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电梯井
高达百米的空旷天台没有任何防护, 姜之南颤着唇被推搡到死亡的边缘。叶惊秋看不见她的眼睛,却分明能隔着屏幕看清她的恐惧。
原来是救世主那群人,绑走了姜之南。
叶惊秋几乎要把后槽牙都咬碎, 电视上的画面终于有变化了, 镜头上移,只露出半张脸的银面人冲她微微一笑:
“东北方向二十七公里, 如果你想让她活着,自己一个人来, 不要告诉任何人。”
话音刚落传输画面便戛然而止, 叶惊秋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屋内即寂静得可闻针落。
这明晃晃的就是一个阴谋, 对方的语气太轻松了, 像是绑匪给家人打电话,说报警了就撕票,赎金就那么多你自己来吧。
对方能轻而易举地入侵系统占据屏幕, Aether又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这说明对手或许已经在监控她,如果她此刻敲开队长房门,很难保证姜之南不会被推搡下高台。
潜渊计划定在了明晚八点, 如果她的行动速度再快一点, 完全可以在今晚救出南南姐,白天休息后恢复的精力足够她下潜。
叶惊秋不再想,她拉开衣柜挑拣枪支与战术刀,而后便毫不犹豫地夺门而出。
“Aether,辅助模式。”
“收到。”
小猫应声, 意志之环忽地暗下去。沉沉夜色中但听如古钟般的引擎轰鸣声骤起,叶惊秋眼神冷厉地俯在机车上, 纯黑的衣角在空中翻飞。
而在她看不见的伐楼那号船舱控制厅内,监视器忽然爆出一声蜂鸣,在所有值班人员不可思议的视线中,屏幕上的黑点忽然猛然一亮,深度检测表数值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飙升。
九百米、一千米、一千五百米、三千米
警报声铺天盖地。
*
叶惊秋再度挠了挠后颈,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废弃工厂独有的荒凉气息扑面而来。这是片很大的工业区,排出废气的烟囱约有百米之高,灰褐色的烟管藏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之下,泛着一种别样的苍凉。叶惊秋向不远处的烟管天台望去,背景、颜色,果然都和视频中的画面没有任何区别。
应该就是这里,没有找错。
她右手攥住刀柄,提步迈入工厂大门。
刚一进门,森湿阴寒之气便扑面而来。工厂里静得出奇,根本不像有人的样子,刺鼻的化学材料倾翻难闻,破旧的齿轮机床沾满黑尘。
四下里忽地响起叮的一声,叶惊秋警惕地望向声源,但见一部货梯张开梯门,露出吊着铁皮的内里。
“上来。”
冷冷的女声传来,叶惊秋倏地抬起头,但见一个雪白的人影一闪而过,除此之外便空无一物。
要让她走电梯?有什么玄虚么?
叶惊秋想也不想地拔出修长的高锰钢战术刀,一米长的血槽刀刃在月下闪着摄人的寒光。她反手握住刀柄,毫不犹豫地踏进梯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遇到什么,她今晚都要把姜之南带回去。
货梯门缓缓闭合,昏黄的顶灯摇摇晃晃,梯内隐约闪着一种诡异的气味。宽但密闭的货梯缓缓离地,钢绳缓缓地向上拎起这块大铁皮。
诡异的气味继续蔓延,叶惊秋嗅了嗅,右手不着痕迹地弯出快刀的起手式。
“轰——”
电梯顶端忽然向下凸出修长一截铁刺!叶惊秋闪电般出刀,但听噗嗤一声轻响,刀刃切开电梯铁皮以箭般的速度直冲天际。
猫一般的痛苦鸣叫声骤然溢满了整个空间,耳膜近乎都要被这超高的分贝震碎了。叶惊秋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她拔刀——瞬间黑红色的鲜血如涌泉般喷溅,元素与滚烫兽血碰出嘶嘶的白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连响的轰声,左端、右边、侧后方
货梯居然开始晃动了,数十只异兽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个货梯,鸟状、狐状、猫状所有的生物都如同渴望食物的乞丐,咆哮着尝试用利爪撕开铁皮,将最中间的唯一活物抓到手中。
货梯已经千疮百孔,钢绳吊着动物园向上缓慢的攀行,电梯井的最顶端被人揭开了,惨白的月光照进来,衬得那白铁上的红色是这样浓。
咆哮声铺天盖地,货梯完全变形。一道裂缝被六目三足的尚付徒手撕开,异兽们叫得更欢。它们争先恐后地凑到铁皮大门处试图进入货梯,然而刹那间一身刀鸣犹如平地惊雷炸响,烈烈长风凭空而启——
本能·飓刃,生效。
一截刀刃不知何时已经切破了电梯的铁壁,满月在光洁的刀背上成影,刀映着月就像一泓清泉般映着辉光,可下一秒刀刃忽然动了,所以那截附在刀身上的月光,也就忽然像是光泉般溅了出去!
刀刃如裁纸般画出近乎完美的弧线!长刀猛地向前平切,萦绕在狭窄电梯井中的长风就忽地将所有的异兽推向那露出来的短短一截薄刃,巨大的风压摧残着这些动物的躯体,骨骼崩裂声与尖叫痛哭声混杂。
叶惊秋不动如山,她依旧站在电梯中,像是看不到四面飘扬的利爪和排齿一样,她只握着刀柄平切,沸腾的鲜血还没被挤出就已经随着尸体碎片卷入这无尽的飓刃之中,无数尸体被压向那截被染成黑色的长刃,瞬间,死亡的阴影碾碎掉所有异兽。
也许很久也许一瞬,可怖的刀光一闪而过,电梯像是蛋糕一样被拦腰斩断,尖锐的铁皮切割声回荡,叶惊秋狠狠向下一踩,半截铁皮箱便摇晃着坠入深渊。
她翻身滚上电梯的最上端,类、旋龟、尚付、鴸鸟丑陋的几十具动物残肢零落在电梯井旁,水泥墙壁上满是飞溅的肉泥。叶惊秋单手握住钢绳慢慢地站起来,她看着那些尸体向下坠落,脸上却没有任何胜利的色彩。
异兽的尸体残块下落,极轻的咕噜声响起。果然,这电梯井的最下端居然是一片水池。成块的血肉如雨般纷纷而落,另一种像是鱼群出水般的诡异之音慢慢升起来。
叶惊秋还在向上,她的目光却静静地盯着几十米外的那一小片海水,先是零碎的咀嚼肉食的声音,而后吞咽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大,终于,有东西露出水面了!
成千上万只不同种的异兽向上跳跃着扑杀着啃咬着,利齿撕咬骨骼的碰撞声像是电焊一般持久。刺目的大红色在水池上翻涌,一只赤鱬跳起,精准地吞下一块尚付的腿骨。可它还没有来得及落回水里,更多的同类便嘶吼着将它分食,像是几千年没有进食的恶鬼。
叶惊秋打了个寒战,她好像知道为什么基地检测不到兽潮了。因为那兽潮被人圈养在了这里!
也许废弃工厂的底部已经和大海连通,叶惊秋不敢想象这群异兽对血食究竟会有多疯狂,倘若姜之南从这里被推下,那将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电梯即将到顶,叶惊秋没有耐心再等下去,她飞身跃上天台,右手血淋淋的长刀垂落滴滴鲜血,像是无声的警告。
隔着一条两米宽的间隙,叶惊秋与Messiah无声对视。
姜之南就站在她的正对面,而在她一旁的即是那名戴银面的白衣女人,这个人身材依旧是出奇得单薄,飘得像是一阵风。
她们Messiah的伙食待遇这么差么?
叶惊秋反手把刀插入地下,水泥地面坚硬如岩,可她下手那一瞬却轻松地像是在切菜。三十七号看着她忽然笑了。
“不完全态的飓刃?”
“是,”叶惊秋点头,“但足够了。”
“好,看来你遵守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三十七号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伸手扯下了姜之南的眼罩,“所以我也会履行承诺。”
“混蛋!”
叶惊秋却忍不住低骂了一句,三十七号刚刚刻意向前推了推姜之南,这样的高度,她们就这样喜欢看人害怕的模样么?
姜之南眼前却骤然一亮,许久没有见到光源,她下意识地紧紧闭上眼睛感受着刺眼的浮光,然而一个好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南南姐——你不要往下看,别害怕!”
是、小秋?
她迟疑着睁开眼睛,余光却在那一瞬捕捉到脚下的万丈深渊!
姜之南脸色哗地白了。
叶惊秋在这头心急如焚,她转头紧紧地盯着三十七号:“所以到底怎么样,你才愿意放了南南姐?”
“很简单,”三十七号风轻云淡地指了指脚下跃动着嗜血异兽的水池,“你跳下去。”
*
“紧急通知,潜渊计划将半小时后开启,请各单位做好准备。”
“紧急通知,潜渊计划将半小时后开启,请各单位做好准备。”
深红的警告声中,周弦徽穿戴好特制潜水服,望了一眼远处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时醉。
“还没有小秋的消息?”
“没有,”时醉表情平淡,看不出喜怒,“伐楼那号的监控只拍到她出门的画面,而她手上的意志之环已经断联,没办法联系。”
谢平之在那急得团团转:“小秋绝对不会随意出门,肯定是有人引诱她出去的!说不定就是Messiah那帮人来搞破坏。”
“没关系,其他基地成员已经都去检索小秋信息了,你先把潜水服穿好,康斯坦丝在来的路上,如果来得及,这次任务你和她一起下潜。”时醉转向谢平之,淡淡嘱咐道。
“哎呀队长,还有半个小时,要不你让我去找小秋?我肯定很快能回来。”
“不行,黑点深度已经达到五千米,如果你回不来,将没有人能执行这项任务。”
谢平之有点着急:“队长,可是那是小秋啊!”
“但任务已经敲定好时间,你现在已经站在这里了,”时醉平声道,“搞不定这只S级异兽,大家都得死,没区别。”
周弦徽看着两个队友轻声劝解道:“不要纠结这么多了,小秋的暴动值很快就到B级,阿谢你要相信她。”
谢平之攥了攥拳:“可是,队长你难道不担——”
“没有可是!”时醉终于忍不住了,她转头,眼睛冷冷地盯着谢平之,“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担心她,但现在,留在这里。”
第72章 漫卷洋
同一时刻, 泰国湾
这里是距离昭披耶河河口约有几十公里的辽阔海域,远处的灯塔切割着黑夜般的海面,天已经完全暗沉。尽管现代渔船完全不用惧怕在夜晚迷路, 但今天的夜泛着一种近乎诡异的黑色, 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夜捕的渔船已经寥寥无几。
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塞拉望着夜空忽然打了个寒噤, 没由来的,她后背居然生出一层冷汗来。
“婆罗玛萨哈巴”塞拉低头, 向四面佛忠诚地祈祷今晚捕鱼的平安。难解的佛咒消逝在海风的轻语中, 带来一种难得的安静。
塞拉的姐姐倚着甲板,她看着不充盈的鱼库叹了口气, 干脆转头去盯雷达, 希望能运气好地撞上鱼群。
“等等、等等?”姐姐惊喜的声音传来,“塞拉你快来!好大一片鱼群!”
祈祷这么快就能生效么?
塞拉迫不及待地去看雷达,果不其然, 代表密集鱼群级别的红点越来越密越来越密, 整个地图几乎都要被染成刺目的红色。出海经验丰富的塞拉目瞪口呆,她从小跟随母亲出海打鱼,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鱼潮!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 四面佛的恩赐似乎在成倍增加。红点依旧在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增加, 这群鱼居然在迫不及待地向海面上冲来,难道它们也向往着属于天空的自由?
但塞拉察觉到不对了,船底传来一阵酸牙的啮声,像是老鼠撕咬着墙壁。
近海按理没有这种富有攻击性的鱼类,况且她们的渔船并不小, 应该没有哪条胆大的鱼敢来以卵击石。
塞拉越发疑惑,她干脆起身推开船长室的大门, 腥咸的海风翻涌,难闻的气息迫不及待地钻入她的鼻孔。今晚的海风似乎格外难闻,塞拉下意识皱眉,却在几秒后察觉到了什么。
不对!这气味不对。
这压根就不是大海的气息,这是属于鲜血的令人呕吐的腥味!
塞拉猛然冲到船边,一瞬渔灯齐开,雪白的筒光如剑般刺入海面,塞拉瞬间面无血色,因为海面上飘荡的不是空蓝的海水,是一层如棉絮般的血红在无声翻涌。
下一秒,鸳鸯般的尖叫声响起,无数只鱼疯狂地向上撕咬啃食,可她们没有放出任何引诱剂,这些鱼到底在争什么?
