,认真地反思自己的问题。
刚才醒来,也给他亲了……就是,就是推他的时候,也没特别大力。
不至于弄疼,更不至于伤到人心。
正反思着,一道高亢的泣音忽然传来,穆云间脑子瞬间像是炸开了烟花,眼前一阵晕眩。
室内安静了下来,穆云间梳头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像是被震成了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萧太子的声音哑哑的传出去:“来人,备水。”
穆云间坐在椅子上,低头在抽屉里拿了一条发带,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屋内。
屋内,一只苍白的手撩开了床帏,接着,难得带着绯红的苍白面孔露了出来,他遥遥望着屋外,眼神迷离中露出几分黯然。
很快又闷闷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穆云间一口气跑出去一百米才停下来,扶着一处假山的石头喘气。
萧钦时,萧钦时……太不要脸了!!!
以他的耳力,绝对知道他还在屋里!
他就是故意的!!
“哎。”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穆云间立刻循声去看,只见前方盆栽围绕的石桌旁边,正坐着一本正经的穆澈。
“哎。”
他又叹了口气,穆云间随手把头发绑起,拢了一下身上的浅灰色外衫,抬步走了过去,道:“小叔,怎么了?”
穆澈仿佛刚刚才留意到他:“你醒了,感觉好点了么?”
“好多了。”穆云间在他对面坐下,道:“大早上的叹什么气?”
“哎,你那个特使婆婆,把我们都禁足了,这接应府又实在无趣,没有姑娘,也不许赌博,快闷死了。”
“紫衣大哥呢?”
“后面的演武场练功呢,估计是想趁机把你劫走,逍遥快活。”
“别胡说八道。”穆云间瞪他一眼,道:“既然她没有把你关进大牢,就是好事。”
“我可是能说的都说了,我之前确实是穆云敬的幕僚,那穆云敬如今都死了,他的亲卫还把我当叛徒……这要还把我抓进大牢,那你这个婆婆可就太不讲道理了。”
“谁会跟敌人讲道理?”
穆澈瞥他一眼,道:“你到底哪边的。”
“我……我是说,我们要认清自己的定位。”
“嫂嫂!”忽然又一道声音传来,穆云间循声望去,萧素素一身鹅黄,嫩生生的仿佛春日鲜花,看的人眼前一亮。
他露出笑容,萧素素已经飞快地提着裙摆跑了过来,惊喜地道:“你终于醒了!怎么样,还发烧吗?”
“已经不烧了。”
“师兄说你是被吓到了,接下来只要安生养着就没事了。”萧素素自来熟地在他身旁坐下,殷切地道:“我兄长呢?他这几日可是不离身的照顾你,你醒了,他肯定特别高兴。”
“他,他要晨浴。”
“哦。”萧素素恍然大悟,道:“肯定是这两日为了照顾你没好好洗过澡,那我们先去前厅等他,待会儿一起用膳。”
她扯起穆云间的手臂,穆澈跟着站了起来,跟在他们身后,萧素素却忽然回头,道:“你不许去。”
“来者是客,一起吃嘛。”
“母后说了,等嫂嫂醒了之后,我们一家四口要好好吃顿饭,她有话要说,你又不是我们家人。”
穆澈去看穆云间,穆云间有点脸红,道:“我,我也不姓萧,要不还是算……”
“你不姓萧,但你是兄长的妻子啊。”
穆云间舌头都要打结了:“我,我是男子,如何……”
“男子怎么了,你爷爷的爷爷还有个男妻呢。”
穆云间和穆澈同时:“?”
穆澈很快反应过来,道:“那是话本里写的,不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萧素素道:“百年之后,我兄长和嫂嫂,定是一桩佳话!”
穆云间被她强行拉走,只好慌乱地对穆澈挥了挥手。
一边走,他一边道:“小叔说的那话本……”
“嫂嫂以前不下山,后来又光顾着逃跑,可能不知道,自打当朝太子爱上男子之事传出之后,坊间就多了许多男子和男子之间的话本,这其中就有你爷爷的爷爷。”
“为什么是我爷爷的爷爷……”
“因为他是前朝开国皇帝啊。”萧素素理所当然地道:“你们穆家最最最有名,也最最最厉害的人就是他了,他有男妻才有看头嘛,你想想,要是换成是穆凛……太下头了。”
穆云间:“……”
“对不起啊嫂嫂,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我能理解。”穆云间很平静。
穆凛和谁的爱情他都不想看,那种人不配拥有爱情。
萧素素暗暗责怪了自己几句,转移话题道:“其实我兄长也很好,他武功好,长得也不错,而且他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你,我看着都羡慕。”
两人到前厅的时候,下人正在摆弄桌椅,萧素素随便指了个人:“你,你去传话给我母后,告诉她太子妃醒了,可以传膳了。”
两人分别找了个位置坐下,空荡荡的桌面让穆云间想到吃酒席等饭的时候。
萧素素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托腮,盯着他看。
穆云间垂眸观察了一会儿桌面的纹路,抬眸发现她还在看,跟萧钦时不同的是,这丫头的眼神里满是赞美和欣赏,让穆云间想到以前接机自己的粉丝。
他轻咳一声,道:“我去叫你兄长来吃饭。”
“不用。”萧素素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你就坐在这,他闻着味儿都能找到你的。”
“……”你真了解他啊。
“没想到父皇居然这么识大体。”萧素素道:“我本来还很担心你,让你赶快跑也是怕他抓到你,会动用一些不好的手段,还好一切皆大欢喜。”
穆云间浅笑,心中却并没有那么乐观。
他曾经站在局外观察过萧不容,对方极端沙文,同意自己的儿子和男人在一起,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膳食并未让他们久等,很快就有人过来摆上了桌。
虽然是皇家用膳,但看食物却并不夸张,和穆云间想的不太一样。
萧素素道:“今日的膳食比较清淡,母后说你大病初愈,少吃点重口的比较好。”
穆云间恍悟,道:“谢过皇后。”
“还叫着皇后呢。”一道含笑的女声传来,穆云间当即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虞昭衣着简朴,发髻高挽,全身上下只有头上戴了个样式简单的金簪,微笑着朝这边走来。
见他站起,还抬手往下虚虚按了按,“不用多礼,坐吧。”
穆云间僵硬地坐下,往侧门看了一眼。
萧钦时怎么还不来。
虞昭来到主位上坐下,目光始终落在穆云间脸上,但她到底是一国之母,眼眸虽然含笑,却也叫人猜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穆云间微微屏息。
洗个澡而已,怎么那么慢。
“钦儿呢?”虞昭开口,萧素素立刻接道:“嫂嫂说他在洗澡。”
虞昭一愣,“他洗澡?”
第一个字是有些上扬的,穆云间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也不敢揣测她在想什么。
虞昭略略偏头,使得视线往后,看到他耳后的一点红痕,微微挑眉。
侧门传来动静,萧钦时神色冷淡地走了过来。虞昭立刻又去看他,目光把他从头打量到脚,见他脚步平稳,又去看穆云间。
后者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明显十分依赖萧钦时。
虞昭捏起筷子,若有所思。
萧钦时稳稳落座。
抬眼跟穆云间的视线撞上,不等询问,虞昭就开了口,道:“难得四口聚齐,我们吃饭吧。”
四口聚齐?
除了开始拿筷子夹菜的萧素素,穆云间和萧钦时都同时看向了她。
萧素素后知后觉,把夹起的菜放在盘子里,道:“四口,聚齐?”
虞昭笑容未改:“先吃饭。”
这顿饭吃的怪让人忐忑,萧素素时不时跟萧钦时交流一下眼神,后者也一脸困惑。
穆云间却隐有明悟。
经历过穆澈那日所言之后,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外来者似乎有让书中人觉醒的力量,难道,虞昭也觉醒了?
终于忍受不住萧不容那个渣男,准备把他踢了?!
这想法让他瞳孔微张,忽见一碗汤递了过来,他急忙伸手接过,虞昭却是笑道:“你倒是个聪明孩子。”
穆云间:“……”
这人观察力真是敏锐,他低下头,拿勺子抿着碗里的汤,没有多言。
虞昭静静看了他几息,重新收回视线,发现儿女都在看着自己,便道:“我怎么将你二人生的这般愚蠢。”
萧素素:“母后,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
萧钦时保持沉默,只是盯着她,似在寻求答案。
穆云间掩唇,小小地咳嗽了一声。
“我准备与你们父皇分居。”虞昭开口,道:“至于要不要和离,要看情况。”
萧素素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了地上,她猛地起身,道:“为什么!”
萧钦时嘴唇微抿,眸子沉静中透出几分晦暗。
“与你无关。”虞昭看向他,淡淡道:“只是你的事情,更让我看清了他真正的面目。”
萧素素嘴唇微张,泛红的眼睛里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忽然坐回了椅子上,肩头微微发颤,道:“我就说,父皇……何时改了性子,母后,母后你是扭曲圣意……”
穆云间手里的筷子也放了回去。
萧钦时眼中晦暗更深,手指微微收紧,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一声嗤笑,虞昭缓声道:“什么圣意,他萧不容出现在靖海的时候,不过是一个穷小子,是我救了他性命,给了他吃喝,让他大展拳脚,他也确实有几分才能,可若无我竭力扶持,他如何能顺应局势,走到如今这一步,圣意……”
她又笑了两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
“我今日告诉你们,只是通知。我不希望从任何人,尤其是你二人口中听到任何关于他人还不错的言论。”她重点望向萧素素,语气平静:“明白了么?”
萧素素低着头,不敢看她,“若是父……他,他追责起来,怎么办。”
“可是因我之事。”萧钦时开口,嗓音森寒:“他苛责了你?”
“他终究还是你们的父皇。”虞昭道:“喊他一声父亲,不算什么。”
“可是因我之事,他苛责了你?”
