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西京楚相府。
楚阳在家里耐心地等了四日, 这天晚上,他刚刚准备休息,门口便有人飞速前来通报:“相爷, 陛下来了。”
楚阳当即转身,飞速去了前厅,于侧边拱门穿入:“陛下——”
“楚相。”萧不容猛地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压抑的十分难看, 开口想说什么,又强行吞咽下去了一般。
楚阳见状,先命人去准备了茶水,请对方坐在家中主位上,才道:“陛下近夜至此, 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不容的眼睛重重闭了一下,克制了自己翻涌的情绪, 道:“上次楚相来寻我, 就已经知道了吧。”
楚阳没有隐瞒,也没有装糊涂:“是。”
“她……”萧不容似乎十分难以启齿, 他又吸了口气, 手指用力地攥了一下, 道:“她假传圣旨, 以我的名义原谅了太子的过错, 还私自承认了穆云间那个男太子妃……我真不敢相信,这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这话,已经不是君臣之间能够讨论的范畴。
楚阳沉默地在一侧坐下来。
下人奉上了茶水, 萧不容伸手端起, 他似乎只是想要做点什么而已,静静端了一阵, 又缓缓放回了桌面。
他此刻有许多话想说,被抛弃的委屈,被背叛的愤怒,还有对妻子突然性格大变的恐惧和无力,无从掌控的失态发展、以及始料未及的转变让他胸口发堵。
就像是被生生塞入水中,能够感受到水的压迫,却无法被其杀死。
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虞昭……那是虞昭,他相识相爱了二十多年的妻子。
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他仿佛还能想起穿越来的那一日,被匪军横冲直撞的马匹踢飞,无力地躺在路边,感受着生命逐渐流逝之时,那个突然出现的端美容颜。
她与很多女子皆不同,不会矫揉做作,不会故作柔媚,在任何时候,都是大大方方,温温和和。
她一直那样通情达理,一直那样懂得进退,一直那样无条件地站在他的身侧——
他无法相信,虞昭会带着他的旨意,去认同一个男太子妃。
如今全天下都知道萧不容的太子和一个男人好上了,那个男人还是当年被穆云敬拐走的太子妃。
她是疯了吗?
不顾他的面子,也不顾儿子的前程了吗?
千言万语汇聚喉间,哽的他嗓子发堵,心中皆是苦闷。
却终究只是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我听说了楚煦被她挟持,这件事,我定会负责到底。”
楚阳留意到他去掉了朕的自称,此刻说的这番话,明显是站在虞昭丈夫的身份上。
“她平日里最是懂礼守节,你也是知道的,我相信,这次她只是一时糊涂,爱子心切,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想请,楚兄你,当个说客。”萧不容低眉顺眼地道:“大靖初立三年,就发生这种事情……如今,我也只能尽力斡旋,只要她肯回来,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那太子殿下呢?”
“……他若要去北境,便让他去。”萧不容很轻地磨了下牙齿。虞昭做的事情,相当于向全天下传达了他认同穆云间的事情,现在他若反悔,就等于是跟虞昭决裂,也是在打自己的脸。
他不愿做到那一步。
虞昭是他的皇后,是与他一路同舟共济之人,他可以轻松废去儿子的太子之位,因为他是老子。可虞昭不同……便是她这三年来不似往日那般懂事温顺,话里也总是绵里藏针,但那终究是他来这世上见到的第一人,是他相伴二十多年的结发妻子。
“皇后既是因为太子与您分开,那这太子之位……”
“楚兄有什么见解?”
“依微臣的意思,不若保留太子之位,劝他回京,也不枉您深明大义的好名声。”
“你觉得她以我之名传播男太子妃之时,是为我的名声考虑?”
“陛下。”楚相叹了口气,道:“皇后如此做法,其实是为两全。您和太子,她皆不愿伤害,但太子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关于太子妃之事,您是天子,您怎么看这件事,天下人就会怎么看这件事,世人多人云亦云,言论,是掌握在上位者手中的。”
萧不容沉默了一阵,道:“她去寻钦儿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太子妃若是男子……”
“这样的事情,应当交给皇后来操心。”楚阳到底不愧是他的军师:“您只需要表现出对太子的重视爱惜,还有对继承人的担忧与焦虑,届时自有百官会为您操心此事,皇后是您最亲近之人,绝不会看着您陷入两难之中的。”
萧不容恍然,半晌才低声道:“有劳楚兄,请务必劝她归来。”
“微臣定不辱使命。”
同一片星空下,穆云间已经随着车队进入了城镇。
这两日天气逐渐开始燥热起来,马车行了一路,便是开了窗户和车门,也还是难掩热气。
穆云间拿了个芭蕉扇,坐在车门前,一边陪着萧钦时驾车,一边来回地扇着风。
至于堂堂太子为何屈尊当起车夫——
当然是因为有人见不得穆云间跟别的人排排坐一起。
前方的马车停在了驿馆的门口,萧素素第一个跳了下来,后方,是缓缓步下的虞昭。
萧钦时也跳下车,转身来把穆云间抱下去。
……必须强调的是,穆云间自己也是可以下车的。
不过这种天气,被萧钦时凉凉的体温抱一下,倒也格外舒服。
前方虞昭朝这边看了一眼,开口道:“钦儿。”
因为抱到穆云间而心情不错的萧钦时,脸色顿时微微垮了下来,不甘不愿的把人放下,走上去:“母后有何吩咐。”
话是这样说,他满脸却都写着抗拒,明显不希望收到任何吩咐。
虞昭却并未如他所愿:“你跟穆澈一起,去查一下我们车队还缺什么,及时补足,到嵊州还要三日,这么多人吃喝都要顾好。”
萧钦时拧起眉,回头看了一眼从后面下来的穆澈,楚煦正好跟对方走在一下,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这点小事,你一个人还不能办么?”
穆澈也在摇着扇子。
这种事他自然是能自己搞定,但耐不住这个车队是虞昭发令啊,更何况,看小疯狗不爽他还是很爽的:“我毕竟是穆家的人,虞皇后的担忧也是情理之中,万一我对咱们物资做了什么手脚,把你们都迷晕,偷偷把小云间带走了怎么办?”
萧钦时的脸色变了。
楚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主动要求道:“我陪着一起去吧。”
萧钦时正犹豫要不要让小弟帮自己跑腿,穆云间忽然开口:“母后既然让你去,必然有她的用意,别磨蹭了。”
萧钦时闷闷不乐地看他。
穆云间对他一笑:“回来有奖励。”
萧钦时转身便去了。
穆云间继续摇着扇子,提起衣摆走入驿馆,听虞昭继续吩咐:“速速准备热水,大家都好好清洗一番,今日好好休息。”
说罢,她与穆云间一同上楼,在门口与他道别,道:“热水稍后就送到,这一路你也辛苦,放心洗浴,他至少得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穆云间一时不知道该感谢她的体贴,还是警惕她的敏锐:“谢谢母后。”
关上门,他飞速扇了几下风。
虞昭的观察力真是惊人,莫不是将他跟萧钦时这一路的事情都看在眼里了。
也不一定,可能就是单纯是知子莫若母?
穆云间很快用热水洗了澡,再洗了头,随后披上外衫,走入了院子里。
古代的夏季是非常难熬的,如今还未到盛暑,一切都算还好,真到了夏季……没了山中的凉意,还不知会如何。
不过,等到了北境应该会好一些。
巩紫衣也已经沐浴更衣,耐心地等在院子里,穆云间很快与他一同在蒲团上坐下来,继续调整自己的内息。
这吐纳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学得会的。
这两日来,穆云间也尝试过抓萧钦时,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日溪边之事刚获得满足,萧钦时这两日一直都很老实。而穆云间也不是能在睡眠之中一直保持呼吸的人,用巩紫衣的话说,就是身体还未习惯,好几次萧钦时过来抱他,他虽然惊醒,但自己都能感觉呼吸是乱的。
萧钦时任劳任怨地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上楼找穆云间,没找到穆云间,一推窗户,却见他和巩紫衣正坐在一起,巩紫衣还在触碰他的肩背和腹部,似乎在纠正什么。
萧钦时呼吸一紧,直接从窗户跃了下去,猝然落地,吓了穆云间一跳。
“你们在干什么?!”
“紫衣大哥在教我吐纳之法。”穆云间示意另一个坐垫,道:“老实点。”
老实是不可能老实的,萧钦时立刻道:“我也能教你。”
他挤过来,伸手也要去摸穆云间的肚子,给他重重拍了一下手,不得不缩回。
“看你臭的。”穆云间道:“先把澡洗了。”
萧钦时又去瞪巩紫衣,巩紫衣表情淡淡,全然不受影响。
倒是穆云间微微板起了脸:“快去。”
“你说过要给我奖……”
“回屋里再说。”
他表情温和了下来,语气轻的像是诱哄。萧钦时拿乌黑眼珠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听话地回去了。
巩紫衣目送他离开,眼底划过一抹困惑。
“你这两日与他相处,似乎从容许多。”
“嗯。”穆云间想起溪边的事情,忍不住弯唇,道:“他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
饶是巩紫衣素来木讷,此刻也十分讶异。
他正色道:“你不要小瞧他的疯癫,平日里还是要多注意一些,留心谨慎。”
“大哥不必担心。”穆云间安抚道:“我既然已经决心与他在一起,自然是相信他的人品和底线,至于一些小性子……我应付的来。”
为了防止萧钦时又闹脾气,穆云间重新摇着扇子上了楼。
虽然已经知道让自己难堪的事情就是萧钦时所为,但穆云间并没有急着跟他发脾气。
他已经清楚自己若是直接跟对方对峙会发生什么,萧钦时肯定会先躲躲闪闪地否认,躲不掉的时候定会咬着牙跟他算总账。
比如他定的那四不许。
那日自溪边回来之后,穆云间也觉得两人都已经在一起了,一直不许人家那个,不许人家那个,怪不合适的……
这主要还是因为萧钦时之前表现的实在太凶猛,光是亲个嘴都好像要去他半条命似的,每天阴森森地盯着他,一副要把他拆吃入腹的样子……穆云间不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最深层的亲密之举。
但,但是……
直到那日他才隐隐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虽然萧钦时很凶,啃人的时候也很用力,动不动就在他脖子上留牙印宣示主权,平日里表现的霸道又狂野,还偷偷在半夜里摆弄他……
但他。
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跟他贴在一起而已。
是的。
非常单纯的只是想黏着他。
“你一个男的,我能对你做什么?!”
这一句怒不可遏的话,让穆云间清楚地意识到。
萧钦时,根本不知道,男子之间,要如何……咳。
他拿扇子掩住嘴唇。
那一瞬间,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虽然他疯癫又狂躁,残忍又暴佞,整个人看上去阴森又可怖……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单纯天真的像个大傻子。
穆云间不遗余力地在心中嘲笑。萧太子殿下,在这方面就是个三岁小孩。
若在平时,他定会避开萧钦时洗澡的间隙。
穆云间确实不喜欢看人隐私,也不喜欢被看。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已经自己租好了房子,避免了去公共澡堂洗澡这件事。
但如今确定对方只知道‘蹭蹭’,自然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穆云间。”他一进去,就听到了萧钦时的声音:“帮我洗头。”
他语气理所当然,但并没有高高在上的命令或恃强凌弱的霸道,反而有几分信任与依赖。
“来了。”穆云间放下扇子往那边走。
他并不打算教萧钦时那些事,以他和萧钦时的身体水平,以及对那方面的热情,某方面的地位一目了然。
如今萧钦时不懂这些,倒也阴差阳错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穆云间是一个相对慢热的人,他喜欢循序渐进,如萧钦时这种热烈到仿佛要直接一步到胃的人,其实并非是他理想的伴侣人选……
虽然他心中的理想伴侣本身就是一直空白着。
萧钦时很快闭上了眼睛,把自己的脑袋从桶边垂下。
穆云间揉着他略有些干枯的头发,看了一眼他餍足的神情,温声道:“等到了北境,要多吃些滋补的,补充一下蛋白质。”
萧钦时睁开眼睛,仰着脸看他,轻声道:“穆云间,你真的是天外人,对吧。”
这一次,穆云间没有隐瞒,温声道:“怕么?”
“果然是。”萧钦时猛地翻身,被他扯了一下头发,又重新退回来,继续把头靠在桶边,眼眸之中皆是向往:“我父皇的医术便是自天外带来的,你的一手雕艺,也是从哪里带来的,对吗?”
“是。”穆云间道:“之前我担心被发现,是因为你父皇也是来自那里,若叫他知道他并非是唯一的天选之子,我担心他会对我不利。”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相信你。”
“你们都是怎么过来的?”萧钦时道:“我父皇说他是自梦中来的,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
“我也是自梦中来的。”穆云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说你了解我的全部,为什么?”
穆云间愣了一下,五指温柔地穿入他的发间,缓声道:“以后再跟你说。”
“我问过穆云敬,他说当时设计杀我的时候,根本都还没有和你见过面,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会被刺杀的?”
“你是不是早就怀疑我不对了。”
“嗯。”萧钦时很老实:“但你不说,我一直没问,因为我知道你不相信我。”
“你还知道这个?”
“看得出来。”
“那你知道我那会儿不喜欢你么?”
萧钦时立刻皱起眉,“你是我的通房,我也答应了日后给你做太子妃,你没有道理不喜欢我。”
非常有逻辑的发言。
穆云间的手指揉过他的耳朵,萧钦时睫毛颤了一下,道:“嗯……再揉一下。”
穆云间:“……”
很享受嘛。
穆云间拿来毛巾,粗鲁地给他擦了擦耳朵,萧钦时不满地看过来,被他托着脑袋举起来:“换个水。”
他是发现了,只要不涉及爱不爱这个问题,萧钦时的脑子都是够用的。
但要是问到这个问题,他就偏执到近乎病态。
换好水,重新把他的脑袋放进去,穆云间仔细为他冲着泡沫,听到他拧了一会儿眉头,不甘心地开口:“再揉一下。”
穆云间没搭理他。
“穆云间。”似乎知道他故意回避,萧钦时又换了个话题:“摸摸。”
萧钦时的手指很白,骨节修长,直直指向水中。对比这只几乎可以称得上秀气的手,那微微晃荡的水波下,就显出极大的反差来。
穆云间:“……”
人傻,东西倒是挺精神。
他直接拿过毛巾,给萧钦时按在了脑袋上,起身道:“我给你洗头洗的手都酸了,你有没有良心。”
一边说,一边径直走了出去。
萧钦时估计也明白自己要求过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他从水里跨出,忽闻穆云间道:“自己解决了再过来。”
“……”萧钦时软软地哄他:“你可以不用动。”
“不然就出去睡。”
“……”
窗前有了风,穆云间挪过躺椅,懒懒靠了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
既然已经知道了萧钦时偷偷干的事情,自然得找个机会把他揭穿,让他意识到这件事是不对的。
若一味什么都依他,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他再犯。
身边投来阴影,萧钦时把他抱了起来。
他身上凉滋滋的,穆云间自己都忍不住朝他贴,顺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萧钦时也很满足他的贴近,自己坐在了他窝过的躺椅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亲他的额头。
“穆云间,你变了。”
“怎么……”含糊的声音里有了些困意。
“你好像不怕我了。”
穆云间心中一动,还未想好怎么解释,对方已经心满意足地把他搂紧。
“我就知道你会越来越爱我的。”
第72章
从马车上一下子挪到床上, 脚踏实地的感觉让穆云间舒适了许多。
当天晚上便睡的很沉。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连个梦都没做。
但裤子还是湿了。
他呼吸平静地看了一眼驿馆的床顶,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
这代表他昨天真的很困, 对于萧钦时做的一切,一点意识都没有。
萧钦时贴在他身边睡的正香,神情乖巧而宁静。
穆云间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萧钦时将他搂紧, 高挺的鼻梁顶着他的侧脸,又朝他蹭了蹭。
“……”穆云间伸手推他,萧钦时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便听到他的命令:“起来,去弄点水。”
萧钦时:“?”
“快去, 我要擦身。”
萧钦时低头便朝他身下看去,穆云间忍着羞恼, 没有躲避。
然后就见这人伸手, 试图去摸。
穆云间啪地打了他一下,一把将被子盖好, 脸又红又黑:“快去。”
萧钦时揉了揉自己被打红的手, 抬眸看他, 认真道:“你最近火气有点大。”
穆云间嗯了一声, 附和道:“你记得写信给尹师兄, 问他要些泄火药。”
“找他干什么。”萧钦时又贴过来,道:“你这样其实是因为你太喜欢我了,虽然你嘴上不承认, 但你身体很渴望我。”
穆云间听他诌。
“如此, 你多与我亲近,便可缓解这种症状了。”
“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
穆云间似乎在思索, 但他很快又瞪了过来,道:“先不管其他,你快去给我弄水。”
“反正你总要洗的。”萧钦时又是溪边的那句话:“正好我也想……”
“你去不去。”
“……”他看上去像是真的生气了,萧钦时权衡了一下,识趣地道:“我去。”
他下了床,亲自去热水房提了水,倒在盆里,端起来,浸湿毛巾。
穆云间接过来,又道:“出去。”
“为什么。”
“让你出去就出去。”
“……”萧钦时神色不快了起来:“穆云间,你变了。”
“快点。”穆云间凶巴巴。
萧钦时黑着脸,拂袖走了出去。
他环胸靠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动静,心中有些憋闷。
明明昨天还是很爱他,今天就变得这样冷淡,不光对他颐指气使,仿佛他的存在就是罪过。
萧钦时阴沉着脸。
决定今天一整天都不理他了。
“萧钦时。”
里面忽然传来声音,萧钦时神色不满:“干什么。”
“进来。”
萧钦时竖起耳朵,隐约听到悉嗦的动静,推门走进去,穆云间果然正在换衣服,见他进来,便喏了一声:“去把水倒了。”
萧钦时不出声,阴恻恻地望着他。
穆云间披上外衣,把头发从后面掏出来,偏头看他,脸蛋清润莹白:“愣着干什么。”
萧钦时抿嘴,把水端起来,出去倒了。
重新回来,穆云间已经用桶里剩下的水洗漱完毕,正坐在铜镜前梳头。
萧钦时也打理好自己,背着手走到他身后,微微弯腰,看着镜子里的美人。
脸色缓和了一些,语气也十分温柔:“穆云间,你这样下去不太好,很伤身的。”
美人眼眸流转,透过镜子瞥了他一眼。
萧钦时嘴角扬了扬,伸手搂住他的腰,低头来亲他的脸。
穆云间缩了缩头,没怎么躲。
等他尽兴,才道:“母后说今日还要继续赶路,你快收拾一下,我们下楼用膳。”
萧钦时嗯了一声,鼻头还埋在他的脖颈里,放肆地汲取,神情是毫不掩饰的餍足。
不知道的还以为穆云间身上是有什么仙气,吸了能长生不老。
“好了。”穆云间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对方又依依不舍地舔了他两下,才转身去换衣服,准备出门。
穆云间则取过帕子,面不改色地擦了擦被舔湿的地方。
车队继续前进,一路平平安安地到了嵊州,又休整一晚之后,于膳后上了船。
水路相对陆路来说平稳很多,行动空间也更大了许多,穆澈玩兴更起,来喊穆云间:“打麻雀牌吗?”
这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穆云间不由分说地往外去,刚跟穆澈一起拐过弯,就看到一道高挑的白衣人朝这边靠近。
穆澈啧了一声,凑到穆云间耳边,道:“自打跟你在一起之后,他每次都穿那么嫩,是不是故意的?”
“……”穆云间推了他一下,萧钦时的脚步已经加快,伴随着一道冰冷的嗓音:“你靠他那么近干什么?!”
穆云间还没反应过来,穆澈的身影已经朝一侧闪过,飞掠而来的萧钦时凶神恶煞地站在了他面前,还板着脸拿手指擦了擦他方才被穆澈凑近的左耳。
穆澈展开折扇,带着点兴味地望着他们。
穆云间难为情地把他推开,萧钦时顿时更凶:“你不推他,推我干什么?!”
“……”穆云间没好气,道:“小叔要带我打牌。”
“打什么牌。”萧钦时道:“你好的不学,净学一些坏男人的恶习,他是开青楼赌坊的你不知道吗?”
穆澈咳了一声,道:“我虽然开青楼,但可没强迫过任何姑娘,至于那赌坊,我不开,别人也……”
“你闭嘴。”萧钦时只觉得他嘴脸甚是可恶:“黄·赌·毒你沾了两个,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词明显也是从萧不容那里学来的。
穆澈立刻去看穆云间,刚想请他做个公证,就见他认真点了点头。
他:“……”
穆云间语重心长地对穆澈道:“这一点,你确实得跟萧太子学习。”
“学他?”穆澈嗤笑:“学他半路打劫,自己往我剑上撞,还是学他把人当刀削面,唰唰地往锅里片啊?”
穆云间:“……”
这两人的所有行为,换个时代都是足够冲击三观的。
萧钦时还要说什么,穆云间已经道:“打牌能凑够人手么?”
“楚煦说去喊萧素素,加上你我就齐了。”
“我大哥不来?”
“说了他输不起。”
萧钦时发觉自己跟穆澈都有不同的缺点,一时有些心虚,不敢再强势带走穆云间。他鼓着眉心,被迫跟着穆云间往牌室走。
穆云间笑了一声,道:“平日里出去打打杀杀,没发现他输不起。”
“但一上了赌桌就不行。”穆澈摇头,道:“昨日我硬是拉着他玩了会儿色子,好说歹说,才答应跟我玩一文钱一局的,结果他运气不错,倒也赢了。中途卷丹有事寻我,我便去了一下,一时忘了给他钱,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
“他竟然在桌前坐了半夜,等我还钱。”
“多少钱啊。”
“就三文。”
穆云间顿时笑的很大声。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皆弯,不似往日那般单纯的清雅,而是陡然活力四射起来,若骄阳灼灼,有些炫目。
萧钦时呆呆看着他。
穆澈似乎也愣了一下。
穆云间是一个很难让人去定论的人,他非常多元,往日一眼看去只觉得他秀雅幽静,近距离接触起来,才发现他鲜活而生动。
他胆小如鼠,在太子府中之时,处处给人一种随时会钻入地下的错觉,可他又胆大包天,居然敢在悬崖之侧,推人坠落。
于穆澈来说也有同感。
他此前总是一叶障目,一生仿佛只奔着一件事情去前进,自己也极少会去审视自己得内心,但遇到穆云间之后,他才发现,许多事情都可以分几个方面去看,哪怕是人生目标,也不只是一处。
从巩紫衣身上,他更是看到了另一些不同。
此前在他眼中,巩紫衣不过就是穆云敬身边的走狗,他安静,冷淡,木讷,所有行为与言论都被穆云敬左右着,区区一个牵线木偶罢了。
即便被刺瞎了眼睛,对方只需要赏他一件衣物,赐他一个名字,他便可以把所有伤害抛诸脑后。
这个世上,多的是如他这样行尸走肉的人。
可就在昨夜,那家伙却坐在牌室内,一边摆弄着筛子,一边等着赢来的三文钱入袋,最后因为久等不到,还跑来拍他的门。
穆澈困的迷迷瞪瞪,打开门看到他满心疑惑,他身体都是软的,懒懒靠在门框上,问:“这大半夜的找我,小云间出事了?”