塞拉愣了一下,然而只这一瞬,一条鱼平出水面直冲塞拉,利齿一闪而过,但听扑哧一声,它又不甘心地坠入深海。
狰狞的人面一闪而过,塞拉颤抖着去摸自己的鼻尖,手指触碰到一滩湿润的液体,她呆滞地望去,鲜红的血液正滴滴垂落。
人面鱼尾的赤鱬向人类亮出獠牙,成千上万的异兽咆哮着掠夺一切,“鱼群”以难以想象的高速向人类的领地发起进攻。
有浓重的血气飘荡,惨白的骨骼映着月光。
*
“你是把我当傻子么?”叶惊秋冷笑,“你们究竟要什么,何必提不合理的要求浪费时间?”
三十七号面色平静:“这就是我们的要求,跳下去。”
脚下的海水不断翻涌着异兽的鳞甲,像是鸳鸯的鸣叫和孩童般的哭声混杂。叶惊秋收回目光,盯着那人不再说话。
“所以你们的条件是一命换一命?”
“不要这样说,你现在的暴动值足够你用飓刃制造出真空领域,底下这些低级异兽难不倒你。”三十七号耸了耸肩。
叶惊秋眼神惊疑不定,仿佛正在思考这个条件的可行性:“可是我跳下去,你们怎么能保证会放了姜之南?”
“你跳下去我们自然会放了她,约定防君子不防小人,你自己看着办。”三十七号悠悠闲闲,似乎拿准了叶惊秋不敢翻脸。
被抓着的姜之南终于忍不住了,她心急如焚:“小秋你别跳!我本来都没想过能活着回去,遇见你和时醉已经算我多活了,你不要听她们的话!”
看着挣扎的姜之南,叶惊秋终于忍不住了,她紧紧地握着刀柄,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管我跳下去后发生什么,你们都要第一时间把姜之南安安全全地送走。”
“当然,”三十七号闻言露出一个微笑,她比出一个欢迎的手势,“请吧,跳下去。”
“小秋!小秋你不要听她们的!叶惊秋你不要让你姐姐担心你!”
姜之南疯狂地摇头,然而叶惊秋却冲她笑了笑,像是抚慰。
三十七号只见叶惊秋不再说话,仿佛认命。
叶惊秋右手抓住刀柄走到天台的边缘,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而后,毫不犹豫地下跳——
就在此刻,火红色的长影一闪而过,刹那间铺天盖地的赤色火焰如飓风般席卷世界,天台上温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攀升!小烛龙闪电般向姜之南冲去,只是一朵火苗,即瞬间瓦解掉扣押姜之南的人类。
它咆哮着张开火舌像是在愤怒,尽管小龙甚至没有成人手臂长,可这毕竟是几千年来S级异兽唯一的幼崽,传说中掌管火焰与时间的神兽,怎么可能会被弱小两个字形容?
灼灼火光夺目,小烛龙牵着姜之南毫不犹豫地向楼梯口飞奔。然而三十七号如幽灵般的身影却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修长的薄剑在空中一闪而过,势若封喉。
“叮——”
另一柄爆着风刃的长刀横斩!
刀剑在空中碰出清脆如鸟的振鸣。是叶惊秋!她右手反握长刀再度前切,速度快到极致的居合斩闪出一击必杀的决绝,折着月影的刀刃晃出残雪似的白光。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切都听从所谓Messiah的指令,前期的服从一直是为了让对手放下警惕。小龙始终都在她的口袋里安静地沉睡,连同她朝夕相处的时醉都未曾发现小龙的身影,所以三十七号绝不会料到她会有一只异兽作为帮手!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一触即分,叶惊秋将长刀换至左手,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的背脊微微弓起,她将小龙和姜之南护在背后,长刀画出一道威胁的圆弧。
这名白衣人的地位也许在Messiah的地位中很高,她现在有近B级的实力,可在居合斩的附加之下,却依旧奈何不了她一星半点,反而自己的右手被震得发麻。
要是来只高级异兽就好了,她的本能在对上人类时,似乎完全没办法得到应有的加强。
叶惊秋咬牙切齿,什么异兽危险种族斗争,她看明明最危险的是人类本身。她能对付的了凶兽却拿人形的对手束手无策,基地也不用和异兽作斗争了,这样下去没几年,人类自己内部就能把自己玩死。
三十七号提着剑不慌不忙,她轻轻地点着步子,摆出的剑势里居然真有几分侠客的影子。叶惊秋稍一思量忽地有了打算,说是迟那时快,但见她骤然起身蓄力,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前冲刺!
三十七号瞳孔猛缩向前起身迎敌,她飞纵于空,然而刀剑接触之际,那柄长刀却在相撞的一瞬碎裂开来。还没有等三十七号反应过来,一枚子弹就精准地没入她左肩。
“砰砰砰——”
叶惊秋握着手.枪冷笑,大口径转轮手.枪顷刻间射空。子弹确实能被元素干扰,可觉醒者后背又没长眼,谁说放冷枪就伤不到人的?
稠密的血花在空中爆出一整团,三十七号的身影如断线风筝般直直坠下。叶惊秋得理不饶人,还没等对手在空中调转身形,便再度拔出一柄满弹的枪支,再度打了弹匣。
一连二十四枚子弹成扇形般覆盖对手所有的活动空间,三十七号完全被封锁,子弹入肉的尖啸声不绝于耳。叶惊秋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三十七号甚至本能都没有来的及释放,就已经如一滩烂泥般落向水泥地面。
鲜红的花朵在地面上绽放,三十七号不动了。顷刻间工厂里遍布尸体与血气。得手的太快叶惊秋直起身,眼神充斥着怀疑。
这种身份的敌人就这么死了?叶惊秋看着海量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中涌出,却依旧不敢确定自己已经安全。
嘱咐小龙保护好惊魂未定的姜之南,叶惊秋小心地给□□换了新的弹匣,上膛完毕,她扣着扳机警惕前行。
一秒、两秒、三秒枪口之下的三十七号没有任何反应,叶惊秋干脆将枪口对准她心脏,然而就在她按下扳机那一刻,三十七号猛然睁开眼睛,死死地向前环扣住叶惊秋!
“小秋小心!”
焦急的呼喊声响起,被死死抓住的叶惊秋狠扣扳机,子弹一颗颗地被送进三十七号的身体,可就像是打进了假人身体一样毫无结果。
三十七号的躯体弓成濒死的鱼形,她依旧不松手,两人翻滚着向天台边缘而去。
“想找死别带上我啊”
叶惊秋被掐住喉咙呼吸不畅,她艰难地用脚撑在天台边缘,小烛龙和姜之南飞速赶来。
再坚持一秒,再坚持一秒就可以了,叶惊秋呼吸不畅两眼发黑,姜之南已经伸出了右手,但就在她即将触碰到叶惊秋的那一刻,三十七号再度向前扑去——
“小秋!”
“汪汪!”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从百米高台上急速陨落,姜之南和小烛龙的呼喊声湮灭在耳畔。叶惊秋最后咬牙狠踹开三十七号,在最后一刻将飓刃开到最大!
“砰!”
三十七号和叶惊秋同步坠入血池,期待已久的异兽扑咬着冲向两人。两具身体慢慢地向下浸沉,没有任何保护的三十七号似乎很快就被如浪涛般的异兽撕咬干净。
但叶惊秋的情况也极度危险,暴动值几乎要耗尽,飓刃团出的真空领域时刻破碎,密密麻麻的异兽在风域外冲撞着,叶惊秋咬牙坚持,努力向上游去。
但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
叶惊秋悚然一惊,她下意识拔出短刀转身,却看见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是你?!”
第73章 神弦曲
“压力测试第七次, 已开启所有阀门。”
“电路测试第五次,全开关负荷预备。”
“安全锁拉力检测第六次,开启元素屏障!”
距离核定下潜时间只有十分钟, 伐楼那号的舱底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技术人员的高喊声与Aether略显冷淡的回应相互应和,电缆光线与测试器几乎挤满了船底, 以银铜和朱砂为基底古朴元素武器与现代科技交相辉映。
舱底隔壁其实就是伐楼那号的动力所,超高的热量沿着混凝土与钢板开始传导, 也许此刻舱室的温度并不比释放荧惑的训练室底上多少, 但是无论是谁都没有露出一点不耐烦和烦躁的表情。
所有人都完全沉溺于眼前自己的工作,毕竟水里的那只家伙尚以未知的形式生存, 眼下的一根钢线或一枚螺丝, 或许就能决定一船人的生死。
时醉此刻并不在船底,易烽烟不能亲自到场,所以此刻整条船的命运都暂时地托付于她手。她遥立在船只的最高点, 远处的曼谷市傲立在海滨, 堪称刺目的霓虹灯毫无顾忌地扫过世界,空气中甚至能隐约听见年轻人的欢声笑语。
但现在的伐楼那号四周却尽是如深渊般的海水,沉默, 令人压抑的无边的沉默席卷。下潜时间在即, 是时候出发。
可时醉却没有第一时间按下启动键,最后一刻她回头了,她视线轻轻地点过停放车辆的岸边——伐楼那号现在已经启航,她距离叶惊秋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已经很远。
时醉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往日深黑的眼睛折出平静如死水般的海面。她不再犹豫, 径直按下了启动键。
“开启伐楼那号。”
只是一瞬间,隐藏在沉沉夜色中的海面忽然烧了起来!在海天的交界之处, 犹如深海沉墟的城市突兀点灯。
庞大如鲸兽的伐楼那号发出引擎全开的咆哮,四台锅炉和453型蒸汽轮机开转到最大,七万马力的上限爆发到极致。从上到下从黑夜般的沉天到渊流般的海岸,船只的射灯与照明盏全数开启,一层以四种基础元素为底的保护罩慢慢浮现。
伐楼那是印度神话中代表天空与雨水的神明,在世界所有神话体系中唯有印度的传说会以最夸张的篇幅和笔触去描绘她们信仰的真神,所以这艘船出征前临时改了舰名,像是泰国人拜佛一样只为祈求一个平安的兆意。
“第一装备组。”
时醉握着意志之环缓缓地从悬梯上行下,话音刚落,更远的海线上亮起成排的大灯,悬挂现代武器的船只已经准备就绪,兽潮来临时最低级的异兽完全可以被普通子弹轰成碎渣。
“第一行动组。”
环海的环线上亮起微弱的白灯,从现在开始这片海域完全被封锁了。行动组轻快的小船将隔绝掉所有试图窥探的视线,渔船们都不约而同地接到返航号令,尽管原因只写了小心风暴。
“”
等所有命令下达完毕,整个湄南河河口已犹如白昼。时醉已经下到了甲板上,她望着海面,每一处亮起的灯光都与计划中的位置顺序严丝合缝,整个河口现在就如同亮开獠牙的狮子,等待任何上浮的异兽。
一场藏在岁月中的战斗无声地垂下铁幕,时醉最后望了一眼平静无声的海岸,而后拉下通往舱室的闸门。
“距离预定下潜时间:5分钟。”
Aether温馨的提示音在如五六个足球场般辽大的舱室内回荡。一向散漫不羁的谢平之没有再笑,她扣紧了身上的液态元素衣,极长的高分子材料索一端扣在她的背部,另一端则在绞盘上盘出极厚的厚度。
倘若到时候周时二人没能维.稳真空态,那么这件衣服将为她暂时抵抗可以将一只巨象拍扁的水压,材料索则会尽力救下她一条命。
“很紧张?”时醉忽然说,眼睛注视着队友那双如海般湛蓝的眼睛。
谢平之露出罕见的犹豫神色,她默了一会儿,轻轻地点了点头。
时醉注意到她右手紧紧地握着那柄钟清所赠的啸刀,只是今天的刀刃不太一样,隐约闪着一层淡金的粉末。
“康斯坦丝也没有到吗?”谢平之低声问。
“她在第二武器组,拦截高级异兽,”时醉望着这位队友,“计划有变,我们的任务只是将这只异兽从五千米的深度引到海面上,不要在海底和它纠缠。”
谢平之点头:“我知道,只是易部长还没分辨出这只S级异兽?”