穆云间看向他,萧钦时的脸色非常难看,泛红的眸子里,仿佛有恶鬼在缓缓爬出。
萧素素蓦地噤声,神色慌乱而恐惧。
直到虞昭开口:“不是。”
萧钦时还是死盯着不放:“若非是我,你何至于此?”
“我是从三年前开始想这件事的。”虞昭再次开口,“三年前的某一天,我忽然开始不理解,忽然开始看不懂,忽然开始觉得……那二十年里,我是怎么忍过来的。”
第66章
前厅一片寂静。
虞昭似乎早有坦白之意, 这顿饭局,只有他们四人。
门口也没有下人,皆被支到了院外。
萧钦时皱眉, 萧素素愕然,穆云间的眼中再次了然。
三年前……那不就是他刚穿过来的时候。
虞昭的目光再次擦过他的脸庞,穆云间先露出一抹惊讶,然后再低头。
“从遇到你父皇的那一刻开始, 我就像是被下了降头,一心都扑在他身上,还把家中产业都放心的交于他打理,若非他后来一心争霸,直到如今, 我还在家中默默无闻,相夫教子。”
“他害死了你们大舅舅, 我不怪他, 杀人的又不是他,害死了你们大兄, 我也不怪他, 杀人的又不是他, 我钦儿变成这样, 我也不怪他, 又不是他想要的。”
萧钦时睫毛微颤,还是安静望着她。
萧素素则道:“可是,那的确不怪父皇……”
“确实不怪他。”虞昭道:“你外祖母也都不怪他, 她那么疼爱的大儿子, 说死就死了……她那么悲痛,连一句埋怨都没有, 我们整个家里,就像是被下了降头,你小舅舅一开始那么看他不惯,也被他收的服服帖帖……而我,我从未恨过他……那么多年里,我日日怀念我的景儿,可我看着他欢天喜地,迎来一个又一个红颜知己,我竟从未恨,也未怨过,就好像,我整个人都只是他的附属品……”
“当然了,他那么优秀,有野心也有能力,本就会受人赏识,这是很正常的,但我为何连一点情绪都没有呢?感情与理智不同,不会屈服于任何人任何事。”
“母后。”萧素素试探地道:“是从涵英出生的时候,开始怨父皇的么?”
她说的涵英,是萧钦时的弟弟。穆云间知道,在萧钦时中心魔盏之前,萧不容其中一个红颜便有了身孕,那是作者埋下的伏笔,因为萧钦时要死,萧不容的江山需要新的继承人。
“比那更早一些。”虞昭道:“得知你父皇多了一个儿子的时候,我虽然难堪,但也未怪过他,只觉得命运如此,接受也罢,准确来说,应该是我们入西京不久之后……”
她忽然又看了一眼穆云间,后者微微垂着脑袋,侧脸精致无暇,那安静而小心的样子,仿佛与她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
那时她坐在主位上,看着萧不容的一帮莺莺燕燕围着他掐脸娇笑,某一瞬间,感觉到了恍惚。
直到萧钦时告诉他,穆云间并不想加入她们,成为萧不容的女人。
她第一次遇到这种女人,她一直在想,‘她’总会回来找萧不容的。
可直到‘她’失踪,她都没有等到。
‘她’为什么不接受萧不容?他那么优秀,那么英俊,那么有能力……她想这件事,并在那段时间里,隐隐找到了答案。
偶尔看到大儿子遗留的小衣服,她会悲痛难耐,怨恨至极。
如果不是萧不容多管闲事,如果不是萧不容想要想要争霸,怎么会得罪邪医,怎么会害死景儿?!
她还恨萧不容,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大哥怎么会死?!
她开始发现萧不容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
穆云间走后,她更确切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她开始时不时的发脾气,时不时的感到厌恶,而她也开始发现,萧不容来到她身边的时候越来越少。
他所有的好都建立在她先对他好的基础上……
当她开始愤怒,开始怨恨,开始控制不住表达自己的嫉妒的时候,萧不容的表现更让她明白。
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明明他总是给她带去灾难,总是让她水深火热,就因为她一味的原谅,所以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宽容,当她变得不宽容的时候,也就面目可憎起来。
虞昭很快认清了自己的位置,她调整了对他的态度,恢复了以前那种样子,尽管有时依然止不住想要讥讽他。
萧不容也从她绵里藏针的言语之中感觉到了自己被针对。
她记得,萧不容当时怎么说的:“虞昭,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你面目全非,你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姐姐了。”
太可笑了。
他真有脸。
“后来。”她跳过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平静地道:“钦儿的家书传到西京之后,他的确痛斥了我,他说,我养出来的好儿子,钦儿如此败坏门风,都是我之过。”
萧素素猛地共情,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叫你养的?难道兄长不是跟他更多吗?!”
“所以,你明白我为何要主动请缨来找你们了。”
萧素素抹了把脸,很快镇定,道:“如果父皇知道了你假传圣意,他会不会……”
“生气是肯定的。”虞昭道:“但靖海还有你小舅舅镇守,海上贸易都要过他的手,这些年里,他一心争霸天下,全国所有连锁店都在我手里,你哥哥掌控暗影,手下有死刀二人,他就是再生气,也不敢轻易动我们。”
难怪虞昭敢跟萧不容撕破脸。
穆云间默默在心中竖起大拇指,萧钦时已经道:“母亲的意思是,我们回靖海?”
“靖海已经有你舅舅了。”虞昭温和地道:“我儿刚刚打下北境,正是威望大盛之时,何不自立为王,与他平分天下。”
萧素素依然难掩慌乱,萧钦时的眼睛却亮了起来,“这正是我一开始想到的,只是如今有了母后撑腰,我和云间便再也不用担心了。”
他一边说,一边来看穆云间。
穆云间正同情地看着柔弱可怜的萧素素。
直到母子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他身上,他才回神。
虞昭道:“我不在乎你是男是女,不在乎你是皇子还是公主,公主不代表愿意陪伴钦儿一生一世,皇子……也不代表就一定会暗中背刺,凡事在人,不再性别。”
穆云间立刻站起身表态:“我从未想过伤害殿下。”
“我看得出来。”虞昭安抚般笑了笑,道:“你若有野心,不会一心只想逃离,木雕是个细致的活儿,心若不静很难做得来,若是刻意伪装,也做不出那般精致的东西。”
穆云间急忙点头。
“我只是问你,可要随我们一同去北境?”
萧钦时立刻道:“他自然要去!”
“我在问他。”虞昭瞥过去一眼,萧钦时止住声音,立刻瞪向穆云间,那眼神凶狠的,仿佛只要穆云间说出一个不字,他就要扑过来把对方撕吃了。
“你与我们一起去北境,有利有弊。”虞昭开口,道:“利是钦儿珍视你,便是西京那边有什么动静,也很难伤到你,一路上我们自会护你周全,还有你的小叔和大哥,若是愿意,都可以随我们一同前去,日后你钦儿是太子,你是太子妃,他是王爷,你也是王妃,他若称皇,你便为后。”
穆云间微微屏息。
“当然,这只是称呼而已,我的意思是,可以许诺你与他完全平等的身份。”
“那,弊呢?”
“弊。”虞昭轻叹,道:“你与钦儿之间,并无利益关系,只一情字所系,你也看到了我的下场,他毕竟是萧不容的儿子……”
“我不会负他!”萧钦时生气地打断了她,又去看向穆云间,道:“我不会负你,我有的你都可以拿去,穆云间,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知道的。”
“我……”穆云间耳朵绯红,脸颊烫的厉害。
“或者我不去北境了。”萧钦时握住他的肩膀,道:“穆云间,我跟你一起私奔,你说去哪我们就去哪。”
“……”穆云间憋不出话。
“看来他是担心你会喜欢上其他的人,随着日子久了,他若没有如今这样好看了,也许……”
“我可以自挖双目!”萧钦时恶狠狠地瞪了虞昭一眼,痛恨她火上浇油,又转脸去看穆云间,道:“我把眼睛挖出来,这样我就不会看其他人了,我只会记得你的样子。”
他一边说,一边不断地看着穆云间的脸,似乎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
虞昭去看穆云间,后者已经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他的手。穆云间清楚他行事极端,呼吸都颤了颤,道:“你瞎了还不是我最惨。”
萧钦时还没反应过来,虞昭已经笑出声:“好了好了,都坐下吧。”
两人一起坐下去,穆云间头垂得更低。
萧钦时却还在歪头朝他看:“穆云间,你答应了么?”
“行了。”虞昭道:“吃好饭,你回房里再问他。”
萧钦时按捺着吃饭,看出他的迫切,虞昭很快放下了筷子,起身的时候还不忘叫起萧素素:“走。”
萧素素:“我,我还没吃好。”
“我与你父皇都要分居了,你还吃得下去?”
“……”萧素素委屈地放下碗,跟上了她的脚步。
他们一走,萧钦时就把穆云间手里的碗夺了下来,一把将他抱起来。
穆云间猝不及防:“你又要干什么!”
“母后说回房里问你。”
“……”穆云间伸手扯他耳朵:“在这里也能问!”
萧钦时被扯得微微偏头,用审视的眼神看他。
穆云间道:“放我下来。”
萧钦时把他放了下来,脸色十分凝重。
“你是不是傻。”穆云间道:“我刚才不是都回答了。”
萧钦时拧眉。
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
穆云间转过去,从侧门走上长廊,萧钦时立刻跟了上去,严阵以待的盯着他。
“你母后都听出来了,你怎么傻不愣登的。”
“那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北境?”
“你说呢?”
“我说去。”
“那便去。”
萧钦时:“……”
他愣愣看着穆云间,穆云间强迫自己跟他对视,却终究忍不住移开视线,转身向前。
他的手臂忽然被抓住,人被迫往后,萧钦时再次正视他,认真道:“母后说你我只有情之一字维系,我对你有情,你愿意随我去北境,也是对我有情么?”