巩紫衣仅剩的那只完好的眼珠里,划过一抹隐隐的怒意,“欠我的三文钱,为何不还?”
穆澈被这一句问的懵了一阵,总算清醒过来:“钱?!”
“你要赌的,为何不还?”
“……”不是啊大哥。不就三文钱么,你被搞瞎一只眼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生气啊。
穆澈什么身家,不说他遍布全国的青楼赌坊,单说他在嘉兰岛上,寄存在结拜大哥那里的金银财宝,都不知道有多少。
怎么可能欠他三文钱。
他转身回去,取了一锭金:“这个,足够了吧。”
“我只要应得的。”
“我没有零钱。”
“去换。”
“……”
“去,换。”
穆澈黑着脸,拿着金子去码头守夜的下人那里,换了三文钱回来,拍在他手里。
那一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眼底溢出了一抹微光,尽管那只有一瞬,但他还是看得清楚。
与在穆云敬身边那个无悲无喜的木偶,只会遵照指令行事的紫衣刀客,全然不同。
穆澈一边走,一边偏头看穆云间,道:“他以前真的就是一块木头,受了伤也不知道疼,被骂了不会觉得委屈,穆云敬给他的赏赐,也未见他特别惊喜,小云间,这也是你带来的变化么?”
他神情意味深长,穆云间却摇了摇头,正色道:“不是我,是他本身就该这样。”
“还有你。”穆云间看向他,笑吟吟地道:“小叔也是,你从一开始,不也只是想做一个辅导兄长的贤王么?”
这又不可避免地提及了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穆澈的眼眸微微暗了下来。
他看着穆云间的眼睛,那剔透的眼珠里,是看穿一切的温柔,怜悯,感慨,赞许,安抚……各种情绪交融在一起。他的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萧钦时忽然走到了两人中间,敏锐十足地隔开了他们的视线,看向穆云间的眼神里染上了探究。
几个人很快到了牌室,萧素素和楚煦已经坐稳,她这两日的情绪好了不少,似乎已经从和父亲决裂的事情中缓和下来。
见到穆云间,还开心地打了个招呼。
四人分别坐稳,萧钦时直接拉了椅子坐在穆云间身侧,那厢,巩紫衣却忽然走了进来,递给穆云间一枚铜钱:“昨日第一次赢钱,应该能带来好运。”
穆云间惊喜地接过,道:“谢谢大哥!”
穆澈马上道:“是从我这里赢的,也分我一枚吧。”
巩紫衣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便走了出去。
穆云间吹了吹,心满意足地把大哥送的好运放在腰间。
楚煦这几日与穆澈也混熟了,见状有些惊异:“紫衣大哥居然跟你赌钱?!”
“哄了好半天才答应的。”穆澈啧道:“想赢他一局可真难。”
穆云间含笑码牌,没有开口。
他知道巩紫衣为何不赌,和萧钦时这种自幼被教导赌博不是好事的人不同。巩紫衣的一生都不被自己左右,他的喜怒哀乐尽被穆云敬这种在人前的大人物所遮挡,所有的姓名也不过是会被后来者替代的数字而已。
丢了一只眼睛才换来的名字,有幸能在世上被唤一声紫衣。
他循规蹈矩着,脚踏实地着,明白所有的拥有都必须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来换取。
穆澈这种大起大落,注定要与主角作对的狂徒早已习惯了赌博,这虽然是作者赐予他的天性,但这么多年下来,所积累的经验会告诉他,千金散尽还复来。
而巩紫衣不同。
如穆澈调侃的那样,他输不起。
一个暗卫的生涯,本就连喜怒哀乐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提拼运气这种只有百分之五十可能的事情。
不过。
穆云间又抚了一下腰间的那枚铜钱。
他相信,日后巩紫衣定也是能输得起的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巩紫衣给的那枚铜钱在发挥作用,穆云间第一局就开始赢,他越打越精神,萧素素的脸已经苦的像是吃了黄连,一向以小军师著称的楚煦也在愁眉紧锁,穆澈这个赌运极好的家伙更是凝重了起来。
不管他们怎样会算牌,都挡不住穆云间就是幸运。
萧钦时一直跨坐在凳子上,双手放在椅背上托着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打。
中途几次开口:“穆云间,回去睡觉。”
“没看到正赢钱呢。”
萧钦时板着脸从椅子上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往外看了一天天色,等一局之后,又说:“很晚了。”
“你回去睡。”
萧钦时闷闷地在屋内绕来绕去,又重新跨坐回椅子上,开始打哈欠:“穆云间,困了。”
萧素素忍不住烦躁:“兄长,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萧钦时:“?”
“就像个守着丈夫打牌,生怕他把家底输光了的悍妻。”穆澈接口,他的赌坊里显然经常发生类似的事情。
萧钦时挑了挑眉,并未因此生气,反而有些倨傲:“我早说了,我与穆云间便是最配的。”
桌上几人皆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到了下半夜,输的人已经头昏眼花,保本的人也开始疲惫,只有穆云间依旧眼眸晶亮,脸颊发光:“来来来来。再来一局。”
“不来了。”穆澈还从未输过那么惨:“你和你大哥肯定克我,所有的赌博游戏,我还从未输过。”
“……”傻子,那是作者给你叠BUFF,让你以后好输给主角的啊。
一开始给反派足够的逼格,打败他的时候才能拥有爽感。
这都是套路。
穆云间又怜爱地看了他一眼。
“是啊嫂嫂。”就算是萧素素,也没能保本:“不玩了把,我得回去睡美容觉了。”
她试图开溜。
“你都修仙一晚上了,就指望剩下一个时辰把脸养回来呀?”穆云间好声好气:“来吧,也不差这一局。”
萧素素来了兴致:“修仙是什么?“
“因为熬夜可能会猝死啊。”穆云间解释道:“若是死了,不就是得道成仙了?”
萧素素脸色一僵,穆澈码牌的手也停了下来。
楚煦飞速转动脑筋,道:“太子妃你看,太子都睡着了。”
穆云间偏头,萧钦时果然趴在椅子上朦胧了眼睛,他直接一脚踢了过去。
萧钦时顿时惊醒,穆云间开开心心:“好了,他醒了。”
“不是,你看兄长都困成那样了。”
“谁说他困了。”穆云间去看萧钦时:“你困吗?”
萧钦时的哈欠打了半个,硬生生把嘴闭上,驱散眼中迷蒙睡意,平静道:“不困。”
“好了继续。”穆云间欢天喜地:“说好通宵的,怎么能反悔呢。”
萧钦时重新闭上眼睛,趴了下去。
完全不明白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玩的。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天色大亮,饶是穆云间这个大赢家,也有些麻了。
几个人牌都没收拾,就晃晃荡荡的站了起来,互相告别。
萧钦时又一次惊醒,踢开椅子站起来,道:“玩好了?”
“嗯。”其他人两手空空地离开,穆云间则正在把赢来的银子往怀里拢,哈欠一个接一个,软软道:“好困。”
萧钦时取出钱袋子,给他把银子都装起来,然后塞在他怀里让抱着,笑了一声,道:“今天玩的这么开心。”
“嗯。”穆云间搂着钱,往他胸前靠,微微闭着眼睛,满足地道:“让我想到……以前家里过年的时候,爸妈都会跟亲戚们一起打牌……后来,我也时常会去老师家里,跟师兄他们……麻雀牌,就像回了家……”
萧钦时把他抱了起来。
一边往回走,一边垂眸看他半拢的长睫。
他听父皇说过,麻雀牌是天外人很喜欢的一项娱乐活动,每到过年的时候,挨家挨户几乎都会玩这个。
穆云间,很想家。
萧钦时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将他一路抱回了房间。
穆云间睡了两个时辰便醒了,简单洗漱之后,便把赢来的钱给巩紫衣送去了一半:“托大哥的福,咱们俩把钱分了。”
巩紫衣没有推辞,从容地接过那些钱,收入自己的钱袋。
穆云间道:“这都是牌桌上赢来的,日后大哥若是还想玩,可以用这些做本金。”
巩紫衣愣了一下,又低头看那些钱,再看了一眼穆云间亮晶晶的眼睛,缓缓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穆云间中午吃了点东西,又去睡了一阵,但这日一搞,他的作息就完全乱了。
夜里睡不着,便又去打牌,连续几日,有输有赢。
几个在第一个夜里输的头晕眼花的人,终于稍微回了点血。
头两个夜里,萧钦时还乖乖陪着他,到了第三天,他眼神里已经有了些幽怨。
第四日转为了阴沉。
第五日变成了冷冽。
第六个傍晚,穆云间醒来,伸了个懒腰,刚要出门——
真该死和挨千刀久违地出现,两人齐齐转脸,将他吓得一激灵。
“你,你们怎么……”
“太子有令,今夜太子妃哪里都不能去。”说话的是真该死。
穆云间还是有点怕他俩,他后退一步,讨好地道:“我只是在船上玩,就,就去船尾那个舱,棋牌室。”
“太子有令。”挨千刀语气阴柔懒散,带着点点笑意:“太子妃应当少跟那些不着调的男男女女厮混,这样不利于夫妻关系。”
刚才另一边房里出现的萧素素:“……”
什么?不着调的男男女女?这是亲哥能说出来的吗?
她隔壁的楚煦敲了两下门,引起她的注意,对方示意了她退回去,然后把脑袋缩了回去。
萧素素把话吞下去,也缩回脑袋。
把两大护卫都搬出来,就代表兄长是真的生气了。
穆云间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呐呐道:“他去哪儿了?”
“太子妃不必多问,好好呆在房间里,殿下忙完自会过来。”真该死做了个请的手势。
穆云间只好又往里面退了一点,真该死伸手,重新拉上门,挨千刀去拉另一扇,关门之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送太子妃一个忠告,不要学外面那些臭男人的坏毛病,惹怒了殿下,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房门啪地被关上。
屋内一片昏暗,穆云间站了一阵,当即转身,跨过大床,一把推开了后方的窗户。
入目可以看到远处的峡谷,风忽地从江面吹了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另一边喊:“大哥,大哥。”
隔了一个屋子,巩紫衣的窗户也被打开,同时,穆云间的侧面,同样隔了一个屋子,萧素素和楚煦的也纷纷被打开,从里面探出头,均同情地望着他。
穆云间顾不得其他,探出半截身子,听巩紫衣道:“小心掉下去。”
“大哥,萧钦时把我关起来了。”
“我听到了。”巩紫衣的神情似乎有些复杂:“你近日赌瘾是有些重了。”
“可这是在船上啊,我们不玩牌干什么呢?你知道我以前不是这种人的。”
“有些男子结婚之后会变。”巩紫衣嗓音轻柔,道:“公子要克制住自己的本性。”
“……”
又远一些,穆澈的窗户也被打开,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小云间,你别听他瞎说,男人就应该活出自己,不能做妻管严。”
“就像萧不容么?”巩紫衣开口,瞥他,道:“你要不要问问虞皇后,还愿不愿意管他?”
萧素素:“……”
突然就不同情穆云间了。
穆云间马上道:“不是,我跟他不一样的,我只是玩牌而已,在船上大家哪里都不能去,才会这样的。”
穆澈也道:“是啊,小云间跟萧不容肯定不一样的,他又不会搞三妻四妾,对吧?”
这两个叛军公然在船上讨论萧不容的大名,穆云间一边担忧,一边连连点头。
“公子。”巩紫衣语重心长:“若他欺负你,我定会为你出头,只是,你既然已经承认了他,便是有家室的人,半夜厮混,让对方独守空房,实在不妥。”
“我,我没厮混……”
“是啊。”穆澈大声说:“他没厮混!”
穆云间:“……”
不知道为什么,穆澈一为他帮腔,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
穆澈还在说:“巩紫衣就是一块木头,你不要听他的,就听我的,你是太子妃,那该死二人拦不住你,命令他们让开,小叔在牌室等……”
他猛地缩头,一个杯子擦着窗扇落在了水中。
巩紫衣收回手,继续看着穆云间,道:“他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他支持你做的事情,你就应该好好掂量一番。”
“巩紫衣,你到底什么意思?我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那种人吗?我是为小云间争取他的利益!”穆澈的头再次探出:“小云间,你别忘了,你才是吃亏的那个,他跟你做那档子事儿的时候把你当男子了吗?”
穆云间脸色大变,转身也抓了一个杯子朝他扔了过去。
巩紫衣立马侧身让了一下,穆澈二次缩头,眼睁睁看着那个杯子在自己打开的窗扇上炸的四分五裂。
他:“……”
狠啊,比巩紫衣还狠。
这一次,他探头探的有些犹豫。
穆云间狠狠剜了他一眼,道:“闭紧你的嘴巴,不然你就带着一肚子问号去见阎王吧!”
窗户被重重地关上。
观望的萧素素和楚煦也默默合上了窗扇,一时有些不明白究竟应该用妻子的标准要求穆云间,还是用丈夫的标准……
那厢,穆澈满心疑问。
他只是为穆云间争取利益而已,怎么就恨他恨成这样?
他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人生第三次陷入了无法理解的泥潭之中。
……应该是害羞了吧。一定是了。
穆云间关好窗户,神色凝重。
以后要警告穆澈管好他的嘴巴,希望萧钦时没有听到‘那档子事儿’几个字,更不要对那档子事儿产生好奇。
房门忽然被推开。
壁灯的光线瞬间照入屋内,穆云间猛地抬眼,便见那大敞的门口,黑衣高挑的身影静静伫立,掀起的浓睫之下,满是凉薄和阴郁。
“萧钦时……”穆云间眼睛亮亮地道:“你回来了……嗯,你还是穿浅色衣服好看。”
萧钦时笑了一下,抬步走进来,并体贴地关上房门。
然后他转身看向穆云间,眼中划过一抹疑惑,道:“穆澈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穆云间:“……”
“什么叫你才是吃亏的那个?”萧钦时歪头:“那档子事儿是指什么?”
第73章
屋内寂静了几息, 穆云间在他困惑的神情之中,找到了一点安定。
会抓重点没关系,打消他的好奇心就行了。
“你觉得我小叔说的是什么事儿?”他反问, 故意加重了小叔两个字。
萧钦时果然第一反应就是皱眉,他沉思了一阵,带着点恶意地道:“肯定不是好事儿。”
“你是不是对我小叔有意见?”
“就是对他有意见。”他想着这几日穆云间玩疯了的表现,心中的火气便又翻滚了起来, 阴沉着脸在桌前坐了下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么容易就被转移话题了。
穆云间瞥了他一眼,故意鼓了鼓脸颊,假装不懂道:“我怎么了?”
“每天打牌,一打就是一夜, 你自己都没有觉得不对吗?”
穆云间在床边坐着,与他拉开了点距离, 道:“这是在船上, 不打牌我去哪儿?何况,你也看到了, 这几日我运气正好, 赢来的钱还不是给我们俩用。”
“我差你那点钱么?”
他的脸黑的像是末日将近, 穆云间收回视线, 认真地思索了一阵, 开口道:“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在确认关系之后,还留你一个人过夜。”
萧钦时的愤怒转为委屈。
穆云间有点想笑, 说到底, 还是因为这点事儿。
因为他认错态度不错,萧钦时放缓了表情, 道:“今晚不许出去了。”
“嗯。”穆云间答应一声。
两人静坐片刻,萧钦时到底没忍住,抬步朝他走来。
穆云间听话地给他搂住,对方一边亲他,一边来扯他肩头的衣服。
萧钦时身体的温度往日很低,但每次亲他的时候,穆云间都能感觉到他嘴唇的温度一点点地升高。
男人的鼻梁顶在他的脸侧,呼吸逐渐有些紊乱。
“萧钦时。”穆云间一边由着他动,一边开口,轻声道:“你在惩罚我么。”
萧钦时一顿,喉结滚了滚,眼神迷蒙而克制:“什么意思。”
穆云间垂着睫毛,低声道:“你应该清楚,我也是喜欢与你亲近的,但你若是用这种事来报复我……我以后就会怕你,不敢让你碰了。”
萧钦时喘了喘,逐渐清醒过来,道:“我没有报复你,我就是想亲近你。”
“你当真不明白小叔是什么意思?”
萧钦时迷茫地望着他。
“那日溪边……”即便是有目的的说法,穆云间还是难忍臊意:“你都把我弄伤了。”
萧钦时呆呆望着他。
愣愣想了好一阵:“怎,怎么伤了。”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穆云间瞪他一眼,道:“小叔说我吃亏就是因为你力气比我大,总是弄疼我,还有……你总是那么急吼吼凶巴巴的,吓人的要命,本来应该是和美之事,偏偏给你弄的像是要吃人。还有你今日是什么意思,让他们两人把我关在这里,我纵使犯了什么错,值得你要动用身份和武力来这样欺压我么?”
萧钦时的目光先从他脸蛋移到他的双腿,然后又移到门口,陷入沉思。
他仔仔细细回忆那日溪边之事,脑中晃过那紧闭的双膝,强行压下绮思。
忽然又看向他,道:“是不是石头弄的。”
“有石头的错,也有你的错。”穆云间道:“荒郊野外……那日我回来之后,背也疼,手也疼,腿也疼,你自己……蹭,蹭了多少下,你自己不知道么?”
他已经没有脸再说下去。
直接就别过了头。
如果不完全打消萧钦时的疑虑,只是转移话题根本不够。
他之后指定还会疑惑,那档子事儿到底是什么,明明两人都是男子,怎么穆云间就比人家金贵,给蹭两下就吃亏了?
穆澈一句话的窟窿,他得上百句去补。
穆云间继续意有所指地抱怨:“得亏我不是女子,否则遇到你这般莽撞之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关于这件事,萧钦时与他很难共情。
他满心都是失落与遗憾。
若他与穆云间之间有一个是女子,此前他看过的那些书,便皆能派上用场了。
他闷闷不乐地伸手来抱穆云间,低声道:“那我今日轻一些。”
他倒是清楚哪个才是重点。
穆云间也不甘示弱:“可我今日不想……你寻了人来堵我,更让我看清你我之间的地位悬殊,你母后说的对,我与你在一起,有利有弊,所能倚仗的不过是你对我之情意,可我只是犯了次小错,你便寻人关我,之后还要逼我与你……”
他越说越委屈,眼睛都红了起来,重重将他的手推了开。
“我没有……”
萧钦时怔怔缩手,偷偷看他小刷子似的长睫,心中有些痒,又有些堵。
“是你先冷落我的……何况,之前你不是也夜夜梦中想我?明明你也是想与我亲近的,如今又说什么……我逼你……”
他不提这个还好,提起来穆云间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咬了下牙,道:“之前是之前,总归我这几日没有做过梦。”
“你日日想着聚众赌博,自然不会梦到我,你今日好好在屋里休息,定还会做梦。”
穆云间做出恼羞成怒的样子:“不会!你今日这样欺负我,我才不会梦到你!”
萧钦时沉着脸,道:“那你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穆云间直接上了床,道:“你今晚不许碰我。”
“我不碰你。”萧钦时眯了眯眼睛,阴恻恻地道:“你肯定会梦到我。”
穆云间瞪了他一眼,翻身背了过去。
萧钦时宽去衣服,直挺挺地躺在了他身边,双目合拢。
穆云间生了会儿气,逐渐放平了呼吸,闭上眼睛。
室内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两人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事实上,穆云间根本没睡,他正缓缓尝试着巩紫衣教授的吐息之法,让自己的身体陷入假性的睡眠。
他身侧,萧钦时也一点儿没睡,他闭着眼睛,仔细听着穆云间的呼吸,确认他的身体正在从清醒转为睡眠。
两人各怀鬼胎,脑子各自忙碌。
不知过了多久,穆云间忽然感觉身边的萧钦时动了一下——
来了!
今晚一定要抓住这个坏东西!
那动静倏地又消失,萧钦时似乎只是简单翻了个身。
他果然在观察我!穆云间忍住心中的汹涌,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瞬间的波动被他捕捉到了,于是又强行让自己再次休眠。
萧钦时偏头看身边人。
眼底有些疑虑,他调整了一下睡姿,重新闭上眼睛,小睡了一阵。
穆云间等啊等,等到忍不住翻身来看他,都没有等到他动手。
他重重踢了几下被子,剜了萧钦时一眼,因为不知道萧钦时会不会动手,只能强迫自己睡觉,养精蓄锐。
但他白日里睡了一整天,怎么可能睡得着。
便躺在那里,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胡思乱想。
外面的巡逻兵又走过了一次,萧钦时睁开了眼睛。
竖起耳朵,心上人的呼吸和心率都放的很慢,接近了往日的深眠状态。
他轻巧地翻身,故意没有隐藏动作。
穆云间依旧睡的很沉,全然没有清醒的痕迹。
萧钦时先是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穆云间偏头,无意识地蹭了蹭肩膀。
真的睡着了。
萧钦时一点点地翻身,来到他的身上,徐徐压下,吻了吻他的额头,再舔了舔他的嘴唇。
穆云间的呼吸还是很稳。
苍白的手指熟门熟路地从他肩膀滑下,一路来到腰间。
萧钦时身体一点点地矮了下去。
穆云间静静感受着身上的动静,心情是锻炼多日的古井无波。
气温一点点地升高,萧钦时一边聆听着他肺腑的动静,一边熟练至极地挑逗,直到——
一只洁白的手无声无息地伸过来。
萧钦时:“嗯……?”
耳朵忽然被一把揪住。
他被迫往前,重新趴回心上人的上半身。
穆云间的手软软的,用的力气却并不小,萧钦时跟他对视了一眼,微微躲闪。
“这就是你说的,肯定会做梦。”穆云间开口,道:“手动做梦是吧,嗯?”
