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两人走出房间的时候, 萧钦时问穆云间:“今日这场景,你还满意么?”
“满意。”
“这便是你想象中的大婚?”
“不是。”
穆云间与他手持红绸,一同入场, 想起方才萧钦时的问话:“那是怎样的。”
“我没有想过自己会结婚。”穆云间是这样回答的:“我唯一经常想到的,就是很多很多年后,老的离不开代步车的时候,要在小区楼下支起一个小画摊, 有人来了,我就给他们画像,没有人来的时候,我就戴着老花镜,做我想做的手工艺品, 做好一个,就放在旁边, 等人来买。”
“也许很久都没有人买, 也许我等着等着,就在代步车上睡着了, 就此长眠不起。”
“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完美的落幕。”
他们走进了前厅, 有人唱诵:“一拜天地——”
“就这样啊。”萧钦时似乎有些失望。
“但那是以前。”
萧钦时的声音扬了起来:“现在呢?”
“现在嘛——”他故意拉长了声音。
“二拜高堂——”
穆云间看向自己的父母, 笑容灿烂地提衣跪下, 虔诚叩首。
“现在怎么说?穆云间!”
“夫妻对拜——”
穆云间从容起身, 面对萧钦时,瞳孔之中映出彼此的身影。
现在怎么说呢。
“现在,我不想落幕了。”
“我想每天一睁眼都能看到你, 想跟你一起吃每一顿饭, 每一种当季的水果,陪你看每个季节的花草, 过每一年的元宵和中秋……”
萧钦时笑出了声。
“我还想你每一天都比前一天,不,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喜欢我,要一直喜欢我,只许增加,不许减少。”
穆云间抿着嘴唇,认认真真地与他对拜。
双双躬身的时候,地上忽然落下一滴水渍。
他愣了一下,缓缓直起身体,萧钦时比他晚了一步,逐渐直身。
眼眸乌黑,睫毛湿润。
穆云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这傻子,怎么委屈了哭,生气了哭,这般开心的时刻,竟又哭了起来。
萧钦时却只是望着他,眼珠里是一片虔诚与温软。
何孑忙再次开口:“礼——成——”
穆云间上前抱住他,余光看到父母再次呆滞的脸。
相识两日,这两人一次又一次的被萧钦时惊掉下巴。
萧家的这位太子爷,跟传言中那个疯癫嗜杀的家伙全然不同。准备开始吃席的时候,顾珣还在跟穆冰玉耳边说:“看来谣言不可尽信。”
穆冰玉也点头,小声道:“分明是个乖巧可人的,虞皇后还说我们云间以前是娇滴滴的小公主,我瞧她家太子才是。”
顾珣赞同地点头,“这样也好,我们就不用担心云间会吃亏了。”
“是啊,他武功肯定比云间高,性子软些正好,你待会儿抽个口,跟云间说一声,别总欺负人家,到底是太子呢。”
顾珣点点头,和她一起来到了桌前。
来的人不多,关上了太子府的门,都是穆云间和萧钦时的亲近之人,一桌就坐的整整齐齐。
萧素素抓起酒杯先敬了他们一杯:“祝兄长和嫂嫂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穆云间急忙倒酒,萧素素又道:“我干了就行,哥哥嫂嫂都是不善饮酒之人,还是以茶代酒,别耽误了晚上了正事儿。”
穆云间脸一红,虞昭也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这种话也是你这丫头能说的。”
“丫头怎么了。”萧素素道:“这里又没外人。”
巩紫衣也拿起了酒杯,道:“能坐在这里看着公子成亲,是紫衣三生有幸,祝公子与殿下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不忘加一句:“二位以茶代酒吧。”
穆云间:“……”
穆澈也笑眯眯地举杯:“未料你不光血脉上是我侄儿,这壳子里装的也是我亲侄儿,既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们,恭喜二位大婚,我饮尽,二位以茶代酒即可。”
“……”
接下来,穆云间和萧钦时又一起敬了父母还有虞昭,身为长辈,他们也都没有为难,均不忘加一句,以茶代酒即可。
夫夫俩的酒量直接被按在地板上摩擦。
桌上响起一阵大笑。
就在这时,太子府门忽然被拍响,何孑急忙命人去开了门,萧素素抬眼,顿时一阵惊喜:“师兄!你也来参加兄长的婚礼?!”
她急忙跑了过去,却见尹迎风神色复杂,缓缓让开,露出了后方一人。
萧素素脸色一变,桌上众人也纷纷站了起来。
萧不容衣衫上沾着清灰,神色倦怠而疲惫,目光扫过太子府中喜气洋洋的装饰,缓缓走了进来。
穆云间下意识握住了萧钦时的手指。
萧不容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何孑终于反应过来,急忙带着一干下人伏地:“奴才拜见陛下。”
萧不容一言不发地来到了桌前。
他肩头的披巾上泥斑点点,明显刚入明都
桌上的菜式精美,他望着一圈的碗筷,没有一双多余的筷子,也没有一个多余的空位。
忽然笑了一声,道:“我儿大婚,为何不通知父皇?”
父子俩四目相对,萧钦时将穆云间挡在了身后,道:“儿臣在西京已经举行过各项仪式,这次只是补办了拜堂。”
“那你拜的是哪个高堂?”
萧钦时沉默,穆冰玉拧眉,上前一步,被顾珣抓住了手指。
虞昭转过桌子,冷厉的眉目微微融化,嗓音温和,道:“自然是臣妾。”
萧钦时立刻揽过穆云间,垂首立在一侧。
虞昭的身影露出,笑容也如嗓音一般柔和:“还有嘉兰岛的岛主和夫人,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他们才是云间的亲生父母。”
萧不容本来冷漠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刻转脸去看一侧。
他发家于靖海,显然也听过嘉兰岛的传闻。
穆云间已经从父母那里得知,嘉兰岛世代以制造军火为生,地理位置隐蔽,他们二人穿来之后,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学习掌握,结合自己在现代的知识,才能制造出如今送到穆澈手中那些装备。
顾珣拱手,道:“见过陛下。”
萧不容的脸色有些难看:“嘉兰岛……穆云间……不是穆凛的儿子么?”
“是我们弄丢了他。”穆冰玉开口,道:“我们也不明白,为何他阴差阳错,会成了昏君的孩子。”
她语气带着愠怒:“听说因为这个身份,他受尽苦楚,若非……”
顾珣急忙打断她,好好先生一般地道:“如今已经相认,以前那些事便不必多说了,陛下,如今我嘉兰岛的少主既然已经与贵国太子结为连理,那我们做父母的,自然会百般支持,从此之后,嘉兰岛便是太子的第二个家,也希望陛下能够将我儿当做亲生来疼。“
他低眉顺目,那话中蕴含的意思却叫萧不容舌根又是一苦。
传言嘉兰岛与海外和内陆都有合作,当年四周起兵之时,嘉兰岛便在这乱世投下了不少精良的武器,穆云敬使用的那批重弩,便出自嘉兰岛。只是直到他死,萧不容稳坐天下,也不知道嘉兰岛派来与中原联系的线人是谁。
当然了,根据剧情,他本该跟嘉兰岛取得联系的,可惜穆云间两次坏了穆澈的好事,让他断了这条剧情线。
久而久之,他几乎忘记了世上还有这一方势力的存在。
如今,他们竟摇身一变,成了这前朝余孽的亲生父母?!
萧不容低笑了一声:“若当真是嘉兰岛的少主,朕自会好好待他。只是朕今日过来,是为了解决一些家事,等处理好这一切,朕定亲自登门拜会。”
“也好……”顾珣招呼穆云间,道:“我们走。”
萧钦时下意识攥紧了穆云间的手,眼中划过一抹慌乱。
“今日是孩子们大喜的日子。”虞昭开口,道:“若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萧不容望向她,眼中带着委屈与怨怼:“你觉得,我们的事情还能再拖么。”
“若拖不得,便不要打扰客人用膳,我们去后面说。”
她对穆冰玉示意,径直走向太子府后院。
萧不容的表情因为愤怒而扭曲了一瞬,到底还是顾忌体面,大步跟了上去。
这两人的身影消失,穆云间才敢呼吸。
萧钦时抚了抚他的胸口,那边,萧素素已经道:“师兄,是你把父皇带来的?”
“若不是我亲自带他来,今日这太子府就要被包围了。”尹迎风走过来,有些抱歉地面对萧钦时:“对不住。”
他和萧不容之间的关系很好,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没有来参加二人的婚礼,因为如今整个家里都背叛了萧不容,他若再跟萧钦时等人混在一起,萧不容估计真的要崩溃。
“罢了。”萧钦时道:“既然来了,就吃点吧。”
众人重新坐了下来,但气氛却不再如刚才那般融洽。
虞昭走的并不慢,但姿势却始终是从容镇定,她带着精致的凤头簪,腰间的环佩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将近四十,依旧身姿婀娜,脊背笔直,气质姣好。
一路行到走廊尽头,她站在了后院湖畔,停下脚步,道:“好了,你可以发泄了。”
萧不容在来北境之前,有许多的愤怒和不解,就连刚才在太子府门前的时候,他还在想他不在乎虞昭为什么这样做,但她既然这样做了,他就要让她付出代价。
但此刻,虞昭转身面向他的时候,嗓子却像什么被堵住了。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妻子。
她还是那般雍容美丽,但却少了女人家的温柔小意,反而多了几分面对旁人的冷淡与疏远。
“为什么。”他开口,到底还是问了:“为什么假传圣旨,为什么来北境?你到底想干什么?”
“怎么,楚阳没有把我的话写信告诉你么?”
“那是对天下的说辞!”萧不容怒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背叛我!就因为那个前朝余孽?你还找人来扮演嘉兰岛主,给他撑场子?!”
“你还知道那是对天下的说辞。”虞昭的笑容里有些玩味,她望着萧不容泛红的眼睛,道:“背叛,我们两个究竟是谁先背叛的,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因为那些女人?”萧不容摇头,道:“二十多年都过来了,你最近几年到底是怎么了。”
“二十多年都过来了。”虞昭道:“萧不容,不如你退位,来给我做二十年的贤妻如何?”
“你说什么?”
“我说。”虞昭淡淡地重复:“你退位,来给我做二十年的贤妻,看我佳丽满宫,与旁的男人你侬我侬……”
“你疯了吗?!”萧不容喝道:“你是国母,你是我的皇后!”
“你连听到都无法忍受,那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你想过吗?!”
“那你一开始在做什么,一开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虞昭也有了火气,她道:“我倒是要问问你,你从天外来,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我为什么会忍受你这样的人二十年,我现在看你,就像看到一具爬满了蛆虫的尸体,想到我居然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二十年,便觉得我这一世都白活了!”
萧不容嘴唇发抖:“你听听,你在说什么浑话……”
“我现在清醒的很。”虞昭一字一句地道:“萧不容,是你,你给我下了降头,我才会跟你在一起二十年,跟你在一起生下三个孩子,我现在便如实告诉你,如果重来一世,我会让你死在路边,我绝对不会伸手救你,我也不会跟你生孩子,更不会在景儿死后依旧无条件的支持你,让你把钦儿害成那副样子。”
“萧不容,我何止厌恶你,我还恨你,恨你害死我的景儿,害死我的大哥,害惨了我的钦儿。”她深吸一口气,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萧不容煞白的脸:“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联合靖海,围剿西京,把你从那个位子上赶下来,我不这样做,不是因为顾忌夫妻之情,而是我不愿天下人因为你我之事陷入战乱。”
“我给你最大的体面,就是让你在那个皇位上呆到老死,你想废了钦儿的太子也无所谓,大可以传位给任何人,等你死后,钦儿会发兵西京,夺回属于他的一切,这将是我一个做母亲的,给他的死令。”
她嗓音沙哑,眼中浓郁的怨恨犹如恶鬼,将萧不容骇的头皮发麻。
他不觉后退一步,道:“我没有,我是天外人,但我没有对你做任何事……”
“你还要撒谎。”虞昭冷笑道:“你知道今日的饭桌上有几个天外人么?”
她缓缓地道:“穆云间一家三口,全都是。”
萧不容睁大了眼睛,本就煞白的脸趋于惨白:“不,不可能……”
“你以为你是天选之子,你以为你可以为所欲为,但你错了。”虞昭摇头,同情地道:“从你准备将那个小公主纳入后宫开始,整个世界便不再围着你转,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开始厌恶你,开始无法理解你,我给不了你答案,但也许穆云间可以给你。”
“萧不容。”她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道:“无论你我曾经有多亲密无间,但那都并非出自我的本心,我是被一种力量控制了,直到第二个天外人出现,我才醒悟,他告诉我,你们的时代是一夫一妻制的,婚姻法不只是约束女子,同时也会约束男子……”
萧不容再次后退一步,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湖畔护栏。
“他告诉我,你的行为叫出轨,在那个世界,这是不可原谅的大过,你这样的人,是要净身出户的。”
萧不容神色惊惶:“他的父母……也是……”
“是。”虞昭道:“我想你应该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萧不容,走吧,离开北境,让我们维持彼此的体面……”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萧不容没有再追问她的背叛,他的脑子里像是塞满了一团浆糊:“为什么,穆云间也是现代人……他的父母也是……我,我是谁……穆云间,穆云间!”
他蓦地往前厅冲去。
饭桌前,萧钦时忽然从桌前起身,穆云间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快步往后方而去。
即将冲入前厅的萧不容被儿子拦住。
他站在原地,神色仓皇,那神情是萧钦时从未见过的。
他睫毛动了动,听他恍惚道:“钦儿……穆云间是什么人,他也来自现代,他是谁?你母亲说我给他下了降头,是什么意思……钦儿,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萧钦时扶住他,道:“父皇,您冷静一下。”
“你母亲说她前二十年是被我灌了迷魂汤!”萧不容似乎无法接受这件事:“我没有,我一直以为她爱我……我以为我与她,是两情相悦……可她方才在说什么,她说是穆云间让她清醒了过来……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他抓住了萧钦时的手臂,道:“穆云间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你告诉父皇,这是什么意思……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他说过。”
“他说了什么?!”
“他说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萧钦时望着他,道:“父皇是主角,我和母亲,还有世上其他的所有人,都只是配。”
萧不容噤声,微微睁大眼睛。
他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笑道:“你胡说。”
“我本该中心魔盏的。”萧钦时认真地道:“父皇本该失去我,失去齐帅,失去楚相……是他的存在,阻止了这一切。”
“你胡说——!”
“他告诉我,母亲离开父皇,是因为她觉醒了。”萧钦时望着他,道:“他说的很多话我都听不懂,父皇,您听得懂么?”
“我要他亲口跟我解释这一切。”
“您会吓到他。”萧钦时再次拦住他,道:“父皇,今日是儿臣的婚礼,这个婚礼已经够简陋了,不要再让它出其他差错了行不行?”
萧不容停下脚步。
“四年前,钦儿的婚礼你不在。”虞昭站在后面,道:“四年后,他为了不惹怒你,这般重大的喜事,却只能关起门来办。萧不容,做个好父亲,对你来说很难么?”
萧钦时看了她一眼,又在她冷漠的眼神中收回视线。
他根本不在乎惹怒父亲……是穆云间非要这么办的……
圆桌前,穆云间有些紧张,“紫衣大哥,你耳力好,可听到萧钦时去干什么了?”
巩紫衣摇了摇头。
“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顾珣开口,道:“云间,我们已经买了院子,准备在北境陪你住几年,不如你跟我们回去住。”
“是啊。”穆澈道:“小叔那里有的是空。”
穆冰玉也点头,只有巩紫衣微微拧眉,道:“诸位还是不要添乱了,如今公子既然与殿下结亲,那便是一家人,岂能遇到一点小事便临阵脱逃。”
穆云间急忙点头,道:“紫衣大哥说的是,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应该跟他一起面对……如果他愿意告诉我的话。”
话音刚落,前厅那边便传来了动静,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走了过来,穆云间留意到萧不容的眼角有些红,但神色冷漠而威严,看着他的眼神里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他急忙站了起来。
“本该让你们风风光光成亲的。”穆云间微微抬眼,才发现这是萧不容说的话,对方转脸去看尹迎风,后者急忙过来,递来了一个小口袋,他递给了穆云间道:“来的匆忙,也没准备其他礼物,这个收下吧。”
穆云间双手接过,道:“多谢陛下。”
“既已成亲,便随钦儿喊父皇吧。”
穆云间下意识去看萧钦时,后者眼睛微微发光。
他只好道:“多谢父……父皇。”
“朕还有事,不便久留。”萧不容对顾珣两人示意,道:“今日让二位见笑了,待朕收拾妥当,我们再一起吃个饭。”
尹迎风没敢多留,匆匆追上萧不容的身影,临走之前,又来到穆云间身边:“这袋子里还有我的贺礼,你们应当能用上。”
他们师徒匆匆的来,又匆匆地走,一桌子人都未能反应过来。
虞昭重新露出微笑,道:“好了,我们继续吃饭。”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送走了一干亲人,府里的下人也纷纷收拾了起来。
天气实在太热,穆云间很快宽去婚服,又洗了个澡。
如今太子府里一切都是红彤彤的,就连他的里衣,也备了两件红丝质的。
穆云间去了一件透薄的金线绣凤纹纱衣穿在红色里衣外面,红底金丝显出几分华贵与喜气。
他偏头看了一眼门口,萧钦时不知去了何方。
只能一边梳头,一边等待。
此刻的书房里,萧钦时婚服未褪,正盘膝坐在地上,专注地研读着什么。
身侧已经丢了不少翻过的话本,半敞开的内页里春色无边。
穆云间放下木梳,神色担忧。
今日萧不容来了,他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说了什么,但看对方当时那架势,怕不是什么好话。
萧钦时……是因为萧不容,所以才把自己关在书房的么?