“你,你说有就有好了。”
“不能我说有。”
“那便是有。”
“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穆云间再次强迫自己看向他的眼睛,头顶都仿佛喷出了一股热气,他鼓起勇气,道:“那便有。”
萧钦时的眼睛瞬间闪闪发光。
他松开穆云间,缓缓站直了身体,一边眉开眼笑,一边又难掩羞赧:“真的?”
他不自在,穆云间反而放松许多,他镇定地道:“真的。”
萧钦时负手垂眸,无声地笑了一阵,脚尖无意识蹭着地面,小声道:“你喜欢我?”
“……也许吧。”
萧钦时立马黑脸:“怎么又也许了?”
“一问真的,二问也许,三问就是从未。”
穆云间转身,萧钦时又跟了上来,闷了一会儿,道:“那你若是喜欢我,为何我今日勾引你,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何时……”他忽然想起帷帐中的声音,差点把萧钦时一巴掌拍在地上变回离谱。
他真敢想啊……
“你,你在哪学的?”
“市面上有一种话本,姑娘躲在帐子里哎哎两声,就能把心上人引来。”萧钦时摆足了正宫的派头,质问:“你为何不来?”
第67章
穆云间埋头往前冲, 但青州的接应府就那么大点儿,萧钦时步伐轻松,眼神疑惑。
忽然伸手, 一把将他抱了过来,双脚悬空。
穆云间:“……”
跑不了了。
“穆云间,我们出发去北境之前,能先洞房么?”
“不能!”穆云间回答的毫不犹豫, 萧钦时又有点受伤:“为什么。”
“你不许这样抱我。”穆云间推他,心中有些后悔,就不该答应他那么快。
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在偶像剧里演过男配,知道恋爱是应该循序渐进的, 萧钦时上来就要这样那样……这完全不符合他刚刚建立起来的恋爱观。
至于为什么是刚刚建立,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谈恋爱。
萧钦时把他放回了地上, 道:“你不要遇到问题总是逃跑, 应该跟我一起面对。”
“……”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才要逃跑的啊!
更何况,你那是什么问题啊!
穆云间转身, 萧钦时微微叹了口气, 道:“穆云间, 你在想什么, 可以跟我说么?”
“我……我在想, 你往日看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不许再看了。”
“那不是乱七八糟。”萧钦时道:“我以前想你的时候就去看话本,你又不在, 我有反应当然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个话题真的好烫嘴。
穆云间紧闭了一下嘴巴, 道:“我跟你说,以后, 不许再,再看那些东西。”
“那你会帮我么?”
穆云间猛地往旁边崴了一下,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勾住了他的腰,萧钦时垂眸,忽然又笑了一声。
穆云间:“?”
他扶着萧钦时站直身体,听他低声道:“穆云间,你听过吗,平地崴脚一般都是为了吸引另一半的注意。”
没想到穆云间也会对他用这一招了。
他眼睛亮闪闪,看上去尤其的高兴,又温声对他说:“但你其实不必这样费心思,若要叫我抱你,直说便是。”
一边说,一边弯腰来勾他的膝弯。
穆澈的声音忽然传来:“聊完了?”
穆云间当即往前走了几步,跟萧钦时拉开距离,道:“嗯……聊完了。”
萧钦时仿佛全然听到声音一般,见他离开,就本能地跟了过来,站在穆云间身边,将手背在身后,才淡淡地抬眸去给穆澈眼神。
穆澈摇着扇子,问:“聊了什么?”
穆云间便朝他走去,还未开口,就闻萧钦时道:“穆云间要跟我一起去北境了。”
穆澈扫他一眼,又去看穆云间:“决定了?”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穆云间便点了点头。
穆澈神色若有所思,不等他想通这其中的利弊,萧钦时已经再次开口:“方才我二人已经互通情意,穆云间说了喜欢我。”
穆澈问穆云间:“除此之外呢?”
他觉得穆云间不像是会被爱情冲昏头脑之人。
穆云间张嘴,萧钦时的声音第三次传来:“没有其他原因,他相信我,会好好照顾他,还愿意在我身上费心思,让我……”
袖口忽然被重重扯了一下。
萧钦时低头,顺势挽住了他的手,柔声道:“如今你我关系不同以往,你可以直接拉我的手,不算逾距。”
穆澈:“?”
穆云间勉强一笑,道:“我的确决定去北境了,也,也与他,确定了心意……不知小叔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穆澈分别观察了一下他二人的表情,眉心微拧:“可否借一步说话?”
穆云间答应一声,往那边走,萧钦时抬步……
“人家要借一步说话。”穆云间提醒。
“我不是答应被借了。”
“是借我,你好好站这儿。”
萧钦时被强行禁足在原地,看向穆澈的眼神变得阴毒起来。
穆澈报以礼貌微笑,将穆云间借到了不远处,穆云间又回头:“耳朵收回去,不许听。”
萧钦时重重一摆袖子,转身往一旁走了好几大步,抬手捂住了自己过分灵敏的耳朵。
穆澈确认他探听的气息消失,才开口道:“虞昭许了你什么?怎么突然要去北境了?”
“也不算什么。”穆云间犹豫要不要将皇后和皇帝闹翻的事情说出来,但想到估计也就这两日西京就能收到消息,便道:“是皇后让萧钦时去北境的。”
穆澈立刻明白:“你是说……皇后,为了支持萧太子,和萧不容闹翻了?”
“具体事宜我不方便告知,只是……”
穆澈一脸惊喜:“莫非是因为那萧不容左拥右抱,与她早有龃龉,如今萧太子的事情传回西京,萧不容要罢了他的太子之位,你这位婆婆,不愿意了?”
穆澈果真聪慧,穆云间不解:“你干嘛这么高兴。”
“我随你一起去北境。”穆澈当机立断道:“光你和巩紫衣不行,若是有朝一日萧钦时不喜欢你了,你还不是任人宰割。”
穆云间觉得好笑:“是你想去凑热闹吧,萧不容阴差阳错,承你之手登上大位,你嘴上说只能怨命运不公,但他若倒霉,你自是第一个拍手称快。”
穆澈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果真懂我。”
他接着道:“萧钦时虽然占领了北境,但还是我在北境呆的更久,更何况,他若是真要造反,我有军备可以支援他。”
军备……这可是大机密!穆云间吃惊地望向他,穆澈一笑,道:“我说了,我在嘉兰岛有个结拜的大哥,那岛屿自成一派,十分繁荣,虽说与世无争,但人若是想要活下去,怎么可能没点保命手法?那岛位置奇绝,贯通海外,军备,自然也是顶级。”
原文里面,穆云间是从萧钦时中心魔盏之后才开始不耐烦的,后面要么是看剧透,要么是跳章,从原文简介来看,确实是有这么个嘉兰岛,虽然他完全跳过了这方面的剧情,可如今听穆澈所言,这嘉兰岛明显就是作者设置来给反派增加神秘度和后台的。
不过从原文里面没几处描述来看,这个地方应该并未参与任何剧情争端,算是武侠片里面隐士高人的角色。
穆云间点了点头,道:“小叔若是随我一起,我自然能放一万个心。”
穆澈颌首,拍了拍他的肩膀。
作为原书中的大反派,他若是能跟穆云间站在一起,那自然是千好万好。
可穆云间却还有疑问:“你对我……父皇,恨之入骨,为何,要处处帮我?”
“我说了,你与旁人有些不同。”穆澈说罢,又轻笑道:“何况,你跟穆凛一点都不一样,倒是有点像我那风风火火的嫂嫂。”
“……嫂嫂?”
“嗯。”穆澈明显对他坦率更多:“嘉兰岛乃海外仙岛,是中原人士向往之所,但他们却并不知道那岛屿的具体位置,还有那岛主和夫人的名讳,故而,也无人知晓,我那嫂嫂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可是你,却与我那嫂嫂有五六分像,鼻子与我那大哥也有些相似,若日后有机会,我定要带你见一见他们。”
穆云间点了点头,心里嘀咕。
前世他老师也经常说他跟妈妈有五六分像,鼻子更像爸爸顾珣一些……是的,穆云间随母姓,据说当时他妈进产房之前一直在冒冷汗,恐惧的不行,他爸为了转移他妈的注意力,紧急之下提了个问题:“你希望孩子出生后跟谁姓?”
他妈当时直接嘶声:“当然是跟你姓,还能跟我吗?”
“这样,我们石头剪刀布。”穆云间觉得他爸也不是什么脑回路正常的人:“要是你赢了就跟你姓。”
但这话成功转移了他妈的注意力,她问:“真的?”
然后他妈躺在床上伸手指,也不知道顾珣究竟出的什么,每出一次都撕心裂肺问一声:“谁赢了?!”
“你赢!”第一局,顾珣说,他紧接着说:“三局两胜。”
第二次,顾珣说:“我赢了。”
他妈躺在床上冒冷汗,气喘吁吁,为冠姓权和腹中的胎儿一起使劲,然后又问:“谁赢了?!”
“你赢!”
“那孩子姓穆!”他妈说,然后哇的一声,他就出生了。
当然了,那忙里忙乱的,谁也顾不上去看到底谁输谁赢,只能听顾珣片面之言。
根据穆云间后来所知,他妈说当时其实就是憋着一股劲儿,没真的想要冠姓权。
倒是没想到,他爸真的答应了。
他爸也悄悄跟他说,当时其实赢的是他,但为了鼓励妈妈,才说她赢了。
这是父子俩的小秘密,一直到父母双双去世,穆云间都没有透露过。
告别穆澈,穆云间又遇到了巩紫衣,他简单向对方解释了自己接下来的路线,后者一如既往,没有任何疑问。
有他支持,穆云间的心更坚定了。
一路走回休息的小院,快到门前的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什么。
扭脸一看,萧钦时安静地陪在他身边,脚步轻轻,一点儿动静都没发出。
他跟穆澈聊了那么久,萧钦时居然没闹?