萧钦时试探地想要抢救自己的耳朵,小声道:“疼。”
“你还知道疼?”
“……”
萧钦时微垂睫毛,撒娇一般来亲他的脸。
穆云间推他,又耐不住他的力气,只能任由他一下下蹭着自己:“穆云间,我错了。”
认错的态度可真快。
穆云间道:“起开。”
萧钦时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听话地从他身上起开,还体贴地给他拉了拉衣服。
穆云间板着脸起身下床,先是来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水,平复了一下心里和身体上的躁动。
接着,他映着江面圆月的光辉,取出火折子点燃了一盏灯。
挑起灯,走回来照向萧钦时的脸。
萧钦时微微抬手挡了一下,眼珠从胳膊上露出瞧他,微微抿了抿嘴唇,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穆云间道:“正好我今天晚上睡不着,专等着抓你呢。”
萧钦时放下了手臂,主动把脸往灯边凑,神情无辜:“抓到之后呢。”
“……”穆云间噎了一下,然后把灯放下,坐在椅子上,道:“萧钦时,你知道自己这样叫什么吗?”
“阳奉阴违。”
“嗯。”穆云间道:“那你知道阳奉阴违会对你我这段感情伤害有多深么?”
“不知道。”萧钦时表情平静,道:“我觉得你自打知道自己会梦到我之后,反而对我更加亲近了,这是好事。”
“但我现在知道了,你觉得我会怎么样?”
“……”萧钦时低头,十指交叉,大拇指相对绕圈,没有出声。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北境,你去睡隔壁。”
绕圈的拇指顿住,萧钦时仰起脸看他,脸色微变。
穆云间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你我如今刚刚确认关系,你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如何能相信你日后不会负我?”
“我自然不会负你。”
“你知道你这样做,让我有多难堪吗?”
“……”
“你知道。”穆云间咬着牙道:“但你还是这样做了,就为了满足你的私心,或许有朝一日,你遇到比我更好看的,你还会背着我去收藏别人。”
“我不会!”萧钦时猛地从床上窜了下来,明显也有了火气,道:“你可以就事论事,但不能污蔑我。”
“我只看到你为了一己私欲全然不顾我的心情!”
“什么叫一己私欲?!”萧钦时双目微瞠,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有所亲密本就难免,可是你呢,你给我定那劳什子的四不许。你不让看话本,我不看,你不让我到处去说我们的关系,我不说,你不让我吓你,我也没有对你再凶过,但你连碰都不让我碰!穆云间,你扪心自问,你当真喜欢我吗?!”
穆云间剔透的眼珠静谧了下去,他静静望着萧钦时愤怒的神情,缓缓道:“萧钦时,我可以很直接的告诉你,我不喜欢你对我动手动脚,也不喜欢你不分场合的占有欲,更不喜欢你每时每刻都要黏着我,我是成年人,不是你的收藏品,我有权利决定要不要让你碰,让你什么时候碰,同样,我也不会强求你必须给我碰,你若不喜欢,也可以拒绝我。”
“你明知道我不会拒绝你……”
“这是你的事。”穆云间道:“我与你是完全不同的人,对我来说,喜欢一个人并非要无时无刻贴在一起,如果你认为我的表现不能让你满意,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是不喜欢你,我可以考虑离开。”
萧钦时神色划过一抹慌乱,道:“你,你答应随我回北境的……”
“我是答应了你。”穆云间轻声道:“我知道你很喜欢我,萧钦时,我也喜欢你,随你去北境便是我的决心。只是如今的相处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保持一段让我感到舒适的关系,也希望自己能有一些独处的空间,你可以明白么?”
“我不明白。”萧钦时低下了头,他心中像是陡然被掏出了一个大洞:“穆云间,我喜欢你,我想跟你亲近……我不懂,你为什么明明喜欢我,却排斥我的靠近……”
“我没有排斥。”穆云间的嗓音放的更轻,“我只是不习惯,我在与你好好商量,希望可以找到你我都舒适的某个度,你可以理解我么?”
“我不理解。”萧钦时睫毛变得湿润,他哑声道:“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
穆云间沉默了一阵,转身把灯放回了桌面。
萧钦时顿时上前一小步,似乎担心他一转身就消失了一样。
“我可以跟你分床睡。”萧钦时试探地要求:“我就睡在地上,绝对不会再动你,好不好。”
穆云间回身,笑了下,道:“好。”
生怕他反悔似的,萧钦时马上去柜子里拿了一个草席,直接铺在地上,并很快找来一床被子,在上面躺了下去。
乌黑湿润的眸子望了过来,像是在等待他的检阅。
穆云间走到床边,萧钦时的眼珠便跟着他。
穆云间一转身,便又对上他的眼睛。
明明还是很伤心的样子,但全然没有自尊受创……不,他根本没有自尊,也没有所谓的羞耻心。总是这样没出息的跟在他身边,黏着他,不管怎么被凶,不管他说了多少不好听的话,总归就是要喜欢他,就是要跟着他。
穆云间拿着枕头,在他身边蹲下来。
那双乌黑的眼中便又被撒入了点点的光,他马上抬起脖颈,让穆云间给他塞在了脑下。
“穆云间,你还是喜欢我的。”声音又变得笃定了起来。
穆云间点点头,转身回到床上。
他表现的冷淡,萧钦时的眼睛便又暗淡下去。
他平静地拉了拉被子,却见对方躺在床上之后,又转了过来,侧躺着望着他。
萧钦时又止不住地欢喜,扬起嘴角。
穆云间也笑了一下,道:“萧钦时,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什么都喜欢。”萧钦时顿了顿,道:“也不是。我喜欢你对我好,喜欢你看着我,喜欢你对我笑……不喜欢你不理我,不喜欢你凶我,不喜欢你非要隔着老远看着我,也不喜欢你不许我这样不许我那样……”
“那么不喜欢,还要跟我在一起。”
萧钦时似乎被问住了。
然后,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样,神情似伤心,又似愤怒:“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
他对穆云间的喜欢,既像是本能,又像是天性,穆云间千不好万不好,但他只要对他笑一笑,所有的不好就忽然都变成了好。
他曾经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时常做着那一个梦魇。
眼睁睁看着那一块块的人体组织在他的视线中煮烂煮化,完好的头颅逐渐烂到发丝脱落,无神的眼珠直直地对着他,脸部都像蜡一样地融化掉。
那是他自母胎之中,便极为亲近的兄长。
这世间有万般景色,在他看来却只是石头与水与木;世上有万种美人,于他来说,却能从皮看入骨,只觉得剁碎了之后,也不过如兄长一般是一团烂肉。
但穆云间不一样。
第一眼见到他,他只觉得这人的皮囊尤其的好看,他想象了一番将他剁碎之后的样子,或者将他白嫩的皮肉从身上一刀一刀剐去的样子。
他想他应该会哭,会闹,会逐渐呆滞麻木,然后抽搐着,只剩下一具枯骨。
那是他第一次无比具象地可以想象出,一个人从美好到被毁灭的样子。
穆云间与旁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他不过就是比别人好看了点,比别人多了一点美好,毕竟旁人他都是一眼看到毁灭。
他觉得很有意思。
他喜欢盯着他看,想象着他美丽的皮囊腐烂凋零,从骨头上脱落的样子。某个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一朵花从盛开到枯萎是怎样一种变化;也逐渐明白了,一座山的从盛冬到浓春,是怎样一种更迭。
他所看到的世界,不再只有毁灭的模样。
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掠夺他,想要在他最美好的时候占有他。
仿佛这样,他就可以拥有更多的美好,以此将那些不好的东西通通挤出梦魇。
他最爱他的时候,是他将他推下悬崖之后。
最恨他的时候,也是他将他推下悬崖之后。
那个时候,他反复地看到鲜活与死亡,怒放与凋零,他时常自己在笑,然后又忽然大哭了起来。
他本能地追逐着他,不择手段地也想要留住他,他想永远拥有他。
没有为什么。
就是单纯的本能罢了。
一股与生俱来的,想要融入世界,感受一切的本能。
穆云间就像是他连接整个世界的纽带。
仅此而已。
……他就是喜欢他。
就算穆云间带给他的难过多于开心,他也还是喜欢他。
穆云间很快睡了过去,这一夜,他没有再感受到任何打搅。
他白日里睡得多,晚上便睡得少,睁开眼睛的时候,萧钦时还在睡。
他看了一眼天色,起身从床上下来,地上的萧钦时便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一睁眼就是很警醒的状态,直直盯着穆云间,张嘴想说什么,又立刻闭上了。
穆云间一笑,道:“想问什么就问。”
萧钦时阴阳怪气:“我若问了,你又要说我没有给你空间。”
穆云间白他一眼,道:“我方才是在试探你,如今看来你过关了。”
他拉开大门,走向甲板。萧钦时默默坐了起来,在跟出去与不跟出之间权衡了一阵。
最终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此刻接近凌晨,穆云间披着长发,懒懒靠在甲板的护栏上,遥遥望着北方星辰。
萧钦时靠在船舱内,远远地望着他。
江风把他的头发吹了起来,衣摆也在护栏前翻动。
前方是一览无余的江景与静静匍匐在远处的山影。他身段风流,腰肢细细。在这寂静的深夜,圆月之下,仿佛要飞升而去。
穆云间忽然回头,看向了他,眼眸柔和中染着一抹无奈:“那么远干什么。”
“是你说要与你保持出适当的距离。”
那你倒是别跟出来啊。
穆云间心里一软,道:“过来。”
是试探还是真的,萧钦时不确定,也就没有动。
“这不是钓鱼执法,是真的让你过来。”
萧钦时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来到护栏前,与他保持出了一臂的距离。
比起差点被赶去隔壁房间睡,这种距离让他相对满意。
穆云间也很满意,他低头看了一眼船下的江水,幽深一片,仿佛能将人吸进去一样。
“其实那个地方不是天外,那叫现代。”
萧钦时看向他。
穆云间眨了眨眼睛,道:“那里之所以听上去像是神仙的国度一样,是因为我们集结了许多古代……就是如今这个时代一直追溯到几千年后,这群人的想象与智慧,我们与海外建交,不同的文化之间碰撞出更多鲜明的火花,也是我们之所以可以发展成那样的主要原因。”
他问萧钦时:“你父皇与你说过么?”
萧钦时摇了摇头,道:“他说那是可望不可即之地。”
“对于如今来说,确实如此。”穆云间附和道:“但那里的人也并非都是神仙,我们与你们一样,都是普通人……甚至,因为科技的进步,我们比你们现在的人还要脆弱许多,我们也不会武功,没有内力,若是坠崖,基本九死一生。”
“你的意思是,你和父皇其实都是从几千年之后过来的?”
“可以这么说,但又不太一样。”穆云间想说什么,又吞了下去,转移话题道:“其实我没有父母。”
萧钦时立刻来看他。
“我十岁那年,爸妈……就是父亲和母亲,遇到了坠机事故,飞机是你父皇跟你们说的,可以在天空中飞行的钢铁大鸟,这是我们那个年代里非常方便,但也相对比较危险的交通工具,一旦坠机,就很难会有活口。”
萧钦时盯着他,一动不动。
“后来,我就自己一个人长大,也不完全是一个人,我爸妈的好朋友,收养了我,给我吃给我穿,教会了我生活的本领,再大一些,我就自己搬了出来……因为,我不习惯寄人篱下,当然了,他们其实都对我很好,只是跟别人住在一起,到底不如自己自在。”
萧钦时不自觉地朝他凑近,一臂的距离,逐渐缩减为半臂。
穆云间也没有排斥他的靠近。
“我来这里的时候,是二十六岁,父母双亡,生活顺意,不愁吃穿,没有什么更大的变故。”
“所以,萧钦时,我可能不太会跟人相处,也不太会依赖别人,我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经历,能不求人就不求人……我也习惯了,一个人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经营好与你的这段感情,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萧钦时,我不讨厌你,真的……从一开始,我就没讨厌过你……”
他透亮的眸子抬起来,圆月的光辉洒落其中。
江河广阔,山影巍巍。
那余下的半臂之距,也消失无踪。
“在你认识我之前,我就听过你的名,那时……我就很喜欢你了。”
第74章
萧钦时是那种给他一点甜头, 就能立马心花怒放的人。
穆云间前面铺垫了许多,似乎都未能进他的耳朵里,但穆云间对他说的喜欢, 他却结结实实地听了进去。
那只修白的手朝他伸了过来,又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眼珠是直直盯着他的,行为却克制了许多。
“你, 你听过我的名。”萧钦时说:“在我认识你之前,就喜欢我……”
“嗯。”穆云间没有隐瞒。
“那你……”萧钦时想问什么,穆云间忽然看向他的手,他急忙缩了回去,解释道:“我没想抱你。”
他低下头, 显得有些惶恐不安。
矫枉过正了啊这是。
穆云间叹了口气,道:“今日我与你说的那些话, 是在气头上, 其实我并非不喜欢与你亲近,只是……我不喜欢那种, 太凶的动作。”
萧钦时立刻望向他, 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
穆云间开玩笑一般道:“你想一想, 要是有人抱你的时候仿佛要勒死你, 一亲……一亲你, 就,把你弄的,没法见人……倘若这分亲近已经影响到了日常生活, 你还愿意让他碰么?”
“要是你的话。”萧钦时回答的很快:“我愿意。”
“……”
萧钦时看了一眼他的表情, 又找补道:“我不会勒死你的,我有好好控制力气, 我,我就是很喜欢你……”
他乏味的语言不知道如何去表达对他的感情,只能反复用一个喜欢。
或者很喜欢很喜欢。
再或者,很爱很爱。
他不知道如何描述,想要与他骨血交融一般的渴望,想要与他剁碎了融在一起,或者同时烂在一个小棺材中的愿景。
他的眼睛可以将一个人从生看到死,也清楚每个人都会腐朽成一团烂泥,他是,穆云间也是。
他无比渴望那一刻的到来,烂成泥土与他融合,在雨后湿润的搅拌下不分彼此。
光是想着,都会兴奋到浑身战栗。
所以他不能理解,穆云间为何会在意他的爱弄疼了他,疼痛恰是他们在活着的时候能够感受彼此的媒介……活着的时候,他只能通过这种行为拥有他,他们甚至无法像一般爱侣那样水乳交融。
只因他们都是男子。
便天生只能这样……只能简单通过拥抱,接吻,这种仿佛隔了一层膜般的交流。
如今就连这个,他都要制止……
“你是不是特别怕我又跑掉。”穆云间开口,回应他的是一对沉寂而幽深的眸子。
身为一个演员,最基本的素养就是共情。
萧钦时今夜所有的情绪,他皆看在眼底。刚抓住他的时候,看到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难免会起邪火。
但对方一旦畏畏缩缩,他便又觉得酸涩。
他选择解释自己的过去,就是想让萧钦时理解他,但萧钦时显然无法理解。
他所有的退缩和乖巧,都建立在这样做可以让穆云间接受他的基础上。
至于其他的,他不懂,也不在乎。
但此刻,看着对方安静到有些难过的神情,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和萧钦时之间,从一开始,就是萧钦时在主动。
主动去爱,主动去恨,主动拥抱,主动亲吻……穆云间看似十分被动,像是完全在被推着走,但在双方的感情上,他却是权重最多的那一方。
他拒绝九十九次,才会回应萧钦时一次。
所以他每一次回应,对方都如饥似渴,疯狂汲取,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抓住这一次机会,下一次穆云间的回应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于是穆云间会发现,他的亲近让人难以忍受,萧钦时也会在经历过短暂的餍足之后,重新变得贪婪。
穆云间每次饰演一个角色之前,都会去写小作文,好让自己在剧本中所有的表现都恰如其分,层层递进、。
如今对待萧钦时,好像也需要这个方法。
寂静的夜晚,江风徐徐,船在缓缓地前行,山影起伏如波涛。
圆月不知何时变得朦胧,天边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
萧钦时垂在两侧的手忽然被人握住,那双手从他袖口下滑,与他十指相扣。
紧接着,那张绝色的容颜倏地贴近,重重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晨光微熹。
穆云间这次用了很大的力气,重重地握住他的手,不许他乱动。
但其实根本不需要。
萧钦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等他回过神,想要化被动为主动的时候,穆云间已经抽身离开。
他淡粉色的唇瓣转成了淡红,萧钦时呼吸急促,无法控制地把他拉近,正要堵住他的唇瓣。
穆云间却忽然微微偏头,将吻落在了他的脸侧。
萧钦时像被羽毛吸引住的猫一样,去寻找他,穆云间却如捉迷藏一般,躲开他的嘴唇,去亲他的嘴角,下巴,偶尔擦过他的嘴唇,也是蜻蜓点水一般。
萧钦时快急疯了——
“抱太紧了。”穆云间忽然开口。
他找不到穆云间的嘴唇,就只能不断收紧手臂,听到对方的声音,还没完全回过神。
眼珠像是黏在他的脸上。
穆云间眼眸澄澈,再次提醒:“松一些,骨头疼。”
萧钦时喉结滚动,吞咽了好几下,才克制地松了一些。
穆云间抬手,柔软的五指停在了他的后脖颈上,拇指一下地抚摸。
那柔软却有力的指腹吸引了萧钦时的注意力,他眼珠转了转,又忍不住来看穆云间。
但躁动的内心,却在那手指一下下的动作中,逐渐平静下来。
他眼底浮出困惑。
“想亲我么。”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萧钦时下意识点头。
“可以亲。”穆云间双手一起抬到了他的脖子上,一只手抚在他的头发上,道:“但要轻一点,嗯?”
萧钦时微微抿唇,学着他方才亲自己的样子,试探地轻啄一下他的脸庞,并警惕地观察他的反应。
穆云间笑了一下。
萧钦时便又亲了他第二下,第三下,然后举一反三,将羽毛般的亲吻移到他的耳朵和脖子……
穆云间微微缩脖子,笑出了声。
萧钦时停下动作,又来看他。
“有点痒。”穆云间脸颊有点红,小声道:“再重一点也可以……”
不等萧钦时再次试验,他已经轻轻拿脑袋顶了顶萧钦时,道:“天亮了,甲板马上要来人,我们回去吧。”
萧钦时垂眸。
穆云间道:“可以抱。”
萧钦时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将他抱回了房间。
他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重新回去之后,躺在自己的地铺上,迷迷瞪瞪地睡了一阵。
再次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门外传来仆役走动的声音,大开的窗扇投入灿烂的日光,萧钦时猛地坐起来。
穆云间不在……
他脸色大变,起身冲出门,就见对方正端着盘子朝他走过来。
四目相对,他眼睛又是熟悉的一弯,道:“醒了,这都日上三竿了,饿了没?”
萧钦时犹疑地点头,看着他走进两人的房间,把托盘放在上面,道:“快去洗漱一下,吃点东西。”
萧钦时去舀了水,洗完脸刷了牙,走回来坐在桌前。
依然觉得自己在做梦。
“穆云间……”
“嗯?”穆云间正在给他盛粥,里面放了新鲜的豌豆,搭配着白米饭,看着十分健康。
“昨天,我做了个梦。”
穆云间挑眉,又扬了扬唇,把碗放在他面前,道:“什么梦?”
萧钦时接过碗,拿起勺,道:“梦到你主动亲我,还跟我说听过我的名,早就喜欢我……”
“哦。”穆云间道:“有没有可能,那是真的呢?”
萧钦时神情迷茫。
额头忽然又被亲了一下,穆云间直起身子,道:“你自己吃,我去打牌了,白天可以打吧,嗯?”
萧钦时抬手摸了摸额头,穆云间已经径直走了出去。
船又行了五日,终于到了码头。
一行人在短暂修整之后,换上了马车,三日后,到了明都正门。
早有官员收到消息,列队相迎。
虞昭带着一家子少少小小,径直进入了明宫正殿。
那是穆云敬、那位前朝天子,居住过的地方。
萧钦时的太子之位还没有被废,自然是一路朝东宫而去。穆云间坐在马车上,车门大氅着,看着北境男女几乎都是一身短打和箭袖,只偶尔才能看到香风阵阵的闺秀女子,但也多一脸飒爽之相,少有特别文雅拘束的千金小姐。
穆云间甚至看到,有一个泼辣的女子,拿着擀面杖追着一个男人,嘴里骂骂咧咧:“没用的东西,考试考不上,让你牵个驴去做工,回来居然只给我剩个绳儿!你给我去找驴,去找驴——找不回来别吃饭了!”
那男人抱头鼠窜,连连哀嚎,周围人均见怪不怪的样子。
“北方民风彪悍。”穆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道:“你日后见惯了就好了。”
穆云间忍俊不禁,道:“比起西京,我倒是喜欢这里多一些。”
穆云间生在南方,长在北方,对于北方自然更亲近一些,此刻看着满街热热闹闹,男男女女比例均匀,全然不似西京那样,十个男人里才能瞧见一个女人,还是香车仆役随身的大家闺秀。
倒有几分回归现代社会的错觉。
“对了,你们的婚礼怎么办?”
同样策马的萧钦时瞬时看向穆云间。
穆云间想了想,探头道:“咱们就摆两桌酒,把亲近人请一请,拜个堂,好不好?”
萧钦时神情有些不快,穆澈也道:“如今你父皇在西京虎视眈眈,你若再办一次大婚,不是公然跟他挑衅?何况,北境才经历过一场历时弥久的战争,如今刚刚恢复稳定,如今虞皇后入主这里,怕是要重整政局,你若一味铺张,也容易惹人诟病。”
穆云间连连点头,道:“何况,你我……之前也算已经成过亲了,这次就是走个过场,是不是?”
萧钦时终于答应:“都依你。”
穆澈唰地摇开扇子,悄声凑近穆云间,道:“待你们成婚之时,我有大礼相赠。”
穆云间有种不好的预感,追问道:“什么礼?”