“可能还要再等等。”
其实不用再等,统共十份档案,在下潜计划提前的那一刻时醉就已经知道了沉睡在这片归墟的异兽究竟是谁。
魑魅魍魉,常以人形游荡于世间。传闻说这是一体三魂的异兽,每个魂魄独自游荡时并不很强,但当三魂聚首,仅存在于传说中的梦境将吞噬整个世界。
所以这就是时醉没有将真相告诉谢平之的原因,她们此刻就在当年谢平之觉醒本能的河口,五年前的悲剧凶手也许就是这只沉睡的异兽,但更大的可能,它其中的一缕魂魄即是谢平之铭记到如今的妻子。
“滴——”
所有设备调试完毕,舱底铁门轰然开启。汹涌澎湃的海浪潮水般冲击着船底,伐楼那号不动如山。时醉与周弦徽分列铁门两侧,所有技术人员都自觉地向后撤离。
哒一声轻响,时针划向既定的刻度,两股截然不同的元素气息爆发。
本能·听啸,生效。
本能·共工,生效。
淡橙与湛蓝的气息交织,刹那间犹如火山爆发的尖鸣声响起。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层层海水交叠着向反方向逆行,而在更深的潜度下,苍色的地架犹如巨龙般翻动骨架般开始呼吸!
共工,与荧惑并肩的水系本能。但时醉几乎没有动用过它,因为无论是消耗还是杀伤力它都远不及荧惑,共工本身并不具备强烈的攻击性,它的作用只有分海。
但却无比契合此刻的场景。
传闻当年摩西带领他的子民逃出埃及时却被红海挡住去路,生死关头却出现了极强的东风出现。翻涌的海兽恭敬地垂下头颅,大海便一分为二,为摩西开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也许摩西也有堪比共工的本能,但此刻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在开合的铁门之下,一层波涛无声地翻动着,海潮被不可思议的力量排向更远的方向,真空的通道以陨石般的速度向下蔓延。
水就这样慢慢地犹如神迹般被分开,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
周弦徽与时醉的鬓角都有汗珠垂落,巨大的元素负荷压榨着他们的身体,没有时间能再浪费,谢平之望了望自己的两名队友,她最后环视一圈舱底如繁星般密集的双眼,而后毫不犹豫地启动完全态的惭恩,向代表着未知的黑洞中一跃而下!
近乎音爆的声音荡开,淡青色的长风席卷,盘索绞架飞速转动,眨眼间消逝大半。
没有任何的停顿,谢平之向深海中极速陨落六千米。这是毫无阻拦地俯冲,一个浩大无光的世界向他彻底敞开怀抱。
盘索忽然停住了。
于是舱底内的所有人都呼出一口气。
这代表谢平之已经平安到底。
元素构成的通道已经稳定下来,时醉微微阖眼,左手紧紧地握住口袋中抑制剂,预备随时拧开药剂饮下。
“深度约为六千四百米,黑点下潜速度有明显降低。”
“安全绳无误,悬挂重量无改变。”
“行动员身体状态良好。”
舱底内的气氛不自觉地松弛下来,没有消息即是最大的好消息。
“等等要把阿谢当成小鸡崽一样拎出来么?”
“你要不要等等亲口把这句话讲给她听?”
“那算了,不过我怎么没看到钟老师,我以为这种时候她一定会在场。”
宁晚好奇地偏头环看全场,果然没有看到一点钟清的身影,不过在不在也没什么必要,毕竟钟清的任务是安装元素装备,现在确实没有反分派给她的任务。
此刻的船舱内渐渐响起轻松的低语,气氛稍稍轻下来,但所有人都知晓这不过是为掩盖紧张而诞生的刻意的寒暄。
装备队武器皆以就绪,携带核弹头的鱼雷与糅合雷阵与火弹的元素武器都已悬挂在船舷两侧,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兽潮的出现,因为当兽潮开始即代表那只S级异兽已经注意到了她们,真正的交战即将开始,而源武器与核弹正在预备当它的欢迎礼。
“检测到D级异兽赤鱬。”
“检测到C级异兽旋龟。”
“黑点停止运动!”
短暂的安静之后爆出的是更为喧嚣的哗然!兽潮终于出现了,谢平之已经在六千米的海底抓住了那只异兽!
警报声响起,如果有人此刻站在伐楼那号的最高点,就会惊奇地发现此刻的海洋已经完全变成了灰色。尽管再怎么深的海水也不会呈现出这种近乎铁青的灰色,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那是鳞甲浮出水面的兽潮。
密密麻麻的灰潮涌动,所过之处仅留下翻涌的血色和惨白的骨骼。今晚过后湄南河的渔区资源也许会受到重创,因为兽潮已经将其吞噬殆尽。
生存在几千米深渊的古老凶兽终于被唤醒了,赤鱬尖啸着冲向人类的滩涂,丰富的血食与骨肉成倍地吸引它们。一只赤鱬迫不及待地跃出水面,以蹦跳的形式彰显自己的兴奋。
它在空中张开柔软的双鳍,膜翼挥出完美的弧度,正当它兴奋地要再度冲向海洋的怀抱之时,一颗流弹忽然打穿了它的身体,而后是巨大的血雾从空中爆开。
现代武器领阵开启!刺目的火光齐闪,子弹炸开膛口的声音犹如千枚火箭.弹爆破。浓重的硝烟味呛鼻。而高热的武器温度和冰凉的海水仿佛已经在皮肤上卷涌,血肉横飞的海面颜色深得更加彻底。
子弹组成的防守屏障铺天盖地,只有现在的海湾才称得上枪林弹雨,鸳鸯般凄惨的鸣叫声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打了寒颤。
灰潮被暂时阻拦在第一防线之外,康斯坦丝俯在便捷的小艇上,一层水波在她手中荡开,她毫无顾忌地将手伸入泛着残躯与弹壳的大海,捞出几具浮尸。
果不其然,康斯坦丝表情沉下来。除了纯种的人面鱼兽赤鱬、鸟头龟身的旋龟外,这涌动的灰潮中还有第二种生物的存在。
被元素引诱畸变的正常鱼类。
这才是基地最担心的问题,高等级异兽可以随心所欲地赋予普通动物以本能。在这个程度上,人类与世界上的任何动物都可能成为死敌——甚至包括人类本身。
时醉与叶惊秋上次在黄金殿中屠龙简直是一个最完美的决定,因为倘若那只老龙突破异度空间降临人世,整个北京城的动物都将在一瞬突变为嗜血的凶兽。
一只S级异兽已经很可怕了,而更可怕的,是它所携带的兽潮与感染性。
观测兽群的直升机在海面上低空飞过,远处的城市中堵车催促的汽笛声愈发密集。收到突然命令的警察们在海滨大路上拉起黄色的警戒线,无数享受着海风的游客皱着眉头被赶回酒店房间,海滩的管理者疑惑但还是忠诚地执行关闭景区的命令……
星星点点的城市灯火一层层地暗下去,这座泰国经济最繁荣的城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回归犹如初生的寂静。
黑点停止了运动、黑点的深度逐渐上浮,安全索开始被回收了!时醉紧紧地盯着播报数值的屏幕,她和周弦徽已经濒临极限,如果谢平之再不及时浮出水面,那么她将会被彻底封锁在大海的深渊。
六千四百米、六千二百米、五千八百米安全索飞快地盘回,可就在这一瞬——
“安全索被切断,当前终端悬挂物重量为0。”
Aether冷静道:“无法继续回收行动员,重复,无法继续回收行动员。”
时醉瞳孔猛缩,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启用备用方案,一股可怖的气息从深达六千米的海底咆哮着冲出!
强大、这才是真正的强大。在触及到这股气息的刹那无论是异兽和觉醒者都完全放弃了反抗。以太元素构成的气界以音速向外扩张,朦胧的另一种灰潮一瞬间倾覆整座城市。
世界忽然寂静下来。
异兽们停止奔涌、枪支哑火停弹、操作机枪的觉醒者骤然僵在原地、直升机盘旋着坠毁在海域上;牵引交通的警察忽然摔倒,奔走的行人冻在红绿灯路口,但她无需担心遭遇车祸,因为本就在等待红灯的驾驶员蓦然闭上了眼睛。
梦境悄无声息地侵入每个人的头脑,整座城市都犹如被按下暂停键,这一刻,时间像是停止。
本能·神弦曲,生效。
第74章 海墟洇
二十三分钟前
“是你?!”
叶惊秋沉声, 再度将手中的短刀横起,左手无声地蘸向口袋中的药水,一层淡金的粉末鬼魅般缠绕在了刀刃之上。
因为眼前这个在深海中近乎畅通无阻的人, 居然是原本没有任何水元素本能的钟清。
钟清却没有说话, 眉眼依旧泛着平静的柔意,乍一看去, 她似乎和半小时前,那个与叶惊秋温声细语的人任何没有区别。
如果不是在深海五十米深度的她, 依旧能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呼吸的话。
钟清并不打算解答叶惊秋的疑问, 她只是握紧了叶惊秋的肩头。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柔和却不容反抗的力量,这气息如胶水般包裹住她,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层淡淡的薄膜便忽地覆盖她全身。
于是飓刃自动平息, 叶惊秋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在深海下重新呼吸了!可尽管如此,钟清却还是没有和她交谈叙旧的意思, 只是径直拉住叶惊秋, 如一尾鱼般向更深的海底灵活行去。
叶惊秋暴动值早已消耗殆尽,此刻近乎丧失掉一切反抗的力气,她只能被动地跟着钟清去往漆黑的深海。
前方的路实在是太黑了, 假若要是一个人孤独地漂浮在这个深度, 也许会以为自己来到了真的黄泉。
这时有很细微的摩挲声响在耳畔,叶惊秋不自觉地抬头,却在看见海面的瞬间面色苍白。
异兽、数以万计的水行异兽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蹦跳欢呼着向人类的岸边涌去,更远处则泛着血红的絮状物与破碎的弹壳, 枪声荡出悠远的回音,她已经可以想象到基地成员子弹上膛的冷肃面孔。
这是再度爆发的兽潮!
怎么回事, 难道计划提前了?那么黑点现在是什么情况,阿谢究竟下潜到了何处?
“钟姐姐?钟小姐?钟清女士?”
叶惊秋试探着呼唤,可被叫到名字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身上的这层隔膜既是保护也是束缚,现在的叶惊秋简直就像一朵柳絮,只能任由钟清吹着她跑。
深度还在增加,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黑洞如陨石坑般塌陷在海床上。叶惊秋探头去望,却像是看见了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
浩大如足球场般的黑洞四周翻滚着岩浆,地脉的伤口喷吐灼热的红焰,赤红的岩浆与湛蓝的海水撕咬着相互纠缠,在这无人的世界达成诡异的平衡。雾一般的白汽则像是飘荡在海底的云层,丝丝缕缕,映着独属海洋的晚霞。
但占据叶惊秋目光的不是这微妙的水火平衡,而是那黑洞中可以用“无数”来作量词的兽群。
人面鱼兽以雪白的獠牙刺穿同伴的身体,鸟头旋龟贪婪着咬下伴侣的头颅嘬取脂肪与营养,一米余长的两只蛇兽亲亲热热地交织在一起,却在下一秒同时同刻绷紧肌肉,生生地将彼此绞死在窒息的陷阱中。
更多的更多的,是叶惊秋叫不上名的异兽,它们盘旋纠缠着向上翻涌,整个黑洞就像是在源源不断生产的母体,向外吞吐着惊人的子兽。
黑洞直径也许有百米那样长,所以这些生物盘成的浩大兽柱也就犹如一座通天之塔,淡灰的兽躯铸就密不透风的塔墙,叶惊秋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比喻眼前的画面了,也许只有灰尘的数量才可以和眼前这些兽的数目比肩。
“白银殿开启,沉睡四百年的异兽已经等了太久,”钟清终于说话了,她转头看着叶惊秋,“这才是真正的兽潮,半年前烛龙是被强制唤醒的,公道地讲,她死得很冤。”
叶惊秋一愣:“白银殿?是异度空间还是真正的陷落城市?”
“半个异度空间,因为修建它时制造者的力量已经不够了。”
“那这之后她没有继续修补白银殿么?”叶惊秋好奇道,心想那个制造者也太不负责了,居然还造烂尾楼!