穆云间有些好奇:“你怎么了。”突然那么老实。
“是你怎么了。”萧钦时听他说话,才开口道:“怎么突然不开心。”
穆云间直视他乌黑澄澈的眼睛,呼吸短暂停下。
他很快转向前方,笑意已经从唇边绽开:“想到了一些往事。”
“那现在呢?”
“什么?”
“你现在突然开心了起来。”萧钦时偏头问他:“是想到了什么?”
穆云间低着头,慢吞吞地抬着脚。
他并非自苦之人,只是偶尔想到世上与自己最为亲密的两人,难免会有些怀念。
但他没想到,自己那如此浅淡的情绪,都被萧钦时的敏锐所察觉。
“开心。”他很小声很小声的说:“是想到了你。”
……
一刻钟后,他挣扎着把身上的人推开,闪身退到了桌子后面。
萧钦时坐在床上,神情无辜又贪婪,迷茫而渴望:“穆云间,我想洞房。”
“就坐那,不许动。”
萧钦时克制地坐在那里,眼珠跟着他动。
穆云间把衣服拉好。
他如今脖子和脸上都是湿漉漉的,一身的口水味。
“萧钦时,此去北境,我要跟你约法三章。”
“什么章。”
“三章。”
“怎么章。”
“……”穆云间将腰带也缠好,慢慢道:“第一,不许随便把我们两个的事情往外说。”
“哪种事情不能外说?”
“比如今日……我与你确认心意之事,不可以乱说。”
“你崴脚勾引我能说么?”
“当然不能!”穆云间气道:“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不可以往外说。”
萧钦时点头,又雀跃:“你崴脚果然是为了吸引我。”
“……”解释不清,穆云间索性不解释:“第二……”
“第一个还没有说好。”
“哪里没好?”
“方才你说想到我就开心的事情能说么?”
“当然不能啊!”
“为什么不能。”萧钦时提出疑问:“这三件事并无什么共通之处,时间地点都不重叠,如何辨认哪个能说,哪个不能说。”
“……”穆云间在脑子里搜索了一番国骂,然后深吸一口气,认真思考答案,道:“就是,就是那些让你很高兴,很雀跃,很激动的……不能说。”
“那岂不是连你的名字也不能提了?”萧钦时显得很不悦:“那若母亲问我,你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或者巩紫衣问我,你去了何处,我……”
“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不算!”
萧钦时像是不小心把自己打成了死结的蛇,眼眸之中全是困惑。
“就是,就是那些,你我二人……那种,那种听上去就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不能说。”
“哪种是起鸡皮疙瘩的话呢?”萧钦时问的很认真,道:“我没有起过鸡皮疙瘩。”
“……”这个三章怕是约不成了。穆云间在桌子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穆云间。”萧钦时起身走过来——
“站住。”
萧钦时听话地停住,在桌子对面坐下来,双手平放在桌子上,盯着他因为喝水而露出的半截白净小臂,毫无私心地给出建议:“要不这样,日后你我每次对话之后,你都给我摸一下,我就知道你有没有起鸡皮疙瘩了。”
第68章
室内的两人短暂陷入了僵持。
穆云间不理解萧钦时, 不理解他为什么能够提出这么无理的,不符合正常人类逻辑的要求,表情甚至可以像千斤索要肉骨头那样自然。
他扭脸看向了被拴在门外廊柱上闷闷不乐的秃皮小狗。
小狗立刻从地上站起来, 咧嘴冲他摇尾巴。
穆云间收回目光,小狗的尾巴一秒停下,收回舌头,四肢直接向四个方向一滑, 沮丧地瘫回地上。
“罢了。”穆云间道:“不约法了。”
萧钦时点头,拖凳子。
“但你还是不能说。”穆云间开口,道:“如果你说了我不允许你说的,我就会跟你分房睡。”
拖椅子的手停下,萧钦时站起来, 沉着脸道:“凭什么。”
他表情太可怕,穆云间条件反射想躲, 但他很快鼓起了勇气, 扬起下巴道:“就凭我不喜欢,你若做了我不喜欢的事, 我便也要做你不喜欢的事。”
萧钦时青了脸, 抬步上前——
一根洁白的手指用力地对准了他的脚。
萧钦时跟他眼眸对视, 僵硬地停下, 道:“你方才还未与我说清……”
“说不清楚的话, 我日后不会再说。”穆云间用笃定的语气道:“总之,若你再将我二人的事情到处去说,一句, 我便与你分房睡一天, 两句,便是两天。”
“我都说了我分不清……”
“无碍。”穆云间道:“实践出真知, 时间久了,你总会分得清的。”
萧钦时缓缓退回椅子上,神色阴晴不定。
穆云间说干了口,端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喉,瞥他一眼,心中飘起了小锦旗。
“还有。”他再次开口,萧钦时还未从方才的事情中回过神,脸色变得更难看:“还有?!”
“还有。”穆云间故意强调,道:“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便碰我。”
“不许碰你?!”
“对。”穆云间抬下巴,道:“不许随便把我拖进房里,不许扯我衣服,不许……不许那样舔我。”
他耳朵尖又有点烫,舌头也有些打结,但依旧强作镇定地望着萧钦时。
萧钦时的拧着眉沉思。
小锦旗飘得更欢,穆云间抑制住上扬的嘴角,道:“听明白了么?”
萧钦时瞥了他一眼,穆云间抬起的下巴收了回去,没有把压制住对方的得意表现的太明显。
萧钦时的语气非常平静:“有罚就该有奖,若我做到了,能得到什么?”
穆云间说分房的时候理直气壮,但提到奖励,又十分的难为情。
他用强势掩饰内心,道:“等我想到再说。”
萧钦时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
穆云间又指他,道:“还有还有,不许这样吓我!”
“我没有吓你。”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萧钦时微微一笑,眼神依旧晦暗不明:“我只是在想你今日同我的说的四个不许。”
穆云间缓缓将手指缩回,眼神闪烁。
“一,不许看奇奇怪怪的话本,对吧。”
“嗯……”
“二,不许把你我二人恩爱之事到处去说。”
“嗯……”
“三。”萧钦时掰着手指头,轻声细语:“不许碰你。不许随便将你拖进房里,不许扯你衣服,不许舔你。”
穆云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四。”萧钦时继续掰手指,嘴角的笑意扯的更大,看上去就不太正常:“不许吓你。总之,只要我有违背,你就会与我分房睡,可哪怕是做到了,也没有任何奖励,是吧?”
他重新看向穆云间,似乎在征求他的最后确认。
穆云间又喝了一口水,呐呐道:“你,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萧钦时收起手指,一副十分老实的样子:“你我刚刚确认关系,倒的确是我急躁了,我以后会按照你的标准来爱你,不会再做让你为难的事情。”
穆云间:“……”
总感觉哪里不对。
他吞了吞口水。
萧钦时重新站了起来,负起双手,微微俯身。
穆云间怯生生地望着他。
萧钦时眼眸温柔:“千斤一大早还没吃饭,我去喂喂它。”
他转身往外走去,门口的小狗猛地从地上支棱了起来,一边后退一边发出:“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萧钦时置若罔闻地继续走近。
千斤已经缩到了栏杆底下:“汪汪汪!!!”
“等,等等。”
萧钦时回头,笑容跟不要钱似的直朝他绽放,眼眸乖巧:“怎么了?”
他越是生气,越会表现的温柔可人。
穆云间在椅子上坐的不太安稳:“你,你说的对,有罚就要有奖。”
萧钦时看着他。
“日后,日后若是你按我说的做,就,就我们每日都一起睡。”
“我们本来不就是一起睡的。”
“嗯……我,我,你,你想要什么奖。”
终于把这个问题甩了出去,穆云间说话总算顺畅一点。
萧钦时却道:“我若提了要求,你还喜欢我么?”
“当然了。”穆云间马上道:“喜欢你又不是机……关设定,还能说撤回就撤回的道理。”
他低下头,萧钦时看到他揪紧的手指,缓缓道:“若我能做到,到北境之后,你便将欠我三年的东西还来。”
穆云间一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什么?”
“你缺席过的大婚。”
那一瞬间,他的情绪隐隐有了变化,“三年前,你将我推下悬崖,走的干干净净。独留我一人在原地,一个人走完婚礼全程,一个人守着新婚之夜,一个人爱,一个人恨。如今你既然已经答应随我回北境,那便还我一个完整的婚礼,还有完整的新婚之夜,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三年了,他还在意难平。
穆云间心中内疚了起来,他微微垂首,慢慢点了点头。
萧钦时的嘴角飞速扬了一下,又在他抬眸的时候迅速收回。
“对不起啊。”穆云间道:“我那个时候……”
“我知道。”萧钦时道:“以前的事情过去便过去了,只是你现在答应我的,一定要做到。”
穆云间用力点头。
“我相信你。”萧钦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去喂千斤。”
穆云间刚要点头,就又站了起来,道:“我跟你一起吧。”
看千斤吓得那么厉害,他觉得萧钦时又要欺负它。
接下来几日,萧素素有些郁郁寡欢。
尽管她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但当母后和哥哥一起旁若无人的讨论起要与对方平分天下的时候,她还是感到了害怕。
一家人怎么能这样呢……
难道双方非要闹到如此吗?到时候真的打起来了怎么办……若是父皇伤了母后,或者母后伤了父皇,又怎么办。
身边多了一个人,楚煦将腿跨过走廊的护栏,与她一起坐在上面。
“楚煦,你害怕吗?”