“哎呀,除了明面上的大礼,自然私下里还会有一些。”他促狭眨眼,穆云间心中越发不妙:“你莫不是要送我们什么册子吧。”
穆澈露出你果真上道的表情,洋洋得意道:“我开青楼多年,虽说有龙阳之好的人是少数,但也并非没有,恰好,我几年前曾经意外得到一本珍贵的龙阳典籍,那个典籍啊,定能为你们新婚之夜增光添彩。”
萧钦时本来还没什么兴趣,听到新婚之夜增光添彩,这才稍微意动。
却见穆云间连续多日温柔美丽的脸陡然冷淡了下来。
这段时间,穆云间经常会主动亲他,抱他,晚上睡觉还会往他怀里钻,时不时还会夸他做的棒,说喜欢他。只要他不过分,对方还允许他午夜贴贴。
对于萧钦时来说,船上的最后几日,一直到今天,都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只有每次他不慎弄疼对方,后者陡然生气的脸,才不至于让他那么抽离。
此刻,穆云间好像又生气了……
龙阳册等于话本,穆云间不许他看乱七八糟的话本。
做人应该知足,萧钦时当即道:“我才不稀罕。”
穆澈:“……?”
他刚刚确认好萧钦时应该是那种为爱不顾一切的人,对方转脸就又做出了让他迷惑的举动。
他迟疑道:“你当真不要?”
“不要。”萧钦时毫不犹豫地道:“新婚之夜,我有新娘就够了,才不需要你那些腌臜玩意儿。”
“哎。”穆澈心情有些复杂,道:“行吧,看来是我想多了。”
萧钦时说罢,又去看穆云间的脸,后者的表情已经转为和善,与他目光相对,还赞许地笑了一下。
他心情好了,萧钦时的心情也顿时明媚起来。
因为他清楚,等到回府之后,穆云间肯定还会用行动奖励他。
第75章
明宫是之前某个朝代的皇室居所, 穆云敬逃至北境之后,便一直居于此处。
北方建筑豪迈,少了许多诗情画意, 但多的是宏伟气魄。
光是这东宫,就比西京大了很多,糙是糙了些,但空气干燥清爽, 正是穆云间熟悉的感觉。
最让穆云间惊讶的是,西京太子府的众人居然也来了北境。
按萧钦时的话说,这些人应当是虞皇后弄来的。如果只是萧钦时喜欢男人,固然会触怒萧不容,但那毕竟只是孩子般的叛逆, 情有可原,也不会牵连无辜。可虞昭身为国母, 若是永不回西京, 往轻了说是纵容爱子,往重了说, 那就是谋反叛逆。
更何况, 他们来的还是北境。
西京一旦追究起来, 与他们有牵连之人, 定少不了严刑拷打。
虞昭做事确实稳妥……但这也恰恰证明了她是能够狠得下心之人。
萧不容平日里不会去太子府, 他又对萧钦时十分信任,暗影一直都是萧钦时在管着,监控之事也是萧钦时在做, 故而不可能监控太子府, 及时获得众人离去的消息。
但等到他得到虞昭前往北境的消息之后,必定会想办法掌控周围之人, 届时他就会发现,虞昭就像收拾自己的行李那样,把所有与自己还有孩子们的相关人物,带走的干干净净。
穆云间忽然有些好奇萧不容这个时候会想什么。
在原著之中,萧不容左拥右抱,只要遇到女子,必定会有一番云雨的描述……
穆云间忽然看了一眼萧钦时,后者正在跟他一起整理二人的衣物,方才他还特意拒绝了小青小绿,专门亲自来做这些事情。
但唯有对虞昭,他才会恭敬许多。
穆云间时常觉得,萧不容就像一个容器,一个被作者灌输了自己的思想的容器。
他和网站上的绝大部分主角都一样,看女人的眼神,说话的语气,懒洋洋的倨傲,被刺痛时的阴狠,都非常的典型。
作者应当是很欣赏虞昭这种类型的女人的,在整个书中,除了让虞昭对萧不容非常的理解和支持,几乎没有特别让人不适的描述。
每次谈到她,多是用端凝明艳,温和庄严等词汇,就连书友圈里,也均对她十分佩服。
她的觉醒,对于萧不容来说,应当称得上是一记重锤。
不过嘛。
身为受他威胁已久的前朝皇子,以及一个普通读者来说,穆云间是完全看戏的心情。
……就是不知道,他和虞昭决裂之后,会不会一怒之下起兵北境。
穆澈来之前说他可以支援北境军火,虞昭在一路上也时常与他交谈,穆云间虽然不清楚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很明显,虞昭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天下刚刚平静几年,若再起刀兵,又要有许多人流离失所了。
“在想什么。”身边传来声音,穆云间回神,把衣服挂入衣柜,道:“我在想,你父皇会不会因为你母后的背叛,怒而起兵。”
萧钦时弯唇,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放心,就算外面打的再厉害,也轮不到你上战场。”
穆云间回眸看他一眼,道:“我虽无事,可世道若乱了,日日出去看到一片衰败景象,听着旁人的哀嚎,心情还能好么?”
萧钦时沉默了一阵,道:“我父皇不是那种人……他和母后又没有仇怨,就算生气,也不至于起兵北境的。”
“希望如此。”穆云间叹息,关上柜门,又听他宽慰道:“这是父皇和母后的事,你我之事只是导火索罢了,你应该为母后感到高兴,若不是我们,她如今还在水深火热。”
穆云间点了点头,又失笑,道:“我知道,我不会因为这个给自己徒增烦恼的。”
“嗯。”萧钦时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聊,道:“方才路上,你小叔说要给我们小册子,我拒绝了。”
他一边说,一边眼睛亮亮地看着穆云间。
亏得他忍了一路,穆云间忍着笑,偏头亲他一下,萧钦时还觉得不够,又主动来吻他的嘴唇。
他近来收敛了许多,不是非要把穆云间啃得不能见人,穆云间便也乐得与他亲近。
也是萧钦时学会了收敛之后,穆云间才发现跟他亲密其实并不让人讨厌,反而让人有些上头。
原来这就是谈恋爱啊……
萧钦时放开他的时候,他又主动亲了对方一下,脸颊有点红,但眼睛与萧钦时一样均是亮的。
第二日,虞昭忽然命人来请他们两个过去,穆云间随萧钦时一起来到隆文殿的时候,虞昭正一袭风袍,安坐在主位上。
在她的左手位下,正坐着风尘仆仆的楚阳。
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但神色之中依旧难掩赶路的疲倦,见到穆云间和萧钦时进门,他当即起身,对二人行礼:“臣见过太子,见过太子妃殿下。”
穆云间急忙回礼,萧钦时也以小辈礼仪相回,道:“听说楚相昨夜才到?怎么也不好好休息一下?”
“皇命在身,不敢耽搁。”
短短两句话,穆云间明白了其中深意。
楚阳见到他们行礼,还特别见过了穆云间,明显是在向虞昭和萧钦时献好。他在表示,一,我是被迫过来处理这件事的;二,我对太子殿下喜欢谁一点意见都没有,而且我看这个太子妃还很顺眼!
萧钦时牵着穆云间坐下,虞昭微微笑了笑,道:“以你我的关系,我本应为你接风洗尘,有什么话在饭桌上聊聊便罢,只是既然皇命难违,咱们就先紧着要事吧。”
穆云间转了转眼珠。
她这话的意思是:咱俩以前也算相识一场,我本该尽到地主之谊,请你吃顿饭喝点酒,但如今咱买们之间隔着一个萧不容,这地主之谊要不要尽就看后续谈的如何吧。
这话还有一层深意,就是她已经把北境当做了自己的地盘,这里面既有挑衅,又有威胁,还有点拉拢的意思,就是不知道楚阳要怎么解读了。
“回禀皇后。”楚阳开门见山,道:“陛下此次派臣前来,一是想劝皇后回京,他清楚皇后是爱子心切,才会做下那些糊涂事,他答应,只要皇后愿意回去,太子依旧还是太子,太子妃也还是太子妃。二来,也是因为小儿跟着跑来了,臣担心,他会惹出什么祸事。”
这是又一次服软,连带着旁敲侧击,试探虞昭想拿楚煦怎么办。
同时也在反复强调:我只在乎我儿子!你们夫妻俩的事情我真的无所谓的!
但让穆云间觉得惊讶的是,萧不容居然为了让虞昭回去,答应给他这个太子妃名分。
虞昭显然也怔了一下。
她已经做好了与萧不容决裂的准备,假传圣旨,私逃北境,甚至可以说是拥兵自重。
她还把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人都一起打包带走,萧不容不是傻子,不会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直到如今,他竟然还愿意给她台阶?
这一瞬间,她有些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矫情,她和萧不容,也许不至于走到如今的地位。
穆云间眉心一跳,伸手握住了萧钦时的手。
萧钦时立刻开口,道:“父皇当真答应,我带云间一起回去?!”
这声音陡然将虞昭拉回现实,她抬眸看向自己的儿子,对方神色有些凝重,似乎带着期盼,又带着不安。
钦儿也想念父皇……
她的目光忽然与穆云间对上,对方的眸子澄澈干净 ,带着点隐隐的担忧。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神思忽然一阵清明,转脸望向楚阳,平静地道:“煦儿是个听话的孩子,自然不会有什么事。”
这是在宽慰楚阳不必忧心,也是在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
楚阳微微笑了一下,道:“他没事就好,陛下的事情,皇后可以慢慢考……”
“若你是我,会如何看待他的这次退让。”
楚阳权衡了一下,在她灼灼的目光之下,渐渐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
虞昭这是在试探。
这是一个非常难回答的问题。
不可模糊,也不可偏向。
楚阳怎么也没想到,虞昭会让让他这个说客来分析萧不容的所作所为……
“陛下的退让,可以说是退让,也可以说是……不舍。”
“退让与不舍,又有何区别?”
“若是退让,便是为了顾忌夫妻的情面,不愿闹到撕破脸的地步。”楚阳只能明说,道:“若是不舍,便是顾念夫妻情分,二十多年的感情,如何说放下就能放下。”
“那你觉得,他是退让多一点,还是不舍多一点?”
楚阳:“……”
你别让我说啊!!
但凡虞昭跟萧不容不是夫妻关系,他就可以瞅准局势站好队伍,做出明哲保身的决定。可谁不知道皇后端庄温良,母仪天下,跟天子在一起二十年,事事都为对方考虑,这次她会因为太子的事情抛弃天子,也完全出乎了楚阳的预料。
这夫妻俩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虞昭缓缓道:“你说不出。”
楚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恭敬道:“陛下已经说了,只要皇后肯回西京,一切照旧,他可以当做这半年来的事情都从未发生过,皇后还是皇后……”
“你说的对,我是皇后。”虞昭缓声道:“楚阳,我不为难你,我的为人你应当清楚,楚煦在我这里不会有事。你可以直接回禀西京,告诉他,我前往关州之时,时常梦到北境明宫佛光普照,故而才会转道至此。我准备与太子常居北境明宫,修身养性,为天下祈福,为陛下祈福。”
楚阳:“……”
你这大忽悠。
虞昭面不改色地道:“北境刚刚经历过战乱,又一直是贫寒之地,如今难民需要安置,农业需要经营,商贸也需要好好打理,一片百废待兴的景象,更需要有人坐镇,太子会做好此地所有的善后工作。只是他历来只随暗影出没……”
说到这里,她低笑了一声,许是想到了萧钦时一直以来做的那些脏活,道:“我儿年纪尚轻,又少经世事,没有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我在此处,也是辅佐。他既然答应了不废太子,如他所言,太子的教育之事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责任,此地刚好,给他历练。”
“也免得有人说他教妻不严,教子无方。”
这一番话说的楚阳哑口无言。
理由太充分了。
萧不容打天下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养了一只小疯狗,只听他和虞昭的命令,逮谁咬谁,咬住谁谁就必死无疑。
萧钦时凶名在外,天下皆有耳闻。本来萧不容让他做太子,民间就有些争议,毕竟小疯狗素来只会杀人,不会救人,更不要说治国了。
大家都担心萧钦时登基之后会不会成为暴君,使得民间再次水深火热。
这也是为什么,萧钦时后来被安排到了骁龙营的原因,当时也是楚阳与萧不容商议,要打消太子往日的恶名,必须要先让他的身份上的了台面,常年出没于百姓眼中,这样大家才不会只知道他的凶名,才会逐渐明白他其实并非黑白不分的残暴之人。
如虞昭所说,如今的北境实在是太适合萧钦时练手了。如果萧不容当真还想要萧钦时这个太子,把他发配来北境,让他治理此地,说一句放他历练,天下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而且,若只是萧钦时一个人来北境,说他即将成为北境之王,那百姓就算不说,也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畏惧,可是有虞昭坐镇就不一样了……她是出了名的贤妻慈母,是天下人皆认可的母仪天下。
她若辅佐儿子治理北境,那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如今声名远扬的萧不容,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穆云间也是眼睛一亮。
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转折。
他以为虞昭来这里,定会与萧不容决裂,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早有说辞。
这个说法拿出来,就算是萧不容也只能干吃哑巴亏。
她的身份特殊,是当今国母,又是太子亲娘,素来名声极好……认穆云间这个男太子妃,也是做的滴水不漏,用的是萧不容的名义。如今萧不容有所忍让,答应不废萧钦时……她又借此拿出了一个新的说辞,再次把萧不容让她回西京的命令给堵了回去。
这下子,天下都会觉得萧不容和虞昭依旧是一团和气,夫妻分离也是为了大靖子民着想,萧不容就算再生气,也只能憋着,不能大动干戈。
这一环扣一环的,穆云间甚至怀疑,她当时假借萧不容的名义承认自己,就已经想到了如今种种。
她心有城府,却又宅心仁厚,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公然背叛会惹怒萧不容,可能会使天下再起刀兵……
让穆澈暗中购买军火是防于未然,如今这样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局面。
既可以跟萧不容从此两不相见,又不至于因为二人的身份祸乱天下。
巧得很,这也是穆云间想要的局面。
饶是智囊楚阳,最终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只能高呼:“皇后圣明!皇后有此胸襟,实在是大靖之福!”
楚阳只能写信,把这件事转告西京。
随着信件一站一站的送下去,虞昭决心留在北境的事情也飞速地传遍了整个大靖。
一路传到了西京的朝堂上。
龙椅之下,百官恭维不已。
“陛下得此贤后,实在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皇后不惜与陛下分离,也要身体力行教育太子,这才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啊!”
“太子有此慈母在身侧,也定能在北境成就一番伟业,大靖之江山,后继有人了!”
“虞皇后不愧为一国之母,陛下真是有福气啊!”
“听闻北境苦寒,冬日里雪厚的能把人埋进去,皇后能有此毅力,可当千古贤后之名——!”
“陛下,陛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是上天庇佑,让陛下得此良后,大靖必将长盛不衰,留名青史!”
“陛下,陛下,您真有福气!”
……
一片喜气洋洋的称赞道贺之中,萧不容寂静而端严地坐在冰冷的龙椅之上,手掌紧握,黄金的扶手之上,逐渐留下浅浅指痕。
朝毕,给使刚刚喊了一个退——
萧不容便猝然起身,从龙椅上离开,迎着侧方龙门,大步离去。
他脸色紧绷,拳头紧握。
所有的怒气都被堵在胸腔之中,一句都无法发出。
虞昭真是好计谋——
既给儿子铺好了后路,又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好啊,好个虞昭啊……
他便是想责备她,都无从下手。
一路来到承德殿,等待已久的娇艳女子猝然冲了上来:“陛下,陛下,您看,我给您炖了燕窝,您快尝尝。”
“陛下,陛下。”又一个清纯女子也凑了上来,眼巴巴地道:“还是尝尝我的吧,我亲手做的冰镇梅子汤,夏日饮用,最是凉爽。”
“我的我的。”又一个妩媚的女子软软地朝他贴来,急着碰上一个精致玉盏:“我煮的绿豆汤,清热解暑,下火极佳……”
萧不容呼吸急促,克制地道:“都回去。”
“去哪儿呀?”正前方,鹅黄衣衫的小美女撅着小嘴,道:“姐姐们给陛下做这个,给陛下做那个,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就想陪着陛下,跟您说说话。”
“……”萧不容再次开口:“都出去。”
美女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其中一个眼珠一转,转身去倒了杯酒,甜甜地道:“陛下,可是朝堂上那些老东西又说不好听的了,您不要生气,妾身陪您喝杯酒……”
一边说,一边仰头饮了,红唇径直朝他贴来。
萧不容眼睛微微发红地看着那撅起的红唇。
忍无可忍地展袖,再也无法再红颜面前维持住他引以为豪的绅士风度:“都滚——!”
女子们被吓得不轻。
他蓦地将桌子掀翻,桌上的琉璃灯盏碎了一地。
怒喝震的整个承德殿都在晃动:“滚——都给我滚——!!!”
女子们尖叫出声,一哄而散。
萧不容犹嫌不够,又将茶几上的茶盏也尽数扫落,连同屏风都一起推翻:“都滚,都给我滚,再也不要回来——”
“素素,钦儿……”发泄之后,他坐在无数的碎片与散落的奏本之中,忽然感觉到了莫大的凄凉与恐惧:“姐姐……”
虞昭走了……
他的一对儿女,也不见了。
那个一直以来乖巧到有些偏执的儿子,那个活泼开朗,会对他跺脚大怒的女儿……
还有……
往日温和,善解人意的妻子。
他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虞昭当真要与他决裂,当真,再也不会回西京了。
天下大喜,百姓大喜,后世也将迎来一位明君。
但他萧不容,却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陡然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双目固执。
要去北境,要去北境,与她说清楚,便是……便是她不回来,也要把孩子带回来!
“来人!”他自地上坐起,青筋高耸的手掌按在门框上:“来人!去备马!收拾东西,朕要即刻前往北境!!”
北境的太子府中,却是一片和气圆满。
虽然穆云间说了一切从简,但萧钦时心中还是有些意难平,他非要缠着穆云间,亲自去采买红布,制定红绸,还要带着他去购买花生,桂圆,以及一切婚礼需要的东西。
本来那点事交给何孑,肯定能办的稳稳当当,但他偏不。
穆云间只能一趟一趟地陪他逛街,顺便视察民情——这是虞昭交代的。
那日楚阳走后,她特别将单独将穆云间叫到了后方,告诉他:“如今你已经是钦儿的太子妃,若无意外,日后你也是他的皇后,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心如明镜的孩子,做事有自己的分寸,我想托付你一些事。”
穆云间点头:“母后请讲。”
“钦儿性子偏执,不是明君之选。”她直接了当,让穆云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虞昭却是一笑,道:“无所谓,反正天下人都这么看他,我不知他有没有与你说过,他哥哥的事。”
穆云间不愿她在重述一遍,便道:“说过。”
虞昭眸色微暗,她沉默了几息,才道:“那件事之后,他便成了这种模样……习了邪功,喜怒无常,我知道,那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那个时候,他正处于懂事与不懂事之间,若再小一些,也许就记不清了,若再大一些,也许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可偏偏事情就发生在那个时候,不早也不晚。”
穆云间抿唇,安抚般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虞昭强笑了一下,道:“但好在的是,他遇到了你,云间……我知道,你是他的救赎,你能带他走出来,让他变得正常,让天下人不会再嘲笑他,不会再喊他疯狗……”
穆云间睫毛微颤,下意识低下了头。
书友区里,所有人都玩笑般地喊他小疯狗,穆云间也喊过。
但直到对方中了心魔盏,他才发现这个名号后面更深层的含义。
萧钦时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被抛弃。
被萧不容,被百官,被天下,被整个世界……
被作者。
从作者写下他的名字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他不会成为大靖的继承人。
所以他为萧不容跑最累的腿,干最脏的活,他疯癫狂妄,杀人的时候手段残忍,屡次取别人性命的时候,都会把自己的性命也置之度外。
他太偏执了,不懂得跟人共情。
便是他最喜欢的穆云间,也不愿意理解他。
一个恶名在外的疯狗,才不会有人在意他经历过什么,只要他可能给周围的人带来灾难,那么他就必死无疑。
他之所以后面实在看不下去,开始跳章节,就是因为萧钦时的设定太苦。
他若是疯,便让他疯到底好了,死于自作孽,也没什么不好。
他若是狠,便让他黑白不分,杀人如麻,天理昭昭,无辜冤魂自会让他不得好死。
可他却又黑白分明,爱恨极端,即便已经黑到不能再黑了,底层却还是白纸一张。
所以穆云间才会意难平。
他觉得作者放弃他放弃的太早,可却又无可奈何。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喊他,可是我在乎。”虞昭哑声道:“我是他的母亲,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会答应把他放在他父皇身边,若能重来,我定会在他出事之后,带他远离一切黑暗,我是如何忍心的,让他去背负无数骂名,让他经历那样血腥之事……”
是的。
穆云间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一点其实不合逻辑。
虞昭并非没有能力之人,可她却一心都扑在了萧不容的身上,大儿子死后,她又任由小儿子为萧不容做牛做马。
她明明可以在那个时候拉萧钦时一把,让他不至于越陷越深。
谁会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去做一把刀呢?
作者舍得,所以萧不容也舍得。
他们一边用着这把快刀,一边又嫌弃着他太锋利,也许某日会划伤自己的手。
说来说去,萧不容才是作者的亲儿子。
萧钦时与虞昭都是配角罢了。
“我简直像是被下了降头……”
“也许真的是呢。”
穆云间开口,虞昭愕然。
穆云间又微微转过脸,语气平静而坚定:“我知道母后想让我做什么,我会陪着他,看好他,别人有什么,他就会有什么,属于他的,我就会让他光明正大的得到。”
作者代入了萧不容,不愿意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交给一只小疯狗。
但如今,穆云间已经明白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影响,那么属于萧钦时的,他就一定会让他得到。
“穆云间,你在看什么?”萧钦时扯了扯他,穆云间随口道:“母后说让你在北境历练,我在想我们能做点什么。”
“她那是找借口不回西京。”他不该聪明的时候,又变得异常聪明:“我们只是她的工具人罢了。”
“你倒是不少新词儿。”穆云间失笑,道:“吃糖葫芦么?”
“不吃。”萧钦时道:“我们新房里还缺一面好看的镜子,你喜欢什么样的?铜镜,还是父皇发明的那种天外镜?”
“自然是玻璃镜。”
“玻璃……”萧钦时思索,被穆云间拍了一下,道:“就是天外镜,天外的镜子就是用玻璃做的。”
“哦。”
“你真是不学无术。”
“你又不跟我讲那些,我怎么可能知道。”
穆云间来到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取出铜钱,又问他:“吃么?”