钟清回头定定地注视着她,许久才轻轻地说:“后来她死了。”
又死了。
啊,大家的故事确实结尾都挺悲伤的。
叶惊秋还没来得及努力做出符合当下情况的最好的表情,钟清就已不由分说地扯住叶惊秋的衣角,径直冲向满是异兽的黑洞,毫无停顿地向那最中心飞去。
停车看路四个字已经在嘴边了,但下一秒,犹如摩西分海般的景象再度出现。眼前的境况让叶惊秋干脆地闭嘴,在钟清靠近的刹那,所有异兽都不约如同地俯下头颅,自动停止互相残杀的步伐,恭敬地让出一条道路。
叶惊秋跟着钟清从一只赤鱬的身前滑过,她注视着那奇特的人面,竟能从寥寥无几的器官中捕捉到名为“惊恐与尊敬”的情绪。它的双鳍以不寻常的频率高速颤动着。叶惊秋心里咯噔一声,她好像知道些什么了。
赤鱬颤抖着的双鳍不是因为白汽也不是因为水流,它是在害怕!害怕这个从她面前轻飘而过的钟清。
“本来那些人类想让你吃些苦头的,”另一道略有些哑沉的女声响起,“但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算了。”
这个声音是?
叶惊秋茫然地抬头,目光在触及到钟清的那一瞬僵住了。此刻她们已经下潜了约有四千米的深度,这里已经没有被月球折射的日光,四周黯淡的惊人。
所以叶惊秋根本就不知道,钟清究竟是何时变成了这样!
那两条修长的双腿——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腿了,骨节开合无声融化,转眼间,一条长裙般的灿烂鱼尾就缀在了钟清的身后,取代了那原本用于行走的下肢。
“她的运气一直都很好。”钟清低声道,她转头望着不知所措的叶惊秋,忽然笑了一下。
“刚才说话的是我的姐姐魑,很久前发生了一些变故,所以她和我共用一具躯体。”
魑。
叶惊秋心里有猜测,却在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心还是沉了一下,她看着钟清那张尚是人类的脸庞,努力让声音平静下来:“所以你是”
“那就重新自我介绍一下,编号SY-000009魑魅魍魉,我是最小的那个,单字魅。”钟清微笑。
“所以,阿谢五年前死亡的妻子——”
钟清点头:“也是我。我原本的目标其实是她的母亲,只是我没想到阿谢会喜欢我。”
叶惊秋几乎是一瞬便想到了谢平之曾提到过的旧事,当年Donnersmarck家族对Y计划的投资全由她母亲处理,所以钟清当初的目的,会不会就是Y计划?!
她一只近乎永生的异兽,何必去探求与它种族交换鲜血的人类计划秘密?
“不多说了,更多的东西留给你自己发现吧,那是我没有权限说出的话,你曾下了禁令。”钟清重新转过头去,继续向看似无垠的黑洞中深潜。
这个语气叶惊秋却愣了一下,她试探着道:“禁令的意思是,你曾经认识我?”
魑平静地回复叶惊秋的问题:“准确来说是我们。”
太好了,自己的过去履历看起来丰富度之高超乎她的想象,简直是卓越员工!
叶惊秋深沉地叹了口气:“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您二位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不能说。我说过,你曾经对这些事情下了禁令。言出法随的每一条命令都可以和十三条法则比肩,即使我能违背契约开口,元素也会自动分解掉我的声音。”
看来自己以前真的很厉害。
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叶惊秋开始怀疑自己的年龄究竟是不是身份证上的十八岁了,如果她能认识魑魅,少说她也得活了一百八十岁吧!
搞不好队长都要叫她姐姐的那种。
叶惊秋挠挠后颈缓解紧张情绪,自己的过去本就是个毛线般的谜团,钟清的话又将这团毛线彻底搅乱了。
许久都没人再说话,她们现在已经到达了地下约五千米的位置。在更远的深处,一道淡银的浮光竟像是闪烁的星辰般若隐若现。随着钟清人鱼般的长尾摆动,那道银光便愈闪愈亮。
深海六千米,触底。
苍色的海底犹如死寂的地狱,没有鱼没有水草甚至连火山与岩浆都没有。陡峭的海崖悬立,平坦的海床一望无际。而两人的正下方则是一座浩荡如巨山的白银殿堂,像是神迹般傲立在六千米的海床之上。
有淡灰色的以太元素漂浮,整个宫殿的空间隐约扭曲着出现,有时候难以瞭望到殿顶、有时候又难以窥见全貌,它像是半遮半掩的琵琶女,永远不会露出全形。
唯一不同的是殿堂那庞大雄伟的通天柱,灼目闪耀,保持全貌。飘到大门前的叶惊秋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指腹便依照花纹有规律地陷下,历时不知多少年,这柱上的雕饰居然依旧清晰。
浮雕和阵纹都坦荡荡地裸露着,叶惊秋竟觉得这花纹没由来的有点眼熟,似乎是和黄金殿一样的手笔,但无论是风格还是元素轨迹,居然和基地的卡兹尼神殿隐约有共同之处。
“这里是魍魉的沉睡之所,”两人踩上平稳的海床,钟清转身道,“也是我要带你来的最终目的地。”
叶惊秋抬头看着她:“可你也是一只异兽,这里沉睡着你的姐姐。说要把我献给你的姐姐我尚且还能理解,所以,你究竟为什么要刻意把我活着带到这里?”
“因为有一件事情,这世界上只有你做得到。”
“什么?”
“杀了魍魉。
第75章 魍魉魂
让她杀了魍魉?
叶惊秋知道, 自己的能力可以随着对手异兽等级而提升的事情在基地并不是谜。所以这种屠杀S级异兽的任务名单上绝对不会缺少她的名字。
钟清如果是以异兽处理基地成员的身份说这话当然没问题,但她明明是魍魉的妹妹,难道说同胞骨肉自相残杀这种事情, 也会发生在异兽身上么?
更何况魑魅魍魉为一体三魂, 据她目前所得到的档案信息,魑、魅、魍魉中占据本体的一方死去, 会导致她们三人同时失去生命。
这也就是为什么严格来讲魑魅魍魉为三只异兽,却被基地统统归属为SY-000009的原因。
“所以, 如果我杀了她, 你们不也都会死么?还是说基地对你们的了解不足,你们三人其实也是可以分开的?”
叶惊秋微微皱眉, 之前因钟清态度而不自觉放下的短刀再度被握紧。
“是, 但我依旧要让你杀了她,”钟清点头,面色平常地好像不是在谈论杀掉自己的姐姐, “因为只有这样, 我们三个才能真正地活下去。”
闻言叶惊秋愣了一下,什么叫我们都死了才能活下去?难道就连异兽也开始探究生存和死亡在哲学意义上的对立统一了?
钟清却再没有解释,面上的表情与之前每次说话说到一半时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叶惊秋心领神会, 心想这估计又涉及到自己设置的所谓禁令了。
自己上辈子肯定是个谜语人,指不定就是从哥谭市归国的DC反派。
两人默契地都没再谈起这个话题,都只向白银宫殿的大门走去。
绕过庞大如山的通天柱,如那天在北京地下城中见到的黄金门一般无二的景象再度出现在眼前。也许这两座宫殿的建造者其实都是一个人,否则相隔几万里, 没有哪两位天才异兽设计师的想法能连这奢侈的用量度与繁杂的浮雕纹饰都达成惊人的统一。
但眼前这座被熔炼的白银门却已经被打开了,铺天盖地近乎没有边界的白银大门似乎可以顺着目光而自由地延伸, 大片耀眼的银光已经是接近刺目的程度,像是被风夜困顿在残屋的旅者,甚至要借满地飞雪作灯。
一道仅可容下一人缩身进入的黑缝像是异兽的眼睛般盯着两人。门口即是一件基地独有的液态金属抗压衣,叶惊秋察觉到里面似乎有空气流动的迹象,白银殿里是没有水的,所以,谢平之已经进去了么?
叶惊秋觑了一眼钟清,可这人、准确来说是这兽,她的目光却依旧静得彻底,正像是这地下六千米的海床,仿佛一点也不关系谢平之的死活。
等等所以这样说来钟清口中所谓的初恋其实就是阿谢,可她在回答叶惊秋关于那人后来的问题时,明明说的是她已经死了。
难道今晚,钟清想拉阿谢一起死?
如果是这样事情恐怕要更麻烦了。根据钟清的言论,她和她姐姐魑是短暂寄居在这具人类的躯壳里,因此发挥出的力量只能勉勉强强在C级和B级之间来回波动,而真正的力量则都集中在魍魉的身体之中。因此她在抵御魍魉的时候,钟清完全有机会对阿谢出手。
更何况杀烛龙时她手中有堪称神器的八门魂锁困龙阵,可现在,她只有短短一柄钢刀。
步入白银大门之后是如穹顶般的空荡大殿,四下里一人都无,没有谢平之也没有魍魉,一切都静得彻底。
但叶惊秋发现了不对。
这里的以太元素密集度高得吓人,如果白银殿是处于现实与异度空间的中间态,那么这里的空间维度压根就是混乱的。也就是说,对手和战友都将交替着出现!
白银殿没有给叶惊秋留下足够的时间去思考更多的答案,因为她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没有任何预兆,刹那间雷霆般的爆声炸响!超高速的空气流割裂出银屑与鲜血,烈烈长风拉开血腥的战场,谢平之手执啸刀面色苍白,犹如一只游隼般更迭刀位。啸刀斩出气流,刀刃上隐约覆着一层淡淡的金色。
在她对面则是鬼魅一般飘忽的身形——这次是真的鬼魅了,因为魍魉本就是能带来疫病的恶鬼!
叶惊秋终于能看清魍魉的身形,或者说、轮廓,这是介于人类与野兽之中的物种,较常人两倍的身躯竟然有一半呈现出透明的胶状,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包裹在透明血肉中的白质骨骼呈现出一种极寒的昏冷,凹凸的骨刺或真或假地显露着狰狞。
一人一兽拼死地纠缠,谢平之的出刀已经完全丢失了章法,只是纯粹的速度的拼杀,鲜血与残影似乎永远也挥不尽。也许她清楚地知晓自己没有半点获胜的可能,如果将能力全数压在一个方面,那么或许就有逃生的希望。
“小秋!”看见来人身影的谢平之转身惊喜大喊,可还没等她完全笑开,钟清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形便彻底地映在了她那湛蓝的眼底。
谢平之的笑容僵住了。
钟清能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了很多。
但此刻根本没有时间留给她做出遗憾或恍然的表情,险之又险地擦过魍魉的利爪,谢平之咬牙高声喊道:
“这里的空间是混乱的,这只异兽似乎也被自己困在了这里!乱流会将所有生物再度分割为不同的空间,频率——频率大概是半分钟!”
就在这句话落下的刹那,诡异的灰色席卷整个白银殿堂。一瞬间钟清与谢平之的身影齐刷刷消失在叶惊秋的视线里,不远处,失去目标的魍魉慢慢地转头,那双无神如丧尸的纯灰瞳眸便忽地定格在叶惊秋身上。
叶惊秋:“”
小情侣相逢就不管我了是吧。
但没关系,因为她此刻已经有了与这只异兽相同的能力。
叶惊秋冷哼一声转动意志之环,再度下令——
“复制!”
无事发生。
Aether礼貌播报:“当前暴动值,1023,C级。”
四周空气泛着沉默的尴尬,过了许久许久,叶惊秋僵硬地抬头,看着魍魉近在咫尺的灰眸努力微笑:
“嗨,要试着交个朋友吗?我认识你两个妹有话好好说啊!”
魍魉凄哭着毫不犹豫地扑来,就在那双铁灰的利爪即将割破叶惊秋胸膛之时,空间再度轮换。
失掉谢平之身影,钟清面色苍白猛然回头,死死地注视着叶惊秋:“怎么回事!你难道没有阻止空间乱流?”
“言出法随的能力变换好像失效了,我感受不到和魍魉一样的力量!”叶惊秋比钟清还急,“有没有办法解决?快!阿谢暴动值快清零了!”
钟清脸色突变,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你和时醉在缅甸那次摔下悬崖时,你是不是短暂的失忆了?”
“是可这有什么关——”叶惊秋不解道,但她问询的话很快被钟清惨白的脸色中止。
“原来真的是她,她真的还活着”钟清喃喃自语,下一秒她回过神后死死地抓着叶惊秋的肩膀,“没时间了,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想起来,只要你想起来任何一点东西,你立刻就可以拥有与魍魉相同的力量。”
“可我要怎么”
“只要你想就可以!”
空间乱流再度更迭,钟清甚至不确定叶惊秋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纯灰的浓雾过后,是魍魉插向谢平之的爪骨!
钟清悚然一惊浑身血液倒流,瞬间她想也不想地向前纵跃而去,右手幻化出长达十米的元素巨刀,毫不犹豫地替谢平之挡下这一击。
意识已经濒临恍惚的谢平之只觉自己被拥在一个微凉的熟悉怀抱之中,她再度睁眼,却见魍魉的爪骨闪出音爆的巨响,一团密集的血花炸开,钟清那平日温和淡眷的眉眼露出巨痛般的挣扎。
“你过来救我干什么,”谢平之咬牙切齿地反问,“五年前要杀了我的是你,五年后救我的还是你,钟清,你凭什么救我!”