“有一点。”
“我们能做点什么吗?”
“我们……”楚煦顿了顿,道:“我觉得我做不了什么,你的话,最好想清楚,究竟是跟你母后,还是回西京。”
“哥哥指定是与母后一起的。”萧素素心情复杂地道:“为了公平,我理应回西京找父皇……可是我心中,却也是不赞同他的做法。”
楚煦看她。
萧素素低下头,道:“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喜欢他身边那些红颜知己,之前我看母后,也是怒其不争……可她突然争了,我又害怕了起来……”
“但你知道你母后做的对。”
萧素素点头,道:“若是我的话,也会这样做的,只是,只是父皇对我……却是没话讲,我感觉我在背叛他。”
“那你怎么办呢。”
“我……我应该会跟母后一起的。”萧素素犹豫道:“虽然父皇对我很好,可是母后只有我和哥哥两人,父皇他,却有一大堆莺莺燕燕,他日后,也不会只有我一个女儿的。”
楚煦凝重地点点头,道:“你这样想是对的。”
有了他鼓舞,萧素素微微把心中的内疚压下去了一些,表情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对了。”萧素素又开口:“你怎么办啊,要回西京么?”
“我还不知道。”楚煦老老实实道:“皇后让我把太子妃的事情,还有她假传圣旨之事,都写在家书里,想通过我父亲之口告诉陛下真相,她还特别让我说明,这封信是她让我写的……我觉得,我现在像个人质。”
萧素素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又道:“不出意外,这个时候楚叔叔应该已经收到了家书吧……”
楚煦的神情也担忧了起来:“真希望他永远都收不到。”
不管他们如何期望,楚阳还是在特定的时间里收到了儿子寄来的家书。
他一如既往地净了手,把纱帽摘下,然后换上了舒适的便服。
再将家养的一只肥大的橘猫抱在怀里,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用最享受的姿势拆开了儿子的家书。
楚煦从小到大就没让他操过心,出门在外也是事无巨细,家书就像写话本似的,路上遇到了好的坏的都会告诉他,这让他每日都有了盼头,读儿子的家书,就像是在与一个老朋友闲聊,给他一种每时每刻都在见证对方成长的感觉。
但今天,他在翻到第二页的时候,猛地坐直了身子。
身上的橘猫被惊得从他身上跳下去,然后回头,用烟嗓凶巴巴地对他瞄了一声。
楚阳抬手做出抱歉的手势,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中的所有内容。
他迅速把里面的三件事分成了两大类。
一个是当今圣上的家事,一个被圣上的家事牵连的可怜臣子的非典型私事。
圣上的家事不用管,他没有必要平白去承担对方得知消息那一刻的恶果,重要的是自己的儿子如今落在皇后手里这件事。
她想做什么?
楚煦是她看着长大的,加上有萧素素在,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只是……如今儿子在皇后手里,他就要慎重行事,不能给萧不容出奇奇怪怪的主意,以免惹怒对方。
他来回踱步。
事情是由萧不容而起,理应由他来解决。
楚阳缓缓停下脚步,思索。
看来如今最好是静观其变。
无论如何,他还是去了一趟宫中,坐在轿子里的时候,他将胸前整齐的纽扣解开,重新扣得错位。
到地方的时候,萧不容果然一眼发现了不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
“素来得体的楚相,如今纽扣都错位了,还说没事?”
楚阳惊醒,急忙低头检查了一番自己,然后快速把纽扣调整好,笑道:“今日出来的匆忙,让陛下见笑了。”
“何事如此匆忙?”
“这不是,突然听说陛下前两日从新晋的妃子那里,新得了一副残局,想赶紧一睹为快。”
萧不容一愣,又失笑地点他:“你呀……真是个棋痴。”
两人很快在棋盘前围坐,萧不容道:“朕昨日尝试解了一下,还没有头绪,但这种事情,定难不住楚相。”
“陛下谬赞。”楚阳捏着棋子,一边观棋,一边道:“皇后已经走了近一月,不知可有消息传来?”
“只是听说她弃车行马,想是要尽快解决钦儿的事情,其他的还不知道。”
楚阳点点头,往上面补着棋子,道:“皇后是难得的良配,陛下真是有福之人。”
萧不容笑了一声,“是啊,她对朕,确实没得说。”
“只是,皇后素来爱子如命,会不会劝不回太子,反而被太子说服?”
楚阳试探,萧不容却哈哈大笑了起来:“楚相多虑了,皇后对朕最是知心,便是劝不回太子,也不会被他说服的,何况她临行前曾经许诺,若是劝不动,便是将他关在笼子里,也要强行带回来,朕相信她。”
楚阳迟疑,道:“皇后会不会是在开玩笑?”
“或许有开玩笑的成分在,但她素来行事稳重,懂得取舍,那件事对太子名声伤害极大,她应该明白,怎样做才对自己和太子更有利。”
楚阳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在进入西京之前,他一直以为萧不容是个多情而深情的人,他固然有许多女人,可他却唯独只对虞昭一人极好。可直到萧钦时喜欢男人的事情传出,他才发现,原来对于他来说,帝王的面子竟比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更加重要。
所谓懂得取舍,说的是虞昭不得不遵从他的意愿,将萧钦时从关州带回,这不得不三个字,就藏了太多的委屈与怨怼。
楚阳垂眸,专心钻研棋局。
萧不容忽然道:“楚相方才看朕的眼神,像是觉得朕做的过了。”
“不。”楚阳毫不犹豫地道:“若是臣,也会与陛下做的一样,储君之位,容不得半分非议。”
当然容不得非议。但若他是萧不容,绝不会用如此极端的做法,他会让萧钦时带着对方回西京,给他们赐婚,让天下所有人都认为上位者赞同他们背离纲常的爱情,让这件事成为一桩佳话。
等到民间只有叫好的声音,这非议自然也就不在了。至于别的,若萧钦时对那男子有情,则会证明他这样的做法没有错,后期再尝试让其纳妾,若其不肯,再考虑废太子之事。
自己做到仁至义尽,方能让身旁人心服口服。
若是时间久了,萧钦时对那男子无情,更省得他来做这个恶人。
殊不知,亡命鸳鸯,越是想要将他们分开,越是会将他们推得更近。
反而平静而祥和的生活,更容易生出龃龉。
两人偶尔说几句时事,偶尔谈论下棋局,言谈之中,楚阳只字不提楚煦被虞昭当做人质一事。
反正,等那几个消息一起传来,萧不容自会明白他今日失态的原因。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即便他无比担忧自己儿子的安危,却还是顾忌天子的心情隐忍不发。相信几日之后,无需他亲自开口,对方就会主动派遣他去关州做说客。
一来,他跟着萧不容最久,萧不容信他。二来,这二十年来,他对天子和皇后之事一直一清二楚,是从始至终的旁观者。三来,他是大靖智囊,各种事情少不了他出主意。四来,楚煦在那边,于公于私,他都会尽心尽力劝虞昭归朝。五嘛,当然也是卖他一个人情,好去确认楚煦的安危。
毕竟,就算萧不容相信虞昭不会动楚煦,在外人眼中,楚阳这个做爹的却不一定能那么理智。
午夜,万籁俱寂。接应府里只余入夏之后偶尔的虫鸣。
小院里的某个帷帐中,有人无声地睁开了双眼。
他熟门熟路地扭脸,望向身边人。
月光透过通风的拱形窗照入室内,两侧床帏被挽在四角的立柱上,映出身旁人精致绝伦的脸庞。
萧钦时侧身,单手支起额头,苍白手指轻轻将他耳侧发丝朝下拨了拨。
动作轻柔,耳目聪灵地留意着对方的呼吸。
一如前几日那样,穆云间睡的很沉。
以前住在山里的时候,他偶尔半夜还会猛地惊醒,如今是心中的大石放下之后,他的睡眠就越发地好了。
萧钦时凑过去,鼻尖对着他的,妖精吸□□气一般,将他呼出的气体吸入肺腑。
他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虚虚伏在对方身上,毒蛇吐信一般戏弄他的脖颈。
穆云间微微偏了偏头,脸侧手指自然地微蜷,另一侧因这动作而露出半边细瘦的锁骨,连接着一点肌理均匀的肩膀。
毒蛇吐信,越发肆意。
穆云间近日总是做梦。
梦里有人缠着他,逗弄他,他伸手去推,手臂也被对方温柔的掌控。
穆云间朦朦胧胧清醒过来,月光被云层挡住,变得浅淡,他困倦地望向身旁男子。
萧钦时睡得正沉。
穆云间思绪混沌,又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还在继续,他微微拧着眉,小腿蜷起,脚跟无意识地蹬出。隐约听到了院子里洒扫的声音,微微打着哈欠,睁开了眼睛。
下一秒,他猛地坐直了身体。
动静惊动了身旁之人,萧太子慵懒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嗓音沙哑:“怎么……”
“没事!”穆云间打断他,一把将床头的外衫扯过来披在身上,手指拉着两边攥紧,然后翻身下床,道:“你好好睡。”
一边说,一边单手把床帏放了下来,还绕到另一边,也一起放了下来。
两边床帏都拉开,是因为近日青州的天气有些热了,如此可以通风,形成对流,夜晚比较凉快。
他继续攥着外衫,脸颊绯红地感受着身下的湿意,来到门口,轻声吩咐:“麻烦帮忙打一桶水。”
接着,他来到衣柜前,重新找出了一套贴身衣物,搭在一面四叠屏风上。
水很快送来,穆云间单手提起,一转脸,就看帷帐中间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是的,只有一张脸,嵌在那中间,头发都被藏在里面。
就像是哪个审美不正常的人绣上去的一样。
他眼珠乌黑,直勾勾地望着他,看上去有种离谱的天真:“穆云间,你干什么呢。”
“我,不干什么。”穆云间道:“你睡你的。”
“我睡好了。”
“再睡会儿!”