“不吃。”
他果然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穆云间摇了摇头,自己拿了一串,咬在嘴里,眼睛挤了一下,又微微眯起,继续向前。
“我想了想,我们还需要一个桌子……”
“家里明明什么都有,你干嘛非要换掉。”
“新房新气象,你说的。”
“……”
穆云间不搭理他了。
萧钦时逐渐收回在新房上的思绪,来盯着他咔咔咬糖葫芦的嘴巴。
他确实不太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小时候可能喜欢过,但长大了就不喜欢了。
但看穆云间吃起来,又好像很香的样子。
萧钦时贴了上去,低声道:“穆云间,给我咬一口。”
穆云间皱着脸看他。
萧钦时揽住他的腰,道:“咬一口。”
“可以。”穆云间又递给他两枚铜钱,道:“看到那边的小孩了么?”
萧钦时瞥了一眼,淡淡评价:“叫花子。”
“嗯。”穆云间道:“你去买几个包子,给他们吃。”
“为什么?”
“他们看着很可怜。”
“跟我有什么关系。”萧钦时虽然不会平白无故欺负这些人,但明显也不可能会平白无故帮这些人。
对于他来说,世上只有三种人,一种是敌人,需要被杀死,一种是普通人,只需要无视,还有一种是对他来说比较重要的人,这类人还要分成超级重要一般重要和不怎么重要:“他们一直都这样,应该早就习惯了,我的帮助无济于事。”
他倒是看得透彻。
穆云间笑了笑,道:“可是帮助别人会让我们本身感到满足,能不能起到效果其实不重要,我们施舍的其实是自己的内心。”
萧钦时眯了眯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平静地道:“给我咬一口。”
“母后说要教育你成为明君,你要学会让大家都喜欢你,崇拜你。”
“让她自己去做明君好了。”他还是盯着穆云间的糖葫芦:“给我咬一口。”
“……你是妈宝吗?”
“妈宝是什么。”
穆云间咬着牙:“就是妈妈的宝宝。”
萧钦时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双手像揉面团一样把他往怀里搂,有些期待地道:“那我想做妻宝……“
第76章
逛了一天回到家, 只带回了一个古朴精致的天外镜,还有新婚时摆在桌子上的漂亮盘子。
萧钦时亲自给换上了,又拿布仔仔细细地擦来擦去。
穆云间觉得婚礼购买的东西实在太琐碎, 有这时间,不如看本书,或者作一幅画。
最重要的是,这漂亮盘子, 已经不是萧钦时买的第一套,每回出去看到新的,他都觉得家里那一套好像有点配不上他的新婚。
穆云间就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人。
他来到桌前,把上方的雕板和自己用的那些书整理了一下,听到门口传来声音:“太子妃殿下, 皇后派人来送了一箱折子,勒令殿下必须今日批完, 明日一早要送到隆文殿供她审阅。”
那日之后, 虞昭以天子的名义又下了命令,从此之后, 北境一应大小事全部都在北境处理, 一律送来明宫交给太子。
这说好听点是培养太子, 说难听了, 就是要跟萧不容平分天下。
关键是她理由实在太充分, 没人挑的出错处。
只是这古代路遥马慢,消息传递的慢了点,今日才送来第一批。
穆云间停手, 偏头看了一眼坐在桌前举着盘子拧眉打量的萧钦时。
未及开口, 对方已经道:“这盘子好像有些瑕疵。”
穆云间走过去看,道:“哪里有瑕疵?”
“你不觉得这边比周围的颜色要暗一点么?”
穆云间微微睁大眼睛, 又凑近了一些,也没能看出这瓷白的盘子上哪里有什么瑕疵。萧钦时挪了挪,对着太阳光,再次让他看:“是不是有点?”
“……”实在看不出来。
穆云间把盘子拿下来,拉起他的手,道:“走。”
“去哪。”
“你没听何孑说的话?母后把折子给你送来了,从今日开始,北境的一切大小事务,你全部都要亲力亲为。”
穆云间跨出门,掌心忽然一空,他扭脸,萧钦时又转身回去弄他的盘子:“我还有两个没检查呢,若还有不均匀的地方,要及时去店里更换。”
“萧钦时。”
穆云间的声音冷了下来,萧钦时转身,道:“你放心,我会在限定时间内批完的,之前我在西京的时候,处理过骁龙营的事务。”
“我知道你有经验。”穆云间微微一笑,道:“但骁龙营毕竟只是一个营,如今你要接手的是北境几百万人的吃喝住用,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去学习,如今距离入夜还有两个半时辰,你若是想今夜睡在书房,便继续弄你的盘子。”
萧钦时平静地道:“我肯定能在两个时辰内处理好。”
“好。”穆云间道:“若明日母后审阅,你错了一处,这个月就别想进主卧。”
他转身,径直朝自己的雕坊走去,身后一阵微风袭来,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萧钦时的下巴压在他的肩膀,轻声道:“我以前只管过暗影,只要递送情报和杀人就好,没有处理过这些太安全的事情。”
“然后呢?”
“父皇也是四年前才正式登基,我又不是一开始就是太子,没有人教过我如何处理政务。”
“然后?”
“……有所差错,在所难免。”
听出他的心虚,穆云间忍俊不禁,他转过来看向对方,道:“我自然知道你的不易,没有人一生下来就全知全能,但如今有母后辅佐你,给你做靠山,你若出错还来得及纠正。”
萧钦时刚放下心,穆云间就凝重道:“重要的是你对这件事的态度,你若现在就去,认真审理,多花一些心思,我一整夜都给你留着门,便是明日有了几处差错,也是情有可原。”
“可你若只是应付,明日便是只错一处,都是大错。”
“……”萧钦时眉心拧起,他思索片刻,眼神有些疑惑:“我是不是近日对你太好了?”
穆云间眼神冷下去:“你再说一遍。”
萧钦时乌黑眼珠缓缓转开,他沉思了一阵,道:“你应该知道,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做太子,也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寡人……”
“那我们私奔?”
萧钦时的眼中溢出向往,但陡然想到什么,又犹豫了起来。
“母后为了你,好不容易才想出了这个计策,与你父皇周旋,好让他无从下手,萧钦时,你忍心辜负她么?”
“还是你想回西京,继续享受你父皇给予的无上恩赏?等着有朝一日他随时收回?”
“你不要忘记,我原本是要去嘉兰岛的,我之所以答应跟你一起来北境,就是相信你和母后,相信我们团结一心,定能抵抗得住你父皇的势力。”
“如今,你好好呆在北境学习,既是对你父皇的牵制,也是自我成长的好时机。而我们一旦私奔,母后失去了培养你的理由,要么只能回西京继续忍受你父皇的三心二意,要么,就只能以皇后之名叛逆,你父母的身份和势力,若是一旦撕破脸,天下将彻底一分为二,不分出个你死我活,战争就没有休止。”
“你是希望父皇死,还是母后死?”
萧钦时睫毛微颤。
他并非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只是……
“可若是我登上那个位置,有人逼我娶别人怎么办?”他望着穆云间,眼中有些迷茫:“听说坐上那个位置的人都会变,我若是被权势迷了眼,也变了怎么办?”
“穆云间,我不想被全天下推着走,我就想跟你牵着手慢慢走……我不想对任何人负责,我就想无忧无虑的喜欢你……跟你永远在一起……”
夏日蝉鸣阵阵,偶尔才有一点微风穿过回廊,卷起他披在肩头的发丝。
穆云间看了他很久,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不会变。”他听到自己说:“你不需要被全天下推着走,若你有足够的权势,你便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萧钦时。”穆云间缓缓道:“我是在人人平等的时代长大的人,我并非是要鼓励你去争权夺势,做天下第一人,我只希望我们能有自保之力。我只希望,有朝一日没有人敢强迫我们做任何事,什么娶别人……萧钦时,只要你不愿意,就没有人能逼你,我也不会虐待自己,我不会容忍任何人跟我分享同一个男人,若有人拿我是男子的身份说事,那便让他们瞧瞧你的厉害,你折腾人的手段多了去了,不是么?”
萧钦时缓缓消化着他的话,道:“你是说,我做了皇帝之后,还是可以杀人……”
“当然可以。”穆云间弯唇,道:“你可以杀更多的人,只要他们该杀。”
“可你不喜欢我杀人,也不喜欢我太凶……”
“那是对我。”穆云间道:“还有对我们身边的亲人,对外人,你依旧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只要不伤害别人,若他们胆敢伤我们,就要好好掂量掂量。”
“日后你当了皇帝,我还是会陪着你,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我没有那么伟大,不会为了所谓的天下去委屈我心爱的人还有我自己,萧钦时,我要你争,是因为我们如今必须要争,为了身边所有亲近之人,也为了我们自己,等日后我们有了足够的底气,就可以把皇位给其他人,比如你妹妹的孩子……到那个时候,没有人能把我们怎样,我们再抛下一切,去私奔,好不好?”
萧钦时眼睛又亮了。
“但现在,我们必须要背起这个包袱,负重走上一段时间。”穆云间拉起他的手,认真道:“我会陪你。”
“无论你肩头重量几何,我都会与你均分。”
“再也不会负你。”
萧钦时一把将他拉到了怀里,直勾勾地凝望他,道:“你说的,永远都要跟我站在一起,永远不会辜负我。”
穆云间抵上他的额头,轻声道:“我再也不会逃跑,无论遇到任何事,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我发誓,萧钦时……我会永远信你,爱你。”
萧钦时吻住他的嘴唇。
他先是吻的很浅,然后很深,逐渐又改不了本性一般地啃噬起来。
穆云间被推到了一侧的窗框上,这亲吻又染上了霸道和野性,
萧钦时啃了好半天才把他放开,这一次,穆云间从头到尾都没有推开他。
被放开的时候,手指还紧紧抓在在他大臂处的袖子上。
萧钦时体贴地托了一下他的腰,痴痴凝望着他绯红迷离的脸蛋,忍不住又想亲他,又在看到他红肿的唇瓣时微微一顿。
不等穆云间从缺氧之中回过神,萧钦时已经放开了他:“我去书房批折子。”
匆匆而逃。
穆云间愣愣站了一阵,缓缓抿了一下肿胀的唇瓣,扭脸看着他身影消失的拐角,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身回到室内。
对着新买的镜子一照——
原本淡粉色的丰润唇瓣肿胀充血,唇周及至人中处都红的不行。
乍一看,像是小孩把口红涂过了界。
至少两天,他又没法见人了。
萧钦时一直老老实实批折子到深夜,回到房里的时候,穆云间已经沉沉睡去。
近日进入暑热,屋里的床帐子时常是卷起来的,窗户也打开着,床边还备了冰块用来降暑。
往日穆云间在床上睡觉也很少盖被,他冬日畏寒夏天畏热,身体全年都不带恒温的。
若不是还有萧钦时这个降暑利器,夜里睡觉要醒好几次。
但这么热的天,他今日睡觉,却在脸上围了薄纱,挡住了下半张脸。
明显是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丑态。
……脸皮真薄。
萧钦时坐在旁边,伸手轻轻把他抱在怀里,后者便习惯性地往他怀里蹭来。
他屈指将面纱拉下,忍不住弯了弯唇。
穆云间微微动了动,他又立马松开,警惕地望着对方。
直到确认他真的没有醒来,这才悄悄下床,来到桌前。
总是这样也不行,穆云间生气,他也遭罪,还是问问尹师兄有没有能快速去肿的药。
信鸽飞出了太子府。
第二日,萧钦时自己带着批好的折子去见虞昭,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听了一上午的教。从隆文殿离开,想起心上人因为他而变丑的脸,又脚步一转,去了御花园。
薅了些开的正艳的鲜花,正要离开,忽闻假山处传来低语。
萧钦时负手,竖起耳朵。
“好大哥,轻一些……”嗓音不似女子,但也不像男子,看来是宫中的阉人。
萧钦时挑了挑眉,正要离开,忽闻一声糙些的男声传来:“给老子x是你的福气,重些你不是更喜欢?”
萧钦时敏锐地一顿,脚步轻巧地凑了过去,透过一条石头的缝隙,望向昏暗的内里。
里面两道人影贴着,穿着侍卫盔甲的人埋首在容貌秀气的太监胸前,正在做些什么。
萧钦时微微睁大眼睛,正要再看的仔细一些,后方忽然穿来宫女的行礼的声音:“参见太子殿下。”
萧钦时回神,里面的两人顿时停下了所有的声音和动作。
没得看了。
萧钦时瞥了远远跪在一旁的宫女面前,淡淡嗯了一声,又摘了一把花,走出了御花园。
穆云间给唇周抹了药,即便如此,也还是足足两日才消下去。
这两日萧钦时非常识趣地没有招惹他,也没有缠着非要让他出去买新婚用的东西,反而何孑一把箱子搬过来,就乖乖去书房批折子,如此主动跟他保持距离,倒是让穆云间有些好笑。
这日燥暑,他做了绿豆沙冰,亲自端起来去了书房。
萧钦时的确坐在桌前,手里还拿着朱笔,只是单手托腮,笔尖的红墨已经滴在了袖子上,正出神地想些什么。
脸颊忽然被冰凉的东西贴到,他猝然回神,就见穆云间正缓缓把炖盅从他脸侧移开,带着些审视地道:“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萧钦时的目光落在他平平的胸前,又缓缓收回,道:“没什么。”
“没什么墨都滴到袖子里了?”
萧钦时只好放下了朱笔,转脸道:“若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给老子x是你的福气,那是什么意思。”
穆云间手一抖,表情平静地道:“应该是骂人吧。”
“可他……”萧钦时忽然伸手把他拉了过来,低头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只露出两只眼睛,道:“这样,是在干什么。”
穆云间嘴角抽了一下。
萧钦时很快放开了他,眼神中透出强烈的求知欲:“穆云间,我想去找穆澈拿龙阳册,我们看看好不好?”
“有什么好看的。”穆云间强作镇定的道:“我们现代人比你们古代人玩的花的多了,想知道什么我自然会教你。”
萧钦时顿时把他抱到了腿上,道:“都有什么花儿。”
一边说,一边移动手指。
夏日衣裳轻薄,穆云间感受着胸前的力道,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神色凝重道:“你在哪里听到的。”
萧钦时笑了一下,低头又一次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一边吸着他身上熟悉的体香,一边轻蹭,道:“你给我试试,我就告诉你。”
轻薄的衣料难以抵挡那温热的呼吸,穆云间当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伸手向把对方推开,背部却又被他双手搂紧。
萧钦时低低地道:“以后我不会让你没法见人了,穆云间……我想吃这个。”
穆云间咬牙切齿,强颜欢笑:“你在胡说什么……我,我又没有……”
“那阉人没你长得好看,没你白也没你粉……”
穆云间要厥过去了,他道:“是宫里有人私会么?此事应当报给母后,让她严惩——”
“你怎么这么坏。”萧钦时顿时直起身子,义正言辞道:“阉人都是有苦衷的人,如今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依靠,我们岂能棒打鸳鸯?!”
“……”敢情只要是遇到情爱之事你就能共情了是吧?!
穆云间伸手推他,又给他搂了过去,萧钦时揉面团一样的把他往怀里拢,道:“穆云间,我以后不会再把你嘴巴亲肿了。”
“……”要不你还是把我嘴巴亲肿吧。
穆云间生无可恋地道:“萧钦时,我给你做了冰沙,你吃一点,降降火。”
萧钦时腻腻歪歪,依旧不肯离开他的胸怀,他的脸侧紧贴着穆云间的胸口,偏头看了一眼那碗冰沙,道:“我不想吃绿豆。”
“绿豆是下火的。”
“不想吃。”
穆云间语气阴森:“那你想吃什么呢?”
萧钦时又深深地把脸埋下去,含糊地道:“想吃红的。”
穆云间忍住把他头打掉的冲动,道:“好,我去厨房给你弄。”
萧钦时没有放手,悄悄示意。
“这不是有么。”
第77章
穆云间回到主卧, 看了一眼床头插着的鲜花。
自打萧钦时每日一大早去宫里送折子听教诲开始,这瓶子里的花就一天一换。
他是在御花园看到的私会?
万万没想到,千防万防, 居然被他撞破了宫中阉人的幽会。
那为何要每日都去?
第一次没看尽兴?所以后来又去蹲点?
……这倒是萧钦时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穆云间轻轻磨了磨牙。
他早早清洗上了床,将近子时的时候,萧钦时从书房回到了主卧。
进门的时候,他抬手摸了摸今日被打过的头, 心中有些不快。
穆云间最近真的是越来越过分了,给他提许许多多的要求,还不许他凶他。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项更加有情趣的事情,他还不乐意配合。
他没有进门,而是在门外来回踱步。
思考那个如何都想不通的事情……
给老子x是你的福气……x……
怎么x呢。
“萧钦时。”门内传来声音, 萧钦时回神,答应了一声:“你还没睡。”
“进来。”
萧钦时缓缓走进去, 穆云间正侧躺在床上, 床畔冰块散发出阵阵的寒气,他只穿了一个简单的白色里衣, 乌发如墨, 容颜无暇。
萧钦时情不自禁地朝他走去, 爬上去躺在他身边, 道:“怎么了。”
“都半夜了, 在外面晃什么。”
萧钦时试探地伸手,发现他没有抗拒,便将人搂在了怀里, 道:“我只是在想事情。”
“什么事?”
“我们还有十日就要成婚, 我想着,新婚之夜可能跟我们之前想的不太一样。”
穆云间仅有的那点困意都消失了, 他主动朝萧钦时贴了贴,轻声道:“哪儿不一样?”
“就是……”萧钦时又来看他胸口,给穆云间伸手拍了一下,才不甘不愿地收回视线,直截了当地道:“你为什么不许我碰那儿。”
“萧钦时,你不要学些乱七八糟的。”
“可是我觉得他们那样做的才是对的。”萧钦时拧着眉盯着那里,像是要把他衣服烧出两个洞,道:“他们没结婚都能做的事情,为什么我们不能?”
穆云间还没来得及说话,萧钦时就忽然抬眸,阴郁双目盯紧他的眼睛,道:“你说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故意不许我碰的。”
他想起穆澈那日要给他龙阳册的时候,对方突然冷下去的脸。
陡然感觉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就在这时,嘴唇忽然被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萧钦时转动的大脑顿时停止,全幅心神都被面前的人吸引。
“没想到这个时候你还在怀疑我的心……”穆云间看上去有些难过:“是我话说的不够清楚,还是哪里做的不够好?”
萧钦时怔了一下,表情也有些受伤,道:“没有……我就是想试试新学到的……”
“今日拒绝你是因为青天白日,你若晚上提,我自然不会拒绝。”
萧钦时立刻朝他贴来:“那现在行么。”
“……”
穆云间这一觉足足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还能明显感觉到胸口的不适感。
忽略了这些感觉,他换上轻薄的衣衫,坐在镜子前,望着里面的自己,脸色又是一僵。
一刻钟后,桌前多了一卷开封的纱布。
穆云间重新换好衣服,走出了太子府。
萧钦时忙着的时候,他也没有闲着,一边要督促穆澈多多上心明都的商业,一边还拿了纸笔,在巩紫衣的陪伴下计统计明都究竟有多少小乞丐。
苦谁都不能苦孩子,国家的未来是在下一代身上,这是穆云间打小就接受的教育。
北境打了三年,死伤无数,这些孩子多是在战乱之中成为孤儿的,他们失去了父母的照料,理所当然要由当朝负责基本的生活起居。
否则孩子们打小混迹在市井当中,大一些可能是小流氓,十几二十年之后,就可能是祸国殃民的流寇。
但其实穆云间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他只是一个平头百姓,从未跟人学过要如何治理一方。
以他的眼界,也只能看到这一些,以他的能力,也只能做到这一点。
差不多统计完成之后,穆云间便带着自己记录的笔记,一路去了明宫。
虞昭接手北境的政务之后,亲力亲为的事情也有很多,每日会会见北境各色官员,听其报备各个环节。
穆云间到的时候,悄悄从屏风往里面看了看,萧钦时在虞昭旁边正襟危坐,谁说话就认认真真地盯着一看,一副仔细聆听的样子,神情看上去很能唬人。
每个被他看的人,都会紧张到微微流汗,看表情巴不得赶紧说完换下一个受刑。
果然是凶名在外……
穆云间收回视线,短暂离开了隆文殿。
他一路来到御花园,果真看到了萧钦时日日采给他的花。
不远处有一座假山,假山上方攀着艳红的凌霄花,上方还有一个漂亮的亭子。
穆云间走过去,仔细绕着观察,果然看到一处入口,只是被夏日茂密增长的花束挡住,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穆云间拨开茂密的植被,轻巧地钻了进去。
里面是山石特有的阴湿的味道,穆云间摆了摆手,挥去那股味道,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早准备好的纸张,还有胶水,直接在入口贴了一张。
之后穿过去进到里面,又贴了一张。
这几张纸他特别做过处理,写字的时候专门在墨里面掺了夜光石磨成的粉末,浓度很高,就算是阴暗之中,也能看清上面的字——
此地禁止幽会,违者杖责五十。
现代里这类牌子随处可见,古代就很少遇到了,穆云间重新退出去。
这几张告示外面的人瞧不见,但只要进到洞里,就一定能够看到,既能让幽会者畏惧,又避免外面有人发现,处罚过重。
非常好。
穆云间爬上假山上的亭子,懒洋洋窝在上面休息了一阵,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才重新去隆文殿。
还没到地方,就见萧钦时从里面出来,一眼看到他,对方眼睛就是一亮:“穆云间。”
穆云间停下脚步,两边胸口都疼了起来。
他微微磨了磨牙,神色之间有些嫌弃。
萧钦时浑然未觉,来到他面前便拉他的手,道:“方才静兰说你来过,留了个小本子,母后这会儿正在看,让我出来找你。”
他的目光落在穆云间的发间,伸手从他脑袋上摘下了两片绿叶,指腹碾磨上方纹路,道:“你去哪儿了?”
“就去御花园逛了一圈儿。”穆云间看着那叶子,一时心虚,道:“我有事要跟母后说,先进去了。”
萧钦时没有跟上,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指尖肥厚的花叶,目光缓缓望向了御花园的方向。
“记得很清楚。”这厢,虞昭一边看着他统计的本子,一边赞许地点头,道:“哪个地方有多少类似的人在活动,还有性别和年龄,竟然都记了下来,你想做什么?”