一本被又被扔下,萧钦时火速地翻开了下一本。
穆云间叹息。
萧钦时看着疯癫冷漠,但为人却十分纯粹,父皇对他好一点,他定十分开心,若说了难听的话,他只怕要很难过了。
要不要去看看他呢?
又一本被扔下,萧钦时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上的燥热,继续镇定地翻页。
终于等到洞房花烛,萧钦时正在复习之前看过的所有话本。
今夜,一定要拿个满分,让穆云间再也不敢小瞧他。
脚步声远远地传来,那鞋底的摩擦声无比熟悉,萧钦时迅速起身,一把将所有的话本都推到桌子底下,从地上起身,来到门口。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穆云间站在书房外面,正举着手,准备敲门。
四目相对,穆云间发觉他呼吸有些不稳。
……一定是萧不容那个渣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他抿嘴,伸手拉住萧钦时的手,道:“没事吧。”
“……没事。”萧钦时望着他,道:“你洗完澡了?”
“嗯。”穆云间道:“太热了,你也洗一下吧。”
萧钦时再次平复呼吸,道:“好。”
穆云间退出书房,身体忽然腾空,他一愣,顺手环住对方的脖子,道:“这么黏人。”
“你不是喜欢我抱你么。”
穆云间笑了一下,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脸颊。
萧钦时喉结滚动了几下,微微吸气,继续抱着他往婚房走。
婚房里也铺着红绸,他把穆云间放在床上,转身拿过桌上的酒壶,道:“四年前,我独自成婚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不知何时能与你喝上这合衾酒。”
知道他今日情绪不好,穆云间表现的非常体贴,他接过酒杯,萧钦时在他身侧坐下,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交杯。”
穆云间听话地凑近他,二人鸳鸯交颈一般,徐徐饮下杯中液体。
酒并不烈,这是准备的时候就考虑好的,若是两个人都一杯酒喝趴,这洞房花烛也就废了。
尽管在穆云间眼中,今日这洞房也注定是要废的。
……要不要告诉他呢。
萧钦时接过空酒杯,还回铺着红巾的桌上,道:“我去清洗一下。”
穆云间弯唇,点了点头。
尹迎风和萧不容送的东西放在桌上,穆云间没有去拿,虽然不知道萧不容送的是什么,但尹迎风今日那番话,他基本能猜得到。
反正用不到……
他在床上躺下去,手指懒懒地对着。说还是不说……但怎么说呢,跟他说其实两个男人也能跟别的夫妻一样做那种事……怎么说得出口啊。
而且,父母已经准备买院子住在北境了,他新婚三日之后,肯定是要回门的。
如果跟萧钦时说了,万一……
不不,还是循序渐进,等回门之后,日子平稳下来,再慢慢与他透露这些事情。
哗啦一声,屏风后面响起声音,穆云间微微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估计今天晚上萧钦时都不会吃亏了,他盼了那么久的新婚之夜……
穆云间忽然翘了翘嘴角,有点忍不住笑。
盼了那么久的新婚之夜,其实什么都不会,不知道他以后想起今天,会不会气到爆炸。
“笑什么。”
穆云间睁开眼睛,忽然一顿,道:“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又不是没穿。”
只有一件长衫披着,腰间带子系得松松垮垮,甚至可以隐约看到下方庞然……这跟没穿有什么区别。
穆云间叹了口气,缓缓往里面挪了挪,撇嘴道:“上来吧。”
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钦时躺在他身边,单手支额,看着他精致的脸庞,道:“穆云间,你紧张么。”
“紧张什么?”穆云间眼眸澄澈,道:“我们都来北境几个月了,我身上哪里你还没有造访过。”
萧钦时笑了,伸手抚他的脸颊,道:“是啊……”
“行了。”穆云间躺平,双手自然地摊开,道:“来吧。”
萧钦时凑过来,嗅了嗅他的发丝,嘴唇贴着他的耳畔,道:“真的不怕?”
“怎么,你希望我怕你啊。”
萧钦时轻叹,眼眸柔情中带着一点玩味,他语重心长地道:“我担心你待会儿会跑。”
“……”穆云间想起他往日的作风,微红着脸,道:“今日与往日不同,我不会跑的。”
“也不会让我住手?”
“不会。”
“不后悔?”
“哎呀。”穆云间翻白眼:“你是不是不行啊。”
萧钦时脸一黑,穆云间道:“不行就让开,我要睡……”
身上微微一重,萧钦时欺身压了上来,脸色有些发青:“穆云间,我真想撕吃了你。”
好凶喔。穆云间眨了眨眼睛,如果不是知道他对那方面一窍不通,这会儿他只怕真的会被吓到。
但萧钦时明显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纸老虎。
他眸光流转,环住萧钦时的脖子,吐息柔软而诱惑:“欢迎品尝。”
第82章
婚礼刚刚办完, 府中各处搭建的红绸尚未取下,到处都还是一片喜气洋洋。
萧钦时天还未亮便去了后院练功,以内力平息丹田遗留的燥热,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起。
一夜没怎么睡,上半夜还干了一场大体力活,但他却眼眸乌亮, 唇边含笑,显得精神大好。
懒懒弹了弹身上的清灰,起身走向新房。
和西京太子府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青翠的竹林,只有一树粗壮的桂花。许是今年的暑气过盛, 一直遗留到现在,至今都还没有开花。
萧钦时抬步走过树下, 抬眸看了一眼桂树上已经结出串子的青蕊。
想到昨日那人, 唇角又是一扯,抬手将花枝勾下, 强行用手指揉开了那小小的花蕊。
拿起来放在鼻尖轻嗅, 虽说有些青气, 桂香寥寥, 但仔细去闻, 还是有几分沁人心脾的甜。
他往后退了退,负手向上看去,最高处的花枝有一丛已经转为金色。
稍作思索, 萧钦时飞身而起, 摘下来走入了婚房。
房内香气袭人,是那日萧钦时把玩的那盒透明液体的味道, 夹杂着若有若去的祛瘀药的气息。
前者气味黏腻,后者则有些清凉,混在一起,有些独特。
萧钦时来到了床头。
穆云间正沉沉地睡着,长睫紧闭,呼吸轻软,素来淡粉的唇瓣像熟透了的樱桃一般,充血肿胀。
萧钦时双目微暗,坐在床边,从袖子里取出一盒药膏,轻轻在他唇上涂了薄薄一层。
拉开被子,莹白的身躯像山心里的玉石,可偏偏却不慎长了杂质一般,有些地方青黑,有些地方发紫。
萧钦时吞了吞口水,微微把脸扭开,长长吐出一口气,重新蘸取了一些,细细地涂在伤处。
穆云间逐渐有了意识的时候,只觉得头疼,嗓子疼,胸口疼,腰疼,腿疼……
无从描述的地方更疼。
头疼是涨疼,嗓子是刺痛,胸口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的疼,腰是酸疼,腿内则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的疼。
……最后是开了花一样的疼。
胸口传来淡淡的凉意,有什么东西正在轻轻抚过,他微微动了动,那轻抚的触感便消失了。
迷蒙地睁开眼睛,一眼就见到身旁坐着的人掀开了他腰下的被子。
穆云间猛地清醒过来,下意识想坐起来,又猛地倒了下去。
脑袋落在柔软的枕头上,他看着萧钦时的眼睛里染上了水雾。
萧钦时道:“乱动什么,给你上药呢。”
一边说,一边往他开花之处探去,穆云间红着眼睛缩了一下。萧钦时又看了他一眼,放轻声音,道:“我会轻轻的。”
穆云间不信。
他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隐隐听到他说过一句:我还能弄。
虽然后来又哄他不弄了,穆云间下半夜也的确没有再受罪,但他还是记得对方凶巴巴地说要弄死他的样子。
“你若不让我帮忙,我便咬你了。”
“……”穆云间的眼睛开始放水。
萧钦时顿了顿,又忍不住一笑,欺身过来吻他,穆云间往后躲,萧钦时只好停下,“师兄说了,这个药很管用的,弄完之后及时清理,每隔两个时辰涂一次,两日便能消肿。”
穆云间拉过被子盖住自己,扁着嘴,无声地放着水。
萧钦时改坐为蹲,眼眸柔软地望着他:“穆云间,你生气了啊?”
穆云间闭上眼睛,转过去不理他。
“我昨日也没有特别欺负你。”萧钦时道:“本来我可以弄到天亮,让你翻身都难,但你现在却还能躲我,跟我闹脾气……“
“你走开。”
“说话还都这么清楚。”萧钦时伸手扯他的被子,道:“穆云间,你戏弄我那么久,我都没生气呢。”
“你就是个流氓。”
“你昨日还叫我宝宝呢。”
“呜呜呜……”
萧钦皱了皱眉,起身从床边移开,穆云间一边哭,一边从被子里露出模糊的眼睛看他。萧钦时忽然转身,穆云间立刻又把眼睛藏起来,肩膀轻轻抽动。
萧钦时抿着嘴,重新来到床边,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我不要见到你。”
“……”萧钦时心中逐渐有了不满,他一边反思,一边有些委屈:“我昨日都没尽兴,还在屋外打坐了一整夜呢。”
“呜呜呜呜呜呜。”穆云间放水的声音更大。萧钦时眼皮跳了一下,转身出去吩咐人去拿了些清淡的粥食,又回来道:“别哭了。”
穆云间不理他。
隔着被子,他忽然被抱了起来。穆云间一惊,急忙道:“你再敢动我……”
“我是想哄你。”萧钦时爬上床来搂着他,不允许他再把脸藏起来,道:“若是旁人这样三番五次的骗我,早已被我剁成了肉酱。”
“你又吓我。”
“我没吓你。”
“你就是吓我。”
“我说的都是真的……”
“呜——”
“好了好了。”萧钦时伸手给他抹着眼泪,道:“这本来就是你的错,我都没怎么教训你。”
“你还想教训我——”
“不教训了。”萧钦时指腹擦过他的眼下,看着他湿润到打绺的睫毛,心中一时像被塞满了一般有些发涨:“师兄说最好再上一次药,你若不信我,自己来?”
穆云间看了他一眼,慢慢点了点头,道:“那你出去。”
“好。”萧钦时当即放下了药膏,起身走了出去。
穆云间有些惊讶他如此听话,直到房门被重新关上,他从拿起药瓶,打开闻了闻。
有点薄荷的味道。
昨日在刚发现萧钦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穆云间心中是真的恐惧。他最害怕的就是萧钦时会不会直接在婚房里发疯把他弄成半身不遂。
萧钦时的确很生气,表现的也非常凶,穆云间全程都被吓得不行,但早上起来才发现,那处除了有些红肿,却并未见撕裂。
他又往门口看了看,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若早知他能做到这样,便不瞒他了。
床头放着干净的里衣,显然也是萧钦时放好的,穆云间低头上了药,又拿过衣服穿在身上,心中一块大石无声地放了下去。
试图下床的时候,又发现身上还是很疼。
他立刻重新审视萧钦时的行为。
也许不是因为他不够凶,而是因为他一开始预设的后果更加糟糕,所以如今才觉得他表现的还算良好。
穆云间眼珠转了转,缓缓把挪下去的腿收了回来,重新在床上躺了下去,继续红着眼圈。
有些规矩要一开始就立,等到后期,再想改变,便是徒劳了。
“殿下,这是太子妃的膳食。”
门口传来声音:“给我吧。”
萧钦时一直不习惯太子的自称,大部分时间下都是称我,似乎只有我才能代表他。
若是何孑在旁边,肯定又要提醒他了。
房门被敲了敲:“穆云间,饭送来了。”
“进来吧。”
萧钦时走进来,把餐盘放在桌子上,又从门口提进来了热水,舀在脸盆里,给他端过来,道:“洗洗。”
穆云间费劲地撑起身子,洗了洗手,萧钦时看着他有气无力的动作,眉心再次狠狠拧了起来。
他把水盆放下,拧了毛巾过来给穆云间擦脸,道:“你还好么。”
“不是很好。”穆云间扁着嘴,道:“不知三日后回门能不能好。”
“肯定能好。”
“真的?”
“自然是真的。”萧钦时道:“我是有经验的,等你那里熟透了才用劲的,怎么……”
在穆云间的瞪视下,他把话咽下去,又拿来杯子和痰盂让他刷牙。
处理妥当,才将饭食端来,一口一口地喂他。
穆云间一边吃,一边道:“你如何有经验的?莫不是背着我去了什么男风馆?”
“听说穆澈是准备开个男风馆。”萧钦时道:“但那不是还没开么,北境哪有这东西。”
“你这么早就盯了啊。”
听出他话里的挑刺,萧钦时放下勺子,静静望着他。
“……”穆云间顿时老实下来,小声道:“吃个豆豆。”
萧钦时这才重新动作,舀起粥里面的红豆递到他嘴边,道:“我对你如何,你心中当是明白的,若无理取闹,我便当真让你在床上躺上半月。”
“我觉得我如今便要躺上半月,怕是回不了门了。”
萧钦时挑眉:“你确信?”
穆云间立刻审视了一下自己得发言,有些不确定:“我,我现在全身都疼。”
他一边说,一边又软软地往床上躺去,轻声细语:“疼的要命。”
萧钦时笑了笑,道:“还吃么?”
“再吃一口。”穆云间一边偷看他,一边又张开嘴。
萧钦时再喂了他一口,便把碗放了下去,道:“若当真如此,我今日便派人去通知一下岳父岳母,不回门了,你好好在家休息。”
如果不回门能让他再变好一点,也不是不行,大不了到时候编个瞎话,跟父母解释一下。
穆云间刚要点头——
萧钦时忽然阴狠一笑:“那这两日便能再多弄几次了。”
穆云间下意识从床上坐直了点,道:“还是不了吧,这种事让老人家知道,终归是不好。”
“哦?”
“我是说,回门还是要回的,不然这事儿传出去多难听啊。”
“怎么会难听呢。”萧钦时温和地道:“大家只会夸我能干,说我体力好,岳父岳母听了,定会更加满意的。”
穆云间呐呐道:“他们,为什么会满意。”
“有你这么个撒谎精在,我身体好一点,不就免得被气死了么?”萧钦时带着恶意道:“也免得你早年守寡。”
“……”
“怎么,不说话了?”
“我是真的疼嘛。”穆云间委屈巴巴:“你昨天那么吓人,我就是想让你不要那么凶……”
“……”萧钦时吐出一口浊气,“我以后会记得的。”
上前将穆云间搂在怀里,道:“哪儿疼。”
“腰疼。”穆云间吸鼻子,乖乖给他搂住,感觉对方的手轻轻滑到腰间,又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萧钦时眼眸乌黑,神色静谧,穆云间有些吃力地动了下腰,神色又有点扭曲,他趴在萧钦时的怀里,道:“我又骗了你,你不生气么。”
“生气。”萧钦时瞥他,道:“我本来是要干死你的。”
穆云间鼓了一下腮帮,瞪他。
“可是你叫我宝宝,我就不气了。”
“……”
你怎么那么好哄啊。
穆云间鼓起来的腮帮子收了回去。”何况,我若新婚之夜弄伤了你,你肯定又要跑了。”萧钦时轻柔把他抱在怀里,手上力度适中地按着他酸痛的腰身,道:“我知道你怕我,穆云间,我会为你改的。”
“我不会欺负你,不会吓唬你,不会拿身份或者武力霸凌你……只要你不再惹我难过,你说的话我都会听。”
“那我要是惹你难过呢……”
萧钦时的手停了下来。
笑容犹如菡萏一般缓缓绽放:“你说呢。”
“玻璃心。”穆云间扯着他的头发,让他微微低下头,主动亲了他一下:“我不会惹你难过的。”
那菡萏状的阴霾无声散去:“若惹了呢。”
“那……那……”
“那便任我弄个够。”
“……”
“怎么?你不敢承诺,莫不是……”
“谁说我不敢了。”穆云间没好气地抬起手,道:“击掌为誓。”
萧钦时皱眉:“你对我怎么跟兄弟似的。”
“?”