“不困了。”
“那你出去。”
萧钦时眼珠转了转,重新把脑袋缩了回去。
穆云间抓紧时间,快速到屏风后面,并调整了一下屏风的位置,使其围成一个小小半圆,飞快地将亵裤褪下。
“穆云间。”
那声音又传来,穆云间急忙道:“不许过来!!”
萧钦时停顿了一下,才温和地道:“我没有过去,还在床里面。”
穆云间飞速擦身,眼角烫的通红,道:“我让你出来,你再出来。”
“你这几日好奇怪。”萧钦时盘膝坐在帷帐里,眸中划过一抹促狭,嗓音依旧清澈:“每天早上都要一桶热水,还躲着不给我看,是怎么了。”
“我,我,是入夏了,天热,我早上起床会出汗。”
“哦。”萧钦时托着腮,修长手指在脸颊上轻敲,笑吟吟地道:“那你应该多抱抱我,我可以给你降温。”
“知道了。”
屏风后哗啦哗啦的水声飞快。
那洋洋的嗓音又悠悠地飘了过来:“穆云间~”
“……干什么!”
“我看你好像很急,你不要着急,我不会偷看的。”萧钦时好整以暇地勾着唇,嗓音乖巧:“你说怎么样,我就会怎么样,会好好听你的话。”
穆云间不再出声。
专心致志地把自己清理干净,再擦干身体,重新换上干燥清爽的新衣,把外衫披好,松了口气。
余下的水被他用来简单搓洗了一下衣服。
“穆~云~间~”
穆云间拧着眉挪开屏风,一眼就看到他脑袋从床帏里伸的老长,往这边看。
见他出来,萧钦时的脖子缩回去了一点,道:“你好了?”
穆云间点点头,道:“我把衣服送出去。”
“你最近好奇怪啊。”
“……”穆云间直接提着桶往外走,脚步快的像是有鬼在追。
他确实有些奇怪。
他本来是性子比较淡薄的人,便是在现代的时候,也很少这样连续多日……做那种梦。
难道是因为谈恋爱了,所以会比较渴望对方?
他不确定。
“嫂嫂。”
穆云间一个手抖,急忙把桶放下,循声望去,萧素素在远处对他招手:“母后说吃完早膳便出发,你和兄长的东西收拾的如何了?”
这段时间来,虞昭派了人清理穆氏余党,以免祸害百姓。
如今大部分事情都已经移交到了青州府衙,他们已经可以出发去北境了。
穆云间急忙答应了一声,加快动作去了洗衣院,里面的仆役这个点也是吃饭时间,穆云间趁着没人,赶紧换了水将衣服搓干净,挂在了绳子上。
近日太阳已有夏日风采,里衣又都是轻薄面料,等他们差不多收拾好的时候,衣服应该也干了。
重新回到屋里,萧钦时正在洗脸,他手指苍白,骨节突出,双手按在脸上的毛巾上,扬起的脖颈修长,露出同样突起的喉结。
这番动作,明明慢条斯理,也让人觉出几分阴狠的野性来。
毛巾拿下,他偏头来看穆云间,骇人的气质瞬间被笑意冲淡:“弄好了?”
“嗯。”穆云间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毛巾,自己洗脸。萧钦时歪头看他,柔声道:“怎么脸这么红。”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问,穆云间刚刚降温的脸又烫了起来,当即低头,快速拿毛巾擦脸,用热气中和了那阵滚烫,才理直气壮:“热的。”
萧钦时张开双臂,道:“要抱么。”
“……不要。”
萧钦时眼神暗淡,但并未强求。
自打那日穆云间提出四不许之后,对方的确没有再做过让他尴尬狼狈的事。
萧钦时如今变得懂节守礼仪,可他却……
穆云间对自己十分失望。
洗漱之后,两人走出门,萧钦时一身粉白长衫,身姿挺拔,脸上的疤痕已经掉痂,只剩下粉红痕迹,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神色沮丧,满怀心事的穆云间。
悄悄扬唇,道:“拉手吗?”
穆云间抿了抿唇,慢慢伸手,与他十指相扣。
原来,不只是萧钦时渴望他,他也在渴望萧钦时。
……太羞耻了。才刚刚把人家拒之门外,自己就成天地——
呜呜呜。
第69章
用罢早膳, 穆云间重新回到居室,开始收拾东西。
住的没几天,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无非就是几件衣服,还有一些日用品。
这次一起去北境的人很多,有不少护卫和仆役,轮不到穆云间收拾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只需要带好自己的就行。
他挨个将自己和萧钦时的衣服折好放在箱子里,又听到萧钦时的声音传来:“穆云间。”
“嗯?”
“擦药。”萧钦时自己拿来了药,站在他面前微微低头。
穆云间接过药,食指蘸取一些,给他涂在脸上, 道:“还疼么?”
“一点点。”萧钦时看着他,道:“都收拾好了么?”
“差不多了。”
他指腹柔软, 蘸着药膏在脸颊来回滑动, 触感十分舒服。
萧钦时眯了眯眼睛,道:“我有件事一直忘了问你。”
“什么事。”因为尹迎风嘱咐少量多次, 穆云间第二次蘸取, 认真地将疤痕周围都擦上, 然后翘着手指将药膏盖好, 拿帕子擦了擦手。
“我送你的琉璃灯去哪儿了。”
“……”穆云间又心虚起来:“我那时候, 为了引开官兵,到处扔东西,不知丢哪儿去了。”
萧钦时没有说话。
穆云间悄悄看他一眼, 慢慢走过来拉住他的袖口, 道:“对不起啊。”
萧钦时的黑眼珠静谧着,道:“定情信物你也能扔。”
“那个东西太显眼了……”穆云间一边观察他的表情, 一边上前一点,朝他贴近,眼巴巴地许诺:“以后不会这样了。”
萧钦时沉默着。
穆云间犹豫了一下,主动仰起脸亲了亲他的下巴,嗓音软软:“别生气了。”
萧钦时呼吸一窒,看着他的眼珠略有些直勾勾地。
他很快闪动睫毛,逼自己移开视线,淡淡道:“我会派人四处搜寻,看看能否找回,以后不许这样了。”
穆云间放下心来,眼眸微弯:“知道了。”
重新跟萧钦时拉开距离,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萧钦时又盯了他一阵,转身去柜子前,从上方取下了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
穆云间偏头看了一眼:“那是什么。”
“我们在一起之后,我写的起居录。”
穆云间忍俊不禁:“写那个干什么。”
“这里面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日后你若违背,我便撕吃了你。”
“……”穆云间不满:“你怎么又威胁我。”
“这叫丑话说在前头。”萧钦时把那个小盒子和行李放在一起,又道:“你早间洗的衣服呢?应该晾的差不多了,我帮你拿回来。”“
“不用!”穆云间立马道:“我晚点自己去拿。”
萧钦时的神情意味伸长,他拉长嗓音,长长地:“嗯——”了一声。
让穆云间又差点烧起来。
“你,你帮我把桌子上的雕本整理一下,我去后面看看。”
说罢,落荒而逃。
到了中午的时候,一切都基本收拾完毕,穆云间喊了巩紫衣和穆澈,确认外面没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便提前抱着千斤钻进了马车。
封闭的空间让他短暂摆脱了无所适从的状态。
虞昭在外面指挥,很快分配好了马车,她和萧素素一起,穆云间和萧钦时一起,真该死挨千刀巩紫衣三人骑马,穆澈和楚煦一辆车,除此之外,还有随行护卫数十人。
至于尹迎风,他在得知虞昭要前往北境之后,就不知又去了哪里。
穆云间抚着千斤逐渐长出来的头毛,忽闻车门被打开,萧钦时探身进来。
穆云间:“……你也坐车?!”
“我不能坐车?”萧钦时在他对面坐稳,懒懒弹了弹膝,幽幽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小狗身上。
小狗立刻往穆云间怀里钻了钻,发出委屈的哼唧声。
穆云间安抚地拍拍它,道:“你的马那么快,不骑不是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它正好也歇息一下,给它放个假。”
你人还怪好的。穆云间心里犯嘀咕,萧钦时也伸手去摸他身上的小狗,小狗埋头在穆云间胸前,只拿屁股对着他,发出敢怒不敢言的威吓。
萧钦时忽然道:“它好像不太喜欢我。”
穆云间立马附和:“是的,你还是出去骑马吧。”
萧钦时瞥他,穆云间若无其事地往外看。
“既然不喜欢我,就别在这车里了。”
穆云间猝不及防,见他一手拎起小狗脖颈处的定制衣物,直接便跳了下去。
很快,又重新钻回来,抬眸看穆云间,嘴角含蓄地扯了个笑。
穆云间避开他的视线,打开自己脚边的箱子,从里面取了本书。
萧钦时重新坐在他对面,手指在膝盖上轻敲,视线慢条斯理地描摹着他的模样。
“你是不是,没事干了?”
“北境这一路,应当是没什么事干。”萧钦时也打开了自己的小盒子,拿出了他的恋爱起居注,道:“不若这样,你我好好商议一下婚礼的具体事项,这样等我们到地方的时候,就可以着手安排起来。”
他那小盒子里还放了一支嵌在盖子上的笔,与一小块黏连在盒底的,极其迷你的墨。
穆云间想起自己答应他到了北境还他大婚的事,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你要全部都让我来安排?”