“我一开始也没想做什么,就是看里面孩子太多了,觉得可怜……”穆云间斟酌着语句,道:“今日拿给母后,是想着能不能把他们都安置起来,让每个人都能活动起来,既避免了劳动力的浪费,又可能解决掉潜在的不稳定因素。”
“毕竟这些人往哪儿一躺,都不太好看,而且,我在闲逛的时候还听到有人说自养的家畜丢了之类的谈论,虽然不敢说一定是乞丐里面的人做的,但应该也都是走投无路之人,才会行此下策吧。”
虞昭耐心地听着,看向他的眼神又变得很深:“你说的很有道理,那你想怎么安置他们?”
“我想……年纪小的,就都送去读书,我们弄个官办学塾,年纪大的,我们就以官府的身份去跟一些大型的商家洽谈,看能不能让他们进去做工,还有一些官员权贵家里,若有空位,也可以塞入一些……反正他们总要买卖奴婢的……不过底细方面,还是要彻查一下。”
虞昭越听笑意越深:“那银钱方面,你要怎么办?我们初到此处,可是穷的叮当响。”
“这方面我也想过。”穆云间有些腼腆,道:“我会去找小叔,请他支持建设学塾,日后这些孩子里面,若有科考人才,他自然不会白忙,便都只是碌碌之辈,日后也可以由他差遣,签上几年的身契,也能短暂解决当前之事……总之,先让他们动起来。”
先让他们动起来……
虞昭思索了一阵,道:“你既然有了想法,就大胆去做吧,若遇到什么阻碍,便来找我,我帮你解决。”
穆云间松了口气。
他做这些事,说好听了是因为可怜那些流浪的孩子们,若往自私了讲,其实也是想在虞昭面前现个眼,让她清楚自己和萧钦时之间,不止是有单纯的情意牵绊,他还可以与萧钦时互相扶持——
日后,若萧钦时登基,他此刻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他站在对方身旁的底气。
穆云间素来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只知道你为什么事情付出,上天才可能在什么事情上给你回馈。
这个回馈也不一定是正面的。
故而,他在来之前,反复思索了许多如何说服虞昭,以及对方可能问自己的各种问题。
只是没想到,虞昭就只问了一个实际的银钱……没有过多的提意见,也没有具体干涉的意思,倒像是要,放养?
准备离开的时候,虞昭忽然又道:“留下陪我吃个午饭吧。”
一边说,一边不容拒绝地命人去备膳,还不忘吩咐:“天热了,清淡一些就好。”
说罢,又来看穆云间,道:“我听着你嗓子似乎有些哑,可是最近冻着了?”
“……没。”穆云间耳朵微红。
虞昭了然,没有再多问,等到午膳就位,萧钦时也去而复返,跟他们坐在了一起。
萧素素不知道又去哪儿疯了,穆云间接过虞昭亲手盛的汤,道了谢,听她道:“云间,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若方便就说,不方便就算了。”
穆云间点头,萧钦时也朝她看过去。
虞昭望向他,语气温和:“你可也是来自天外。”
穆云间手里的勺子落回碗里,他立刻去看萧钦时,后者马上摇头。
穆云间脸色有些发白,心中忐忑。
虞昭又笑了一下,道:“其实当我得知你就是君子陶的时候,就怀疑过这件事,三年的时间,绝不足以你练成那样一手的好技艺,我虽然不懂木雕,但也清楚,那般精湛的雕工,没有十来年的时间肯定下不来……就像他父皇的医术。”
穆云间一时有些郁闷。
他故意拿出自己的技艺,就是想表示自己不是当年逃跑的小公主,结果不光没能隐瞒住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反而把自己真正的身份暴露了。
穆澈这样,虞昭也是这样。
至于巩紫衣,他怕也是心中有些想法,只是他素来寡言,才会没有揭穿。
他的表情和举动已经承认了一切,虞昭似乎放下了桩心事一般,瞬间坦然许多。
“我那日说自己可能被下了降头,你说也许真的是,难道他父皇当真给我下了什么蛊术?只有遇到第二个天外人,才能清醒过来?”
她望着穆云间,似乎在渴望一个答案。
穆云间又去看了一眼萧钦时,后者也在看着他,神情有同样的疑惑。
“没有,他没有下蛊。”穆云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若说他们都是书中之人,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就是……就是……”
“应该是天外人自带的影响。”萧钦时开口,为穆云间解释,道:“也或许是因为母后看到父皇与众不同的一面,所以才会被吸引呢。”
虞昭有些失望,又缓缓坐直,道:“还有一个问题,我听说你们天外人讲究人人平等,女子也一样可以打拼事业,入朝为官,那我想知道,是不是只有入朝为官,自食其力的女子,才有资格成为男人的正妻?”
穆云间嘴唇微动,在她清明的目光下,一时有些难以启齿。
“没,没有这回事。”他开口,道:“我们那里……没有三妻四妾的说法,若是成亲之后在外面有人,并以公开夫妻的身份生活,是会被判定为重婚罪的,我们的婚姻法规定了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平等。就算没有公开夫妻的身份,只是简单在一起生活,也会受到道德的谴责。越是高位的人,受到的冲击也会越大,会激起非常强烈的民愤……而我们那里的帝王,更要以身作则,善待妻子,不得出轨,否则,他便不配为王。”
虞昭愣在当场。
穆云间抿了抿唇,开口道:“但我们那个时代也是从男权社会过度来的,即便女子们都已经认识到了自己和男子一样拥有独立的人格,会有意识地让自己不成为男人附庸,可千百年来,男权的影响依然存在,老一辈里,以及小地方的女子依旧没有解放,尤其是男人……他们,很难意识到当代的女子已经不再由他们支配,少部分人中,依旧有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可以得到很多女子,女子是他们锦绣人生之中的小小添彩。”
“但是。”穆云间望向她,语气陡然坚定许多:“若是能够入朝为官的女子,绝不会允许自己的男人三妻四妾,她们有足够的本事可以为自己讨取公道,若能抓到对方出轨的证据,甚至可以让他净身出户,流落街头。”
“那。”虞昭轻声道:“百官会奏请他多多绵延子嗣么?”
穆云间摇头:“我们早已摆脱了封建帝制,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不仅仅只是冠着某家姓氏,我们的国家是一个整体,自丞相之中候选,支持者多可以做下一任皇帝,每个普通人都可以靠自己成为王侯,甚至成为天子。”
虞昭缓缓笑了,道:“这些不利于他的事情,他从未与我说过。”
穆云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这些事情,原著之中是不可能讨论的,虞昭没有觉醒之前,也不可能突然去问。
没有哪个作者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毕竟,这本来就是满足男人幻想的一本书。
在那个世界里,多数的男人都巴不得自己能够穿越古代,成为枭雄,一统天下,身畔美女成云。
因为他们的幻想只能在特定的世界观里面才能成立。
饭后,穆云间随萧钦时一起离开。
他是乘马车来的,车里面也放了冰块用来降暑,穆云间窝在里面,随手拨弄着冰匣,又看了一眼萧钦时。
后者神情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在为自己的母亲伤心么?穆云间思索着,忍不住道:“萧钦时,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也许是一本书。”
萧钦时回神,道:“什么?”
“我是说……”穆云间拉住他的手,道:“无论怎么样,这个世界都是真实存在的,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我喜欢你也是真的,所以,没有必要在意太多。”
萧钦时终于把这几句话消化光,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怪异:“所以,你说你之前就喜欢我,是在书外见过我?”
“……这些都不重要。”穆云间立马道:“我如今和你在一个世界,我们所感受到的才是真正的真实。”
萧钦时挑眉,颌首,道:“我知道。”
……他对这件事居然接受的那么良好。
穆云间歪了歪头,忽然再次对上他的眼睛,其中隐藏的探寻让他心头一跳:“怎,怎么……”
“没怎么。”萧钦时道:“我就是突然想到还有件事要做,你自己先回去。”
他敲了敲车门,马车很快靠边停下。
穆云间心中莫名不安——
这段时间萧钦时一直对他很坦诚,什么事都会跟他讲,就连瞧见宫人幽会的事情都要跟他打个报告,少有这般深沉的时候。
“去哪儿。”穆云间探出半个身子,道:“我还要去见小叔,你不陪我么?”
“嗯。”萧钦时回头,语气温柔:“你去吧,我稍后去那边接你。”
穆云间不理解,对方又是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马车重新启动,带着穆云间与他擦身而过。
目送马车离去,萧钦时顶着烈日,又安静地站了一阵。
徐徐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纸——
此处禁止幽会,违者杖责五十。
穆云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好的。
那日河畔之后,他便不再怕他,船上确认心意之后,两人便常有亲近。
但总像隔着一层什么。
昨日……
昨日在书房,他那副僵硬的样子,明显是知道他要做什么。
今日偷偷溜到后花园,在里头贴了这么个东西。
他不光知道他昨日想做什么,他还知道那护卫与阉人做了什么,但他不想让自己知道。
萧钦时转身,迎着人流走向了某条街道。
一路来到一个看着就不怎么正经的书斋前,扫了一眼上面的美女画像,道:“找书。”
书斋老板淡淡看他一眼:“什么书?”
“断袖之书。”
话落,那老板当即笑了起来,道:“咱们太子爷,近日可是给北境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一边说,一边从椅子上起身。萧钦时跟进去,道:“什么影响?”
“都说太子爷娶了个男太子妃,这不,最近流行的话本,全都是断袖之书,讲他俩的。要是搁在两个月前,你要找这种书啊,估计得翻遍一整个明都了。”
萧钦时随手翻开摆在旁边的一本龙阳八式——
眼睛陡然直了。
“喂,喂。”老板的声音将他唤的回神,他下意识抬头,神思明显还在书里。
“看你这样,也是新手吧?”老板道:“这本现在卖的特别好,有那些亲身体验过的,都说实战过这本书,就明白太子为何喜欢男子了,怎么样,你也带一本回去?”
“带。类似的可还有了?”
“有啊。”老板一脸骄傲,道:“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哎呀,我这儿的画师可是一等一的,那人物画的是惟妙惟肖,不过若要发现更多的情趣,还是得看话本里写的……这些可都是高手著作,保管你看了还想看。”
萧钦时又低头看了一眼展开的书页,乌眸暗流涌动。
徐徐扯开一抹堪称狰狞的笑意。
难怪他近来如此嚣张——
难怪他不允许自己接触市面上的话本——
难怪他突然开始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难怪他不再拒绝自己的靠近——
难怪——
牙齿被咬的咯吱作响。
穆云间,又骗了他。
第78章
明都的金玉斋更大一些, 有专门的分区,混乱一些的是底层老百姓豪赌的地方,风雅一些的则是达官贵人们一掷千金的地方。从正厅的布置来看, 穆澈还是要些脸的,既没有双目发红的赌徒,又没有肥头大耳的嫖客,只有一些附庸作雅的书生, 和红颜知己在喝酒谈天。
如果垂挂的画作和屏风不是那么半遮半掩引人遐思的话。
穆云间如今已经是金玉斋的常客,身边人都知道他和穆澈是叔侄的关系,甚至还有人打趣地唤他小东家。
穆云间一路上楼,来到穆澈常居的住所,屈指扣门。
“进。”
对方懒洋洋的声音传出, 他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穆澈正穿戴的整整齐齐, 在认真地研究着什么。
穆云间没有关门, 道:“在干什么。”
走近了,他才忽然一愣, 瞳孔微张:“这是……火绳枪?”
穆澈一笑, 道:“你也认识这个?”
穆云间点了点头, 道:“在我们世界, 有比这个更加精良的火器。”
原著差不多可以称得上是一部古代基建小说, 除了各方人物之间的恩怨情仇,大部分视角都集中在萧不容带动经济和征伐天下上面。
或许是为了凸出反派的势力,萧不容前期打仗一直用的都是冷兵器, 也是在萧钦时都下线之后, 穆云间才在后期的跳章中看到火器的影子。
当然了,即便拥有一个嘉兰岛为他制造精良的火器, 穆澈的下场也一样是早就注定了。
穆澈如今已经习惯了他天外人的身份,听罢道:“你看看这些图纸,可有你熟悉的?”
穆云间站到他身旁,垂眸去看,微微一顿,道:“火铳,大炮……这,这是……嘉兰岛送来的?”
“正是。”穆澈道:“你说,如果有这些的话,我们穆家有没有可能推翻萧氏,光复前朝?”
穆云间心头一跳,脸唰地惨白。
穆澈抬眸,看到他惊吓过度的表情,扑哧笑出声:“你这么害怕做什么,若是能推翻萧家,你就是我们穆家江山的下一任皇帝,真的不心动?”
“你别开玩笑了!”穆云间黑了脸,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难道想走上……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么?”
穆澈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道:“若是你坐了江山,便不必在萧钦时身上吊死,日后想要什么男人,就要什么男人,何乐而不为?”
穆云间拧紧了眉头,道:“你难道真的还想……和萧不容作对?”
“若当真如此,你会支持我么?”
穆澈再次看向他,眼眸深深,看不出具体在想什么。
“你跟萧不容……无冤无仇……为什么……”
“别人坐江山,自然不如自己坐来的舒适。”
“你想当皇帝?”
“我不想。”穆澈坦然,道:“我想要你做皇帝。”
“你想拿我当你的傀儡?”穆云间毫不犹豫地斥责:“痴人说梦!!”
他双目泛红,眼中溢出凶意,穆澈静静与他对视片刻,逐渐露出笑意,好声好气:“我与你开玩笑的。”
“这个一点都不好笑!”穆云间道:“你若当真执迷不悟,非要走上那条不归路,我断断不会管你!”
早该想到,穆澈这种人,搞事情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在看不到胜利的时候,觉醒之后的他或许会聪明地明哲保身。但他这么多年煽风点火、搅弄风云的经历摆在那里心中若是没点野心是不可能的。
如今看到这样强大的火器,怎么可能不心动?
但他居然想以此诱惑穆云间。
呸。
穆云间转身往外面走去。
反派果然不可理喻!
“哎哎哎。”穆澈起身,两步过来抓住了他,道:“都说了开玩笑的。”
“若是我有心动的意思,你是不是就要准备上了?”穆云间转脸,瞪着他道:“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可能做你的傀儡,你若是想谋反,就拿你自己的名!”
穆澈叹了口气,道:“我的名字不是不能用么。”
穆云间停顿了一下,短暂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意,再次开口道:“在我眼里,你其实并不比穆云敬还有穆凛那种所谓的正统皇族差。”
穆澈看着他。
穆云间接着道:“没有人生来就是完美的,穆云敬和穆凛,他们只是胎投的好一些,自诩比旁人高贵,其实在我们这些看官眼中,他们不过就是一个笑话,再尊贵的身份都拯救不了卑下的品格。”
“小叔,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有血有肉,有理想也有抱负。之前那么多年蹉跎,并非你之过,你若当真想做推翻萧氏,我不会阻止你,我也没有立场阻止你,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身份,你如果真的想做皇帝,那就自己去做,没必要非要扯一个无辜的人来当遮羞布,有野心并不丢人。”
穆澈微微屏息,一边听着,一边细细地打量他。
穆云间神情平静,眼神中出现那种熟悉的悲悯:“你很清楚,你在那个人心中,也是备受期待之人,她一生被身份所苦,绝对不会希望你也陷入这种泥潭。小叔,你是聪明人,知道怎样做对自己最好,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如今能结识嘉兰岛的贵人,遇到这种机缘,本身就足以证明你的品格与手段,无需借助其他外物。”
“众生皆苦,人只能自渡。”穆云间轻声道:“你好好想清楚,你要如何使用这莫大的机缘。你放心,在你有行动之前,我会把这些话烂在心里,告辞。”
“穆云间。”
穆云间的脚刚跨出门,又收回。
“我们说好了,去嘉兰岛之后,你会选择性的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真相。”穆澈道:“如今,嘉兰岛的岛主要亲自过来北境,是否也算我们去过嘉兰岛了?”
穆云间神色犹豫,回头道:“岛主要来北境?为何?”
“说来奇怪。”穆澈缓声道:“嘉兰岛出生的人,似乎遭遇过一种诅咒,无法离开海岛方圆一千里内,但不久之前,他们告诉我,嘉兰岛的船也可以上来陆地了,这对于从未离开过嘉兰岛的他们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吸引,所以他们便想来看看陆地是什么样。”
穆云间点了点头,又板起脸,道:“先把你自己的事情解决好,我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说罢,他直接转身,离开了金玉斋。
话说的利落,但穆云间心中依旧有些忐忑。
这段时间相处以来,他已经逐渐把穆澈也当做了好友,对方又与这具身体有血缘关系,说一句亲人也不为过。
他若是决定起兵……
好日子又要到头了么?
穆云间抿了抿唇,又打起精神。
穆澈的倚仗无非就是嘉兰岛,要是他到时候真的执迷不悟,那他就尝试从岛主和夫人两人身上下手!
说不定他们的诅咒就是作者添加的强制buff呢,说不定他们能出岛,还是因为自己这个意外加入的穿越者呢。
总之要尽力……尽力不要破坏如今天下大定的局面。
这些人到底懂不懂和平有多好啊……
他走出金玉斋的大门,看着街道上来往的商客,忧心忡忡。
虽然如今北境百废待兴,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明显对未来的期盼和渴望,大家都在很努力的生活。
颠沛流离了三年的穆云间很清楚,无家可归是怎样一种感觉。
他不禁又想起自己的那个时代。
如果在那里的话,就不用担心这些人会搞事情了。
眼前忽然投下阴影,穆云间微微抬眸,熟悉的容颜出现在眼前,他忽然一扁嘴,直接往对方怀里撞了过去。
双臂搂住对方的腰,语气闷闷不乐:“累。”
萧钦时:“……”
那颗黑脑袋蹭在他胸前,他眸子微微暗了暗,神情溢出疑惑。
不及细想,穆云间又扯了扯他的袖口:“抱。”
还敢使唤人。
萧钦时神色阴郁,弯腰将人抱起,抬步跨上马车。
穆云间揪着他的衣角,有些疲倦地窝在他的胸前。
他昨夜没有睡好,本来想跟穆澈谈学塾的事情,又崩了,心情不太好,就有点丧丧的。
萧钦时垂眸,看到他因为姿势的缘故,领口被挤得微微张开,露出雪白的里衣,还有里面一道三指宽的纱布。
他:“……”
昨日那番动作,似乎又让他遭了罪。
夏日里,穆云间穿的又都是上好的丝制布料,薄如蝉翼,清凉透气。应该是担心太过明显,才会出此下策。
萧钦时伸出手指,去抚摸那纱布的边缘——
手忽然被重重拍了一下,润泽的眼珠狠狠瞪了过来:“不许乱动。”
如此理直气壮,显然是认为自己已经尽到了太子妃的全部义务。
萧钦时扯了扯唇,温柔地将他鼓起的衣领按下去,轻声道:“好,不动。”
他身上凉丝丝的,穆云间调整了一下姿势,又把脸埋在他胸前,重新闭上眼睛,软软地道:“睡会儿。”
这日,穆云间一觉醒来,便发现床头已经摆上了冰块。
快到午饭时间了。
他思索着迈出门,便见萧钦时从前门跨入,与他对视之后,微微一笑,道:“醒了。”
穆云间点点头,伸了个懒腰,道:“今天好像没那么热。”
“嗯。”萧钦时道:“看着像是要下雨。”
穆云间附和一声,伸完了一整个懒腰,发觉他的目光正在无声的打量着自己,那眼神不似以往停留在脸上,仿佛在他全身游移。
穆云间停下了动作,道:“怎么了?”
“嗯……”萧钦时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昨日母后好像给了我一个小册子。”
“……”这些人怎么那么闲啊!!穆云间道:“你看了?”
“没有啊。”萧钦时伸手勾住他的腰,带他一起往书房去,道:“她说让我们两个一起看,可是昨天回来你就睡了,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穆云间不确定地盯着他,嘴唇忽然被他亲了一下。
往日萧钦时也会亲他,亲的又重又狠的也不是没有,但这一下,却陡然让穆云间感觉到了不同的意思。
不是单纯的发泄或者占有,而是隐藏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回神,又皱眉道:“真的没看?”
“你都说了,不许我随便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萧钦时的呼吸凑近他耳畔:“我怎么会不听你的呢。”
……
感觉哪里不对劲啊。
穆云间缩了缩脖子。
书房里,萧钦时抽出了一本书,
穆云间伸手接过,萧钦时跨过来跟他并肩,道:“翻开瞧瞧。”
“……”穆云间拿肩膀撞了他一下,道:“我先看看是什么。”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穆云间拿出了自己的威仪,板着脸道:“一边儿去。”
萧钦时好脾气地笑了笑,听话地坐到了桌前,手指在桌面轻敲,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穆云间背过去,开页就是一个暴击,他直接合上,转脸去看萧钦时:“你当真没偷看。”
萧钦时挑眉:“你说呢?”
总觉得他跟之前不一样了。
但以萧钦时的性子,若是已经知道了那些事情,断断不会如此安静。
穆云间又观察了他一阵,依旧难掩不安:“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哦。”萧钦时道:“你不许我偷窥人家,但我这两日又去了宫里,只是没能找到那两个幽会的人。”
你是不是有病啊!穆云间一边放下心,一边没好气,道:“别再找了,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那就是下流话,跟军营里那些糙汉们一起讲的荤话是一样的。”
“嗯……”萧钦时若有所思,声音拉的长长的。又问:“里面讲了什么?”
“不是什么好东西。”穆云间语重心长,道:“你如今要好好看书,把北境打理好,你我的未来都在你手上了,这些没用的话本,一定要少看,知道么?”
萧钦时沉默。
穆云间便上前去,俯身亲他的额头,萧钦时享受着他熟门熟路的贿赂,伸手将人拉到怀里,一手捧起他的脸,低头吻了上来。
穆云间温顺地启唇,由着他肆无忌惮。
萧钦时克制着想要抚摸他全身的冲动,缓缓将他放开,柔声道:“穆云间,你爱我么。”
“我自然爱你。”穆云间道:“我若不爱你,岂会留在你身边?”
“那。”萧钦时握住他的手,眼神单纯:“你会骗我么。”
“当然不会了。”穆云间认真无比地道:“我绝对不会骗你的。”
萧钦时点点头,又道:“那这册子里写了什么。”
“……”穆云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东西,平静地道:“就是男子之间亲来亲去,你如今都有我了,也不需要这些东西。”
这倒也不算骗人。
萧钦时点点头,穆云间从他怀里离开,道:“书我拿走了,你安心做事。”
“就这样啊。”萧钦时又生出一问:“母后若问我这书里写了什么怎么办?”