“拉钩才是爱情的样子。”
穆云间看着他翘起的小拇指:
“……”
第83章 完结章
穆云间吃罢饭就又躺着了。
疼痛褪去之后, 是酸软与疲惫。
萧钦时伺候他吃罢饭,就一直黏着他,摸摸他的脸, 捏捏他的手,合适的时候还要往衣服里去揩个油。
最后那种行为明显是要被教训的。
穆云间本来迷迷瞪瞪想睡一会儿,又给他烦醒,半眯着眼睛重重推了他一下。
萧钦时消停了一会儿, 又忍不住来摸他。
穆云间:“……你今日不去见母后?”
“刚结婚,母后说可以放我几天假,穆云间,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度蜜月啊?”
“在这个时代度蜜月,没有半年怕是下不来吧。”
萧钦时沉默了下来, 看上去有些难过。
穆云间朝他靠了靠,目光落在桌上的绸布口袋, 道:“你父皇的礼物, 你打开了么?”
“还没有。”
“送的什么东西。”
萧钦时伸长手臂,拿过来打开, 微微一愣。
“什么东西……”
萧钦时手指伸进去, 从里面取出了熟悉的镶金琉璃。
此刻屋门紧闭, 室内光线昏暗, 那琉璃垂着红色的穗子, 散发着莹润的微光。
“这是……”
“我给你的信物。”萧钦时的眼睛亮起来,道:“我一直派人在找,都没有任何下落, 原来是又回到了父皇手里。”
“你说父皇是不是专门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
穆云间看着他惊喜的神情, 微微一笑,道:“应当是的。”
萧钦时与他目光相对, 又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琉璃灯,一时没有再说话。
按照穆云间的想法,萧不容这次过来,肯定是问罪的。在原著之中,他前期也有一个很要好的兄弟,后来对方因为穆氏的蛊惑,而背叛了他,被他亲手处死。
在作者的设定之中,萧不容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护短,好面子,但行事上却从不拖泥带水,也不会感情用事,是一个非常符合当下价值观的角色,一点圣母心都没有。
如今被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背叛,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行为。
这些事情要是被一只追更的读者知道,怕是又要吵翻天了。
绝对有一部分读者会发狠,希望他能给虞昭好看。
但如今的世界已经不在作者的把控之下,也许萧不容觉醒而不自知……本身应该是有点良心的吧。
“萧钦时。”穆云间拍了拍他,转移话题道:“你去给我找几本书来,我好打发时间。”
萧钦时听话地答应了一声,把他放在枕头上,起身走了出去。
萧不容再有错,也到底是萧钦时的父亲,萧钦时这个人,阴狠毒辣但却并不冷酷,真要比起绝情来,怕是连穆云间这个好好先生都不如。
如果萧不容伤害穆云间,也许萧钦时真的会跟他拼命。但若萧不容要对萧钦时下手,他怕是除了伤心什么都不会做。
萧钦时很快便回来了,递给穆云间几本书,又过来继续给他当着靠垫。
他继续搂着穆云间,没有胡乱再动手,下巴压在他的肩膀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云间翻开看了一眼,道:“怎么都是这东西……”
爱情小说也就算了,居然还都是断袖,上来就干柴烈火的那种。
萧钦时低头去看,穆云间合上一本,换了一本,无言地举到他面前,“你就是从这儿学的经验?!”
萧钦时眼珠盯在话本上,成功被他转移了思绪:“这些著作都是他们实践过的,只是换了名字,又不是胡诌,不是挺有用的么。”
道理他都懂,但主角为什么分别是姓肖和木啊?!
以为改个字他就看不出来了吗?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你要把人家主角的名字划掉,换成我俩的啊。
侵犯著作权了知不知道!!!!
穆云间直接拿书拍在他头上,萧钦时也不生气,拿下来自己翻。穆云间再抽了一本,开页就是一副彩图,他直接合上,萧钦时已经笑了一声,指着这上面道:“你看这上面写的,我们的洞房可比实际激烈多了。”
穆云间:“……”那才不是我们!
萧钦时开开心心地又翻了一页,嘴角微扬,道:“哎,我居然还问你舒不舒服,你舒不舒服我能不知道么?”
“……”
萧钦时把书翻过去,垂眸道:“穆云间,昨晚上你舒服么?”
“……你不是知道么?”穆云间脸颊又开始泛红。
“我觉得你是舒服的,好几次我撞唔……”穆云间在他嘴上拍了一下,萧钦时趁机舔他,穆云间缩手,在他身上擦手心,凶巴巴道:“别说了。”
萧钦时盯着他看。
穆云间又把他脸推开:“一边儿去。”
“穆云间,我们下次去假山弄好不好。”
“做梦呢你。”穆云间黑脸。
他是个追求安稳的人,对于他来说,□□点到为止是最舒适的。所有的一切最好都在不突破极限的情况下进行,但萧钦时显然与他是两个极端。
萧钦时埋下头来,用鼻子蹭他的脖子,软软地撒着娇:“你昨天也很爽的,我知道。”
“……”闭嘴吧。穆云间道:“如果你再答应我三件事,偶尔也不是不能答应你。”
萧钦时的表情顿时臭了起来:“我不会答应你的。”
上回的约法三章他还记恨着呢。
“你听我说完嘛。”
萧钦时一边生气,一边凶:“说。”
“第一,你每天都要跟我说一句喜欢我,作为回应,我也会说喜欢你。”
跟他想的不太一样,萧钦时一边答应,一边露出疑惑的神情。
“第二,你要好好听我的话,有些事情,我若不喜欢,你便不能……”
“休想。”萧钦时想也不想地拒绝,道:“我不会听你话的。”
穆云间也知道自己之前做的不对:“不包含房事。”
“……”萧钦时的表情更加狐疑了。
“第三。”穆云间继续说:“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日后与人动手,不许再行极端之法,如上次那种擒杀张影的事情,必须避免。”
萧钦时终于听出来了:“你这是在担心我?”
“不然呢。”穆云间看向他,道:“我一直想与你说这件事,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萧钦时,你已经挤入了我的生命,我是个胆小怕事、经不起风浪、也承受不住生离死别的人。我希望你在做事的时候把自己的性命也考虑进去,因为若是没有了你,我便也只剩下一半的我,这辈子应该都过不好了。”
萧钦时心中微动,止不住愉悦。
“不只是性命,还要健康,完整……明不明白?”
“明白。”
“答应了?”
“答应。”
“能管得住自己么?”
“能。”
“真的?”
“真的。”
穆云间反复与他确认,看到他眼中的坚定与认真,缓缓放下了心。
当天夜里下了场雨,这场雨瞬间将盛夏的暑热洗去,穆云间当夜便推醒了萧钦时,让他去拿了床被子加上。
天冷的时候,睡眠质量也好了很多。
回门那日,穆云间早早便起床了,推窗去看,外面的桂花已经开了满树,香气袭人。
他闭上眼睛,嗅着空气里飘着的缕缕凉意,还有沁人心脾的馨香,心中有种岁月静好的满足。
从未想过,自己能在异世有一个家,也从未想过,与萧钦时在一起之后,居然还有门可回。
穆云间睁开眼睛,小轩窗外,金桂下方出现了一个人。
对方白衣黑发,折了一支金桂,懒懒走向他站立的窗口:“东西都备好了,走吧。”
“你怎么没事就喜欢折它。”穆云间一边接过来,一边吐槽,鼻子却诚实地贴了上去,他取来一个瓷白的花瓶摆在窗前,道:“好看么。”
“好看。”萧钦时从外面抱他:“走吧。”
穆云间环住他的脖子,被他从窗口抱出去,手牵着手走在桂树下的石板路上。
窗内淡香袅袅,窗外金桂满枝,两人身影渐行渐远。
“萧钦时,你喜欢吃桂花糕么?”
“花糕我都喜欢。”
“你这喜好怎么跟小姑娘似的。”
“小姑娘怎么了。”
“没有,我挺喜欢小姑娘的。”
“你喜欢小姑娘?!”
“我是说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
“……”
哼。
第84章 尾声一
顾珣和穆冰玉买了一个大院子住了下来, 因为买的急,虽然听上去是穆云间的家,但他还是第一次回。
院子已经收拾的很干净, 午饭是顾珣和穆冰玉一起做的,穆云间和萧钦时一边等吃饭,一边吃着桌子上切好的水果。
姿态很是惬意、
萧钦时注视着厨房,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云间偏头看他的表情, 道:“怎么了?”
“小时候,父皇也经常下厨房,给我们做冰饮,还有很好喝的暖粥,以及闻所未闻的甜点。”
穆云间伸手, 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嗯?”
“父皇已经知道你们一家皆是天外人了。”萧钦时望向他,道:“那日我担心他会吓到你, 所以阻止了他追问你关于书的事。”
穆云间的手微微一抖:“……你说了?”
萧钦时点头, 道:“母后和他之间应当发生了一些什么,他似乎有些无法接受母后打从心底里, 就从未在乎过他……他想问你为什么, 我便告诉他了, 他在等我们回门之后去见他。”
穆云间攥了攥手指, 道:“所以, 他还我们小琉璃灯,是为了让我去见他?”
“我说会转告你,但没有私自做主答应你一定会去。”
这话说出来, 他有几分讨巧的意思。穆云间对他笑了一下, 道:“做的好。”
萧钦时点点头,又道:“你不用担心, 我父皇虽然对感情不忠,但他不是奸恶之人。”
萧不容确实不算恶人,他各方各面都很符合现代人的三观,只除了对待女人。
只是,他毕竟是一个顶级的大男子主义,起点男主,怎么可能允许被女人背叛。
“聊什么呢?”顾珣的声音忽然传来:“云间,来端菜。”
“哎呀你让他端什么,你是没有手吗?”穆冰玉的声音跟着传来,穆云间笑了一声,拍了拍身上走过去,道:“我来了。”
“不要你不要你。”穆冰玉看到了萧钦时,道:“也不要你,你们都坐那儿。”
穆云间心里发软,道:“我端一下又不会累着,给我吧。”
顾珣刚附和,就被穆冰玉瞪了一眼。
萧钦时伸手接过来,道:“你坐着吧,我来。”
“都说不要你们了……”
在穆冰玉慈爱的视线里,萧钦时来回把所有的菜都端上了桌,穆云间乐得清闲地坐在石桌前,萧钦时端一个,他便尝一口,顾珣瞧见,教育他:“等着点人。”
“你怎么那么多事啊。”话刚说完,穆冰玉就又开始对他发脾气:“就我们一家人,他吃两口怎么了。”
“我这不是担心他以后……”
“他以后去哪儿都有爸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就是先吃两口菜而已,说明他现在饿坏了,都怪你今天起得晚,做饭那么慢。”
“……做早了不是怕凉了么。”
“那也不该让孩子等那么久。”
“……”
小院里,穆云间眉眼弯弯,在父母的争吵下尽情享用晚餐。
远远的,一处驿馆里,尹迎风端着托盘,来到门口,屈指轻敲:“师父,吃点东西吧。”
里面一片寂静。
“师父?”
“他们回太子府了没?”
“还没有。”尹迎风叹了口气,道:“正是午膳时间,他们应当在吃饭。”
里面短暂的沉默之后,萧不容开口:“进来吧。”
屋内一直关着窗户,萧不容静静盘膝坐在床上,他乌发披散,眼下发青,脸侧已经长了胡渣,看上去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房门打开,光线照进来,萧不容忽然闭了一下眼睛,道:“关门。”
尹迎风神色担忧地关上门,在昏暗的室内将膳食放在小桌上,一起给萧不容端过去,道:“师父,您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事情。”萧不容闭着眼睛,哑声道:“若是朕想将太子和公主带回西京,你可有什么办法。”
“素素,也许还有可能,但若是把阿钦也一起带回去……那师母那边……”
“她扯了一张大旗,无非就是想与朕分开,若带走钦儿,她便无法再光明正大留在北境了。”
“但阿钦,怕是不会愿意。”
“你可有什么法子。”
尹迎风神色僵硬:“我,我能有什么法子。”
“你虽师从于我,却青出于蓝,可有什么能让他忘记穆云间的药。”
尹迎风当场跪了下去,道:“师父,您不是不知道阿钦的性子,若真能成事还好,但若不慎失手……那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萧不容垂眸看他,轻笑了一声:“师父保你,你怕什么。”
“师父。”尹迎风惊恐道:“如今阿钦对师父依然有情,可如果一旦做了这种事情,那,那父子之间可就真的只剩仇怨了。”
萧不容眼睛一红:“他为了一个男人背叛了朕,朕还要对他留情吗?!”
“师父!!”尹迎风叩首,道:“师父三思啊,这种事千万做不得。”
“你也比以前清醒了。”萧不容眼角微湿,道:“以前朕说什么,你都没有异议的。”
尹迎风愣了一下,抬眸望他。
听他自嘲地道:“所有人都更加清醒了,只有朕还糊涂着,只有朕……朕就像是被套上了花衣裳的戏子,被推到了舞台中央,自以为能够迷倒所有人,自以为所有的观众都会被朕带着走…… 但如今,台下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朕自己还在戏中。”
“师父……徒儿听不懂。”
萧不容抬手,道:“让穆云间来见朕,今晚。”
穆云间喝完了一大碗汤,由着萧钦时给他擦了擦嘴,道:“爸妈准备在这里住多久?”
“当然要好好陪你几年。”
“真的能住几年么?”
“当然了。”穆冰玉道:“我们巴不得跟你住在一起一辈子,我跟你爸最后悔的就是在你小的时候没能多陪陪你,如今上天开眼让我们一家在这里相聚,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穆云间嘴角扬了一下,道:“那嘉兰岛怎么办?”
“那边的事情你不必忧心,我们自然是有把握的。”
穆云间在家里一直呆到了晚饭之后,跟萧钦时一起陪着父母打了一下午的牌,说了不少家长里短,还得知自己在嘉兰岛上还有一个义兄,这才明白他们为何能那么轻松。
晚饭后,穆云间让马车慢慢地跟着,自己和萧钦时手拉着手散着步,道:“等我们到了爸妈那个年纪,一起去游历四海好不好?”
“好。”
“好像有点累的样子……不然去嘉兰岛定居?”
“好。”
“海上不知道平不平静,会不会经常有暴风雨地震什么的……哎,不如到时候我们去忘忧小筑吧,在那里住下?”
“好。”
“好像距离西京太近了点,要不还是回关州去?那房子可是我跟紫衣大哥亲手搭起来的,如果能跟紫衣大哥一起回去就好了,也好有个伴。”
“好。”
“……”穆云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自然怎样都好。”
穆云间又笑起来。他美美地扭开脸,轻轻哼了一声。
手指忽然被握紧。
穆云间扭脸,这才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真该死和挨千刀站在两侧的屋顶上,都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萧钦时也的气息也无声地有了骇人的变化。
他后退一步,朝萧钦时靠近了一些。
前方徐徐走出了一个人,对方剃个光头,留着长须,微微一笑:“太子殿下。”
“……师父。”
裘元,是萧钦时被邪医伤害之后,教他默海神功的那个。
他在原著中早就已经还清了萧不容的恩情,后面几乎没有了戏份,怎么这会儿又冒出来了?
“陛下请太子妃驿馆一叙。”
穆云间心头一颤,萧钦时已经握紧了他的手,道:“别怕。”
穆云间和他一起上了马车,一路到了萧不容下榻的驿馆。穆云间下来的时候,往旁边看了看,驿馆门口只有两个带刀的黑衣侍卫守着,里面灯火通明,却一点都不热闹,透出隐隐的诡异。
穆云间有些畏惧地往萧钦时身边凑:“你父皇要做什么啊。”
“应当是为了我今日跟你说的那件事。”
“他为什么把你师父也请来了……”
“我不知道。”萧钦时的眼神有些黯然:“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伤你。”
穆云间和萧钦时一起走进屋内的时候,萧不容已经收拾整洁,但无论再怎么收拾,一个人的精气神是很难改变的,穆云间还是看出他的憔悴和难以掩饰的颓废。
他正在组装着一把重弩,听到动静,淡淡道:“都退下吧。”
尹迎风给他们使了个眼色,走出去并关上了门。
萧不容抬眼,目光落在穆云间的腰间,笑道:“这个小琉璃灯,你戴上倒是很漂亮。”
穆云间低着头,微微屏息:“多谢陛下夸奖。”
“如今都成亲了,该改口了。”
萧不容还是笑吟吟的,穆云间心里冒着凉气,艰难地道:“父,父皇。”
萧不容脸上笑意加深。
“父皇喊我们过来,是有什么事。”萧钦时开口,一边挡住了他看向穆云间的视线,一边留意四周。萧不容一眼看穿,道:“父皇不会对你下手的,这个屋里没有机关,坐下吧。”
两人在桌前坐下,萧不容走过来,亲自给他们倒了茶水,道:“喝点。”
“……夜深了,喝茶怕是睡不着。”穆云间轻声道:“还是算了。”
“怎么,怕朕给你们下毒?”