钟清捂住伤口低声:“总算朋友一场。”
“朋友,那么请问这位异兽同志,我是您这几百年来的第几个朋友?”
根本不想和她再说没有意义的废话,谢平之冷冷地转过头去,拼力驱动飓刃,人却在即将飞扑出去的一瞬,如被施加定身咒般根本无法动弹。
空间乱流再次生效,魍魉的身影消失。谢平之骤然转头,但觉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将她向远处托举,目的地正是这白银殿的大门。
“你想把我送走?”
钟清依旧没什么表情:“你是不应该被卷入这件事的人,没必要在这里送死。”
“真好笑,我堂堂A级行动员,凭什么留下来就是送死?”谢平之撕扯着身旁的这一层隔膜,“钟清!放我下来!”
水膜将她轻缓温柔地向上继续托举,谢平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远离空间乱流的战场,被托举向六千米外的海面。
这次钟清是铁了心要把她送走。
看着曾经恋人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谢平之只觉一种绞痛般的慌张从心脏开始向上蔓延。
她拼死地从喉咙中挤出声响:“钟清!你放我下来!”
“你听见没有?你说话啊!”
“你永远别想让我原谅你,放我下来!”
钟清却熟视无睹地转身,脚尖一点毫不犹豫地再度冲回白银殿。
但在最后一瞬她明明还是开口了:
“那就不要原谅。”
轻如浮潮的低语消散在海底,谢平之蓦地顿住了,她怔怔地望着钟清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那影子是如此的瘦削。
钟清丝毫不知身后之事,她闯进白银殿堂,只见空间乱流更迭如混乱死海,半分钟的倒计时飞速终止。眼前场景再度变换,一身狼狈的叶惊秋撑着半截短刀站起。
居然没有受伤,看来她恢复的速度出人意料。
叶惊秋疼得呲牙咧嘴:“你确定只要我想就能恢复记忆么?我头都要被魍魉打爆了。”
“是,你是言出法随在世间行走的化身,只要你想就没有什么不可以。”
“但我确实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钟清回答:“那只能说明你对记忆的渴求还没有那么高。”
时间转瞬即逝,叶惊秋还没来得及反驳,魍魉如鬼影般的身形就再度出现在两人面前。
“没有多少时间了,魍魉如果释放神弦曲就都完了,”钟清高声道,“死马当活马医,你努力抓一点魍魉的鲜血抹在后颈处,或许会管用。”
叶惊秋看着远处那道如死神的身影,努力扯扯嘴角。
好吧,希望这东西是说抓就能抓到的。
没有再多犹豫,叶惊秋握紧短刀向前死命一搏,可她眼下C级的力量实在不足以和S级异兽对抗,还未近身,魍魉的爪风就要把她掀翻在地上!
这次她干脆不再闪避,任凭风刃在它身上割出千万个细小的伤口,叶惊秋依旧不动如山。短刀向前狠狠地抵上魍魉骨甲,瞬间,如铜钟骤碎的沉声回荡。
一只利爪完全贯穿了叶惊秋的左臂,叶惊秋右手死死地握着魍魉利爪,任凭那凸起的骨节扎透她手掌。
丝丝缕缕的鲜血沿着掌纹流淌,叶惊秋近乎以咆哮的方式高喊:
“钟清!”
“噗嗤——”
利刃入肉声清晰可闻,钟清将断刃死死地插进魍魉的肋下,一瞬间,大量的鲜血以喷泉的形式爆发,滚烫的热血浇在叶惊秋身上!
后颈开始泛上蚂蚁般的痒意,血肉温度几乎是在飙升。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从叶惊秋的身上爆出,钟清刚要松一口气,却见叶惊秋忽地愣在原地,缓缓阖上眼睛。
还是晚了一步。
淡灰的薄幕席卷世界,终极本能神弦曲,爆发。
第76章 当年境
神弦曲本为乐府古题, 属清商曲辞。中唐时期尚巫之风日盛,李长吉作神弦曲三首以讽巫人装神弄鬼,但倘若从基地的角度看, 神弦曲所绘之事, 恐怕未必是假。
“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鬼神所作的青碧火焰之中隐有恶鬼的长笑, 袅袅青烟便隐约扣住行人魂魄,将其带入仿佛梦般的世界。
所以叶惊秋只觉从头到脚犹如冷水下泼, 冰冷的寒意铺天盖地, 一瞬间天地陷入亘古开天的寂寞,叶惊秋眼前一晃, 便被拉入似梦似醒的幻境之中。
又是极地冰海, 又是异兽之梦。
刺骨的冷意仿佛从皮肤的每个毛孔钻入身体,滚烫的脊骨温度都无法抵御这种上蹿的极寒。她像是被泡在了冰海里,略一转眼便是熟悉的青灰的天空。
暗红的垂云袭压, 稠密如织的雨花飞溅。叶惊秋下意识低头, 却清晰地看见了冰山上属于自己的身体。
或许说尸体也更为准确。
“叶惊秋”紧闭着双眼,猩红夺目的鲜血从她身下不住地向外流淌,以冰山为底绘出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这次冰海中不只有烛龙了, 目之所及的范围内皆是密密麻麻的不同种的怪兽。
庞大如山的烛龙、诡异如影的魍魉、狰狞如铜铁的山兽
烛龙撕扯着她的双腿, 而魍魉则失智般地撕咬她的肩膀,冰山上一共有四只异样强大的巨兽分食着她的尸体,而在冰海之下,还有一群凄叫着的小型怪物正饥渴地舔舐她淌下的血液。
自己的待遇真不错,这画面简直是对分而食之词语的最精准理解。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置身于冰海之中, 叶惊秋注视着冰川上那张属于自己的脸,竟有一丝诡异的不真实感。
浑身血液仿佛翻涌,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是否,这些都是曾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如果真如钟清所说自己当初的能力堪比十三条法则,那么自己作为人类抵御异兽的主力军,也许真的有可能被群兽围剿的可能。
这些异兽仿佛对她的骨肉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而截止到目前为止,她所遇到的两只S级异兽的初始状态都呈现出失智的无差别疯狂,这是和她的血肉有关系,还是因为她死前下达的命令?
想起那些所谓关于复活的法则和传说,叶惊秋看着被撕咬的自己叹了一口气。
这次真有点完蛋了。先不论自己真实年龄是不是一百八十岁,光是仇敌目录都够她喝一壶的,烛龙和魍魉都归属S级序列了,剩下那两位同志的水平怎么着也不会比这个低吧?
毕竟都是能从烛龙口里抢食的家伙。
叶惊秋认命地哀嚎,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之下她的“尸体”忽然呈现出一种淡金的色彩。鎏金般的浮光像是呼吸一般地闪烁,“叶惊秋”忽然睁开了眼睛!
如雷鸣般的巨响隐约浮现,冰川、乃至于整个冰海都开始震动。地架像是被掀开一样开始剧烈地颤抖,大片大片的冰山雪崩般开裂,浮冰迸溅的血花几乎要染透整个天空。
烛龙松口向下咆哮,那对狰狞惨然的獠牙上正滴滴地垂落鲜血。冰蓝浮川被染成近乎血红的颜色,可仔细去看,那鲜血似乎染出了诡异的花纹。
不是似乎,叶惊秋揉了揉眼睛,以她的躯体为中心,冰川上一层圆形的诡异金光忽地爆出,星星点点交汇聚集,共同组构成庞大的魂阵!
那魂阵中元素运行的轨迹气息太熟悉了,无论是黄金殿还是白银殿,叶惊秋都曾嗅到过与之相同的气息。
烛龙的吼叫犹如逃亡的号角,魍魉后退几步直直地坠入冰海。
一石激起千层浪,垂涎争夺鲜血的小兽立刻直勾勾地拼命向远处逃去,像是身后有比烛龙还要可怕的存在,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要用尽。
但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魂阵显然没有给它们留下多少时间,只一瞬天崩地裂冰川乍碎,但听一声巨响,一座完全由深海纯冰铸就而成的殿堂破冰而出。
这是较烛龙黄金殿还要辽大的存在,极纯的湛蓝色坚实如铁,每一块浮冰都像是深藏在极地千米之下的造物。光是这样遥遥地看着,冷气便如有实质。也许这些浮冰从极点形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以固态水的形式留存至今了。
方才聚首分食的异兽都已如树倒猢狲般逃亡,远处冰川传来密集慌乱的脚步声,叶惊秋的目光却全然没有分给它们一星半点,因为此刻“叶惊秋”已经起身,她跌跌撞撞地拖着身体向冰门行去,那殿堂之门上刻着一个凹槽,像是钥匙启动的位置。
“叶惊秋”胡乱地在沾满鲜血的衣襟中摸着什么,叶惊秋心有所猜,她定睛望去,果见“叶惊秋”高举出一块貔貅圆形玉佩!
玉佩和凹槽完全严丝合缝,青玉上篆刻的貔貅居然犹如复活般转动了脑袋。但见大门骤开一道裂缝,万条金光熠熠生辉,一股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叶惊秋只觉头脑一震,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的凑近,就在此刻轰然声响,眼前的世界尽数被刺目金光所占领。
“原来你还在读大学啊,那我多付你点小费喽。”
年轻的谢平之慵懒地倚靠在船栏上,浓密的微卷金发顺着海风飘扬。她笑着看过来,湛蓝眼眸里尽是畅快的舒意。
叶惊秋懵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十分确定这就是自己的身体,但这幅装扮,怎么像是在玩传统服饰的cosplay?
不对!为什么一转眼自己就到了船上?
她有点茫然地打量着四周,此刻正是落日时分,船只正沿着开阔安静的大河向远海行去,两岸尽是大片大片的桂树与水剑,无论是低却厚大的巨树还是矮小的双子叶水草,翠绿的枝叶上都流动着勃勃生机。
“诶,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叶惊秋许久不答话,谢平之好奇地凑过来,“继续讲呀,你最后拿到那个女生的联系方式了么?”
叶惊秋:“”
谢平之怎么走到哪都能遇到同类,她的姬达已经强到这种离谱的程度了么?
那我就可就胡扯咯。
“拿到了,她也同意和我在一起了,”叶惊秋一秒垂泪,脸上尽是孱弱的伤意,“可我们只柔情蜜意了几天,她就当着我的面去勾搭别人,我质问她,她居然说嫌弃我。”
谢平之遗憾地啊了一声:“为什么嫌弃你?”
叶惊秋抽泣:“她嫌我在外面有老婆。”
谢平之:“?”
她脸上露出茫然和无措:“老、老婆?”
叶惊秋悲伤点头。
“不是等一下,”谢平之这辈子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只觉大脑宕机,“什么叫你女朋友嫌弃你有老婆?”
叶惊秋:“就是我原本有一个老婆呀,然后又谈了一个女朋友呢。”
不远处的钟清:“”
她真是一如既往的胡编乱造。
懒得废话那么多,钟清款款走到谢平之身旁,轻轻抓住她手腕,微微一俯身,便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一转眼的功夫,叶惊秋便见刚才还意气风发的谢平之忽然后退一步双耳急速转红,嗫喏着害羞点头:
“好、好好好,那、那我先进去等你?”
钟清不动如山,微笑告别:“嗯,待会儿见。”
叶惊秋:“阿谢原来你还有两副面孔!”
谢平之匆匆地消失在两人视线中,钟清转过头来:“叶惊秋?”
叶惊秋点头,却在见到钟清靠过来的动作后猛然后退一步,满脸正气凛然:“等等!钟小姐你站在那里就好!”
“有什么区别么?”
“我现在是一个被女人伤透心的大学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理应对一切人保持警戒距离!”
“”
钟清努力遏制住翻白眼的冲动:“那我长话短说,你我现在都在阿谢的梦中,你取代的是当初我们导游的身份,只有破掉阿谢的梦境,我们才能真正地找到魍魉。”
“梦境?神弦曲究竟是什么本能?”叶惊秋皱起眉头。
“以太类本能。我们和烛龙的生存形式不太一样,战斗能力要远远弱于其他S级异兽,”钟清解释道,“我们更胜于用幻境取胜,神弦曲会重启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再度重演当日情景,倘如梦者重蹈覆辙不能破局,那她就会永生永世地困在幻境里,而现实的躯体也将消亡。”
叶惊秋环视着四周极似昭披耶河的河岸,小心道:“所以阿谢最深的恐惧是”
“五年前在曼谷河口,我假死的那一刻。”钟清淡然自若,似乎说着一件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
叶惊秋顿了一瞬,接过话头继续好奇道:“所以你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神弦曲对你无效,只能困住你大约几分钟的时间,但魍魉不会这样轻易放你出去,所以她把你强制移到了距你最近的谢平之的梦里,但她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钟清巧妙地把为什么自己在这儿的原因带过去,不再说话。
“破局之法是?”