“你就说两人的事情不方便透露。”穆云间一边说,一边又亲了他一口深的,道:“我去梳头,待会儿吃饭叫你。”
穆云间离开书房,一路回了主屋,又翻开看了一眼,神情一言难尽。
真是防不胜防。
皇后居然也来横插一脚。
还好萧钦时最近很听话。
穆云间取了个火折子,点燃扔入火盆,微微松了口气。
他并非不想跟萧钦时做到最后,但这厮刚刚从阉人的幽会中学了点皮毛,就把他弄的伤痕累累,鬼知道他明白那些事情之后会做成什么样。
再等等。穆云间带着点歉疚,盯着火盆里的灰烬。
半开的窗扇处,萧钦时靠在外面,眸色阴郁。
如此又过了几日,萧钦时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估计是每天忙着皇后下发的作业,也没再拉着他非要去置办新婚物品。
最让人惊异的是,他晚上居然也很少黏人,没有像之前那样日日不是亲就是抱。
穆云间偶尔会去书房看他,见他认真专注的模样,心中便止不住发软。
虞昭真是教导有方,萧钦时似乎在逐渐担起储君的责任。
这天,穆云间刚从外雕坊出来,就见萧钦时屈着一只膝盖,靠坐在回廊的栏杆上,正在嗅着一个白玉小盒子。
穆云间走过去,对方看到他便是一笑,道:“我给师兄写信,让他送些特效的消肿药来,结果他附带了这个东西。”
穆云间暗道不妙,急忙迈步上前。
萧钦时已经毫无所觉地将手指探入那个盒子,苍玉般的指尖勾起,透明的液体被拉出来,在他指尖流淌出粘稠的丝。
“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眼神无辜地望向穆云间,看着他逐渐涨红的脸,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嗓音仍是天真无邪:“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个,这个应当是,是……”
萧钦时垂眸,懒洋洋地碾磨着指腹间滑溜溜的东西,道:“我怎么看,像是男女之间用的那些东西?他为何要给我们寄这个?”
他忽然看向穆云间,半眯着眼睛道:“莫非,你我也能用到?”
“……”穆云间一把将那盒子夺了过来,盖上盖子,板着脸道:“定是送错了。”
“嗯。”萧钦时若有所思地点头,对着光弹琴一般地活动手指,看着指尖遗留的透明胶体被拉出细密的丝,道:“好奇怪啊,他又不是不知道你是男子……”
手也被夺了下来,穆云间抽出帕子给他擦着,道:“不要乱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们用不到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的也是。”萧钦时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强作镇定的面容,恶意在眼中无声涌动:“我们两个又能用在哪儿呢……”
“当然了。”穆云间反复给他擦净了手指,道:“快别玩了,去批你的折子。”
“今日没有。”萧钦时的手搭回膝盖,道:“既然我们用不到,要不还是扔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穆云间心间莫名有些凉气,他轻咳一声,道:“师兄给的都是好东西,我,我拿去给小叔,他楼里肯定能用到。”
萧钦时一下子盯住他,道:“你舍不得扔,是要跟谁一起用?”
“……”我能跟谁一起用!
萧钦时面无表情地伸手,道:“拿来。”
“……”穆云间老老实实递过去,道:“可以,可以放着,反正也不占地方。”
“我们又用不到。”萧钦时握在掌心,直接扔了出去,看着他煞白的脸,心情大好。他轻巧地从护栏上下来,凑近穆云间,关心地道,“怎么了,你好像觉得很可惜?”
“……没,没有。”
穆云间莫名想起被自己烧掉的那个册子,逐渐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
萧钦时嗯一声,又把另外一个小盒子递到他手里,道:“这是消肿药,日后应当有用得到的地方。”
穆云间点点头,接过来。
萧钦时双手环住他的腰,将他往怀里拉,一边吻他,一边轻声道:“还有三日,便是新婚之夜了。”
“嗯。”穆云间道:“大部分都已经准备完毕了。”
萧钦时抵着他的额头,深深地凝望着他的眼睛,道:“真的都准备完毕了?你说你是天外人,你懂得比我多,就没有其他要教给我的了?”
穆云间跟他对视了一眼,微微避开,小声道:“没有了。”
“真的没有?”
“……”穆云间的眼珠又转过去跟他对上,神情看上去有些犹豫:“你觉得,我还有什么没有教你?”
“我就是担心。”萧钦时似真似假地道:“这是你我第一次成亲,应当也是最后一次,若有哪里做的不到位的,日后想起来难免懊悔。”
“不会的。”穆云间安抚地道:“我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
这熟悉的话术,让萧钦时梦回三年前。
他又笑了一声,温柔地把他搂在怀里:“真想马上到三日后啊。”
“这样,我就能光明正大地拥有你了。”
第79章
金玉斋。
穆澈含笑送走了一批客人, 一转脸,就见一灰衣剑客静静靠在门柱旁,远远地望着他。
他收回视线, 转身上楼,那人缓缓直起身子,慢慢地跟上,始终将他控制在视线范围内。
穆澈走进自己常住的雅轩, 一转身,对方依旧远远地跟着他。
“其实你还是穿紫衣更好看。”
“公子说,不要标签化自己。”巩紫衣语气平静:“我想穿什么便可以穿什么。”
穆澈笑笑,来到门前的盆架前去洗手,道:“小云间这家伙, 嘴上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背地里却让你监视我, 就担心我毁了他夫君的天下, 是吧?”
“他不在乎何人坐天下。”巩紫衣为穆云间辩解:“他只是想过普通老百姓那种安逸自在的生活,不愿整日忧患自己能否活下去。”
穆澈拿过折叠整齐的手巾, 仔细擦干净手, 在抚平皱褶挂回去, 道:“他有没有与你说过, 我们这个世界的秘密?”
“没有。”
“你不好奇?”
“好奇心太盛, 会死的很惨。”
穆澈回身,坐在桌前,看到他依旧保持着将近二十尺的距离, 忍不住道:“其实你站在门口也可以, 我不介意你近距离监视我。”
“公子说了,你阴险狡诈, 若离得太近,一旦你使了什么手段,我来不及反应。”
“……”感情你离这么远不是担心打扰到我。
穆澈想了想,道:“你去回禀小云间,告诉他,我当时就是随口一说,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你没有,不代表嘉兰岛没有。”巩紫衣一板一眼:“他们掌握着如此先进的军火,足以改变整个世界的局势,公子说了,在见到你的结拜兄嫂、确认他们对中原绝无恶意之前,绝不可掉以轻心。”
“他们常年居住海外仙岛,怎么可能会看上我们这里?”
“公子说,中原人向往仙岛说到底其实是向往自由与远方,但真正居住在仙岛的人,也不都是喝花露水的神仙,他们一样需要柴米油盐,饭也与我们一般是一口一口地吃。何况,海岛之上台风海啸等自然灾难不胜其数,他们既然有造军火的能力,若有野心,想要逐鹿中原,再正常不过。”
穆澈:“……他那小脑袋瓜,一天天想的这么现实,是怎么跟小疯狗过的下去的?”
巩紫衣沉默了一阵。
其实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穆云间喜欢萧钦时什么呢……
明明是那么喜欢安逸的一个人,如今却为了萧钦时每天到处去跑,施粥,布恩,赚取名声。哪里若是有什么不平之事,只要找到他面前,都会得到解决。
最近学塾修缮的事情,更是亲自在盯着,连孩子们的食宿问题都一起包了。
“我们打个商量。”穆澈再次开口,道:“你要么离我近一点,要么呢,你就到我身边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我大哥大嫂就这两天到,给他们瞧见你这样看着我,我很没面子。”
“可是。”巩紫衣皱眉,道:“公子说你其实良心未泯,所以一定要让你看得到我,这样你才会时刻警惕,避免被野心俘虏,走上不归路。”
“什么都给你公子说的是吧?!”穆澈没好气:“这大夏天的,我中午要冲个凉,你也要让我看着你吗?”
巩紫衣神色淡淡:“我不介意。”
“……”穆澈起身,来到外面让人备水,就在这时,卷丹忽然匆匆跑了上来,道:“快马来报,明都城外三十里,有一辆挂着嘉兰旗的马车。”
“他们到了?”穆澈拦住了备水的人,匆匆道:“快,备马,我要出城。”
穆澈匆匆出了金玉斋,踏上马车的时候,看到巩紫衣皱眉站在门口,他道:“你可以去通知穆云间了,他要是想见我兄嫂,必须提前跟我报备,别冲撞了贵客。”
说罢,便直接钻了进去。
马车飞快地前往城外。
巩紫衣则一路来到了太子府,穆云间和萧钦时都不在,前者明显又去忙学塾的事情了,后者想必是去了宫里。
他安静地站在门口,耐心地等着。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来到府门前,穆云间拿扇子挡着太阳,从里面跳了下来,匆匆跑到阴影处,才看到站在门口的巩紫衣:“大哥,怎么不进去坐着?”
“这里也还好。”
“这里热死了。”穆云间扯住他的袖口,进去看到何孑,便生气道:“怎么不让我大哥进屋,外面那么晒。”
何孑还在懵着,巩紫衣已经道:“他没有看到我,我是因为有事才在门口等你的。”
“什么事?穆云间摇着扇子,顺便也给他扇风。
他是真佩服这些内力高深的人,巩紫衣跟萧钦时一样,仿佛身体能够自动恒温,这么热的天,居然一点汗都没有。
“嘉兰岛主到了。”巩紫衣道:“穆澈已去城外迎接。”
“到了。”穆云间停下扇子,眼珠微转,道:“那我要找个由头见见才行……什么理由比较好呢,我后日便成亲了……但我跟萧钦时说好了只请身边的亲人做个见证,那,那……”
“穆澈是你的小叔,他们是穆澈的兄嫂。”巩紫衣点醒,穆云间眼睛一亮,道:“你说的有道理,结拜兄弟也是兄弟嘛,那我喊穆澈小叔,他们不就是我的大伯和伯娘?一家人啊!”
他站定,道:“来参加我的婚礼是应该的。”
“我现在就……不行,我还是去换件衣裳。”他牵着巩紫衣来到放满冰块的屋里,让他短暂休息,自己则进了室内,换了一件干净些的衣服,顺便把头发重新打理了一下,想了想,还在腰间挂了个剔透的玉佩。
这些东西他往日尽量是不戴的,因为丢了会比较麻烦,尤其是大夏天的,身上能不挂东西就不挂东西,本来心情就躁,看着它们晃来晃去就更加烦了。
换好,他放下了那个粗糙的芭蕉扇,拿上较为风雅的折扇,随巩紫衣一起出门。
那厢,穆澈在阴凉的树影处翘首以盼,来回踱步。
他与嘉兰岛的兄嫂分别多年,往日只靠书信交流,即将相见,他心情既紧张又激动。
在这个世上,除去穆云间那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侄子,也就只有嘉兰岛的兄嫂是他可以无条件相信的亲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路的尽头缓缓拐来一辆马车,那车侧飘着一个深绿色的旗帜,上方绣着花型奇特的嘉兰,正是嘉兰岛的岛旗。
穆澈忍不住扬起笑容,快步上前。
马车车门陡然被拉开,一名年约四十的俊美男人探出头来,四目相对,他哈哈大笑了起来:“贤弟!好久不见!”
“大哥——”
穆澈还未来得及上前,便见那人突然像是被谁踢了一下,仓皇地从车里翻了下来,他急忙移步去扶,抬眸,便见车里又探出一人。
这是个极为美丽的妇人,她眸似琉璃,眉若远黛,一张接近完美的鹅蛋脸,却并不叫人觉得娇柔,反而有几分飒爽的侠气。
多年未见,兄嫂面容在时间的冲刷下已经有些模糊,如今再见,这清晰的面容却叫他想起身边一人。
“嫂嫂,你对大哥好一点。”
“若不是他在海上迷了路,我们在接到你的信时,就已经上岸了。”穆冰玉冷哼,顾珣忙道:“我这不是第一次离岛么,有点疏忽,在所难免。”
“你是第一次,那船上的老水手可不是,还不是你不听别人的话,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这自以为是的臭毛病?!”
顾珣尴尬闭嘴,转脸来扯穆澈,道:“要进城了吧,我跟你一辆车。”
“也好。”穆澈道:“我车上放了冰,十分清凉。”
“你们两个大男人换车,让我一个妇道人家坐在蒸笼里是吧?“
两人均露出讨好的笑:“那您坐,我们坐这儿。”
“罢了。”穆冰玉道:“一起换车。”
三人很快坐在了车内,穆冰玉自己占据了一边,顾珣和穆澈则双双抄着手,排排坐在她对面。
穆冰玉喝了两口穆澈车里的酸梅汤,给了顾珣一个眼神。
顾珣像被打开开关一样,道:“我听说贤弟,认了个小侄?”
“是。”穆澈道:“是那昏君的后代,与我有些血缘关系,是个不错的孩子。”
“叫,叫什么来着?”
“云间。”穆澈笑着道:“你们这一路应该已经听说了,他便是萧太子硬要娶的那男太子妃。”
顾旭去看穆冰玉,后者微微抿唇,重新绽放笑容,随口提到:“太子妃的话,是不是不常出门的?”
“怎么会。”穆澈大笑,道:“他日日往外跑,萧太子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穆冰玉似乎松了口气,道:“那要见他,应该不难吧。”
穆澈:“……?”
什么情况,怎么还双向奔赴起来了。
穆云间在穆澈的金玉斋端坐了一阵。
一盏茶过去了,两盏茶过去了……他逐渐有些昏昏欲睡。
好慢啊。
“公子先去找个房间躺会儿吧。”巩紫衣开口,穆云间强撑着坐直,拍了拍脸,道:“主要是干等着太无聊了,我今天还没午睡。”
“不然改日再来也行。”
穆云间又等了一阵,伸了个懒腰,刚要起来走两圈,就见萧钦时从前面走了过来:“怎么在这儿打起哈欠了。”
“小叔的结拜兄嫂要来,我想跟他们见见。”
萧钦时不知道穆澈那日的反派发言,见他眼睛一直黏着着,便走过来把他抱了起来:“有什么好见的,先回去睡觉。”
“可是……”
“你这副样子,见了人也是失礼。”
想想也是,穆云间放弃了挣扎,由着他将自己抱下了楼。
刚刚走出金玉斋,便闻穆澈的声音传来:“这是金玉斋,东侧是自己住的地方,兄嫂这边请。”
来了!穆云间当即打起精神,让萧钦时放自己下来,与此同时,飞速在脑子里整理准备好的说辞,“小叔——”
声音悠扬,楼下正在拾阶而上的人纷纷抬起了头。
穆云间笑意加深,正待再说,目光却陡然与那穿着冰蓝衣衫的妇人对上了。
离的太远,有些看不清楚。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对方也在短暂的愣怔之后,缓缓走了上来。
“这不是巧了。”穆澈开口,笑吟吟地道:“小云间也在这儿,哎,哎。”
扇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穆云间回神,忽然转身,一下子面对向了萧钦时,呐呐道:“你,你方才寻我,是不是有事。”
“没……嗯,有事。”萧钦时道:“我们回家。”
穆澈望着他垂着头,缓缓与自己等人擦肩而过,道:“怎么了,小云间,小云间?”
穆云间脚步越来越快,不等萧钦时跟上,就已经快步冲出了金玉斋。
他心头起伏极大,一路迎着燥热的太阳跑出很远,才猝然抓着一颗槐树停下。
头颅低垂,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落在了地上。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转脸看到了身旁人腰间的木牌,便一下子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萧钦时迟疑地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脑袋,感受着他微微的颤抖,缓慢而温柔地把人搂紧。
盛暑的老槐树下,空气燥热。
萧钦时的腰被搂的很紧,穆云间的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前,像是手足无措,像是委屈至极,又像是畏惧忐忑。
过了很久,两人才缓缓分开,萧钦时望着他绯红的脸颊,屈指给他擦了擦颊边的水珠,道:“你认识他们。”
摇头。
“不认识。”穆云间道:“只是他们很像……”他喉头哽了一下,颊边刚刚擦干的泪珠又落了下来。
萧钦时又一次将他搂在怀里,穆云间扁着嘴,揪紧他的衣角,重新平复了情绪,才道:“很像,我父母……”
最后几个字吐出来,情绪又一次无声崩塌。
金玉斋,东二楼,一处可以看到江景的四角亭。
穆澈与兄嫂二人相对而坐,一边给他们斟满了酒,一边试探地道:“二位来北境,莫非是冲着小云间来的?”
顾珣正犹豫,穆冰玉却干脆道:“是。”
她眼角有些泛红,道:“他的名字与我身处异世的儿子一模一样,只是……“
“只是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他,也不知他长大了是何种模样。”顾珣接口,安抚般地抚了抚她的手背。
穆澈恍然,道:“兄嫂当年说你们的儿子不在这个世界……我还以为……”
他缓缓站了起来,握着酒壶来到护栏前,凝望着两岸树荫茂盛的江景,又转过来,道:“他确实与我说过一些事,不知二位可要听听?”
穆云间坐在床上,张嘴吃着萧钦时喂得冰粥,对方喂得很认真,他也吃的很认真。
只是时不时看他一眼,“萧钦时,你说我要不要去确认一下。”
“要。”萧钦时终于等到他开口,道:“若他们也是天外来的,你们便可一家团聚了。”
穆云间点点头,有些不安地环着膝盖,神情之间有些胆怯:“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虽然,虽然他们当时坠机的时候,很多粉丝都在为他们祈祷,我身边所有人都说,他们也许是穿越了……那个时候,我们那里的文娱作品很流行这个题材,我父母刚出演过的一部大爆剧就是坠机穿越,那时候,一提到穿越主角,就是坠机啦,雷劈啦,不小心被什么砸死啦……所以大家都这样安慰我。”
“我那时候很小,就,一直很相信,相信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过的很好,只是我们见不到面……”
他口中很多词汇萧钦时都不懂,但他还是听的很认真,只时不时伸手,轻轻帮他擦去脸侧泪痕。
“其实我没那么需要他们……这么多年了。”他揪着手指,道:“一个人也过来了……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有没有父母其实不重要……”
“穆云间。”萧钦时开口,道:“没有人能坦然离开父母,想念父母是人之常情,你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后日,我便是你的夫君了,你可以告诉我,你就是一个小孩,你很希望可以见到父亲母亲,你很希望像所有的小孩一样,有父亲母亲陪伴着,你很希望有父亲可以依靠,有母亲可以撒娇……”
“这一点都不羞耻。”他的目光在穆云间泪痕斑驳的脸上游移,认认真真地道:“你是个成年人,但你永远都是父母眼里的孩子,你可以承认你很想念他们,可以承认,即便看到与他们很相似的人,都会心生期盼,可以承认,你从来都没有真正接受他们坠机的事实……这就跟我喜欢你,喜欢闻你的味道,喜欢跟你亲密接触是一样的,都是人之本能……”
“这也能扯到你喜欢我……”穆云间本来沉重的心情被他弄得啼笑皆非。萧钦时眸色微暗,道:“你如果想去确认,我可以陪你一起,但我有一个条件。”
穆云间抹干净脸,眼眸依然湿润泛红,但心情已经坦然许多。
他好奇道:“什么条件。”
“若当真确定他们是你的父母,你不可以丢下我,跟他们去嘉兰岛。”
“……你傻了。”穆云间道:“这根本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你父皇是穿越的,我是穿越的,我爹妈还是穿越的……”
他看着萧钦时平静到有些阴沉的表情,缓缓举起手,道:“我发誓,我不会丢下你的,好吧。”
萧钦时又沉默了一阵,道:“我希望他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
穆云间:“……”
你真敢说啊。
他没好气地拿脚蹬了一下对方,道:“你这会儿就不在乎我的心情了是不是。”
“我希望你可以幸福,但我不希望我变得不幸福。”萧钦时冷冷地道:“如果他们真的是,你若不喜欢我了,便随时可以离开我,你有了退路,就不会把我放在心上了。”
“你胡说什么呢。”
“你就是这样的人。”萧钦时看向他,眼珠乌黑:“比你自己的内心,你更加看中身体的舒适。你选择跟我留在北境,是因为你不确定穆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书里的经验告诉你,与穆澈相比,我更加让你信任,这才是你留在北境的最大原因。”
“……”这个家伙,又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了。
“穆云间,你若去嘉兰岛,要带我一起。”
“我都说了我不会去的……”
萧钦时沉默了一阵,道:“如果你不会因为他们抛下我,我就带你去取确认这件事,你认亲的现场我必须在,否则,从今天开始,你哪里都不许去了。”
穆云间一愣,一脚又踢了过去,道:“你威胁我是不是?”
“是。”萧钦时恶狠狠地道:“你如今又有退路了,这世界真不公平,叫我这么喜欢你,却总是给你离开我的机会……”
穆云间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嘴唇。
那凶神恶煞的神情,又忽然烟消云散。
萧钦时眸子有些湿润。
穆云间捏了捏他的脸,道:“我再说一句,除非你不喜欢我了,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萧钦时眸色微闪,伸手把他搂在怀里,道:“穆云间,你父母是两个人,你是第三者,他们年纪比你大很多,早晚会走在你前头的。”
穆云间:“……”
“你若随他们离开,那你就再也遇不到比我更喜欢你的人,你这种人,也不会去主动喜欢别人,但没有人比我更不要脸了,不可能你天天冷脸还往你身上贴,那你就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到死了。”
“……”穆云间嘴角抽搐。
“没有人陪你吃饭,你哭的时候没有人给你擦眼泪,你受委屈的时候没有人帮你打回来,有人想杀你的时候没有人会把他抓过来让你报仇,巩紫衣那个蠢货,不懂擒贼先擒王,上次若不是我,他便为你死了。”
“……我知道了。”穆云间咬着牙,道:“我如果离开你,一定会变得很惨,你不用说了。”
“你要清楚离开我的后果。”
“宝贝。”穆云间抚摸他的脸,强作温柔地道:“我真的不会离开你,好吗。”
“……”
“你没必要这么患得患失,我……”
“你叫我什么。”
“……”穆云间回过神,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睛,道:“我,我刚才叫了……”
“再叫一声。”萧钦时开始把他往床上压,道:“再叫一声。”
穆云间红透了耳朵。
萧钦时急的要命:“穆云间,再叫一声……不然,不然我弄你了。”
穆云间本来还在想要不要勉为其难再叫一声,听到他的话,看着他克制的眼眸,想到对方只会蹭来蹭去的样子,忽然没忍住,道:“你要怎么弄我。”
萧钦时:“……”
穆云间看着他乌黑的眸子,还有克制的姿态。
想起对方前几日的表现,他懒懒换了个姿势,宽大的袖口下滑,洁白的小臂伸展到头顶侧方。
眼眸流转,微微歪头,试探地挑衅道:“弄我啊,萧钦时。”
萧钦时的腮肌无声地抽动了一下,眼中波涛汹涌:“你到底,叫不叫。”
“不,叫。”穆云间故意气他:“你不是要弄我嘛,弄嘛。”
看你除了啃个胸亲个嘴还能怎么弄。
萧钦时的手指微微收紧,呼吸越来越急促,表情都扭曲了起来。
却终是拂袖,大步离开。
穆云间目送他身影掠出门,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惊喜在胸腔炸开。
他果然,果然没有偷看那册子!