下毒不至于,但穆云间害怕他要是迷晕萧钦时,让自己独自面对他怎么办。
萧钦时道:“父皇有什么话直说吧,我已经跟云间说过,他答应会告诉您一切。”
“好。”萧不容看向穆云间,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朕的前世,朕的生平,若这世界当真如你所说,那你应该全都知道吧。”
“……”
“怎么,编不下去了?”
不是编不下去,他是觉得现在的萧不容有点吓人。
“父皇,您别这么凶。”
“我凶?”
“他害怕。”萧钦时道:“若不然今日您放我们回去,我让云间知道得都告诉我,再由我复述给您。”
“你又不是天外人,他口中说的那些话,你未必听得懂。”
萧钦时拧眉,穆云间已经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下去。
“我说。”他放下杯子,眼神坚定许多,道:“你还有一个名字,叫周扬,你生在中医世家,后来在B市人民医院做主治医生,之所以会来到另一个世界,是因为有人医闹。”
萧不容手指收紧,神色冰冷。
穆云间跟他对视,道:“这些事,你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过吧。”
萧不容垂眸,继续拼着手里的弩,道:“接着说。”
穆云间心有犹豫。萧不容的事情他的确大部分都知道,甚至包括他睡了几次女人,跟多少女人上过床……但这种话说出来,绝对是找死。
萧钦时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偏头来看穆云间,手指在他掌心写字:母后。
他派人去通知了虞皇后?
穆云间吸了口气,慢慢诉说着萧不容刚来这个世界时的事情,并深刻地代入他的视角,去讲述他的不容易,以免惹怒他。
“我知道你刚来的时候就被这里的纨绔踢伤,那个时候你还不会武功,只能无助地躺在路边等死,是母后路过,将你带回了家里,找了大夫救治你……还亲自照顾你饮食……”
在穆云间的叙述中,萧不容始终十分安静。
他仿佛被穆云间娓娓道来的声音重新带到了那段往事之中,想起自己在濒死之时看到的那张端丽的容颜。但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段记忆是有问题的。
当时他衣衫褴褛,面容消瘦,虞昭身为靖海最大的富商之女,是赫赫有名的靖海明珠,她便是将他带回家里,又怎么可能亲自照顾他饮食。
“母后与你,很快有了情意……但虞家人却很看不惯你,直到你帮助他们解决了一次产业上的危机……那之后,母后便彻底为你所迷,她主动去向父亲说了想要嫁给你……”
穆云间的声音非常轻缓动听,萧不容不知不觉地安静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动静,萧不容抬眼,下一秒,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虞昭大步跨入。
萧不容倏地起身,虞昭却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她蓦地抬手,腕上袖箭倏地射出,直直冲着萧不容而去——
噗地一声轻响。
萧不容躲闪不及,被细小的箭头射中了胸口。
“师父——”尹迎风匆忙而入,伸手扶住他,并迅速封住了他周身大穴,慌乱道:“师父,师父……”
“没中要害。”萧不容哑声,去看虞昭,眼神复杂至极:“你竟然对我下手……”
“是你自找的。”
虞昭的袖箭依旧对着他,缓缓上前,将萧钦时与穆云间护在身后,冷冷道:“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动我的孩子,你如果敢伤他们,我必让你不得好死。”
“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萧不容嗓子一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被他强行吞下,但嘴角依旧溢出缕缕。尹迎风急忙提醒:“师父不要动怒。”
萧不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怎么可能伤他们。”
“你这种朝三暮四,薄情寡义之人,什么事做不出来?”虞昭转脸,道:“离开这里。”
“我只是叫穆云间过来问点事情……”
“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我的面问?”虞昭再次打断他,眼中是怒意与杀机:“萧不容,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来北境不就是觉得我坑了你一把,想要对我打击报复?你吃了哑巴亏,心里很不好受吧?”
萧不容眼眶泛红。
虞昭依旧冷冽:“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奉陪到底。”
“我只希望你能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不要把孩子们也陷入水深火热。”
萧不容唇间又有鲜血溢出,他似乎想说什么,又颓然地弯下了腰。
虞昭缓缓后退,警惕着他的动作,一直推到了门外,才转身,冷冷道:“我们走。”
屋内,尹迎风扶着他缓缓滑落的身体,低声道:“师父,你和师母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
他按着流血的胸口,心中又委屈,又愤怒,还有憋闷与痛苦。
他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一场噩梦。
虞昭怎么可能对他出手,那样不留情面。
第85章 尾声二
驿馆门前,裘元刚刚从前方过来,一眼便看到了正面无表情走下来的虞皇后。
他当即一个掉头——
“站住。”
萧不容认识的人,自然也是虞昭认识的。
当年萧不容救了裘元,为他治好了伤势,但一直照顾他起居的却是虞昭这个嫂子。
这夫妻两个,拥有共同的朋友,也有共同的敌人,资源基本一致的情况下,真要斗起法来,最大的可能就是两败俱伤。
裘元只好转了过来,道:“嫂子。”
虞昭脸上的森寒缓缓化为春风,她微微一笑,道:“云间,快来见过师父。”
裘元嘴角一抽,穆云间已经想了透彻,急忙上前拜见:“云间见过师父。”
裘元只好笑了笑,道:“不必多礼。”
“这是钦儿的太子妃,也是你的徒媳妇,怎么,没点儿见面礼?“
“这,我这次来的匆忙,明日,明日我肯定送过去。”裘元一脸尴尬,虞昭缓缓走近,道:“阿容让你来做什么。”
“没做什么。”裘元解释道:“就是,就是请我来喝杯酒。”
“裘元。”虞昭温声道:“他虽救了你的命,但钦儿可是你亲手带起来的徒弟,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应该也不愿蹚这趟浑水吧。”
“不是,大嫂,你跟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听说是因为……”他看了穆云间一眼,因为已经认了这个徒媳,表情有些复杂。
萧不容果然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儿子喜欢上了男人,穆云间默默吐槽。
萧钦时上前站在穆云间身边,道:“我就是喜欢穆云间,我与他是要一生一世的,若他出了什么差错,我自不会独活。”
裘元也清楚自己这个徒弟的固执,再次去看虞昭之时,眼神染上了同情。
虞昭却是坦然一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怎么,喝点儿去?”
“不了。”裘元摆手,道:“我答应了大哥,在北境这段时间会护他周全。”
“护他周全?”
裘元刚点完头,就看到楼上尹迎风站在护栏处:“来人!去备热水,准备纱布!快一点——”
驿馆乱了起来,裘元当即去看虞昭,后者言笑晏晏,道:“他好像受伤了。”
裘元脸色一变,急忙提着衣摆冲了出去。
这厢,虞昭又吩咐道:“你派一些人,暗中保护好云间父母。”
“你觉得父皇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虞昭道:“钦儿,你父皇究竟还是不是我们认为的那个父皇,现在谁都不知道,我能性格大变,他也不好说。”
萧钦时神色凝重。
虞昭让他们上了马车,又转脸唤来一人,道:“去传话给公主,就说她父皇受伤了,让她来看看。”
萧钦时立刻回头,虞昭却已经径直上了马车,朝明宫而去。
车内一片寂静,萧钦时看上去异常的沉默,自己的母亲伤了自己的父亲,他固然能够理解,心中始终也是不好受的。
穆云间朝他坐过去,轻声安慰:“母后虽然伤了父皇,但却为他通知了素素,她心中对父皇还是有情的。”
“你当真这么觉得?”
他眼眸如此乌黑纯粹,穆云间嘴唇动了动,再善意的谎言也无法说出。
虞昭不是对萧不容有情,她这是恩威并施。
她要让萧不容一边痛苦,一边又觉得她放不下他。萧素素是萧不容最疼爱的孩子,也是他们二十年夫妻的见证,她主动告诉萧素素,就是要利用萧素素的真心去换萧不容的良心。
让他只能无能狂怒,自我折磨,却不能做出任何实际的报复行为。
当萧不容想要狠心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女儿,想起她是自己女儿的母亲。
她明明已经囤备了军火,举起了长枪,却要让萧不容自己画地为牢,寸步难行。
穆云间垂眸,握紧了萧钦时的手。
他唯一庆幸的是,虞昭是站在萧钦时这边的。
夜色浓黑,萧素素匆匆跑出宫门,楚煦已经策马而来:“素素,陛下他——”
“快!”萧素素直接把手递给他,楚煦一把将她拉上了马,乘着夜色朝驿馆冲去。
萧素素眼眸清晰坚定,身体却在不由自主的发著颤,到了驿馆门前,她直接从楚煦胸口跃下,匆匆往楼上跑去。
“裘叔叔……”
“公主莫慌。”裘元急忙拦住她,道:“迎风正在为他取箭。”
“是……”萧素素嘴唇发抖:“是谁干的?”
裘元有些意外,他想说什么,又默默闭嘴,道:“一个武功了得的刺客。”
“我要进去看他!”萧素素猛地越过了他,一把推开了房门。
尹迎风手拿一把尖头匕首,回头看向她,道:“安静。”
萧素素深吸一口气,看着床榻上的父亲。萧不容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但意识还在,听到动静,抬眸看向她,道:“素素……”
“父皇……”萧素素上前握住他的手,道:“父皇,素素会陪着你,你不要有事……”
萧不容笑了一声,道:“小伤,不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萧素素看着他胸前的血迹:“流了那么多血。”
“看到你,父皇就没事了。”
“师父,我要取箭了。”
萧不容嗯了一声,缓缓放开了萧素素,将手抓在了床榻上的被褥,道:“来吧。”
萧素素抬眼去看,又蓦地别开了脸。
袖箭很小,却刺的很深,要想取出来,必须要把血肉剖开,萧不容咬住了一口木牌,额头冷汗涔涔。
尹迎风也全然不敢大意,手上极稳,头上却积累了大颗的汗珠。
极其煎熬的时间终于过去,一个长约四指的箭头被丢在盆里,萧不容意识朦胧,昏昏沉沉。
萧素素却盯着那个箭头睁大了眼睛。
“母后,是,是母后……”
“嘘。”尹迎风轻声安抚:“师父自己避开了要害,没有生命危险。”
“母后对父皇下手……为什么……她,是她告诉我父皇受伤了的。”
萧不容紧闭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依旧攥着的手无力地松开,意识彻底消沉了下去。
尹迎风为萧不容止了血,包扎好伤口,道:“你说,是师母让你来的?”
“是,是母后告诉我父皇遇刺了……”她一时弄不清楚,又听尹迎风道:“我要去煎药了,你陪着师父,他稍后可能会发烧。”
萧素素急忙点头,道:“我会照顾好父皇的。”
尹迎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萧素素坐在床边,看着父亲消瘦的脸,神情呆滞。
下半夜,萧不容果然发起了高烧,萧素素来回给他换着帕子,楚煦过来想要帮忙,也被她拒绝了。
这一夜里,虞昭静静坐在窗边,望着天空重新变得半圆的月亮,神情淡淡。
同一片月空下,萧钦时也靠在窗前,安静地望着驿馆的方向。
穆云间走过去,在他身上披了件外衫,萧钦时微微一动,转身把脸埋在了他的腰腹。
穆云间任由他搂着,轻轻抚了抚他的长发。
楚煦来回换着水,萧素素也不间断地换着帕子。
萧不容昏昏沉沉,醒了几次,都会看到女儿年轻俏丽的脸。
那黛色的眉,还有端凝明亮的眼眸,叫他不断地想起二十年前。
是姐姐让她过来的……
她是不是也在懊恼自己的失手?
她是否并不似面上那般无情?
也许,也许他们应该好好聊聊……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天色大亮的时候,意识才总算恢复清醒,一睁眼,便看到一颗蓬松的小脑袋。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无力,只能微微偏头看她,见她半边脸都被压的有些变形,止不住一笑。
房门被轻轻推开,是楚煦。
四目相对,楚煦下意识想行礼,萧不容摇了摇头,示意萧素素。
楚煦走过来,听虚弱的天子低声道:“抱她去休息。”
楚煦急忙点头,刚要伸手,萧素素忽然抬起了头,一眼对上萧不容,她眼泪顿时滚了下来:“父皇,父皇你醒了……”
“公主守了陛下半夜。”
虞昭的宫里,黑衣人正在汇报:“陛下一直到巳时才醒,但还没有退烧。”
虞昭随意将丫鬟手上的餐食摆在自己的桌上,随口道:“那丫头怎么说?”
“陛下醒了之后,公主大哭了一场,说一定会为陛下讨回公道,这会儿,应当在来寻您的路上了。”
虞昭笑了笑,道:“退下吧。”
这厢萧钦时也接到了同样的汇报,他脸色微变,当即便要冲出门去,却被穆云间拦住:“你干什么。”
“萧素素那丫头口不择言,她不知道昨日之事,若是说了什么话惹母后难过……”
“你别掺和了。”穆云间没好气地拉着他往桌边走,道:“你若是去了,皇后这场戏才不好演。”
“什么?”
“坐下。”穆云间把他按在桌前,将筷子递过去,道:“你以为素素为何到了驿馆,看到那枚袖箭才知道是母后做的,她要的就是让素素在你父皇面前声讨她,与他同仇敌忾,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父皇觉得,并非所有人都背叛了他,他的女儿还是爱他的。”
萧钦时垂眸,道:“我明白了一些,但又未能全部明白。”
“一个被所有亲人背叛的人,是可能会走上极端的,尤其你父皇的情况特殊,他曾是天选之子,如今所有人都觉醒了,他忽然就从天之骄子变成了一个庸人,此前无数荣光都会成为屈辱。若在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没有一个人站在他那边,你觉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萧钦时沉默了一阵,道:“所以昨日母后出手,就是故意的。”
“也不完全是故意。”穆云间垂眸,道:“她是顺势而为,但母后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萧素素头发还散乱着,蹬蹬冲进隆文殿的时候,虞昭已经摆好了午膳,见她过来,微微一笑。
萧素素眼睛一红,挥手取出鞭子,怒道:“都出去!!”
下人们匆匆而逃,虞昭微微叹了口气,眼看着自己的女儿红着眼睛朝自己走来,神色似有些暗淡:“怎么了。”
“是你伤的父皇。”萧素素气的眼泪直掉:“你为什么伤他?!你明知道自己的袖箭威力有多大,若不是父皇躲得及时,你是不是就要了他的命?!”
“坐下,陪我吃饭。”
“你不说清楚,我便随父皇回西京,永远不回来了!”
虞昭看向她,眼中已经结了一层冰。
萧素素嘴唇动了动,猛地上前两步,拉开凳子重重坐了下去,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口菜,忽然又开始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为什么啊,我们家为什么要这样……你跟父皇就不能好好的么……为什么要闹到这种地步。”
虞昭静静看着她哭,萧素素就一直哭,哭了半天,都没发现她来哄自己,委屈和恐惧同时上升,让她脊背发凉。
她停下了哭声,怯怯地去看虞昭。
虞昭却微微叹了口气,动作温柔地坐到她身边,给她擦了擦脸。
萧素素心中的忐忑还在,但委屈又一次涌了上来,她哽咽道:“我知道父皇对不起你,母后,我支持你留在北境,但我们不要闹得生离死别好不好……父皇他再有错,他也没必要去死吧……你说是不是?”
“你愿意听我解释么?”
萧素素正怕她没有解释,听到这句话自然急忙点头。
“昨日你父亲请了你裘叔叔出山,带走了你兄嫂二人。”
萧素素瞪圆了眼睛:“他,他一定不会伤害哥哥嫂嫂的。”
“你能保证他不伤害你哥哥,但能保证他不伤害你嫂嫂么?”
萧素素哽住。
虞昭把帕子放在桌上,给她盛了汤递过去,温声道:“我匆匆赶到的时候,推开门就见到你父皇在摆弄一支重弩,为了护你兄嫂,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萧素素倒吸一口气:“难道父皇当真……当真想……”
她不敢说下去,心头寒意更甚。
“素素。”虞昭轻声道:“你看出来了,母后只想留在北境,与你父皇两不相见,可是他呢,却追来了这里,他到底想做什么,我心中也觉得恐惧……素素,母后承受不住再失去一个儿子了,你明白么?”
萧素素一阵揪心,伸手抱住了她的手臂:“母后……”
“我通知你去见你父皇,也是有些后怕。昨日确实是我没有问清楚,但他为何在你兄嫂面前把玩那样厉害的武器……我不知道,我也不愿去想……昨日是我不好,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伤了你父皇……”
“不是母后的错。”萧素素心中愧疚,道:“是我太冲动了,我被父皇遇刺的事情吓到了……母后,我刚才……”
“吃饭吧。”
在她温柔的嗓音下,萧素素皱了皱鼻子,一边内疚,一边老老实实吃了起来。
饭后,她又去了驿馆,却是在门口站了一阵,然后转身去了一旁的树下,微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素素!”熟悉的少年嗓音传来,她抬头看到楚煦,便皱了皱鼻子,道:“你怎么也来了。”
“我就没走。”楚煦来到她面前,道:“你问清楚了?”