“可以说说看。”穆云间因为找到了一个话题而感到庆幸,这样昨晚的事情就不会被萧钦时揪着不放。
“我自然希望婚礼的排场越大越好,到了北境明都之后,我要将满城都挂上红绸,所有的酒楼客栈都要摆上我萧钦时的喜宴,我还要在明宫九层宝塔上挂上条幅,让所有人都来能目睹你我之情,还要用夜明珠装扮你我的婚房,在宫中所有飞檐上挂满琉璃灯,然后……”
穆云间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会不会有点太铺张了。”
“……”萧钦时停止了侃侃而谈,眼眸光彩收敛许多:“那你来说。”
“若要我说。”穆云间顿了顿,道:“不若就你我简单拜个堂,只有我们一家人知道就好,没必要劳民伤财,闹的人尽皆知……你说呢?”
萧钦时脸上闪过了一抹不悦。
“而且,你若是直接入住明宫,可就是当真向你父皇宣战了……他能答应么?”
“是母后要向他宣战。”萧钦时道:“明都是北境中枢,我母后乃一国之母,自然要住明宫,既然都已经决定去北境了,自然不能随便找个府邸,忍气吞声。”
“……嗯。”穆云间表示理解,道:“只要你父母不和离,在大家眼里,顶多就是她去明都陪儿子住一段时间,便是有些臆测……”
“他们的事情无需你我操心。”萧钦时根本不想听这些:“你方才说的,是确定了么?”
穆云间点头。
他不太喜欢把自己得事情弄的过分张扬,对于他来说,那是浪费社会资源,哗众取宠。
萧钦时沉默地润了墨,在那本起居注上写了什么。
穆云间探头去看,道:“你还真把我说的话都记了啊。”
“是你我确认关系之后的所有事,都在上面。”
那不就是恋爱日记。穆云间翘唇,道:“我能看看么?”
萧钦时直接侧过身去,还拿宽袖挡着,一边继续写,一边道:“不给你这没良心的看。”
“我怎么又没良心了?”
萧钦时看他,道:“你是不是都没想过要将我们的事记下来?”
“……我都记在脑子里了。”
“我父皇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果真没有心,日后定会忘了我。”
穆云间翻了个白眼。
这马车宽大,将坐着的凳子翻下来,便是厚实的软垫,可以用来睡觉。
去北境也可以坐船,只是从青州坐船需要绕过一个峡谷,所以虞昭的意思是行车十日,去嵊州换船。
那样更加节省时间。
马车颠簸,出青州的第一夜,一行人便露宿荒野。
萧钦时把软垫放下来,让穆云间躺在车里睡,道:“我去陪他们一起守一阵,你好好休息。”
穆云间没有推辞,守夜是轮不到他的,毕竟他耳不聪目不明还是个战五渣,真有什么情况是一点用都没有。
萧钦时在他身上盖了毯子,从车上跳了下去。
穆云间闭上眼睛,又感受了一下身下,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害怕自己再做那种梦。
但如今这可是在车上,萧钦时都在外面……身边只有一个毯子勉强有些对方的味道,他应该还不至于对着一个毯子发……嗯。
穆云间迷迷瞪瞪给自己做了些心理建设,逐渐沉沉睡去。
前半夜,穆云间醒了一次,重新确认了一下自己身上,又稍微放下心来。
一夜无事,第二日,穆云间醒来的时候,身上也没有之前的痕迹,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没有做那种梦……看来是因为他在接应府里的时候太安逸了,如今马车行驶在野外,潜意识里定会觉得这是危险的,那种梦自然也就不敢来了。
如此这般又行了两日,穆云间逐渐将这件事放了下来,每夜都熟睡到天亮。
因为一行人很多,又有众多高手护航,穆云间心中十分安定。加上萧钦时一路上不光没有闹他,还照顾的细致入微,他是半点不适都没有。
直到这日,情况再现。
他又梦到了萧钦时。
穆云间先是恍惚,然后猛地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车门安静地敞开着,今夜无星无月,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他呼吸急促,猛地蜷起身体坐了起来。
黑暗之中,车壁之上,有人无声无息地爬了出去。
耳不聪目不明的穆云间一丁点儿都没有发现。
马车外,这人悄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竖起耳朵听着车内的动静。
又,又做梦了……
穆云间攥着被子,心情彷惶。
如今是在车里,怎么办……
对,先把衣服换了。
穆云间也没敢点灯,车门是为了通风而打开的,他也没有欲盖弥彰地关上。
而是仗着黑暗,伸手去摸索箱子里的衣物,里衣布料的手感他是熟悉的。
刚刚把衣服拽出来,一盏灯忽然从车门处挑了起来。
熟悉的人脸自灯后探出。
萧钦时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衣服,道:“我听到你这里有动静,怎么了?”
穆云间先是慢慢把衣服塞了进去。
萧钦时的灯朝他脸侧举了举,穆云间急忙抬手挡住,道:“别照了,热。”
萧钦时把灯挂在车门上,语气温柔:“做噩梦了?”
“……”穆云间眼中有些晶莹,他又看了一眼萧钦时,思索了一下自己如今的处境。
他身下濡湿黏腻,若是自己一个人去弄水,定会闹得人尽皆知。但若不清洗,难受是一方面,萧钦时与他同乘一辆马车,也一定会发现端倪。
他红着眼圈,羞愧咬唇,道:“你,你先上来。”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男人的嘴角倏地一扬,语气却满是疑惑:“有事?”
“你上来嘛。”
他嗓音有些软软的哑,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萧钦时的心陡然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踩着脚凳走了上去。
他在软垫上坐下来。
穆云间往里面缩了缩,道:“脚也放进来,车门关上。”
萧钦时想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逐渐感觉大脑有些沉重,呼吸也紊乱起来。
他一板一眼地脱了鞋,收腿之后将车门关上,顺手把那灯笼挂在车壁之中,烛光将马车内衬得朦胧而昏暗。
心上人就蜷缩在里面的角落,脸庞在灯下越发勾魂摄魄。
“你能不能……”穆云间还是不敢看人:“带我出去找点水。”
“嗯。”萧钦时沉稳答应,慢了一拍回神,淡淡道:“你做什么。”
“我……我近日总是,总是梦到你。”穆云间的头越垂越低:“梦到你,在我身上……”
“……”萧钦时的身体本能地往他倾了一瞬,又极为艰难地退回来,一边直勾勾地盯着他,一边冷静无比地道:“然后?”
“……”穆云间已经说不下去了,他猛地瞪过来一眼,凶巴巴地道:“总之,我现在身上不舒服,需要清洗,你帮不帮忙?”
第70章
车内的蜡烛嗤地灭了。
这是穆云间要求的。
尽管他明白像巩真千三人这种内力高深之人, 有夜中视物的能力,但绝大部分人却是没有的。
这能让他稍微有点安全感。
穆云间抱着衣服,在黑暗之中朝他靠近。
萧钦时克制着, 没有去直接抱他。
穆云间摸索着,拉住了他的袖口,慢慢握住了他的手指,忍不住道:“你的手为何总是这样凉。”
“体寒。”萧钦时简单解释, 看着他又往自己靠了靠,越来越近,漂亮的眼睛在黑暗中茫茫地张着,全然不知自己此刻有多动人。
“是因为邪医的药么。”
萧钦时凝在他脸上的目光顿时微微收束,他轻柔地伸手, 把穆云间搂在了怀里,穆云间很乖地没有挣扎。
“你还知道邪医的事。”
他嗓音低低, 穆云间点没有隐瞒, 道:“我知道你许多事。”
“还有什么。”他的手无声收紧,凝望他的眼神越发深邃。
“先不跟你说。”穆云间将衣服放在自己的身上, 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小声道:“我记得这附近有一条流动的溪流, 你偷偷抱我过去, 不要惊动大家。”
萧钦时缓缓低头, 拿鼻子蹭了蹭他的脸颊,穆云间温顺地由他蹭着,轻声催促:“快一些。”
萧钦时将灯笼让他拿着, 抱着他从马车上跃下, 往一侧有些稀疏的林子走去。
他们走后不久,巩紫衣提着一只兔子出现, 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神情疑惑。
萧钦时动作很快,不久便带他来到溪边,并重新接过灯笼点燃,挂在了旁边一颗歪脖子树上。
穆云间把衣服放在石头上。
扭脸来看萧钦时,萧钦时正好转过来看他,穆云间又有点不好意思:“你能不能,转过去。”
关于这一点,萧钦时是真的不解:“一,你我皆是男子,我又不能占你便宜。二,你我已经成……算有过婚约吧,睡也睡过了,我也不是没摸过你,何必如此扭捏。”
“……”虽然话是这样说没错,但那不还是没上全垒么。
穆云间心里还是很过不去。
若非在马车上发生这样的事情,而萧钦时又是未来与他最亲近之人,穆云间是不会请他帮忙的。
他还在拘谨,萧钦时忽然两步跨了过来,穆云间条件反射地往后退。
溪边怪石多,脚下又是一个不稳,顿时跌坐在堆放衣服的石头上。
萧钦时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微微俯身,定定地道:“这几日,你时常梦到我,对不对?”
穆云间羞的厉害。
萧钦时又道:“总归你也是要洗的……”
他再近一步,低声道:“给我蹭蹭,好不好。”
“……”穆云间对着他认真的眼睛,有些说不出话。
他微微偏过头,手指收紧。萧钦时已经与他坐在同一块石头上,试探地伸手来搂他的腰。
穆云间浑身僵硬。
想着自己这几日的梦魇,脸颊和身体都热了起来。
若真只是他说的那样……倒也没什么,但萧钦时往日亲他的时候便极为凶狠,此处荒郊野外,谁知道对方会不会……
萧钦时观察着他的神情,确定他没有阻止,便立刻低头,专注去解他的腰带。
他克制着逐渐乱起来的呼吸,眼珠直直盯着自己手下的动作,明明已经飞快,但还是觉得慢——
一只洁白的手忽然按在他的手上。
萧钦时表情一僵,眼中不受控制地染上阴狠,抿唇望向他。
嗓音已经染上了恶意:“你总归是要洗一次的,给我碰一下怎么了。”
那神情凶的像是吃的正欢的千斤突然被端走了食物。
穆云间一手推在了他额头上。
那手掌心柔软,萧钦时怒不可竭的脸因为这一下而染上委屈。
他攥紧手指,心思急转,正纠结是继续还是停下,穆云间的声音已经再次传来:“把灯熄了。”
萧钦时回神,屈指,一道劲气弹出,灯笼当即破了个洞,里面烛火唰地灭了。
昏暗之中,空气忽然粘稠了起来。
穆云间颤抖的嗓音压得极低:“只,只许蹭……”
再次遭到制止,萧钦时几乎要疯了,嘶哑的嗓音里藏着几分癫狂:“你一个男的,我还能对你怎么样?!”