真是白担心了。
“小傻瓜。”
第80章
当天晚上, 穆云间翻来覆去没能睡着,萧钦时一直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闹脾气。
穆云间闭着眼睛, 想了无数种可能,越想,越觉得父母穿书这种事情应该不可能发生。
应当只是长得相似罢了。
可是自己都能穿了,父母没有道理不能……
不是都说人的意念能量是可以影响宇宙磁场么。他的父母是上一辈的影帝影后, 去世的时候分别有一部作品正在影院热映,本来夫妻俩的数据粉还在比谁的票房更能打,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足足在网上炸了一周,无数粉丝哭到晕厥。
当然了, 这都是旁边的人告诉穆云间的,那个时候他年纪还小, 对于网络所知甚少, 只知道自己从此成为了孤儿,哭没哭不知道, 但总归是不好受的。
也许自己之所以穿书, 就是因为他们太想他了……
怎么可能。
穆云间换了个姿势, 把脸压在特别定制的软枕上。
看他们的年纪, 应当与虞昭差不多大, 也许他们在这个世界已经有了新的孩子。
窗户忽然被敲了敲,穆云间从床上坐起来,抬眼去看。
萧钦时趴在窗口, 道:“还不睡。”
“……在等你回来。”
“骗人。”萧钦时道:“你肯定在想你父母。”
穆云间有点尴尬。
他到底不如萧钦时这样坦然, 总觉得这么大的人了还想着父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方才夜探金玉斋, 你想不想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穆云间心头一跳。
“你……”
“嗯?”
穆云间一下子从床上翻下来,赤着脚往窗边跑来,有些忐忑地道:“看到了什么?”
萧钦时直接转身,身影从窗前移开,靠在了一侧的墙上。
穆云间必须探头才能看到他,萧钦时双手环胸,懒懒抬眸望向天边圆月,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穆云间急死了。
他抬腿爬上窗户,坐在窗框上,凑过去推他:“你快说呀。”
萧钦时看了一眼他垂在窗下的脚,终于大发慈悲看向他,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凭什么要告诉你。”
穆云间给他气到:“我都已经上过你家族谱了,我俩是板上钉钉的夫妻关系!”
萧钦时终于挪步,转身直面他,负手道:“你今日叫我什么,再叫一声。”
“……”穆云间有点好笑:“叫夫君行不行?”
“不行。”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穆云间缩脚,准备爬回去:“爱说不说,我不听了。”
萧钦时黑脸,一把将他抓了过来,穆云间一下子从窗框上滑下,脚尖踩在了他的鞋面。
他环住萧钦时的脖子站稳,听他板着脸道:“他们也还没有睡。”
“……许是因为其他事睡不着呢。”
“刚到北境,能有什么事。”萧钦时道:“你想不想去见他们。”
“……”穆云间抿嘴,道:“深更半夜的,不太好吧。”
“胆小鬼。”萧钦时把他抱了起来,径直走进屋内。
穆云间被放在床上,看他取来了鞋袜,单膝点地蹲在他面前,拍了拍他脚底的灰,道:“穿好鞋,我带你去认亲。”
“还是算了吧。”
“为何要算了。”萧钦时给他穿好鞋,道:“我想你的时候总是心如飞箭,你如今应当也是这般吧。”
穆云间眼底发软,再次对上他的乌眸,人已经再次被抱起。
萧钦时一跃而起,嗓音淡淡响在耳畔:“我知道你的心情。无论是还是不是,你不确认清楚,今夜是睡不好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失礼……”
“我的外号你忘了。”他轻笑着道:“失礼再多,也还有疯狗的名号担着。”
穆云间眼圈一热,在疾行之中与他贴近,道:“你不是疯狗。”
“我是。”萧钦时毫不在意地道:“我若想杀谁,拼了性命也要咬断他的喉咙。”
“我若黏上了谁,无论他爱不爱我,我都要盯死他一辈子。”
圆月微缺,夏夜的风仍带着热气,他的身体却依旧凉丝丝的。
穆云间看着他堪称冷削的下颌线,最终只是拿自己的额头轻轻贴了贴他的下巴。
他没有再说那些宽慰他的话,因为萧钦时根本不用。他素来如此坦然纯粹,恶便是恶,善便是善,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没有必要再纠结他性子中的那些被世俗看做缺点的东西,也没有必要再去忽视那些被称作缺点的东西。
他爱的本就不是完美之人,但恰恰正是这些不完美,才能构成他如今所钟爱的萧钦时。
金玉斋东楼的屋顶上,萧钦时扶着穆云间站稳,指了指亮灯的房间,道:“丑时末了,他们还没有睡。”
穆云间吸了口气,忍不住攥紧他的手:“如果是认错了……”
“那便认错了。”萧钦时道:“我在呢。”
穆云间与他十指相扣,掌心逐渐被汗水浸湿。
萧钦时忽然指了指天空的月亮,道:“如今已经过了子时,是中秋了。”
穆云间恍惚转脸,圆月依旧缺了那么一点点,不仔细几乎看不出来的缺口。
这才意识到今日是中秋,团圆之夜。
他和萧钦时的婚礼就定在明日。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萧钦时道:“明日我们大婚,到那时,它便会浑圆如珠了。”
八月十六,是他和萧钦时的婚礼。
穆云间又看了一眼萧钦时,后者忽然屈指,弹了什么出去。
当啷一声,对面的窗户传来动静。
“什么人?”男人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房门忽地大开,对方穿着简便的灰色长衫,大步跨出。
“在下大靖太子萧钦时。”其中一个白衣人拱手,道:“携太子妃穆云间,前来拜会嘉兰岛主。”
听完前一句的顾珣脸刚一黑,正要骂这竖子无礼,就陡然听到了后半句。
与此同时,穆冰玉也匆匆跨了出来,二人同时望向屋顶。
微缺的圆月之中,屋顶的两人双手紧握,飞身而来。
衣袂飘扬,穆云间在落地的时候,被萧钦时扶了一下。
他微微垂着头,有些不敢看对面的两人。
穆冰玉和顾珣双双望着他,似有恍惚,似有犹豫,还有丝丝缕缕的思念与忐忑。
萧钦时上前,道:“拜见嘉兰岛主。”
顾珣回神,这才回了一礼。
萧钦时又看了一眼穆冰玉,她正不断地在打量穆云间,眼睛已经通红。
“敢问嘉兰岛主,岛主夫人,可有一个儿子,曾遗失在二十一世纪。”
……
半个时辰后,金玉斋东楼厢房,依旧灯火通明。
穆冰玉轻轻将桌上的切好的水果推到穆云间面前,目光一直频繁地望着他:“没想到再见,居然会是这般光景。”
“我跟你妈都很想你。”顾珣也开口,道:“我们被困在了嘉兰岛上,若不是穆澈意外来到嘉兰岛,我们都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异世。”
“对。”穆冰玉也道:“我们一开始以为只是流落荒岛,以为是哪个没被发现的岛屿还残留着古代的习俗,好多次,我们出海航行,但每次都像鬼打墙一样重新绕了回去……云间,爸爸妈妈没有一刻不再想你,我日日烧香,只希望能再见你一面。”
“天可怜见,让我们离开嘉兰岛,能来到内陆,听到你的消息……云间,你过得好么?”
穆云间点着头,朝外面看了一眼。
萧钦时给他们一家人留出了充足的时间,这会儿正一个人站在外面。
他开口,轻声道:“萧钦时对我很好。”
顾珣想起萧钦时的风评,脸色微微变了变,“可我听说……”
穆冰玉肘了他一下,慈爱地道:“我听穆澈说了,他对你言听计从的,你呢?喜欢他么?”
穆云间点着头,终于抬眼看向自己的母亲,认真道:“喜欢。”
“那,让他进来吧,我们仔细看看?”
穆云间点了点头。和刚认亲的父母在一起,远远不如跟萧钦时在一起来的自在,他当即起身去拉开了房门,却忽然一愣。
萧钦时不知何时换上了太子袍,还戴上了紫金冠,正神色端严的站在外面。
不等父母抬眼,他当即把门关上,快步来到萧钦时面前,道:“你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你们聊了那么久,我回去换两套也够了。”他展袖,道:“怎样,我这衣服好不好看。”
“……”太刻意了啊。穆云间红着脸,道:“你,你再去换回来。”
“为何要换回来。”
“他们,他们知道你刚才穿的是什么衣服。”
“就是让他们知道我专门回去换衣服,才显出诚意。”
“你就不能明日再……”
“如今已经是明日。”
“你这样太正式了……”
“拜见岳父岳母自然要正式。”
“哪有半夜搞这么正式的。”穆云间没好气,伸手来扒他:“你快脱了。”
“你给我扯坏了……”
两人正纠缠着,房门再次被拉开,穆冰玉好奇道:“怎么了?”
穆云间急忙转身,双手挡住身后的萧钦时,道:“没,没什么,妈你先进去,我稍后……”
萧钦时已经径直从他身后走出,“萧钦时拜见岳母大人,拜见岳父大人。”
夏风拂动,附近的树叶沙沙作响。
嘉兰岛主和夫人皆穿着晚休的简便衣袍,穆云间也是一身入睡前的装扮,身上连个刺绣都没有,只有他,一身赤金太子袍,花纹繁复,紫金冠高竖,像是从西京的朝堂上直接被P到此处,与深夜的夏风,还有此刻懒散的一家人格格不入。
穆冰玉的表情短暂空白了一下。
还是顾珣先反应过来:“请进。”
萧钦时自然而然地牵起穆云间的手,抬步往里面走。
“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萧钦时十分自来熟地道:“今夜带云间来认亲,是因为此事若一直悬而未决,他肯定要夜不能寐了,这一点,是我失礼。”
穆冰玉来看穆云间,穆云间挤出一个微笑。
“烦请二位忘记方才之事,此刻才是我正式拜见岳父岳母,明日会请母后备宴,特别款待。”
他这样正经,显得穆云间一家都不太正经。
顾珣终于从到底是我失礼还是他失礼这个烧脑的问题中缓过来,道:“我听说你们的婚礼准备在太子府随便凑活一下,甚至,你父皇也不会出面?”
果然是天外人,提到父皇都没有敬意。
萧钦时忽然露出了笑意,道:“听岳父的意思,是想大办?”
顾珣一抬下巴:“我嘉兰岛的少主——”
脚忽然重重被踢了一下。
这是一个圆桌,四个人的距离都差不多,很难分辨到底是谁踢得。
此刻,他的儿胥一脸期待,妻子一脸凝重,只有刚认的儿子,正略显不满地瞪着他。
顾珣犹豫,穆冰玉轻笑道:“小两口这么做,肯定有他们这么做的道理。”
穆云间松口气,萧钦时神色不快,道:“我父皇无法来参加婚礼,是因为他……”
他猛地往穆云间的身侧歪了一些,腰间软肉上传来的疼痛让他神色微微扭曲。
父母疑惑。
穆云间道:“是因为他远在西京,事务繁忙,我想你们应该也都听说了,虞皇后需要借北境之地培养太子,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暂住,日后应该还会回西京的。”
“你不要骗我们。”顾珣道:“我们上岸也有三个月了,多多少少也了解一点情况,你若是有什么委屈,一定要直说,爸妈在,不会让你自己扛着。”
穆云间睫毛动了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笑道:“他父皇确实不愿意我们在一起,但母后很喜欢我,如今她离开西京,并非是天下说的那样,有一部分是我的原因。”
萧钦时看了他一眼。
穆冰玉却忽然笑开,道:“这虞皇后倒是个清醒人,和三妻四妾的臭男人混在一起,日日守在后宫有什么意思,来北境一展宏图才叫不枉此生!”
萧钦时眨了眨眼,想起当年穆云间醉酒时候说过母后和他妈妈很像……原来是这样。
他思索,顾珣又道:“那婚事……”
萧钦时立马看向他,期待他能说出点什么名堂。
穆冰玉却打断了他:“孩子们的决定,你就不要管了。”
“我看我爸跟他倒是很像。”穆云间开口,埋怨道:“整日就想搞什么排场,他拗不过我,如今就盼着你能说句公道话呢。”
穆冰玉笑了一声,顾珣几次说话萧钦时都盯着,她自然也看出来了。
这传言中的小疯狗,仔细看来倒也没有那么不良。
顾珣看上去很不理解:“若不是有什么委屈,你怎么能愿意婚礼如此朴素?”
“人少,我自在。”穆云间道:“我以前一个人过得惯了,不太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何况,我过日子又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爸,妈,我没受什么委屈,如今见到了你们,我更是连对上天的一点不满都没了。”
一家人又絮叨了一段时间,直到金鸡报晓的时候,穆云间才强行扒下萧钦时那一身太子皮,拽着他往家里走。
与父母相认的尴尬,因为萧钦时这个新加入的家伙儿变得融洽,穆云间回去的时候,心情已经平和而快乐,就差把开心两字纹在脸上。
天蒙蒙亮,街上正凉快,勤劳的小贩已经开始支起摊位。
萧钦时却一直心事重重:“穆云间。”
“嗯?”
“你方才为何不跟他们说你以前的委屈。”萧钦时道:“你被迫隐瞒身份的时候,不得不去关州逃难的时候,还有……你不喜欢我,却被我纠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穆云间面对他,一边倒着走,一边理所当然地道:“因为我遇到了你呀。”
萧钦时一愣。
穆云间道:“因为遇到了你,所以过去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因为如今我含着蜜,所以过往的所有一切都成了蜜,萧钦时,你若一直爱我,我们所有的日子就都会溢着蜜。”
萧钦时眼睛发光,惊喜地快走两步,道:“我也是!穆云间,你之前对我那么不好,但是你只要对我好一点,那所有的不好都会变成好。”
穆云间笑出声,道:“就是这样。”
萧钦时看着他玉白的脸,也微微挺起了胸膛,几息之后,他又想起什么,道:“穆云间,你可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我?”
“没有啊。”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嘴上说喜欢他,但连最亲密的事情都不肯跟他做。
萧钦时嗤笑了一声,道:“还好你父母出现的比较合事宜。”
“怎么说?”
“若再早一点,你定不会与我在一起,若再晚一些,便无法参加你我的婚礼了。”
穆云间更加开心了,有种被上天眷顾的感觉。
“你自己回去休息吧,我要去宫里一趟。”
“可以睡两个时辰再去。”穆云间挽住他的手臂,道:“别那么拼嘛。”
“你找到亲生父母的事情,要让母后有个心理准备。”
“好吧……”
中秋月圆之夜,虞昭从宫里离开,来到了明都最大的酒楼。
本来这顿饭是要安排在宫里,用最上等的礼仪招待,但到底还是遂了穆云间的意,因为他觉得这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远比在无数侍从的伺候里用餐要更加舒适,也更加紧密。
出乎穆云间的意料,虞昭贵能担得起一国之母,如今在酒楼里用餐,竟然也能跟穆冰玉打成一片,两人推杯换盏,一干男人都下了桌,她们还在把酒言欢。
穆云间和萧钦时一起坐在靠窗的小板凳上,感慨着这两个女人的相似程度,肩头忽然一沉,萧钦时的脑袋压了上来。
他:“……喂,萧钦时,萧钦时?”
萧钦时被摇醒,重新直起身子,湿润的眼珠乌溜溜的望着他,少了点阴森的晦暗与渴望,显得迷蒙而干净。
痴迷不改,却有些天真。
“萧素素说你不能喝酒……”穆云间伸手在他眼前晃,萧钦时安静地望着他,神色乖巧而宁静。穆云间笑了一声,道:“还记得我是谁么?萧钦时?”
“穆云间。”
“那你是谁?”
“穆云间的宝贝。”
“噗……”一旁等候穆冰玉下桌的顾珣一口水喷了出来,和楚煦坐在一起没趣的玩牌的萧素素两人也一起扭脸。
神情震惊。
穆云间耳朵泛红,道:“他。他喝醉了,我先带他回去。”
顾珣:“……好像就敬我们,喝了三杯吧。”
“那酒太烈了。”穆云间解释:“他平时是滴酒不沾的,所以,所以才会这样。”
穆云间也喝了,喝的是果酒,只是有些上脸,以及想要啰嗦,还没到不能控制自己的地步。
他扶着萧钦时站起来,却发现根本不需要力气。
萧钦时自己就能站起来。
“没有喝醉。”他开口,伸手来抱穆云间,两颊晕红地望着他:“穆云间,你叫我宝贝,你忘了?”
“……”穆云间僵硬地道:“我们先回家。”
“私底下叫我宝贝,当着大家的面,就不敢承认了?”
穆云间只能拽着他往外走,萧钦时平静地道:“我就是穆云间的宝贝,我是妻唔……”
穆云间直接拿帕子塞在了他嘴巴里。
萧钦时被他拽下楼,强行推进了车内,一直到回了太子府,他才把人丢在床上,呵斥:“坐好。”
萧钦时含着帕子,在床上盘膝,“唔……”
穆云间只好把他嘴里的帕子扯下来,道:“刚才我爸妈都在,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有胡说。”萧钦时道:“是你先叫我宝贝的。”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们俩那些事情,不要往外说。”穆云间恶狠狠地道:“你都忘了?!”
萧钦时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没有忘。”
“那还乱说。”
“是你问我的。”
“……”这家伙喝醉的时候,比往日还要耿直。
穆云间好气又好笑,拍了拍自己想要长篇大论的脸,道:“不跟你说了,洗个澡睡觉。”
昨天晚上认亲一夜没睡,今天又要为明天的婚礼做准备,也是一日都没睡,穆云间这会儿困的不轻。
搁在往常,他一旦沾酒,这会儿肯定忍不住要不断地说起废话来了。
萧钦时身体自带恒温,没出多少汗,穆云间只是简单拿毛巾给他擦了擦,许是因为醉酒,他的身体也很平静,一直很老实。
“真难得见你这么乖。”穆云间把他安置在床上,下人们已经提来了水桶,因为萧钦时已经喝醉,他需要把对方放在眼皮子底下,便将屏风挪开了一些,方便看顾他。
这还是他头一次在萧钦时面前不避嫌地解衣服。
萧钦时偏头来看,目光从他洁白的小腿一直上移,来到起伏的山丘。
穆云间把不慎掉在地上的发带捡起来,雪白的山丘因为动作而微微分开,露出淡粉色的缝隙。
萧钦时不知不觉地从床上坐直了。
穆云间毫无所觉地迈入水中,刚刚坐稳,就发觉眼前一片阴影,一抬眼,就见萧钦时跟傻子一样盯着他。
他愣了一下,道:“怎么了。”
萧钦时呆呆望着他,缓缓在浴桶便蹲了下来,下巴压在桶的边缘,眼珠盯着他的胸口。
“……”穆云间重重推了一下他的额头:“一边儿去。”
萧钦时微微闭了一下眼睛,等他手的力道消失,他的脑袋就像弹簧一样弹回来,继续盯着他看。
“……”穆云间下意识环胸。
萧钦时歪了歪头,伸手把他的双手拉开,继续盯。
穆云间涨红了脸,凶道:“放手。”
萧钦时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听话地松手,往后退了退,还是盯着那两处。
穆云间不再遮挡,他微微挺身,细瘦的腰肢拉出水下,腰窝露出。
萧钦时瞳孔微张,正待伸手去戳,一件衣服忽然落在头顶。
穆云间重新坐回水里,道:“拿着衣服,去那边玩。”
萧钦时的鼻子在里面皱了皱,嗅到了熟悉的味道,终于翻了个身,改趴为靠,倚在在浴桶上,背对着穆云间,去玩他的衣服。
穆云间快速洗完跨出来,换上新衣服,转脸就见他已经在地上躺了下去,方才丢给他的衣服皱巴巴的,还有被隐隐扯破的地方。
罪魁祸首正抱着那又破又皱的衣服,一动不动。
穆云间放下微湿的头发,缓缓蹲下来,轻轻戳了戳他,慢慢将衣服从他脸上拿开,便忍不住笑。
“睡着了?”穆云间扯了扯衣服,扯不动。
把衣服当成人了。
他又笑了一声,有些费劲地把对方扶起来,丢到床上,刚洗完澡,又出了一身薄汗。
再扯衣服,不光扯不动,对方还又往怀里搂了搂。
“你抱衣服干什么。”穆云间哄他:“抱我啊。”
萧钦时皱着脸,翻身面向里面,固执地抱着衣服不肯松手。
“……”
穆云间重重在他身上拍了一下。
第二天的府里尤其的热闹,下人们忙碌来去,假山,门头,包括院里的小桥上,都挂上了喜气洋洋的红绸。
萧钦时醒来的时候,穆云间已经不在身边,他摸了摸床上的温度,猛地一个激灵坐起来。
“醒了。”熟悉的嗓音传来,愣愣抬眼,便见一人红衣曳地,冰肌玉骨,正不满地望他:“还愣着干什么,你真想跟那衣服过一辈子啊。”
萧钦时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怀里皱巴巴的衣服,宿醉的大脑仍有些恍惚。
“这都要到吉时了。”穆云间提醒:“你若再不起来,这婚就不用结了。”
萧钦时终于回神,立刻跳下了床。
“桌上有醒酒汤,喝点。”
萧钦时端起茶壶,一饮而尽。
跨过穆云间身边,忽然又退回来望着他。
穆云间微微抬高下巴,故意道:“怎么样,是不是比你抱的那破衣服好看。”
“……”萧钦时深深望着他,道:“你怎么连衣服的醋都吃。”
“我这是埋汰……”
萧钦时忽然将他抱在怀里,止不住地,他笑出了声。
穆云间把话吞下去,耳朵有些泛红。
结个婚而已,瞧给他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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