萧素素点点头,一五一十与他说了,道:“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去见父皇,我想质问他是不是真的想伤害兄嫂,可是他现在又在受着伤……”
楚煦默默望了她一阵,也跟她一起靠在树上,道:“要不,你别管这事儿了吧。”
“你说什么呢。”萧素素立刻道:“一个是我母后,一个是父皇,我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
楚煦又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无奈,道:“那皇后有说,要拿你父皇怎么办么?”
“母后又能怎么办。”萧素素扁嘴道:“主动权不是一直在父皇手里么。他来北境,又对兄嫂态度那么差……母后早年失去过一个孩子,如今自然害怕……”
楚煦表情复杂了起来。
“楚煦。”萧素素忽然转脸望他,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楚煦:“……不然,先等陛下伤好一些再说吧。”
“但我现在知道是他想先对兄嫂下手,我又觉得他活该了……”萧素素闷闷不乐:“我若不小心让他伤心了怎么办。”
“你怎么确定他的确是想对你兄嫂下手?”楚煦道:“也许是一场误会呢。”
萧素素一顿,又沉思了一阵,眼睛忽然一亮,道:“是啊,也许是一场误会呢,我有什么疑问,直接去问父皇不就好了?”
她当即就要去找萧不容,楚煦急忙拉住她,道:“等一下,如今你是陛下身边唯一的慰藉了,他又重伤在身,若这样直截了当怕是会让他觉得你在猜忌,他那样要面子的人,便是没有恶意,但为了赌气,说不定也会说有。”
萧素素晃了晃头,甩去那些弯弯绕绕,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何不去找太子和太子妃。”楚煦道:“他们也是当事人,你问他们怎么看待你父皇把玩重弩之事,不就知道了。”
“对啊。”萧素素宕机立断:“我现在就去太子府!”
太子府内,穆云间抬眸看了一眼一侧的漏刻。
萧钦时盘膝坐在桂树下调整着内息,忽然耳朵一动,睁开了眼睛。
“穆云间。”
“嗯?”
“素素来了。”
穆云间看了一眼天,有些没趣地丧着脸。
“这个小军师,真是见不得闲人。”
第86章 尾声三
萧素素和楚煦正襟危坐。
穆云间用新摘的桂花泡了茶,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笑着道:“我也是第一次做,尝尝看。”
萧素素和楚煦一起看向他,两人神色都有些迟疑。
萧钦时很给面子的抿了一口,认真地道:“好喝。”
乌墨般的眸子扫向对面两人,萧素素和楚煦一起伸手,端起杯子品尝,道:“特别好喝。”
楚煦嗯一声,道:“汤色清澈,唇齿留香,回味悠远,太子妃殿下有心了。”
萧钦时弯唇,吹了吹杯子,又慢慢地抿了一口。
穆云间也觉得这桂花茶不错,萧钦时喜欢花糕,也爱这香喷喷的花茶,穆云间今日冲好之后他喝了几杯,被父母之事影响的心情肉眼可见地转好了。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开口道:“你们俩今天过来,有事吗?”
萧素素吞吐了一阵,才道:“我想,想问下嫂嫂,昨日父皇让你们过去,是……是真的想,想……”
她有些说不出口。如果父皇真的对兄嫂下手,对她来说将会是比母后对父皇下手还要大的打击。
穆云间十分善解人意地道:“当然不是,父皇只是一直在把玩那把弩箭而已。”
萧素素终于松了口气,看向楚煦的眼神有些发亮,楚煦对她点了点头。
两人刚开心不到几息,忽闻一声冷淡的嗓音传来:“他就是故意的。”
萧素素神情一僵。穆云间也伸手去扯萧钦时,萧钦时却非常平静:“固然没有出手,也有恐吓的意思,他不喜欢我们,只喜欢你。”
楚煦嘴角一抽。
萧钦时接着道:“我惹怒了他,差点被剥夺了太子之位,他对云间更是无缘由的排斥,如今看到母后站在我们这边,更是不惜孤身来到北境。”
他的声音似乎与皇后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叫萧素素眼前一阵晕眩:“父皇到底想做什么?我们害怕,母后害怕,如今怕是只有你,还在妄想着一切可以像以前一样了。”
萧素素眼圈发红:“可,可那是父皇……”
“如果他对云间出手,那他便是我的敌人。”
楚煦道:“殿下言重了。”
“是我言重还是事实,你难道不知道么?”萧钦时望向他,道:“事到如今,也只有你还在支撑她的妄想。你希望所有一切都按照她想的那样发展,希望她如以前一样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你今日怂恿她来这里,不就是觉得云间好说话,想借她之口确认父皇依旧还是她记忆中父皇么?”
楚煦脸色有些诡异。
萧钦时依旧冷静:“也许父皇对你们还是一如既往,但对我们,却永远都会是一个威胁。”
萧素素呆呆看了一眼楚煦,又去看向自己的兄长,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萧素素,平静的生活已经结束了。”萧钦时的表情又无情,又悲悯:“如果他不离开北境,那我们只能迎战西京,彻底决裂。萧素素,我答应过云间,要用生命保护他,所以我不能跟你站在统一战线,我不会去见父皇,我也一点都不同情他,母后为我们伤了他,我若去探望他,可怜他,那是对母后的背叛。”
“他一日不接受云间,我一日就不会认他。”萧钦时拂袖,道:“你们走吧。”
楚煦僵硬地从桌上离开,顺手扶起了微微抽泣的萧素素,两人一路来到门前,萧素素忽然扑到他怀里,大哭了起来。
楚煦脸色涨红,僵硬地伸手环住她的身体,又不安地望了一眼太子府。
萧素素悲痛地道:“和好如初已经是我的妄想……楚煦,我是不是个大傻子?”
“你当然不是……”
“哥哥说的对。”萧素素悲痛地道:“如今只有你还在支撑我的妄想,只有你还希望我如以前一般无忧无虑,只有你,只有你……才能完完全全站在我的立场考虑了。哥哥和母后,都身不由己了……”
“……”楚煦一边拍着她,一边又看了一眼太子府。
神情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惊疑不定。
远远的一棵树上,穆云间垫着脚朝这边看:“你卖了楚煦这么大一个好,他接下来应该会全心全意帮素素对付你父皇了。”
萧钦时揽着他的腰,防止他摔下去,道:“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素素的?”
“你看不出来?”穆云间好奇,道:“楚煦打小就跟在素素后面到处跑,保护她的安全,为她出谋划策,如今都这么大了,也不让人说媒,明显就是对素素有意啊。”
“他保护素素,是父皇的意思,素素是他的责任。”
“就算是这样,他也不会这么尽心尽力,像母后刺伤你父皇这样的事情,楚阳明明还在北境,却一直称病,说什么水土不服,明显是为了避嫌。他自己都做到这种地步,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上赶着?楚煦明显是自己跑来的。”
萧钦时挑眉,道:“你心中怎么这么多弯弯绕绕。”
“那能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要遂素素的意,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让你父皇继续骑在我们头上?固然母后与父皇决裂也有自己的原因,但归根结底,导火索还是我们,否则她如今还在西京舒舒服服做她的皇后……做人要知恩图报,她既然要攻心,我们自然要助她。”
穆云间对虞昭的用意是支持的,若能让萧不容自己画地为牢,那他的怒意便无从发泄。虞昭与萧不容决裂之事,若不能从内部化解,那便只能动手,尽管这是他们夫妻的事情,但穆云间也清楚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若世间再起刀兵,穆云间也是罪魁之一。
萧钦时看向他,道:“你心思太重了。”
穆云间愣了一下,道:“我只是希望四海安定,所有人都只需要忧虑三餐吃什么,而不是迫于外力,要随时小心斩落的屠刀。”
萧钦时拉住他的手,穆云间想起什么,又道:“你今晚偷偷去一趟驿馆,看看你父皇。”
“……我不去。”
“要去。”穆云间定定地道:“只有素素一个人不够,你也要做出挂念他的样子,不可太明显,又不可不明显,要让他发现,又不能主动让他发现,你能做到么?”
萧钦时睫毛动了动,道:“他对你不好……”
“要让他记得你的好。”穆云间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眸温软:“他对你好便是对我好。”
驿馆里,萧不容在尹迎风的搀扶下,有些艰难地在床榻上撑起身体,额头汗珠又溢了出来。
他勉强坐定,哑声道:“素素呢。”
“刚才您又昏迷,素素便去寻师母,说一定要为您出头。”尹迎风在他身后垫了枕头,把刚熬好的药汤端起来,轻轻吹了吹。
萧不容的神情有些动容:“她为我,去找你师母了……”
“是。”尹迎风道:“素素昨晚守了您半夜,她自幼没吃过什么苦,您跟师母的事情,肯定把她吓坏了。”
萧不容伸手接过药,拧着眉一饮而尽,之后将碗递过去,微微喘了喘,道:“她看着大大咧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咳,其实比谁胆子都小。”
尹迎风没有多说,等他喝完药,又让他躺下休息,少说话,避免再牵动伤口。
萧不容喝了药,又陷入昏迷。
虞昭当时的确是冲着要他的命来的,他仓皇躲避,但还是伤到了肺腑,此刻每吸一口气,都觉得肺部泛起屡屡凉意,明显是贯穿了。
晚上的时候,萧素素又来探望他,陪他坐了一阵,便离开了。
这孩子难得这么安静……萧不容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又疲倦地闭上眼睛。
呼吸孱弱。
万籁俱寂之时,他忽然感觉身边多了个人,对方气息放的很轻,但因为正在缓缓为他拉起被子,还是被他感觉到了。
他没有开口,对方也一直没有。
漆黑的驿馆里,房中失去了对方的气息。
但空中飘荡着袅袅的苍兰香气,却缓缓地被萧不容的鼻尖捕捉到。
……钦儿。
他静静闭着眼睛,想起那个阴郁残忍、疯狂而偏执的孩子。
忆起了很多年前,他冲入那个木屋之中,将神色隐含癫狂的孩子从血肉糜烂的药汤里抱出来的时候。
想起了那个抱着他的脖子,一边落着泪,一边发誓的幼子:“我要学武功,我要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我要做这天下最快的一把刀,把那些恶人,千刀万剐。”
他曾经以为这孩子只是被吓到了,后来才发现他当真敢将人千刀万剐。
那不是一个单纯作为仇恨的词,而是活生生的案例。
他不是没有胆寒过。
但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却屡次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万军之中取敌首级,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无数次里,他宽阔的身躯压在这位幼子的身上,看着他将牙齿都咬出血,也要将他背出尸山血海的样子。
他感慨万千,又逐渐以此为荣。
瞧啊,他手中有一把利器,普天之下,只听他一人之命。
他将所有的脏活都交给他,看着他越发冰冷嗜血,成为所有人口中的疯狗阎罗。
他明明是接受过二十一世纪里,现代教育长大的人,却从未想过去纠正这个长得越来越歪的孩子。
因为这疯狗阎罗,是养在他的麾下。
他为他斩杀无数仇敌,为他扫空一切障碍,他忠诚而乖巧,即便受伤了也不会抱怨。
他是他的父亲,他理所当然地使唤他,自以为自己的信任就是给予他最大的褒奖——
寂静的深夜之中,萧不容的心口忽然狠狠地揪痛了起来。
他想起了四年前伴在自己身边的萧钦时,又想起四日前,太子府的圆桌前,那个含笑立在穆云间身边的萧钦时。
他一身鲜红,意气风发,自然温和地面对着自己得爱人,周身的阴森鬼气都消弭无踪。
萧不容的眼角逐渐溢出泪来。
这一刻,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了虞昭说的那句话里,蕴含了怎样的恨意。
“四年前,钦儿的婚礼你不在。”
“四年后,他为了不惹怒你,这般重大的喜事,却只能关起门来办。”
“萧不容,做个好父亲,对你来说很难么?”
他嗅着空气中淡淡的甜香,缓缓抬手,扯着肺部的疼痛,轻轻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难怪,虞昭会离开他。
她比自己更懂儿子。
是他,被至高无上的皇权蒙蔽了内心,做了二十几年的天选之子,他已经忘记了一个真正的父亲应该怎样去对待自己的孩子,他忘记了,萧钦时不是工具,更不是他手中的一把刀,不该一生受他驱使,为他所用——
他甚至想要废了他。
仅仅是因为他有了心爱之人,不再听他的话了。
可是穆云间的出现,却让他有了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他乌黑的眼睛原来也可以闪闪发光,他那苍白的脸庞也可以因为喜悦而微微发红,他穿上红衣的时候,是那样的风流俊俏,干净剔透。
他遇到事情的时候也会慌乱无措,不再只是疯癫歹毒。
他的儿子,不仅仅只是供他驱使的厉鬼,不仅仅只有阴沉晦暗的一面,他也可以那样生动而鲜活。
萧不容……
他扪心自问。
你当真想要让他回到过去吗?
作为一个父亲,你当真,只在意他能否为你所用吗?
天将亮的时候,空气中最后一缕甜香也消失了。
穆云间一夜未眠,听到动静便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来到窗前,见到萧钦时又折了一支桂花,正蹲在树下挖着土,把那支金桂埋在了里面。
微凉的秋日,天光微熹。
他像小孩一样守着埋在土里的桂花坐了下去,抬眸朝穆云间看来。
穆云间忍俊不禁,提起衣摆翻过窗户。
萧钦时微微动了一下,看他安然落地,又重新地坐稳了。
穆云间朝他走来,和他一起围着那桂花坐下,单手托腮,盯着桂花去瞧。
萧钦时问他:“你在看什么。”
“你埋它做什么。”
“我没找到花瓶。”
“我小时候也喜欢这样干,折一根枝条埋在土里,期望它来年可以长成大树。”
“我知道它长不成。”
“你可以给它浇点水。”
萧钦时道:“浇了水也长不成。”
“长不长得成是它的事,浇不浇水是你的事。”
“那样没有意义。”
“意义本身就没有意义。”
萧钦时又一次看向他,听他道:“去嘛,我想看你浇水。”
萧钦时只好站起来,去拿了花洒。
回来的时候,穆云间又往土里埋了几支,他顿时扬了扬唇,道:“你是小孩么?”
“是啊。”穆云间理所当然地道:“你是我就是。”
第一缕阳光照过桂树的时候,淅淅沥沥的水珠洒落在金黄的桂花花瓣上,在光线下闪闪发光。
穆云间接过花洒,忽然朝他甩了一下,水珠儿窜飞出去,一下子弄了他满身。
萧钦时一愣,穆云间已经掉头往桂树后面躲,哈哈大笑。
他笑容明亮至极,萧钦时像被勾了魂一样朝他追去,穆云间连一圈都没来得及绕就给他一把捉住。
“你耍赖,居然用武功。”
“不用武功也追得上你。”萧钦时把他按在树干上,重重来亲他。
穆云间伸手来推,道:“小孩不能亲嘴……唔……”
萧钦时不分青红皂白地吻着他,穆云间乌发半披,呼吸都染上了芬芳的桂香,萧钦时着迷地吻着他,将他肩头的外衫都剥落在了地上。
穆云间终于被放开的时候,听他低声道:“你陪我做小孩,我陪你做大人。“
“……”
大可不必。
第87章 尾声四
萧不容的伤势逐渐转好,再没有嗅到过那甜腻的苍兰香。
虞昭一次都没有来过驿馆,他也因为伤势的原因,一直无法去见她。
这段时间里,唯一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小女儿。
萧素素在楚煦的建议下,始终对那日的冲突缄默不言,来的时候就与他说些天南海北的事情,但她如今身在北境,话里话外自然是离不开北境的一切事宜。
于是,萧不容从她口中了解到了北境的所有情况。
比如穆云间的学塾终于落定,一干乞儿都有了好去处。
比如穆云间协同穆澈,将北境的商业重新整顿了一番,顺便把所有沿街乞讨的难民都收拢了起来,根据年龄资质等分别安排了工作。
如今明都已经看不任何衣衫褴褛,倚在街口的墙上,神情麻木的乞丐。
因为天气逐渐转凉,乞丐们有了去处,无需担忧冬日之后冻死在街头,一干商户也是稍微放下了心中的膈应,毕竟谁也不想哪天打开门看到死人。
萧素素对穆云间赞许有加,萧不容静静听着,始终都没有接话。
萧素素还谈到穆云间与萧钦时一起打配合,通过正规渠道把那些人安排到了当地官员的家里去做工,因为这些人的加入,人牙子那边的奴隶逐渐无人问津,联合起来闹了一场。
萧钦时趁机以强硬的态度介入了这件事,并通过官府查证了人牙子贩卖的那些奴隶的底细。
提到这件事,萧素素气的一拍桌子:“父皇,你知道吗,那些人很多都是良家的孩子,甚至还有一个姑娘是其他镇子里员外家的女儿!这不就是父皇以前说的拐卖人口吗?!”