“等等帮助阿谢杀掉我,”钟清递给叶惊秋一把快刀,“你动作最好快点,此时此刻整个曼谷市都在神弦曲的幻境中,你晚上一秒,那群人类死去的概率也就越大。破掉幻境,届时你会直面魍魉,杀掉她一切就结束了。”
就在钟清话音落下之际,极远的山林中传来轻微的滴答声,像是什么信号一样,甲板远方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叶惊秋抬头望去不由得微愣。
居然是队长。
时醉一身黑衫表情冷肃,右手正最后调整着手套夹扣,深黑瞳眸犹如昭披耶河般毫无波澜,正面无表情地沿着舷梯下行,落日余晖镀出她略有些削瘦的轮廓。
好吓人,比当初在崇明岛相见的第一面还要吓人。
在队长身后是面孔略有些年轻的周弦徽,她依旧带着一点温柔的笑意,正轻声和时醉说着什么,时醉却仍是一言不发,只时不时点头。
“队长和周周姐也是幻境?”叶惊秋不可思议道,“这也太像了吧。”
“她们当时确实在那艘船上,不过周弦徽是幻境所化。至于时醉,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不清楚。”钟清难得迟疑。
正说着,周弦徽已经停下了步伐,而时醉居然还在向前,叶惊秋没由来地生出一种预感,心想队长不会是来找她代替的这个人的吧?
只几秒钟,时醉果然在她身前停下了!
“我知道你是这一带很出名的导游,介意多谈一笔生意么?”压根没半点寒暄,时醉没有半点起伏的声音响起,“三倍价格,下船后同行。”
叶惊秋抬头,队长那冷淡的眉眼简直要拒人千里之外。
哼,这个时候的队长明明已经在和小猫Aether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了!凭什么对我还这么冷淡!
就算神弦曲蒙蔽了你的双眼,队长你也太让人伤心了!
叶惊秋恶从胆边生,她自然应下:“好啊,但我要的报酬恐怕比较独特。”
“直说。”
叶惊秋故作沉思,片刻后抬头深沉道:“这样吧,你冲我笑一笑,我就给你带路。”
时醉:“?”
钟清:“真是找死。”
第77章 风啸刀
时醉像是没有听清一样微微皱眉:“报酬是笑一下?”
叶惊秋有恃无恐趾高气昂:“对!”
时醉追问:“你在外面有个老婆?”
叶惊秋:“嗯?”
叶惊秋有点疑惑, 队长的听力已经变态到这个地步了吗!
时醉若有所思:“除此之外还有个女朋友?”
叶惊秋:“!!!”
等等等等这个语气这个神态——
见到眼前这个异国导游脸上露出再熟悉不过的神情,时醉似笑非笑地再度开口,语气轻得像落叶:“所以这位导游, 您现在想背着您的老婆和女朋友, 做什么呢?”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叶惊秋心里咯噔一声, 讪笑着堆起来个谄媚的表情:“嗨呀这位朋友您何必问这么多呢!咱们以和为贵和气生财,三倍价格是吧?没问”
时醉淡淡地投来一瞥, 叶惊秋后半截话戛然而止。
“说话, ”时醉垂眸冷笑,“你准备背着你的老婆和女朋友做什么?”
叶惊秋紧张地咽了口气, 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背、背着她们再找个未婚妻?”
时醉:“”
时醉:“叶惊秋。”
“到!”
叶惊秋火速立定站好, 小身板挺得梆梆直:“尊敬的时醉队长,一队叶惊秋向您发来诚挚的问候!”
“我们不在的时候,你都是这样和别人说话的么?”
叶惊秋干笑两声:“误会, 都是误会。女朋友和老婆都齐全了, 再胡扯就只能扯未婚妻和前女友嘛!我权当总结词汇量,队长您就当没听清哈。”
“所以你以为那是五年前的我,才开价说笑一笑?”时醉睨她一眼, 丝毫没有把人轻飘飘放过的的准备。
“不是我这不是想让您开心开心, 笑一笑笑一笑。”
“是你想让自己开心吧,”时醉面无表情,一看就没相信小队友的说辞,“好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晚上你下船究竟去干什么了?”
叶惊秋不敢再乱开玩笑了, 赶紧如此这般地从救姜之南到见白银殿解释了个遍,还顺带委婉地表达了自己下次绝不莽撞行事的美好愿景。
“没事就好, 下不为例。”
时醉不易察觉地舒了一口气,面上却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只想了想再度提问:“但如果这是阿谢的梦,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队长你没做梦么?”
“没有,眼前一闪我就在船上醒来了。”
叶惊秋若有所思:“钟清说你有点特殊,可能魍魉也是顺手把你移到了阿谢的梦里。”
“我清楚了,但是”时醉点头,视线轻轻地扫过不远处的钟清,“你确定她可以相信么?”
“可此时此刻没有别的选择了。”叶惊秋微怔一下,很快低声道。
还没等两人继续说什么,遥遥远处传来一道两人都不陌生的声音。
谢平之穿着短衣短裤露个脑袋委委屈屈:“清清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
时醉:“长见识了。”
钟清先娴熟地换副表情去哄人,叶惊秋看着远处要多幼稚有多可怜的谢平之砸了咂舌,转头问队长:“阿谢之前是这样的?!”
时醉表情也很难以言喻,她摇摇头:“我不清楚,五年前我确实在船上和她有一面之缘,但下船后我们便分开了,再见面,谢平之就已经倒在血泊里。”
叶惊秋啊了一声:“所以原本的时间线里,队长你根本没来找我这个导游?”
“嗯,我恢复意识后很快就察觉到这是昭彼耶河河口,如果说谁和这里的纠葛最深,就只有谢平之了,所以跟着她是个不错的选择,”说到这儿时醉顿了一下,眼神轻点过小队友,“只是没想到能遇到你。”
叶惊秋哭丧个脸,心想我也没想到啊队长!我就这么胆大妄为了一次怎么就被抓包了。
正这时汽笛缓响,船只缓缓地向观光码头靠拢。被哄好的谢平之眉开眼笑,很快就接受了要多一人同行的事实。
同周弦徽稍稍解释一番,时醉便顺理成章地跟着三人下了船。谢平之规划的目的地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程,四人轻装前行,很快就深入密林。
叶惊秋假模假样地在前面带路,时不时还回头和时醉笑着说两句,言行之中有种说不出的亲密。谢平之看着有点奇怪,干脆加快点脚步悄悄俯在叶惊秋耳边,似乎有真心话要托付似的。
叶惊秋闻弦歌知雅意,特别干脆特别顺服地把头凑过去,正预备听一听是什么发言,是阿谢要给钟清惊喜,还是嘱咐她慢点带路?
“朋友,”谢平之小心地觑了一眼冷冷淡淡的时醉,“脚踏三只船的风险有点太高了。”
叶惊秋:“您还真信啊。”
她看着有点呆的谢平之深沉叹气,怎么觉得五年前的阿谢有点傻得单纯呢?
但现在这样似乎也更自然。叶惊秋想了想,如果说过去的阿谢一直自由自在地像是一阵风,那么现在的她,更像是在玻璃房子里打转,表面上看依旧肆无忌惮,可严格说,还是像被框住了一样。
眼下日影渐斜,密林中的游览灯却还是关闭的状态。四下里的丛林被风吹出或明或暗的影子,隐约透着一种别样的凄清,叫人忍不住裹紧衣衫。
阿谢会叫她终止行程么?
叶惊秋稍有些忧心地转头,却见身后的谢平之正兴致勃勃地和钟清聊着什么典礼,什么觉得这次泰国的某种酒不错可以试着加进礼单、什么到时候也可以坐船来海滩拍照片,等叶惊秋清清楚楚地听见婚礼两个字,谢平之的思绪又飘到领证的地点了。
所以当时钟清和阿谢,明明已经走到了这种地步。
叶惊秋有点恍惚,谢平之还在眼神亮亮地筹划着未来,而钟清在她身边一字不答只含笑点头,和其他将所有都托付给另一半的恋人没有任何区别,连温声说好的语气都极尽温柔。
谢平之确实会有那样美好的未来,但不是会和她。
时醉低声道:“没有多久了,如果基地事后的调查报告没出错,十三分钟后会有一群鼉围袭击谢平之,而钟清将借着保护阿谢的名义假死,完成和这个身份的剥离。”
叶惊秋默了一瞬:“所以我们要劝说阿谢,抢在鼉围前杀掉钟清?”
时醉点点头。
“难度有点大,我拽着她的手杀钟清算吗?”叶惊秋愁眉苦脸,“她现在明明超爱!”
说着,四人很快就要到达当初的目的地,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岸边的浅河淌得极缓,丛生的杂草里逐渐响起细细簌簌的诡异叫声,叶惊秋顿了顿,察觉到一股诡异的元素气息。
刹那间只听一声低吼,一头不明野兽飞速从四人身边蹿过!谢平之闪电般从背包中抽出一柄户外刀,手法却异常娴熟,神色立刻严肃起来。
“这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大型野兽?”谢平之警惕地环看四周,“为什么直到现在,环河灯还没有亮起来?”
骤然间四下里响起令人遍体生寒的吼声,数十只野兽咆哮着从河水中跃出,人面羊角的短吻鳄露出狰狞的獠牙,虎爪般的四蹄眨眼间即可撕碎桂树。
状如人面,羊角虎爪,恒游于睢漳之渊,出入有光,是为鼉围。
这是魑魅魍魉的从臣,五年前就是钟清将它们召唤出来的。
谢平之果断转身,向叶惊秋大喊:“走,快走!联系警方,这地方不可以再留了!”
叶惊秋大喊着点头应下,脸上显出焦急之色,私下里却低声戳了戳时醉:“队长怎么办?”
“旁观,”时醉给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她眸色渐深,“先等等。”
叶惊秋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四下里局势又陡然一变,成群的鼉围不约如同地向包围圈正中心的谢钟二人发起进攻,叶惊秋长嘶一声,最终还是几个纵跳,向谢平之的方向冲去。
谢平之左手紧握着鼉围鹿角,右手毫不犹豫地握着户外刀狠狠刺进鼉围的脊背。叶惊秋在心底喊一声漂亮,只一刀,谢平之即精准地报废掉眼前这只鼉围的中枢神经,力度位置速度全数精准到难以言喻的地步!
在加入基地之前,她分明也是围猎格斗的好手。
余光见到叶惊秋的身影,谢平之眼神重燃期望,完全没料到叶惊秋居然没有先一步逃走。
“带我妻子走!”谢平之抹掉脸上兽血高声吼道,“十倍、不,一百倍的酬劳!只要你能带她出去,价格随便你开!”
叶惊秋望着藏在谢平之身后的钟清,心中不可避免地升起几分怅然,她点点头,却没说话。
见状谢平之兴奋地笑起来,她转身拉住钟清,极快地嘱咐:“不要废话,你先跟导游走,我有办法脱身,你相信我。”
钟清很轻地嗯了一声,抱紧了谢平之的肩头。
谢平之几乎是在燃烧生命般躲闪,非觉醒者能达到的极限也许就是眼前的速度。叶惊秋做出准备好接人的姿势,现在只差不到十米的距离了!但见谢平之咬牙奔跑,在最后一刻飞纵起身——
“嗤——”
很轻的刀刃入肉声,那一定是一柄极小极薄的快刀,或许和自己送给阿清护身的那把很像,因为只有这种小刀,插入心脏时不会泵出动脉的沸血。
谢平之想。
高负荷运转的身体在此刻骤然松弛,难以遏制的倦意从四肢源源不断地涌现。谢平之无力地松刀,垂眸看着自己胸膛里那把薄薄的刀刃。
刀柄就握在钟清的手中。
叶惊秋呆呆地注视着谢平之陨落的身体,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
她明白了!她明白了!钟清之所以也在这里不是因为她是魅,超S级本能神弦曲太过强大,就连身为异兽的她也不免深陷幻境!
而钟清最深的恐惧也是五年前假死离开谢平之的那一刻!她动心了,所以这场幻境完全是谢平之和钟清的1V1对决,这是必死的局,两人中必要有一个献上自己的生命,谁先杀掉对方,谁就是活下来的胜利者!