……
大半时辰后,天色已经有点晃亮的意思,萧钦时又重新抱着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车内。
成功跟心上人贴贴,这让他心情不错,轻手轻脚地把人放里面,还主动去给他盖被子。
依然清醒的穆云间:“……”
他悄悄看了一眼萧钦时脸上抑制不住的神采,想着方才的种种,眼珠微微转了转。
默默把脸缩在薄被里,他轻声问:“你要睡么。”
萧钦时想了想,心情不错地道:“那我躺会儿。”
便一起躺了下来,隔着被子把心上人搂住,脸颊贴在对方的脸侧,表情有几分餍足。
第二日一大早,下人们就在外面起锅煮上了粥。
饭后,虞昭又看了一眼腻在穆云间身边的萧钦时,发出命令:“你去附近巡视一番。”
萧钦时:“?”
虞昭淡淡道:“你父皇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倘若他要穿书给西北这边的官员,我们会有些为难。”
萧钦时皱眉,扭脸开口:“该……”
“你亲自去。”
萧钦时:“……”
他隐约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下意识看向穆云间,后者微微一笑,好脾气地道:“听母后的话,去吧。”
未料穆云间也不挽留他,萧钦时有点赌气地站起来,板着脸走了。
虞昭目送他远去,重新看向穆云间,笑容里多了几分柔和:“这几日整天乘车,累坏了吧?”
“没有,车里挺舒服的。”
“我方才看了地图,前方有一个小镇子,下午就能到,可以在那歇歇脚,吃点好的,你也可以放松一下。”
穆云间点头。
“我听巩紫衣说,你们昨晚好像出去了?是不是他又闹你?”
大哥发现他和萧钦时一起离开了!穆云间顿时有点紧张,忙道:“没有,没有的事……”
整个车队都是虞昭在管,每日巡夜之人都会把情况汇报给她,巩紫衣又是一个一板一眼的木头,定会事无巨细。
虞昭挑了挑眉,发觉他红了脸,隐隐明白过来,道:“待会儿我让他骑马,你好好在车上休息一下,先忍忍,到镇子之后,有什么需求记得告诉我。”
穆云间连连点头,道:“都听母后安排。”
他很快吃罢离开,转眼看到穆澈正坐在巩紫衣身边,两人各自拿着一副纸牌,正在比大小。
这自然也是萧不容带来的改变,只是那上面并非是阿拉伯数字,而是正正经经的大写壹贰叁。
“小云间。”穆云间正要绕开,穆澈的声音忽然传来:“打奸佞,来吗?“
所谓打奸佞,就是斗地主。穆云间左右思索,无事可做,只好朝他们走去。
有他加入,穆澈重新洗牌,道:“萧不容那家伙虽然很讨厌,但脑子里好玩的东西倒是不少。”
他一边说,一边扫了一眼穆云间,后者:“……是啊。”
穆澈抽出四张牌,穆云间忽然道:“这个不玩钱么?”
巩紫衣意外,穆澈眼睛噌地亮起来,“来呀,来来来,你这个大哥又木又抠,说什么都不给我玩钱的,我都快无聊死了。”
“那我们换个玩法。”穆云间拿过牌,道:“听过跑得快么?”
两人都摇头。
萧不容只传了斗地主啊。穆云间愣了一下,轻咳一声,道:“玩这个要抽出六张牌,没有大小王,最大的是二,一只有三张,这样每人手里都只有十六张牌,看谁先出完全部,剩余的数牌,一张……一两银。”
一边说,一边眼睛发光的去看穆澈。
穆澈眯眼,道:“你想赢我的钱?”
“不行?”
“那你大哥这个抠门精怎么办,他好像输不起。”
巩紫衣完全没觉得输不起有什么不对:“我没钱。”
“你手里二十两应该有的。”
巩紫衣看了他一眼,眉心微皱:“太大了,我最多拿出一两银,输完就走。”
穆澈笑了一声。
穆云间也有些好笑,道:“那你若是赢了怎么办?”
“随你们。”巩紫衣非常平静:“反正就一两的本钱。”
穆澈没好气,道:“你来了,他还愿意出一两银,方才我跟他玩,一说来钱他就撂挑子。”
穆云间笑的更厉害,道:“好好好,那我们玩小一点,一张十文,行了吧?”
巩紫衣思索了下,点了点头。
萧不容把十以上的四张改成了士农工商,也正符合当今世界的价值观。
开始玩的时候,穆澈随口问穆云间:“萧钦时没事吧?”
“嗯?”穆云间没想到话题又拐到对方身上,眼神有些疑惑。
“昨夜子正三刻,我看到他鬼鬼祟祟从你车里溜出来,一副受惊不小的样子,你半夜怎么他了?”
“没有啊……”穆云间道:“出三……你说他子正三刻从我车里溜出来,是不是看错了?”
“四。”巩紫衣开口。
穆澈道:“怎么可能看错,当时还在想这小疯……萧太子如此惧内,真是让人想不到。”
穆云间瞪他一眼,略作思索,猛地想到了什么,道:“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跟他相性不合,管他的事干什么,就扫了一眼,继续睡去了。”穆澈打出了一个商。
穆云间立刻去看巩紫衣:“大哥昨晚巡夜,有没有发现他偷偷进我车里?”
“你二人一辆车。”巩紫衣开口:“他进你车里有什么好奇怪的?”
“有没有进。”
“约子正左右,确实进了。“巩紫衣道:“后来我被林中动静吸引,去抓了个兔子,回来还看到你二人往林子那边去了。”
“可是挑着灯进的?”
“没有。”巩紫衣审视自己的牌,随口道:“应该是怕打扰你休息吧。”
穆云间捏着牌抿紧了唇。
这一路走来,萧钦时为了晚上不打扰他休息——马车的空间毕竟就那么大,躺两个人不算挤,但也绝对说不上宽敞,故而每天夜里,萧钦时都会把车留给他,自己出去露宿。
他打小风里来雨里去,和巩紫衣等人一样,早已习惯了野外休息。
而且这一路去嵊州,他们的车队又是皇后又是太子的,实在招摇,这些内力深厚之人在外面,也能更好的听到各方动静。
在穆云间的记忆中,萧钦时昨晚确实出现了,是听到他马车里的动静之后挑着灯光明正大过来的。
但如今,巩紫衣看到了萧钦时没打灯进他的车里。
穆澈看到了萧钦时受惊一样悄悄溜了出去。
子正左右,子正三刻……穆云间手边有个报时钟,是他自己做的,不大,但方便他辨认这里的时间。
他每次看到亮光都会习惯地看一眼。
萧钦时挑灯出现的时候,将近丑时。
也就是说,穆云间做那个梦的时候,正好是子正到子正三刻这个区间里。
他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们习武之人,是不是能从人呼吸分辨出是否熟睡?”
穆澈道:“那是自然,这是基本功。”
巩紫衣也点头。
穆云间又道:“那若是人将醒未醒的时候,是否也能分辨出来?”
“人在熟睡和浅睡的时候呼吸和心跳是不一样的。”巩紫衣温和地道:“若是将醒未醒,这两方面都会发生变化。”
也就是说,如果萧钦时愿意,完全可以在他熟睡的时候搞些小动作,然后分辨他的呼吸和心跳频率,及时收手。
穆云间缓缓磨了磨牙。
“哎,你看,你呼吸加重了,我听得出来,你生气了……”穆澈忽然来了兴趣,好奇道:“怎么?昨晚萧钦时偷偷进去,欺负你了?”
穆云间凶狠地横他一眼。
穆澈一愣,啧了一声,道:“小云间,你若是想凶人,可不能这样,太软了点。”
穆云间黑脸。
“这也不行。”穆澈一本正经地教育,道:“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再凶再恶也是很难有威慑力……哎。”
一张纸牌忽然朝他飞来,穆澈偏头,及时用两指夹住,指了指神色冷漠的巩紫衣,道:“你可以跟你大哥学学,出其不意,直接动手。”
“不必理会他。”巩紫衣安抚,又道:“他当真欺负你了?可要我去帮你讨回来?”
“不必。”穆云间开口,又道:“那我怎么样可以让自己在不睡的时候,变得跟睡的时候一样呢?”
“调整吐息即可。”
“那打完牌,大哥教我。”
巩紫衣没有异议。
穆澈看了一眼他波澜不惊的脸,这木头居然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可他却忍不住开始探究,思索萧钦时究竟哪里得罪了穆云间……小情侣之间,萧钦时半夜进去能干什么呢?
若是温存的话,都是情人了,怎么会惹怒穆云间呢?
他实在太好奇了。
但小疯狗那脑子又不是正常人能够轻易理解的……
一直到牌局散了,他也没能琢磨明白。
萧钦时究竟半夜溜进去对穆云间做了什么。
还因为心不在焉东想西想,输了足足一贯钱。
远远地,正在百无聊赖巡视四周的萧钦时,慵懒地欣赏了一眼黛色的远山。
那山隐隐被云雾遮着,朦朦胧胧间,叫他想起昨夜那人清雅而温软的眉眼。
一时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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