萧不容看向她,萧素素义愤填膺地攥着拳头:“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让那些家夥丢进大牢,居然只是打了几下板子就放了回去,父皇经常说拐卖案件多么丧心病狂,受害者会被毁掉一生,嫂嫂也是天外来的,他为什么不干脆借兄长的手柄那些人杀了?”
萧素素不明白,萧不容却清楚。
穆云间一方面是在告诉萧钦时凡事不可过分极端,另一方面,因为这个时代人牙子是一个行当,买卖奴隶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若他行事过激,可能会引起强烈逆反。
若要从源头上解决,还是得让所有人从思想上明白贩卖人口的坏处,但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感同身受,这将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
只能交给下一代的教育。
而他创办的学塾,必定会引进他自己的思想,这将可能在未来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父皇。”他一直沉默不语,萧素素显得有些担忧:“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倒是真给天外人长脸。”
穆云间没有引进任何现代的科技,但他却在逐渐将现代人的素质潜移默化地移入北境,他在此处实验、试探,归根结底,是为了给这个乱世打下和平稳定的基础。
萧素素笑了一下,似乎与有荣焉:“父皇也很厉害,让我们见到那么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萧不容扯了扯唇。
他已经明白自己是点家男频文的主角,这种网文,他少年时期也并非没有看过。
他清楚了自己身边所有人都不过是绿叶,皆是为了衬托他这一朵红花,他人生所有的经历都是为了让读者更好更快的代入,也是为了让他们得到打击般的爽感——
他的妻子是这样,儿子是这样,就连女儿也是这样。
他身边那么多那么多的红颜知己,都只是作者强行按头才会留在他身边。
萧不容从不可置信,到无法忍受,再到如今不得不接受这件事,心中又丝丝缕缕地溢出苦楚。
“你母后……”他开口,道:“最近好么?”
“好啊!”萧素素急忙道:“父皇想见母后么?我可以请她过来!”
这段时间以来,楚煦反复交代他,过来陪父皇的时候不要露出任何与他敌对、认为他是错误的行为或者语言,萧素素一直不敢谈论母后,本来她连兄长和嫂嫂都不敢提,某日说漏嘴之后,才发现父皇并没有其他过激的反应。
如今父皇主动要求要见母后,萧素素内心止不住一阵惊喜。
她心中父亲和母亲始终是一家人,是拥有紧密联系的存在,这样的关系,只要两个人愿意沟通,就一定能够消弭误会。
“我去见她。”萧不容道:“你帮我传个话,看她何时有时间。”
萧素素一口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萧不容乘车进宫,来到了虞昭的寝殿。
虞昭的神情之间没有反感,没有排斥,甚至依旧看上去温柔可亲,只是眼中早已没有了看丈夫的温度。
萧不容咳了两声,在她对面坐下。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夫妻俩都没有开口。
最终还是虞昭给他倒了杯茶,道:“云间晾的桂花,尝尝看。”
提到穆云间的名字,萧不容就意味不明地笑了:“如今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若他是女子,你只怕梦里都是他了。”
虞昭微笑着举杯,萧不容的嘴角无声地沉了下去,他微微屏息,道:“若我当日没有答应将他放在太子府,也不至于到如今这种地步。”
“是。”虞昭道:“你应该会在发现他是男人之后,直接把人弄死,让他曝尸荒野。但你为何要答应他的请求呢?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长得漂亮。”
萧不容呼吸转为沉重,肺部再次抽痛了起来,他定定望了虞昭几息,强行压下心中的怒意,放轻声音,道:“我不是来与你争吵的。”
“那请陛下坦明来意。”
“我……”萧不容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喉头又哽了一下,他缓了缓,才道:“这段时间以来,我已明白穆云间的为人,既然钦儿当真喜欢他,我便不会再拆散他们。”
“然后呢。”
“当日你说的都对……钦儿固然偏执,可却毕竟是我的孩子,我没有考虑帮他善后之事,便直言要废掉太子,此事……”他语气艰难:“是我之过。”
“然后?”
“此前……那些女子……”做了那么多年的大男主,要在妻子面前坦白自己的过错,他的脸色非常难看:“那些女子……也都是我的错,我来自一个开明的时代……不该将一夫一妻制抛弃……我……”
短短几句话,他的手指无声紧握成拳:“我理应,对你忠诚……理应,好好待你。”
虞昭望着他发红的眼睛,还有神情之间隐隐的屈辱,轻轻抿了抿唇。
“阿容。”她开口,嗓音温和:“云间说了,你也是被操控的,所以,那些事情,并不能怪你。”
萧不容陡然像是被人言中了心事,双目当即泛起泪痕。
他看向虞昭,委屈在胸腔之中翻涌,嗓音微哑:“姐姐……”
他确实觉得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活了大半生,已经四十不惑的年纪,才有人来告诉他,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书。
他是这本书里的天选之子。
若当真能这样一直下去也便罢了,可偏偏又来了一个穆云间,把所有的一切都搞的乱七八糟,他就像是走着走着,忽然之间天崩地裂,整个人坠入了无尽的深渊,所拥有的一切都被收走。
这是他的错么?
因为他是被设置的天选之子,因为那些都是旁人附加给他的,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吃尽了所有的红利……便活该被所有人背叛吗?
“如果,如果我有选择……”他哽咽道:“我不会那样对你,姐姐……对不起,我回去,便遣散后宫,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我们还像以前那样……”
虞昭眼神同情:“从云间那里得知这个世界的秘密之后,我就已经不再怪你当年做的那些事情了,阿容,你只是一个工具,我也只是一个工具,我们所有人都没有自我意识,只是世界之外著作者的提线木偶……云间的加入,才让我们得以解脱,离开命定的路线,选择自己的人生。”
“可是阿容,我们的底色已经定下了,这不是任何人能够轻易改变的,我拥有那二十年里所有的记忆……我现在只要想起来,就觉得心中发寒,多可怕啊,我们看上去那么恩爱,你看上去也那么潇洒,可事实上……我们的思想和躯壳都在旁人的操纵之下……”
“我爱你不是假的……”萧不容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也清楚我们的底色已经定下,但我这段时间,反复想了很久,姐姐,我想与你重归于好……日后你说什么我便听什么,我只是想带孩子们,还有你一起回西京,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在一起,好不好?”
他近乎恳求地望向虞昭:“姐姐,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虞昭眼眸也有些湿润,她低声道:“你想了那么久,还是不明白我为何会与你分开……”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当年的我,但那不是真正的我,姐姐,我那日,确实有恐吓他们的意思,但我不可能对他们下手……钦儿是我的儿子,穆云间是他所爱之人,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伤害他们?”
“我是在第一次见到见到云间的时候,便发觉了自己的问题。”
到底还是聊到了这个地步。
这一次,萧不容的神情不再只是被强行背锅的屈辱,而是当真慌乱了起来:“我知道,我应该与你一起,一起觉醒……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在发觉问题之后,还用狂妄与跋扈掩饰一切……但你说了,我们的底色就是那样……我,我固然觉得疑惑,但我怎么可能想到是世界出了问题……”
“你想不到,所以,你继续与那些女子厮混。”虞昭的笑容有些惨淡,眸中泛起莹莹微光:“你察觉了我对你的针锋相对,却只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得知你本该在那个时候觉醒之后,我就明白,你本性就是如此,你如今的卑微,恳求,不过是因为你真正开始失去了,如果将我们继续放在同样的场景之中,你依旧还是会这样做。”
“我不会!”萧不容重重咳了两声,脸色有些发白的去握她的手,可怜兮兮地道:“你说的对,我当年没有第一时间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我现在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你随我回西京吧,带着孩子们,还有,还有云间一起……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我以后,一定听你的,我都听你的!不要让我自己回西京……我不能……”
“人皆是自私的,阿容,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你当年占尽先机,将我逼得走投无路,我能理解。无论你如何觉醒,你在天外得到的那些教育如何让你克己复礼,但你本性依旧是个男人。所以你即便发现了不对,你也并不想改变,你沉迷于那些温香软玉,滔天权贵,你任由所有人都依旧如以前一样,把你奉为神明。”
萧不容嘴唇发抖。
“如果你是我,你还会将自己重新放回那个深宫大院么?”虞昭摇头:“我不会。我再也不会回去,阿容,你我之间出现问题是在那几年里,发现问题也该是那几年里,唯一能够挽留的时间,也只有那几年。”
“如今是不可能了。”她望着萧不容,回忆那二十年里,被操纵的两人,那一段没有思想的恩爱时光,固然再不愿意承认,那也依旧是她远去的青春,和亲身经历的人生。
虞昭也微微哽咽起来:“我们在一起二十多年,我怨了你三年,到如今,我占了先机,可以带着钦儿光明正大的留在北境,与你两不相见,我怎么可能回去,怎么可能去继续做你那个温柔纯良的皇后……”
她把手抽了回来,清晰而坚定地道:“我永远都不会再回西京,永远,都不会再做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皇后,我也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任何人手里,从此之后,我是虞昭,你是萧不容。”
“在天下人眼中,我们只是被迫分开,萧不容,你的颜面丝毫无损……就此放我自由吧。”
她从桌前立起,旋身背对着他,嗓音轻柔,神色薄凉:“离开吧,阿容。”
萧不容望着她笔直的脊背,发上步摇无声微荡。
他缓缓撑住桌案,徐徐起身。
虞昭的话说的已经足够清楚。
他自私过,并用人生的底色来为自己的自私开脱,那虞昭自私,又有什么不对……
更何况,她一如既往,把事情做的那样完美无缺。她重新给他搭了一个戏台,给他留下了所有的体面,他只要一如既往,站上去继续扮演往日那个冷酷高傲的帝王。
萧不容按住胸口,将喉间鲜血吞下。
徒劳地道:“当真,再也不回去?”
“再也不回。”
穆云间前来向虞昭汇报学塾事宜的时候,正好见到萧不容缓缓从隆文殿出来。
他当即躲到了宫墙拐角。
萧不容身边跟着尹迎风,他似乎想要扶他,但是被他拒绝了。
他的身影一改第一次遇到之时的高大从容,变得微微佝偻,时不时会扯着肺腑咳嗽几句,显然伤势未愈。
他神情颓丧,忽然在路上深深地弯下腰去,咳得撕心裂肺,鲜血溅上衣摆。
又嗬嗬地喘息着,再次推开了尹迎风的手臂。
他缓缓地朝宫门走去,穆云间望着他的侧脸,发觉他脸庞不知何时长出了深深的沟壑,鬓角也隐隐有些发白。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得而复失。
他神色悲悯的望着萧不容的身影。
他一开始立的太高,如今猝然重重摔下,各项情绪又都被虞昭无死角地压制了下去。
无法生恨,无法舒心,想要靠近的人,又都在远离着他……
不知心中该是何等绝望。
就在这时,萧不容忽然停下了脚步。
然后转脸朝他看了过来。
他那一向灼灼的目不知何时变得浑浊起来,定定望了穆云间一阵,他招了招手。
固然穆云间不喜欢他,但萧不容也是他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主角,如今因为他的存在而变成了这样,穆云间顿了顿,终究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尹迎风站在一旁,神色担忧。
萧不容缓缓站直了身体,轻轻的呼吸带动着肺腑,扯出重重的声音。
他用帝王的姿态望着穆云间,缓缓道:“钦儿来见我,是你的主意吧。”
穆云间一僵,当即跪了下去,道:“他,他也是真的担心陛下。”
“朕知道。”萧不容道:“若没有你的授意,他便是再担心父皇,也不会过来的。”
萧钦时就是那样的人,他认定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极致。
说要保护穆云间,也一定会保护到底,就算心中依旧挂念萧不容,也必然会坚定地与穆云间统一战线。
穆云间清楚他的左右为难,所以故意找了个理由,让他去探望萧不容,他心中清楚,若不让他过去,他那几日都难以安眠。
“你很了解他。”萧不容凝望着他的发顶,道:“这世上,除了朕和皇后,你应当是最懂他的人了。”
“陛下……”穆云间朝他叩首,道:“太子殿下是真的担心你。”
萧不容怎会不知。
就是因为他清楚,儿子对他的担忧是真的,女儿对他的敬爱也是真的,他才会如此施展不开。
他无法发怒,无法责怪,无法纾解,无法向任何人诉说他心中的苦痛……
他所有外向的情绪,内向的情绪,都如双刃剑一般,狠狠刺中了自己。
所有人都在寻求一个平衡,想要找到一个体面,妄图维持住如今岌岌可危的家庭关系。
只有他萧不容,曾经被作者眷顾的天骄……可笑的天骄。
高台垮塌,所有远远观望的人都提前觉知,得以远远的躲开,只有他,只有他萧不容,依旧毫无所知的站在高台之上,无知地张着双臂,享受著作者的恩赐。
如今,他被这恩赐反噬,被坍塌的高台掩埋。
徒劳地想要挣扎,但那些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配角,无一愿意拯救他。
他努力自救,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他的存在给所有人带来了痛苦,也许,就此被掩埋在地下,是最好的选择。
他看着面前这个将他生活粉碎的罪魁祸首,道:“你当真,也喜欢钦儿。”
“是。”
“你知道他的残忍,知道他的暴戾,知道他的恶毒?”
“知道。”
“萧钦时,是一枚不定时的炸·弹。”
“我知道。”
“你喜欢他什么?”
“我喜欢他残忍下的天真,喜欢他暴戾下的柔软。”穆云间直起腰来,认真道:“也喜欢他疯癫恶毒的表象之下,对待感情的至真至纯。”
至真至纯……
萧不容似有触动,道:“他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
“好好待他。”
萧不容从他身侧走了过去,沾血的宽袍擦过他的身侧,穆云间垂眸,安静地跪着。
又闻他开口:“朕在西京等他。”
车轱辘的声音远去,穆云间缓缓撑起了身体,回身望向空荡荡的宫门。
这日之后,萧不容离开了北境。
楚阳动身回了西京,虞昭没有再阻拦,也放了楚煦回去。
萧素素估计是放不下萧不容的身体,到底还是准备前往西京,但她说明很快就会回来。
虞昭听罢只是笑了笑:“他是你的父皇,你关心他并不会惹我不高兴,去吧。”
萧素素从背叛母后的自责中松了口气,重重与她拥抱了一下。
太子府里的桂花连着树叶都一起落光了,随着天气越来越凉,府中其他树的叶子也都在变黄脱落。
穆云间将萧不容的话转告给了萧钦时,“你父皇说,他会在西京等你,等你成为储君,去西京继位。”
或许是因为萧不容的期许,这段时间以来,萧钦时非常的用功,至少穆云间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对方都在认认真真坐在书桌前,不是在读孔夫子,就是在批奏折。
知道他正在缓缓学习做个正常的储君,穆云间隐约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为了奖励他,穆云间每日都会亲手煮一些吃食,再亲自给他送去书房。
这日,他煮了一碗圆子,徐徐往书房而去。
值得一提的是,裘元在随萧不容离开的时候,履行承诺送了他一件见面礼。
上面记载的是他自创的轻功。
穆云间体力一般,这个年纪想从基本功练起来也有些难度,这脚下的功夫,倒是勉强可以学学。
不过这轻功也只是让他比往日跑的快一些,或者行动轻巧一点,并不能让他飞檐走壁。
穆云间刚开始收到的时候有多激动,练了段时间下来就有多失望。
虽然不能像萧钦时那样提气一跃几丈,但穆云间还是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比如,他如今正在尝试如何悄无声息地靠近萧钦时,而不被他发现。
快到窗前时,穆云间刻意放轻了脚步,还特别用上了巩紫衣教给他的吐息之法。
饱含期待地从半掩的窗扇间探头,脸色就倏地一变。
这个日日在他面前装成好好学生的家夥,此刻正抱着他昨日换下来的衣服,把脸埋在上面左右滚动,神情有种梦幻般的痴迷。
看上去十分变态。
穆云间把头缩回去,里面的萧钦时忽有所感,伸手柄衣服塞进了桌子底下,重新拿起了朱笔,认认真真面对着桌上的折子。
穆云间表情扭曲了一阵,在发火与隐忍之间深吸了几口气,咬着牙走向门口。
小变态的性子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的,要慢慢来。
慢、慢、来。
第88章 尾声完
穆云间推门而入,萧钦时立马扬起了头,就像刚刚才发现他一样,丢下了朱笔,起身过来接他手中的托盘。
“你又给我做好吃的了。”
“是啊。”穆云间温声道:“你这么刻苦,我自然要好好给你奖励。”
萧钦时神色微动,想说可以奖励点其他的,但见他笑意未达眼底,又把话吞下去,将碗放在桌面上。
穆云间不经意般绕过桌子,目光瞥向桌子底下,萧钦时往那边坐了坐,挡住了桌肚,忽然开口,道:“素素来信说已经到西京了。”
穆云间这两日确实有看到白鸽飞入,但他也看得出对方是在转移话题,淡淡道:“说了什么。”
“说三日前刚到西京,父皇在路上受了风寒,又病了一场,如今还在养伤。”
虞昭那一箭虽然没要了萧不容的命,但因为伤的位置正是肺腑,依旧让他饱受折磨。
这一路回去,山高水长,天气又逐渐转冷,萧不容此刻情绪又趋于负面,会另起病痛也是情理之中。
穆云间道:“你父皇临走之前,说在西京等你,你要好好学习如何做一个明君,让他安心。”
“他对你又不好,你为何将他的话奉为箴言。”
“因为他希望你成器。”穆云间泰然自若,道:“他对我不好,是因为他心中意难平,他曾高高在上,如今却因我而坠入泥泞,饱受煎熬,他不喜欢我是很正常的。”
“他本就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他怎么想。”
穆云间一愣。
萧钦时去舀圆子吃,一口香甜,神色淡淡:“我便是对他有几分情意,也是看在他无论怎样,还是我父亲的份儿上,可他看上去重伤,其实并未有人真正伤害他,我没有,你也没有……我们不欠他什么。”
他果真是黑白分明,竟能将这些事摘的如此清楚。
穆云间盘膝在他身畔坐下,道:“你真的这么想?”