杀掉谢平之不违背她和叶惊秋的约定,因为这也是破局。
谢平之慢慢地抬头,一瞬间鼉围都不动了,她质问的声音都很轻,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自己的恋人:
“阿清你在做什么?”
其实答案很明显,因为钟清此刻已经不是人形。那条如长裙般的鱼尾逐渐开始透明化,胶质的骨节转动,组合成一个半真半假的身影。
魅,破除掉心局的钟清已经可以拿回属于自己的异兽的名称。
钟清很慢很慢地拔着匕首,眉眼依旧泛着与平常无二的温柔,她轻声回答:“我在杀掉你啊。”
滚烫的鲜血在这一刻如喷泉般飞溅,死亡的巨痛席卷全身。谢平之艰难地捂住伤口,声音嘶哑:“所以你当初接近我是为了Y计划?”
钟清点点头,眼神依旧柔得能泛水:“你有时候其实也不傻,其实我给过你机会,但你似乎有点太喜欢我了。”
“所以是我的错?”谢平之低声嘲讽道,她的瞳孔却在慢慢地失去焦距慢慢地涣散,心脏还在不知疲倦地向外泵压着鲜血,滚烫的红色浇灌在地上,盛开出一朵鲜红的地狱的花。
这次是真的死亡。
“姑且算是吧,”钟清握紧了刀柄,她像是没有任何感情一样,深灰的瞳眸泛着森然的冰冷,“阿谢,这次轮到我和过去说再见了。”
谢平之无力地闭上眼睛像是认命,钟清仿佛下定了决心,她微微转动刀柄搅动恋人的心脏,大股大股的鲜血仿佛瀑布般喷出。
淡青的旋风骤然开启!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一瞬炸开,谢平之忽然睁开了双眼,湛蓝双眼在此刻泛起属于风元素的辉光。
一柄更为锋利更为凶残的长刀携着万钧之力,径直穿透钟清的心脏。
那是啸刀,钟清亲手为谢平之打造的啸刀。
叶惊秋愣住了,她抬头不自觉地看着队长。时醉点点头,一切猜测都在不言之中。
淡金的纹路浮现,啸刀上的药水顷刻间腐蚀掉钟清的心脏,这次没有鲜血作为死亡的奠基礼,但取而代之的是飘荡的白汽,像是婚礼上新娘的白纱,丝丝缕缕地飘荡在钟清的身后。
谢平之的眼神明亮如刀,仿佛前一刻死亡带来的危险转眼间便消逝不见。惭恩的领域扩张到极致,猎猎长风肆无忌惮地冲撞世界。
“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钟清的脸色顷刻间灰白下去,她跌坐在地上,恍然已经明白许多。
“我从未沉睡,”谢平之低声道,“这个梦我已经做过几千几万遍了,神弦曲只能召唤出人的恐惧,可它于我而言早已经成了执念。钟清,这场梦的主人其实是你。”
“原来是这样,原来你早已经不害怕回到这一天了。”钟清慢慢地重复,从四肢开始,她的身体迅速开始灰败透明化,转眼便塌缩为纯粹的元素。
“啸刀上涂了特制的朱砂粉,不然你不会死得这样快,”谢平之顿了一下,“我们很早就知道了。”
钟清微微地阖上双眼,她想起在水底见到叶惊秋的第一眼,当时的小秋极快地从口袋中掏出密封的淡金色药水,她却全然没意识到那是针对她特制的毒药。
“真好,真不愧是你们,”钟清忽然感慨道,她却依旧没有放开插入谢平之的刀,“可为什么你要现在才出手?谢平之,现在已经太晚了。”
叶惊秋面色陡然一变,钟清说的没错,已经太晚了。纵然这是一场幻境,可谢平之的伤口是无法逆转的,而钟清也将彻底的死去。这场生死赌博演变到现在已经没了胜利者!
“因为我想知道,重来一次,你会不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谢平之的精神像是一瞬间松弛下来,她大口地喘息着,大量的失血已经影响到她的肺部功能,这也许是她这辈子的倒数第二句话。
钟清叹口气:“都这种时候了还要撒谎阿谢,你是想和我死在一起吧”
谢平之忽然不说话了。
下一秒,像是野兽濒死的吼声响起来。
“我要说什么?我要夸你猜得对吗!”
谢平之死死地盯着眼前她曾千万次描摹的脸庞,声音是叶惊秋从未见过的歇斯底里:“我恨你,但我更恨我自己。尽管我潜入系统的时候知道你就是异兽、知道你就是五年前的钟清、知道你就是杀死我的凶手,可我还是”
她哭了,叶惊秋清晰地看见两行清泪混合着鲜血流淌在阿谢的脸上,湮灭她最后几不可闻的三个字的尾音。
长久的沉默,四周寂静到像是重新回到六千米的洋底。
钟清忽然笑了。
“那真好。”
她说。
刹那间以太元素爆发,淡灰的薄幕席卷,飘荡的水草、奔流的长河、寂静的森林一切的一切都消失掉色彩,只剩下纯粹的灰色的虚无。
也包括谢平之胸膛的伤口。
世界忽然安静下来,时间仿佛倒流。谢平之摸着胸膛的伤口,惊恐地发现她破损的心脏居然已经完好无损,没有刀伤没有鲜血,而澎湃的生机和澎湃的元素正涌动在她的血脉中。
一切都飞快地褪色消失,除了钟清胸口的那柄刀。
叶惊秋傻眼,眼前的一切都超乎她的想象,她转头看向时醉,发现队长眼底也露出极罕的不解。
“我们确实都在神弦曲的幻境中,”钟清轻声道,像是在给叶惊秋作解释,可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谢平之,“但我是异兽、更是魑魅魍魉的一部分,我也能调动部分神弦曲的元素,比如,模拟出伤口和痛苦。”
“叶惊秋,我死之后你将重回白银殿,但那时候对抗魍魉的只有你自己了,魍魉的身躯有三颗心脏,不要大意。”
叶惊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谢平之彻底慌了:“等等、等等什么叫你死之后?什么叫模拟出伤口和痛苦?钟清?钟清你什么意思!”
钟清摇头:“很快你就明白了。”
她的身体开始被解构,化成的纯粹的以太元素却没有消散,而是直勾勾地冲入了谢平之的心脏。
“魍魉的力量会回到应有的地方,但我这具躯体的力量却始终是由我支配的,”钟清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不多,但足够弥补掉惭恩的弱点,从此之后,你可以没有限制地使用它了。”
“骗了你那么久,好歹要给点补偿。”
谢平之拼命地摇头,声音却被堵着了一样,连一个好字都发不出来。钟清眼前已经是纯粹的黑暗,她感受着脸上滴溅的温热,忽然笑起来: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阿谢。”
话音久久地消逝在风中,钟清的身体完全透明化。神弦曲的幻境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钟清,或者说,魅,宣告死亡。
第78章 会旧友
死亡的确是生命最好的归宿, 生命停止,身前事便如飘渺云烟,所有的所有都彻底消逝在遥遥不可触的长空, 于是无论是恨的爱的喜欢的憎恶的, 都茫茫地迷失在天地之中。
神弦曲失效幻境消失,周遭的一切都在慢慢地解构。三人的意识还未回到本体之中, 但留给她们缓冲的时间确实已寥寥无几。
空气中飘荡着窒息般的沉默,有很多问题很多答案都已来不及去解释来不及慢谈。有时候世界的变化就是这样快, 连说一句再见的时间都没有。
死亡是这场近乎十年纠缠的休止符, 像是有人直接切断了时间轴一样,一切都戛然而止, 再也没有然后。
谢平之久久地立在原地, 像是一座冰雕般凝固住。她的手依然保持着握刀的动作,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发觉她其实是在颤抖,扣刀的手指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生强直性的痉挛, 再这样下去, 铁色的刀柄或许也会被她生生握断。
“她为什么要是一只异兽呢?”
谢平之忽然开口了,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我恨了异兽五年,我以为是这些生物夺走了我的一切, 可到最后我才知道, 原来从我手里剥夺掉所有的就是我最亲密的人。”
有很小很少的温热滑坠,在逐渐解构的幻境中却依旧激不起任何涟漪。
“种族间的恩怨是不会停下的,”时醉注视着自己的队友,像是安慰也像是劝解,“不同的身份注定不同的结果。”
谢平之垂眸, 语气低得像是胡说,她反驳的言辞更像是陈述句:“可我们不同的明明是立场不是身份”
“但敌对的立场, 天然是种族恩怨所赋予的。”
叶惊秋闻言转头有些微愣,她看着时醉脸上那前所未见、甚至可以称之为冷漠的表情,竟然无端地有些冷意。
“敌对种族的结局只能是不死不休。”时醉低低道,“有时候恨是比喜欢和爱都要长久的东西,人类和异兽就是这样。”
恨。叶惊秋想起时醉曾和她说的那些话,周弦徽的姐姐、应天的父母、阿谢的爱人
互相屠杀带来的恩怨已经纷乱到根本无法斩断的地步。所以队长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对异兽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痛与恨?
小烛龙带着姜之南,已经逃走了吧?
叶惊秋没由来地想到那只半米长最爱撒娇的小龙,她犹豫着小声道:“可异兽和异兽也是不同的吧?比如、比如那只小烛龙,它从来没干过坏事呢”
“烛龙在黄浦江口烧死的276位非觉醒者,也从未对异兽出过手,”时醉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平静地阐述理由,“一个理由就够了,它是异兽。”
叶惊秋沉默了。
队长说的对,可是,她好像有点害怕这样的单纯的理由。
私自收养小龙的惧意泛上,叶惊秋还没想好要再说什么,四周便传来一阵钢铁崩裂的咔咔声,最后一丝收容意识的神弦曲幻境终于崩解。这血战中来之不易的宝贵休息时间也终于迎来清零的一刻。
魍魉,对!还有魍魉没有解决!
叶惊秋飘忽的思绪一瞬被拉回可怖的现实,纵然她有和魍魉相同的力量,但人体和兽躯的载荷上限总归是不一样的。
三人密不可分的距离被撕扯的元素拉远,时醉猛然回头,定定地注视着远去的叶惊秋的身影。
分隔的距离完全不可逆转,想抓也抓不住想留也留不下。现实的海洋与长空慢慢地在眼前恢复色彩,叶惊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飘远,那去触碰队长衣衫的手明明刚才只差了一瞬。
“小秋——等我”
队长悠远而飘忽的声音消逝在耳畔,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清晰起来。叶惊秋听不清队长最后说了什么,因为在抽离的最后一瞬,一只利爪狠狠地贯穿她的左肩!
叶惊秋忽地睁开眼睛,深金的瞳孔犹如猫般骤然亮起。混沌纷乱的意识碎片完成拼接,高如穹顶的白银神殿狞笑着张开死神的怀抱,她直面S级异兽魍魉的双眼。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深海之下依旧只有对峙的一人一兽,而不受神弦曲影响的异兽们以成倍的速度向血食奔涌。斗兽场般的白银殿里,叶惊秋紧紧地钳着魍魉的左爪,这一瞬她眼神冰冷有如刀剑。
钟清的身躯消失了,但魍魉身后的残刃伤口没有消失!喷涌的鲜血飞溅着,魍魉深灰的瞳孔射出要化为实质的愤怒。
叶惊秋攥着魍魉的手腕,她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头人形的凶兽,队长刚刚的话再度在胸膛中翻涌。
“一个理由就够了,它是异兽。”
对,她是人类它是异兽,这本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圣战,她没什么可以犹豫的,杀掉它!杀掉它来证明自己!
叶惊秋猛地收紧指骨,五十倍力量增幅启动!她空手折断了魍魉的腕骨!