“不然呢。”萧钦时看向他,道:“他如今是受了伤,但他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没有任何人主动伤害过他,母亲伤他是反击,我不理他,是因为他曾经想过废掉我,该委屈的是我们,而不是他。”
穆云间有些意外,道:“但你还是关心他。”
“我是拎不清。”萧钦时道:“你做什么那么理解他。你被迫男扮女装,差点被他纳入后宫,后来又因为他而颠沛流离,他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你带来无穷压力……穆云间,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委屈自己,逼着自己去体谅你的敌人。”
“他是你的父亲,便不是我的敌人。”
“你也拎不清。”
穆云间笑了一声,被他握住了手指。
萧钦时凝望着他,道:“对不起。”
穆云间扬眉,以为他终于要谈论正题,正要反问他终于知道错了,就闻他道:“让你在他面前低声下气,忍辱负重……对不起,穆云间。”
穆云间一顿,语气讪讪:“哪有那么严重……”
他倒的确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的,萧不容对他的态度一开始就很明确,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被萧不容杀死的准备,在萧不容面前做小伏低,是他早已接受好的命运。
如今对方居然允许他继续跟萧钦时在一起,才让他大为吃惊,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
萧钦时的手指揉着他的掌心,道:“你看着淡淡的,其实特别喜欢代入别人的立场去看问题,这样很容易把自己忽视。”
“才不会。”穆云间因为他的体贴而红了脸,道:“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不会忽视自己的。”
萧钦时慢悠悠地凑过来搂他,穆云间抿了抿唇,由着他将下巴抵在自己肩头,由着他将嘴唇贴在自己的脸颊,直到他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往衣服里伸,穆云间才猝然回神,一把将他抓住,道:“你是不是又偷拿了我的衣服?”
萧钦时:“……你那么懂我父皇,怎么一点都不懂我。”
“我还懂你。”穆云间鼻子一歪,道:“我不踢你就不错了,还敢跟我转移话题,拿出来。”
萧钦时朝桌底看了一眼,道:“等你换下新的,我就拿出来。”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变态啊!!穆云间涨红了脸,道:“你,你再这样,就跟衣服过去吧!”
他当即从萧钦时怀里起身,萧钦时愣了一下,立刻又将他拉回来,轻轻咬他的耳朵:“你怎么又跟衣服吃醋。”
“……”真的变态不过。
穆云间重重推他的下巴,道:“萧钦时,你若改不掉这个臭毛病,这个月,不,这个冬天,都别想上我的床。”
萧钦时脸色变了变,微微咬唇:“你怎么总是对我这般无情。”
“立刻把我的衣服交到洗衣院。”穆云间瞪他,道:“松手。”
萧钦时磨了磨牙,不甘不愿地松了手,道:“穆云间,你就是个恶人,就仗着我喜欢你,欺负我……”
“……”穆云间张了张嘴。萧钦时已经委屈地去吃他的圆子,吃的太急,给烫的撕了一声,看上去更委屈了。
穆云间到底还是没惯着他,伸手去掏桌子,萧钦时伸手按了一下,穆云间板着脸看他,萧钦时缓缓松手,看上去像是被人生生割了块肉,痛苦不已。
穆云间忽然想起老师家的弟弟被没收游戏机的时候,又瞪他一眼,大步离开了书房。
行过窗前,他道:“天冷了,早些回屋。”
萧钦时又坐了一阵,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睛一亮,低头飞速将圆子吃完,奋笔疾书起来。
天蒙蒙黑的时候,萧钦时就洗好自己上了床,躺在被子里闻着他的味道。
穆云间又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晚了一些。天冷之后,床帏又放了下来,穆云间没有留意到床上的人,坐在桶里放松了一阵。
水里忽然强行挤进了一条腿,穆云间顿时睁开眼睛,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对方欺身吻住。
“……”
一夜无话。
第二日,穆云间一大早就被吵醒,萧钦时醒来,又对他又亲又抱又蹭,但因为谨记着穆云间说过的,不许让这种事影响正常生活的话,并没有太过分。
穆云间醒了,疲倦地由他动着,时不时哼唧两声示意他动静小点,一动都懒得动。
半睁开眼眸,看着胸前劳作的小狗脑袋,又微微别开了脸。
……真搞不懂他,有什么好嘬的。
这时,外面忽然有人在叫:“下雪了!!”
狗脑袋忽然扬了起来,穆云间胸前凉意一片,半睁开一只眼睛:“?”
“穆云间,下雪了。”他一边说,一边把衣服给他扯好,眼睛却在闪闪发光。
穆云间嗓音哑哑,语气悻悻:“你在北境打了三年的仗,还稀罕雪。”
“冬天到了。”萧钦时亲他,道:“穆云间我们要一起过冬了。”
“哦……”穆云间感受着他的喜悦,不轻不淡地回应,又听他道:“而且下雪了,我的生辰要到了,穆云间,你知道我的生辰时间么?”
“腊八。”
“……”萧钦时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穆云间嘶声,道:“我知道了,是冬月十五,母后说过。”
萧钦时舔了舔他被咬疼的地方,心满意足地道:“我生辰之后,就是你的生辰了。”
“谁告诉你的?”
“岳父岳母跟我说的。”萧钦时继续舔他,磁性低哑的嗓音伴随着耳朵被刮过的嗡嗡声:“你的生辰是腊月三十,穆云间,你比我小一个月。”
他说的是穆云间前世的生辰,这些年里,穆云间一直过的是原书设置的日子。
“谁比你小啊……”穆云间道:“我在天外都二十六了。”
萧钦时嗤笑:“一点都不像。”
“因为我们天外人日子过得好,心里没烦恼,不像你们,十几岁就成家,就你这个年纪,大学都还没毕业呢。”
“大学是什么。”
“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学塾。”
“有多大。”
“……占地大概跟皇宫那么大吧,好一点的可能更大,学校里好几千人。”他对上萧钦时漆黑的眸子,道:“好奇了?”
萧钦时道:“为什么这么大。”
“因为大学里面有很多专业,学文的,学理的,学琴的,学医的……”见他听的认真,穆云间推了推他,道:“下去。”
“你还没说完。”
“下去再跟你说。”
萧钦时直接把身体瘫在他身上,脑袋往他脖子里一钻,道:“那不听了。”
“……”真想把头给你打掉。
他不想听,穆云间也懒得说了。
屋内点着火盆,萧钦时的身体也被他暖的热了,但因为他体质的原因,穆云间还是觉得有些凉丝丝的。
他费劲地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又有点昏昏欲睡。
“穆云间,你生辰想要什么?”
“没什么想要的……”穆云间随口问:“你呢。”
“我要为所欲为。”
“……”穆云间用力把他掀翻,自己拧着眉侧过身子,朝他胸前一钻,稍微舒服了点,道:“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萧钦时伸手捏他的耳朵,到底没舍得真的揪,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你没有感情。”
临近过年的时候,萧素素又给萧钦时寄了信,说西京的雪就那么一点,好想来北境感受一下半人高的雪,还有在冰冻三尺的湖上冰嬉的感觉。
穆云间裹着斗篷,和萧钦时一起阅读她的信,笑道:“这丫头……”
一张掀起,还有一张。
萧素素写信总是很厚,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跟流水账似的,甚至当天吃了什么都会说。
而且总是一式两份,一份给虞昭,一份给兄嫂。
相当体贴。
在末尾的时候,她提到:“父皇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居然遣散了后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母后有多情深意重呢。”
“他的伤势没能好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上受寒落下了病根儿,不能见凉气,也不能见油烟,辣的都不能吃了,不然就咳个不停,师兄只好留在了宫里,专心为他疗养……”
穆云间看了一眼萧钦时,他淡然地翻开了下一页。
穆云间便跟着去看,瞧见最后一句突兀的话:“快过年了,能给我寄一张嫂嫂的画像吗?”
“……”萧钦时抬手就要撕信,穆云间急忙拦住:“干什么,人家又没别的意思。”
萧钦时黑着脸:“她就是相中你了。”
“胡说八道。”穆云间把信收好,道:“你这个做哥哥的,每次收到信都不回,她肯定是故意气你。”
“我现在就去回。”萧钦时直接移到桌前,大手一挥——
滚远点。
穆云间没搭理他。
萧素素的信一直都是他回的多,因为萧钦时觉得她的信很无聊,但每次穆云间拆信的时候,他都要挤过来一起看,目不转睛的,也没见真觉得无聊。
就这样互相通著书信,穆云间也在逐渐了解着西京的情况。
比如萧不容居然真的改过自新了,足足半年都没有找过女人,萧素素用匪夷所思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吃惊和讥讽,之后又半年之后,她的语境改为了担忧——
“母后都不理他了,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这封信之后,萧素素的信件就开始减少,不再长篇大论的叙述流水账,每次来信都是问安或者别的什么。
从字里行间来看,萧不容的病情似乎有加重的情况。
又一年后,一件喜事从西京传来,萧素素要成亲了。
这样的大事,他们自然要亲自前去贺喜。
准备收拾的时候,却又接到了萧素素的家书:哥哥嫂嫂,见信安。
我和楚煦要成亲了。
父皇说要给我办一个最盛大的婚礼,让我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你们可以来西京看我么?
信上滴着一滴水渍,穆云间忽然想起了那日明宫之中,身影佝偻,鬓角斑驳的天骄。
捏着那封信,心情沉重了起来。
一行人从北境出发,前往西京。
萧素素的婚礼确实很盛大,穆云间与萧钦时一起目送她上了花轿。
在他们的身前,站着瘦骨嶙峋的萧不容,还有依旧端凝明艳、只有鬓角染上风霜的虞皇后。
仪式结束之后,穆云间与萧钦时回到了暂居处,虞昭则随萧不容一起回了宫中。
宫中燃着熏香,还有浓郁的药的苦味。虞昭坐在椅子上,看着靠在榻上微微喘息的萧不容,双目之中隐隐有些痛楚。
不过两年半未见,他已经双目凹陷,头发白了一半,全然像是进入了知天命的年纪。
萧不容跟她问候:“姐姐,过得还好?”
虞昭嫣然一笑,目中泪光隐现:“看到你这么不好,我便哪里都好了。”
萧不容先是低笑,而后大笑,伴随着沙哑的轻咳。
眼中却满是快意。
“姐姐这样说,我便心满意足了。”
那一夜里,因为公主的大婚,整个西京灯火通明。
那一夜里,虞昭陪着萧不容聊了一夜,两人皆眉开眼笑,仿佛放下芥蒂,重归于好。
那一夜里,穆云间与萧钦时手指紧扣,相拥而眠。
那一夜之后——
萧不容宣布退位让贤。
新帝携手他的男后,登上了那个天下最尊贵,也最冰冷的位置。
从此,山河永驻,岁月静好……
前提是新帝能改掉某个臭毛病的话。
第89章 番外:现代篇
立秋之后,天气逐渐转凉。
昨日刚刚下过一场大暴雨,山中空气湿润,土地潮湿,原本定好的拍摄现场,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而变得无法下脚。
穆云间提前来到,只能暂时跟剧组一起住在山下的农家小院里,准备等地面干燥下来之后,再行上山。
他坐在葡萄藤下,咬着一颗脆甜的黄桃,凝望着远山之上层叠的雾气。
耳边听着剧组人的抱怨。
“明明都确认过天气预报的,这两天不可能有雨,这怎么说下就下了。”
“我们还专门找人查了,当时山上一片云都没有,最近几天刮得都是东南风,就算其他山有阴云,也不可能被吹到咱们这儿来。”
“也就一个晚上的事儿,这雨居然说下就下了。”
“真倒霉。”有人叹了口气,愁容满面:“这一下子得耽误多少人的事儿啊。”
穆云间忽然被喊了一声,猝然回神,“啊?”
“小穆,你想什么呢?”问话的是他的经纪人,人称周哥,对方忧心忡忡:“自打这次出门,你就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穆云间忍俊不禁,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出什么事儿的么?”
对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摇了摇头。
穆云间十岁那年就成了孤儿,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没活动的话基本就是自己呆在家里做做木雕或者看看书,一向是一人健康全家平安,这会儿确实看上去没什么事儿。
“但我看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不会是……”周哥忽然凑近他,低声道:“谈恋爱了?”
穆云间嘴唇扯了扯,道:“开什么玩笑呢。”
他起身,把吃完的桃核扔进垃圾桶,又朝远山看了一眼,眼眸似有暗淡。
他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那个梦里,他有了爱情,也有了亲情……但如今一觉醒来,什么都消失了。
他必须接受现实,接受那只是他做的一场美梦。
……毕竟,这世上哪有那么傻又那么执着的人,又那么恰巧地被他遇到。
又怎么可能,连失事的父母都能与他在异世重聚……
梦里真的什么都有。
嗡嗡的轰鸣声划过天际,在雨后的天空留下一道炫目的白烟,长长的拖尾一直到了山的另一边。
层峦的山中深林里,一人黑衣黑发,赤脚立在树梢之上,正仰着脸凝望着拖尾延绵的方向。
他眼珠乌黑,神情沉静,继续追着这唯一能够看到的方向而去。
脚掌踩在濡湿的土地上,他盯着天边的拖尾,内息渐尽之时,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
萧钦时微微喘息,寻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他已经在这山中行了三天,毫无目标,不知终点。三日里,他仅仅只是喝了几口水,本想找些野果充饥,却发现这山中什么能吃的都没有。
倒是偶尔有几只机灵的野兔与山鸡从身边窜过,无火不能烹饪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他想到要去吃这些东西,就觉得心中直犯恶心。
于是他脚边的小动物得以成功逃过一劫。
萧钦时低头,看向脚边灰扑扑蠢巴巴的兔子,然后一脚把它踢得翻了出去。
兔子咕噜噜滚了几圈儿,晕头转向地爬起来,飞速地远离了这个虽然不捕猎但还是非常讨厌的大型野兽。
萧钦时面无表情地坐了一阵,然后深吸一口气,盘膝开始打坐。
天亮之后,他继续向着一个方向前进。
几日的阳光普照,终于让山中濡湿的地面变得干燥,脚下的土地不再下陷积水,而是变得有些扎脚。
萧钦时面不改色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一头钻出密集的植被,看到了一条蜿蜒的山梯。
梯子是用山石凿出来的,可以清晰地看到人工痕迹。
一个穿着背心短裤,挑着一个大扁担的人从缓缓行来,萧钦时盯着他身上的装束,对方也在盯着他身上的装束。
他的目光把对方从头打量到脚,对方也缓缓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萧钦时眯了眯眼睛,见那挑山工露齿一笑:“你也是来我们这儿拍戏的吧。”
他在旁边一个宽敞的阶梯处放下了扁担,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借着休息的空挡,看着萧钦时满身的泥泞,啧道:“演员也不容易啊,这么热的天,穿成这样……哎呀,你那脚上的血,是真的假的?”
萧钦时沉默地望着他,目光在他的扁担两边打量,神色平静。
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不过这里怎么就你自己啊。”挑山工完全没察觉到任何危机,好奇地道:“我看山上那几个大明星,出门都是有人打伞,身边一直围着一群人,你助理呢?”
萧钦时挑眉:“明星?”
“对啊。”
穆云间跟他说过,他在现代就是大明星,虽然不算顶有名,但说出去也不是无人问津的那种。
他徐徐走上去,一边继续打量扁担,一边观察四周,道:“那明星叫什么。”
“有个女的,叫,什么雅来着,还有一个男明星,长得跟神仙下凡似的,我闺女特别喜欢他,还说让我今儿上山能不能抽空跟他要个签名呢……”
神仙下凡。
萧钦时偏头,已经无声靠近了扁担,鼻头轻嗅,道:“他叫什么?”
“好像叫什么什么云。”挑山工一时想不起来,道:“我记得挺好听的。”
萧钦时平静的神情微微起了波动,道:“穆云间?”
“对,就是这个名字!”挑山工一拍手,又道:“哎你叫什么名儿?”
萧钦时呼吸微紧,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无声搜索。
穆云间跟他说过,这个世界有一种东西叫电子眼,如果被电子眼看到做坏事,就会把人抓起来。
他平静地靠近挑山工,淡淡道:“你问我名字做什么?”
“我这不是看你长得也挺好看么,也许你能给我签个名?”挑山工一边说,一边取出了一个小本子,还拿出笔递给他,嘿嘿笑道:“说不定我闺女还喜欢你呢。”
萧钦时成勾的手指微微一僵,他看着挑山工憨厚敦实的脸,怔了两秒,下意识道:“我很好看?”
“好看啊!”挑山工当即道:“你应该也是个大红人吧。”
萧钦时将准备作恶的手背在身后,嘴唇抿了抿,眼眸微闪,略显好奇又期待地道:“那我与那,穆云间……在一起可是相衬?”
挑山工一时没懂,但他很快道:“你们俩站在一起肯定赏心悦目啊!”
萧钦时矜持地嗯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纸笔,垂眸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得以与穆云间的影响,他也不只是会用软笔,此刻‘萧钦时’三个字写起来清晰大气,十分漂亮。
挑山工看了一眼那工工整整的签名,略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这些大明星签名居然不用艺术体。
萧钦时神色自若,道:“我们做个交易吧。”
三分钟后,他啃着从扁担里取出来的胡萝卜,一边吃,一边许诺:“待我吃完,就帮你把扁担挑上去。”
“不碍事不碍事。”这挑山工腿上肌肉凸起,身上汗水淋漓,相当好脾气地道:“这些活儿啊,你们这些小明星可干不来。”
萧钦时没有回答,他连续啃了五根胡萝卜,才觉得稍微恢复了点力气,伸手道:“来吧。”
挑山工急忙道:“别别,这可有四百多斤呢,你们这些小年轻……”
话音未落,沉沉压在他肩上的扁担忽然一轻,萧钦时宽衣长袍,大步踩着梯子朝上走去,步伐轻松,如履平地。
半小时后的山间酒店,萧钦时放下扁担,问道:“穆云间在哪里。”
挑山工还在震惊之中回不过神,“他,他们,在,在凤凰峰……从这里过去要走三公里,我得先把东西送去厨房……”
萧钦时转脸,果然看到远远一个像凤凰的峰顶,直面过去倒是没有太远的距离,但因为蜿蜒曲折的路程,而显得特别遥远。
他抬步,挑山工又道:“能,能跟你一起拍张照么?”
萧钦时偏头,“什么?”
“拍照。”挑山工举了举手机,道:“我们合个影。”
萧钦时站定,高挑的身影站在挑山工身边,微微倾身,一眼看到了里面自己和对方的脸一起定格。
他眼眸微微睁大,挑山工已经开开心心地把手机收起来,道:“今天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不能那么快上来,这样我稍后就能去凤凰峰那边,看能不能找机会碰到穆云间了。”
萧钦时嗯了一声。
挑山工跟他告别,重新挑起扁担往里面去,萧钦时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酒店大门,低头取出了对方的手机,手指一滑……?
怎么还需要密码?
他拧眉,一边往凤凰峰走,一边继续摆弄。
很快,上方开始提示:请在五分钟后重试。
……五分钟是什么来着?
远远就能听到凤凰峰上载来巨大的瀑布声,等到地方的时候,那声音就越发的震耳欲聋。
萧钦时仗着一身黑衣,还有一头泼墨长发,轻而易举地溜进了剧组,远远就听到有人在喊:“注意!注意角度,好,就是这里,准备开始——!”
瀑布旁边的巨石上,白衣剑客乌发高挽,清风明月一般的气质陡然变得淩厉起来,他飞身拧腰,手中剑光夺目,脚步轻巧地落入水中,银剑挑起了水花,发丝和白衣都逐渐湿漉漉。
周围几乎没有动静,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舞剑,那一系列动作或近或退,行云流水,却又淩厉逼人,剑客的目光始终专注于剑尖,将人剑合一演绎的淋漓尽致。
萧钦时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动作,看着他脸侧溅起的水花,还有动作之间微微淩乱的发丝,对方的嘴唇从微粉转为了淡红,鼻尖因为这一系列动作也泛起了薄红。
一系列动作打完,穆云间收剑站稳,听到卡了一声。
导演鼓掌道:“好!很好,这一场完成的很完美!”
穆云间喘了喘,抬眸道:“我好像出汗了,脸是不是也红了?”
“不碍事,这一场戏本来就不是让你游刃有余,就是为了表达角色练功专心而忘了时间,你出汗脸红正好契合角色。”
穆云间点了点头,导演又道:“来,你休息一下,换亦松上。”
穆云间卸了威亚,助理小姑娘立刻跑上来递给他一条毛巾,穆云间擦了擦脸,又接过她递来的一杯水,习惯性地走向无人的背阴处,一边关注片场,一边揉了揉被威亚勒疼的身体。
身旁忽然投下阴影,穆云间首先看到的是一双血肉模糊的赤脚,和黑色的衣服下摆。
……今儿有哪个角色是这种打扮么?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穆云间就猝然仰起了脸。
入目是一张肌肤苍白,五官堪称姝丽的脸,他额头饱满,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淩厉流畅。
对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这次是我来到你的世界了。”
“穆云间。”他说:“你要好好对我负责。”
第90章 番外:现代篇
穆云间盯着他足足呆了好几分钟。
目光从那张本该陌生,却分外熟悉的脸上,又缓慢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呼吸有些加快。
他强作镇定,转动眼珠朝忙碌的剧组看去。
穆云间惯是爱躲清静的,每新到一个地方,都会自动开启小雷达。所有跟他合作过的人都清楚,如果发现他消失了,就肯定是在附近偏僻寂静的地方。
这会儿没人注意到这里。
他的动作让萧钦时的眼神阴沉了下来,他眼睑微微收紧,阴恻恻道:“穆云间,你该不会不认……”
穆云间忽然站起来,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不等萧钦时反应过来,他已经将人松开,眼眸闪闪发光,声音却压得很低:“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钦时都还没来得及抱他,语气很不爽:“我不知道。”
穆云间只记得,在登上帝位几年之后,他和萧钦时一直比较忙,也就是刚刚抽出时间准备离开皇宫,游山玩水,结果当天晚上,忽然就有瓢泼大雨降下。
当时,穆云间还靠在窗前闷闷不乐,因为这代表着他闲散的假期又要推迟。
结果一觉醒来,他就回到了自己的时代。
这段时间来,穆云间的心情确实称不上好。
异世经历的一切让独自一人生活多年的他明白了牵挂的滋味,固然一直告诉自己那是一场梦,但穆云间心中还是难掩惆怅。
尽管这个世界的生活更加便利,不似另一个世界那样,想要出一趟门要坐上好久好久的马车。
但在那车遥路远的异世,他却邂逅到了在这个快消的时代不可能遇到的人。
何况,穆云间的性子本就闲散,古代慢节奏的生活让他更加游刃有余。
反而回来之后,各种不适应。
他清楚这个时代不可能遇到萧钦时那样的人,所有人的感情都来得快去的也快,而他又是无比磨叽的慢性子。萧钦时说的对,像他这样的胆小鬼,永远都不可能主动跨出第一步,除非遇到萧钦时这样的,死缠烂打无孔不入,放肆霸道地填满他往后生活的每一寸空间,但这个人既要在开始的时候不被他撵出去,又要在种种行为都不惹他厌烦的情况下一点点走进他的内心,那实在是太少了。
如果没有萧钦时,他绝对是注孤生。
他之前就知道萧钦时说话有种特定的逻辑在,但直到回到这个世界,他才明白萧钦时在他的生命里究竟占据了怎样一种意义。
人不一定非要跟谁在一起一辈子,但如果有一个人可以相伴一生,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萧钦时屈指蹭了一下他的眼角,道:“发现可能永远都见不到我了,终于知道我的好了?”
穆云间有点不好意思。
从梦中醒来之后,他的确恍惚了几日,即便告诉自己生活总要过下去,人不能为一场离奇的美梦买一辈子单,但他还是止不住地会感到心中空落落的。
那个强势走入他生活里的疯子,真的是只是一场梦么?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会那么真实。
可如果不是,那他又在哪儿呢?
他轻轻抽了抽鼻子,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萧钦时,真的是你么。”
萧钦时将漆黑的眉眼凑过来,近距离地给他看,道:“你摸摸。”
穆云间便伸手摸了摸。
若在之前,他是不会这样去触碰萧钦时的,因为这实在太肉麻了。但现在,他满心都在怀疑对方也许只是一个泡沫,不光摸了摸他的脸,还重重掐了一下。
萧钦时吃痛,但难得没有报复回来,还握着他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掌心。
穆云间终于确认了他的存在,“你脸怎么也受伤了。”
“我睁开眼睛就在这座大山里面,下了一场大雨,山里非常泥泞,鞋陷在一个泥潭里出不来了。虽然没什么猛兽,但蛇虫很多,林里枝叶交错,难免有些刮伤。”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看到了天上有一个钢铁大鸟,就跟着它走,一直走一直走,就遇到了一个挑担的人,他说有一个神仙似的人在这儿拍戏。”萧钦时提起来,神情有些得意:“我就知道肯定是你。”
穆云间弯唇:“你就不怕我变了样子?”
“你跟我说你就长这张脸的。”
“万一我骗你呢。”
萧钦时又亲了他的手掌心:“你虽然是个撒谎精,但最起码的底线还是有的,不会这种事上骗我。”
穆云间白他一眼,道:“你坐这儿,我去给你弄点水,处理一下伤口。”
萧钦时听话地嗯了一声。
穆云间走向人群,他又继续坐在阴影处,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漆黑的眼眸平静又新奇地审视着前方的一切。
黑色的巨物被高高吊起来,在长长的银色支架上,跟着穿着与他相同衣物的、剑舞的非常蹩脚的人。
方才跟穆云间对话的那个人,始终在指挥着中间动作的人,萧钦时猜测他应该是负责这些人的头子。
“韩亦松,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用替身!”
“飞飞飞,好,好——你脑子跟腿是分家了吗?挥剑的时候同时伸腿,伸腿!!”
“武指呢?武指老师来!再好好给他顺一遍!”
“剑剑剑,剑掉了,底下的人小心!”
导演从摄像头前猝然站起,穿着绿布在下面负责辅助的人匆忙躲避,却因为在水中不好活动而噗通坐在地上。
眼看着那重约十斤的利剑朝下坠来,目眦欲裂。
电石火光之间,一道黑影倏地略过,一脚勾住剑柄,顺手握住旋身,轻巧地落在了对面的巨石上。
萧钦时用两根手指垫了垫那把众人都吓到的剑,屈指抹过上方,淡淡瞥向水里的绿衣人:“没开刃,捅不死人。”
危机解除,全场都松了口气,这才定睛去看他。
有人问:“这是谁?”
“不是,他没吊威亚啊!刚才那副动作是认真的吗?”
“有刚才的花絮吗?我看一眼。”
……
穆云间找了驻租的医护人员,借来了医药箱和一盆水,出了遮阳棚重回片场,便见萧钦时正在水中舞剑。如果说穆云间舞剑的时候已经能够称得上行云流水,那萧钦时这一套动作就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耳边没有任何威亚的运动声,但他每次挥剑的时候,却都隔空在石壁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这现眼包!!
眼看着他越舞越兴,空气中浓稠的威压如飓风缓缓而来,本来想扭脸就走的穆云间急忙跳了出去:“够了够了!!!”
他太清楚萧钦时了,每次到最后都要使尽全力,山石都能给他震碎。
之前也就算了,现在这里可是旅游区!毁坏公物要被判刑的!
“萧钦时!”他大声道:“够了!!!”
淩厉剑尖远远对着他,萧钦时猝然拧腰收剑,劲气挥出,毫无意外地在后方的山石上留下了一道深约半尺的刻痕。
他从容收剑,回头看向穆云间,神情之中隐有几分冷漠的倨傲。
短暂的寂静之后,导演道:“云间,这,这位……”
穆云间很想说不认识他,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挤出微笑:“是我一位,一位粉丝。”
“你粉丝里居然还有这号人物!”导演大吃一惊,道:“他这武功是认真的吗?还是杂技?”
“杂技!”穆云间急忙道:“他家里是变魔术的,那个,都是假的。”
这样的解释勉强没有那么震碎导演的三观,他微微放下心,赞赏地道:“不过你这位朋友,身法倒是不错。”
武指老师也连连点头:“刚才看他那样,我都以为这世上还真有内功了,原来是变魔术的啊……”
萧钦时抬手柄剑扔给那穿着诡异绿布的男人,大步朝这边走来,以他的耳力,几个人的对话可谓听的清清楚楚,近身便道:“魔术是什么?”
其他人纷纷露出疑虑的神情。
穆云间又是一笑,道:“他开玩笑的,喜欢开玩笑。”
一边说,一边扯住他的手,道:“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萧钦时被他强行拉走,重新回到那片偏僻之地,穆云间把水放在石头上,板着脸叉着腰瞪他。
萧钦时跟他对视。
最终是穆云间先开口:“谁让你暴露功夫的?”
“刚才那把剑差点砸到人。”萧钦时解释,又道:“他们都不如我厉害。”
穆云间嘴角抽了抽,道:“以后不许那么现眼。”
“我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打的都厉害。”萧钦时道:“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夫君。”
“……”穆云间没好气地嗤他:“你这是在给我找麻烦。”
萧钦时神情之中的倨傲消失了,他漆黑的眸子看着穆云间,嘴唇微抿,道:“穆云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哪有。”察觉到他的敏感,穆云间坐在了他身边,道:“只是你的武功太招摇了,我跟你说过了,这个世界很多人都不会武功,你这样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你知道我不喜欢有人太关注我们的生活,对不对?”
萧钦时又看了他一阵,道:“我救了一个人。”
觉出他话中索赏的意思,穆云间朝远处看了看,将一侧的遮阳伞举起来,亲了亲他的脸颊:“做的特别好。”
萧钦时顺势还想亲回来,穆云间躲开,道:“回去再说。”
萧钦时强做忍耐,但眼珠却止不住盯着他瞧。
穆云间拿毛巾沾了水,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脏污,萧钦时微微扭脸由着他。
把脸擦干净之后,穆云间又让他把脚也放在盆里。因为方才水中舞剑的原因,他脚上的泥泞已经散了不少,但还是有些灰扑扑的,穆云间便蹲下去,给他揉了揉脚踝。
也不敢用力,因为上方皮肉磨损非常严重,血肉模糊之间,还能看到腐烂的碎叶嵌在肉中。
穆云间皱了皱眉,道:“你待会儿穿我的运动鞋吧,下山再买新的。”
萧钦时没有出声。穆云间仰起脸,见他垂首望着自己,眼珠蒙着一层浓情厚意的水雾。
“穆云间,你是更爱我了么?”
穆云间又白他一眼,抽手给他擦了擦脚,让他将脚放在石头上,开始用镊子挑皮肉里的杂物。
萧钦时只是由着他,没听他喊疼,也没见他乱动。
这双脚在山中跋涉了几天,几乎已经不能看了,肉里面不是碎叶就是树皮,还有在里面扎根的细小枝干,以及不知道哪里来的碎玻璃渣子。
穆云间眉心紧锁。和萧钦时在一起那么多年,他已经从不敢面对鲜血淋漓的伤口,到如今可以忍着不适为他做细节上的处理了。
但当镊子在血红的肉里勾动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十分难受。
抬眸的时候,萧钦时还在安静地望着他,他显然很享受于穆云间对他的照顾,眼眉之间皆是温柔与满足。
“疼么?”
“不疼。”
萧钦时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了个什么东西,穆云间终于挑完了他脚上的脏污,道:“这是酒精,我要给你消毒,忍一下。”
“嗯。”
消完毒,穆云间看到他正在拿着一个手机,从表情来看,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困扰。
他一愣,道:“你在干什么?”
“这个可以……可以拍照。”萧钦时给他看,道:“我想把你给我上药的样子弄下来。”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紧锁的屏幕,上方显示:请五分钟后重试。
穆云间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哪儿来的?”
“捡的。”萧钦时的手指在上面乱点,还对着自己的脸照,然后甩了甩,道:“好像坏掉了,那个人明明对着这东西一瞪眼,它就会亮起来。”
“……在哪捡的?”
萧钦时又对着那手机瞪了好几下眼,还是没解开,不得不求助穆云间,道:“怎么弄开。”
“我问你在哪捡的。”
萧钦时睫毛微动,淡淡道:“一个挑扁担的人。”
“你管从人家身上拿来的东西叫捡?!”穆云间气的不轻,伸手就要夺过来,萧钦时却轻巧地躲了开:“这是好东西,可以拍照。”
“好东西也是别人的!”
萧钦时轻嗤:“在我手里就是我的。”
“……”穆云间平复了呼吸,取出自己的手机,道:“用这个,这个比他的好。”
萧钦时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又看了看他手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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