骨节逆翻的痛苦袭来,魍魉嘶吼着向叶惊秋挥出右爪——但叶惊秋早已不是几分钟前那个暴动值只有四位数的C级行动员了,她像是咬中猎物的狮子一样死死地折着魍魉,她凭空起身,一脚狠狠地踹在对手的胸膛。
“嗤——”
沉重如巨象的力量一路平推,魍魉后仰着撞上坚不可摧的银墙。一人一兽凌空分开,魍魉锋利如手术刀的左爪抽离出叶惊秋的肩膀。
刹那间大如碗底的孔洞贯穿叶惊秋的肩胛骨,鲜血如泉涌般染红银殿,叶惊秋血淋淋地握着那截断刃,用久违的熟悉的力量向世界下令:
“修复。”
较复生快百倍的骨骼血肉开始繁衍修补,转眼间叶惊秋的心脏开始成倍跳动,强劲有力的肌肉将断裂的鬼爪生生挤出体外,澎湃的血液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流动。
叶惊秋深呼一口气,调整命令下达骨节爆响更迭,这具人类的躯体被硬生生地调整到最适合搏斗的状态。她右手轻轻一甩,荧惑的纯黑焰火立刻沿着钢刀熊熊燃烧。
精铸钢铁被反复地融化造铸,液态金属以水滴般的形状对撞旋转。在冷水与热钢激起的白汽飘散之后,一柄以荧惑为刀刃的长剑在叶惊秋的手中慢慢熔固。
与烛龙搏斗的前车之鉴尚在眼前,不当屠夫就只能当案板上的鱼肉。现在不是去思考何者有罪何者无罪的时机,队长说的对,在种族几千几万年的纠葛之下,或许只有杀戮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路径!
她手握长刀微微后屈,一瞬间膝关节与跟腱爆发出人类难以企及的力量。她凭空弹跳到接近穹顶的高度,像是无视引力一样滞空。
魍魉下意识地收拢瞳孔目追对手,她残破的左手转瞬间凝结出一个完整的虚影鬼爪。
就在这一刻叶惊秋忽然放开了一切限制,重力与飓刃开始叠加加速!交叉的双手死死地握住刀柄,没有任何犹豫,爆开飓刃与荧惑的刀刃直勾勾地斩下。
“砰——”
鬼爪与焰刀切出漫天银屑,雪白的白银殿居然开始泛红,被高温烧至极点的金属在交替的冷热中膨胀收缩。
叶惊秋翻滚着跌落,右手虎口近乎要被撕裂,赤红的血液喷涌一瞬便被痊愈的组织拦住去路。双方已经对血液丧失了畏惧和敏感度,这种程度的厮杀,需要在乎的只有生命。
刚才那刀犹如雷霆,魍魉的右爪已经被完全切断。银殿中响着两道浓重的喘息声,她和它彼此相对着紧贴身后的银壁,无声交战的视线中宣告无法终结的战争。
深灰与淡金的两对双眼泵出致死的仇视,半虚半真的魍魉与血肉之躯的叶惊秋对撞,短短几秒钟即追逐杀戮成百上千次。
叶惊秋这具人类的躯体已经支撑不住海量的元素,骨骼血肌被一点点地挤压抽干,尽管魍魉也没有好到哪里,但这场以生死为结局的战斗似乎隐约有了决出胜负的趋势。
复制、隐藏、禁锢、增幅截至目前可用的命令尽数被下达,但人类在生理上终究不可与异兽比肩,叶惊秋落地,右手那柄焰刀已经摇摇欲坠。
遥遥的海洋之外传来隐隐约约的撕咬声,叶惊秋甚至能在海底看到飘荡的絮状的血液。
神弦曲作用下的基地成员们此刻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能力,倘若再不杀掉魍魉,兽潮将翻涌着制造一场屠杀。
迫切的渴望在心里翻涌,叶惊秋只觉后颈的痒意愈来愈浓。她咬牙再度提剑,心脏处忽然开始跳动一朵淡金的光焰。
渴望什么?渴望力量渴望终结这一切渴望让所有的所有都回到它应至的地方!
强烈的愿望驱动,叶惊秋捂住了胸口,胸膛和后颈的痛苦几乎要搅碎她的神志。金色的光焰缓缓地跳动,挣扎的叶惊秋丝毫没有发现,对面魍魉深灰的双眼中逐渐闪烁起同频的金色,魍魉喘息着闭眼,就在这一刻,忍无可忍的叶惊秋终于提剑而上——
那是无与伦比的速度和无与伦比的力量,断裂的长剑携雷霆万钧之势直冲魍魉胸膛。
噗嗤一声轻响,炽热的黑焰沿着刀刃贪婪地吞噬着魍魉的第一颗心脏。
叶惊秋死死地用身躯封锁住魍魉的所有出路,将这只几乎有她两倍大的异兽禁锢在白银壁上,手掌下是粗糙狰狞的骨刺,而耳边回荡的,则是如恶鬼般的鸣叫。
像是一块烧化的铁被扔进冷水一样,魍魉的躯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利爪毫无规律地挥杀着叶惊秋,滚烫的鲜血成倍浇在魍魉的身上。
于是瞬间,魍魉倏地止住了反抗的动作。
它忽然慢慢地垂下头颅,灰色的竖瞳定定地注视着叶惊秋。
魍魉、真正占据S级异兽身躯三魂之一的魍魉在这一刻彻底苏醒。
它凝视着那双深黑的瞳眸,很轻很轻地笑起来。
“无论多少年,我永远都会记得你这双眼睛,那么清澈、格外天真,”魍魉微笑有如老友会面,它攥住叶惊秋的手腕,慢、却不容抗拒地将那柄残刀拔出,“魑和魅都不懂这双眼睛的可贵,所以只有我会记得、所以只有我能一眼认出你。”
叶惊秋拼命地抵住刀柄,但难以抗拒的力量依旧如山般将她推远。她死死地注视着魍魉深灰的眼睛,努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你在这里,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魍魉叹了一口气:“我在劝解我的朋友啊。”
“谁是你的朋友?这种时候就不要试图故弄玄虚了!”
“是你啊,我不会认错的。”
魍魉歪头,恶鬼般的脸上显出婴儿般纯粹的笑意,她的右手逐渐上移,淌着鲜血的利爪轻柔地包住叶惊秋残破的手掌,她垂眸低笑:
“是你,叶惊秋,我结识了已经四百二十七年的朋友。”
第79章 深流渊
“塞拉, 塞拉。渔船前端传感器与检测器均已损坏,请及时返航更换。”
“塞拉,塞拉。请及时查看信息。”
“塞拉塞拉, 收到请及时回复”
卫星信息一连两个小时都未能收到应有的信息, 工作人员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她皱眉, 预备将此事标记为异常。
这是家位于新加坡,向中小型渔船提供远程服务的网络公司, 凌晨检测设备信息是常态, 更遑论与船主交谈。
这只名为“塞拉”的曼谷渔船常在夜晚出海,船主的反馈相当迅速, 像今晚这样近乎失联的状态更是前所未有。
是出了什么意外么?
工作人员疑惑着开启系统尝试上报异常情况, 但加载还未成功,浏览器就叮叮咚咚传来好一阵脆响,屏幕接连跳出几条信息。
“突发地震, 小型海啸抵达泰国海岸。”
“泰国政府:提醒居民远离海岸, 最高海啸浪潮预计可达十米。”
“目前曼谷河口部分地区基础设施已无法使用”
地震海啸?
难怪今晚的渔船无人回答!
工作人员慌张地打开社交软件,关键词条下每一秒都有无数张森灰铁青的空海影相被接连不断地上传。
她的视线定格在一张乱码用户的模糊照片上,密密麻麻的黑云沉沉压袭, 浩大辽阔的河口尽是黑水浮潮, 而更远的水天交接处则是隐约被连成一体的灰色的世界,也许是错觉,她居然觉得海的那端是一堵泛着猩红的水墙。
但其实也不算是错觉。
时醉将视线从远处的红墙上移开,咬牙再度下潜。
那猩红色确实是真实存在的产物,海量异兽的尸体与血液完全可以将海洋染成这样纯粹的色彩, 成群的尸体可以生生地阻挡江河的流淌,苻坚攻晋大军的投鞭断流, 也不过于此了。
伐楼那号此刻已经关闭了近乎百分之九十的灯光,除了子弹炮火出膛的火光,所有的战斗都已被隐藏在沉沉的黑夜之下,竭力护住这本就摇摇欲坠的秘密。
因为神弦曲的作用范围太大了,这是自基地成立以来人类第一次在属于自己的领土上迎击S级异兽,没有异度空间作为缓冲,整座城市将直面异兽的入侵。
现在的曼谷市已经像是静止,成千上万的经济活动都被迫按下暂停键。所有人都沉睡在神弦曲的幻境里,这座海滨都市像是忽然消失在了人类的版图上,空空荡荡。
如此大规模大范围的停摆势必要引起不必要的关注,Aether紧急入侵了整个互联网,在人工智能和不知实情的媒体帮助下,这场战斗以海啸地震毁灭基础建设的名义被概括,但再有不到四个小时天将大亮,如果再拖延下去,很难说清胜利的天平究竟偏向会何方。
数千名基地成员完全陷入沉睡状态,能在这极短时间内逃脱幻境的仅有谢平之与时醉。所有武器调配工作暂时托付给Aether,这浩浩海域上,仅仅只有两人还能战斗。
但短时间内,也许足够。
飓刃与惭恩的双重领域毫无保留地全开,元素像是涨潮一般疯狂涌动,比兽潮还要猛烈的力量完全逆转掉海浪的方向,黑如沉铁的风线向海的深处一路平推!
风潮吸取着海水,高压下平日柔和流顺的海水化作屠戮的利刀,狂吼的暴风像搅拌机一样将所有敌对者都切成碎片,生物残骸在细密如刀的风中化作骨灰般的烟尘,两个超A级的本能像是屠夫。
恢复巅峰的谢平之冷冷地站在伐楼那号的船头,四面尽是嘶吼的异兽,对方在数量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得益于几分钟前那个叫做魅的异兽的付出,历史上曾屠戮过皇帝的惭恩此刻以最强的形态回归战场。
血浪与尸体被纯粹的风元素荡开,以风为刀,她像是斩开了海洋。
时醉就是在这个时刻开始二度驱动飓刃下潜的!真空通道出现的刹那,她便毫不犹豫地纵身而落。
但异兽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北京猫耳山的那次兽潮放在今天只能作开胃小菜。尽管惭恩独自创造了近乎千米的真空通道,但像是蚂蚁般繁多的异兽还是以身躯拦住了时醉的去路。
意志之环不可避免的报警,高压下时醉的双耳开始向外飙血,剧痛挤压着内脏,她最后一次斩杀掉面前的两只鼉围,试图向下再潜得更深。
她已经隐约看见了银光望到了白银殿,甚至眼前可以描摹出叶惊秋进攻的路线,那是她一点一点日日夜夜教出来的小队友,她清楚她的一切。
忽略掉意志之环的警告,时醉压榨身体再次驱动飓刃,窒息与压迫感滚滚而来,高压下身体像是爆炸,她意识模糊地努力向洋底伸手——
触发爆炸条件的元素武器忽然炸裂。
“砰。”
雷电在深海荡开,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泛起血红的液体与惨白的骨骼。惭恩急速将濒临失去意识的时醉卷出海面,谢平之伸手,在最后一刻抓住了时醉。
“队长,你懂不懂什么叫量力而行啊!”
谢平之咬牙将队长拉回船上,却在摸到时醉的刹那愣了一下,队长此刻的体温低得吓人,她简直像是握住了一块冰山。
这不是好兆头,这意味着时醉的体能和暴动值都已经落入到一个极低的水平,如果不是觉醒者的体质支撑,时醉恐怕早已昏死在大洋底端。
“只差两千米了。”时醉忽视掉谢平之的劝阻低声道,肺部像是鼓风机一样拼命地吸入大量氧气,她舔了舔唇,察觉到有浓重的铁锈味在口中蔓延。
缺少周弦徽独有听啸本能的牵制,纯粹的风暴很难冲入六千米的洋底。
绝望和无能感覆盖大脑,她不敢去想孤零零的叶惊秋此刻究竟在和魍魉在做什么样的生死纠缠。半小时前阻止谢平之去寻找叶惊秋的是她,现在眼睁睁看着叶惊秋独自战斗的也是她,她这个队长简直像是白做了。
时醉深深吸气,几天前车座上叶惊秋安睡的模样在脑海里反复播放,那样的小秋就很好很好,她绝不要让黄金殿的那一幕重演!
某种情绪充斥着胸膛,时醉无力地倚靠在栏杆边,像是脱水一样滑下,只面色苍白地微阖双眼。谢平之却以为她要被迫休息,便索性松了一口气,转而将视线移到整个海面,配合热武器封杀落单的异兽。
万千兽种咆哮着涌动,但她们身后就是毫无防御的城市与手无寸铁的居民。舰队和觉醒者绝不能退后,哪怕到孤军奋战都不可让步。因为只要退让一点,今晚死亡的人类数量都将以万计数。
一波又一波兽潮涌动,正这时,远处海面上传来直升机的螺旋桨声,高远的天空上显出机组阵队,基地的援助力量终于在此刻到位。
神弦曲虽然强大,但在覆盖范围内也不过是一次性本能。如果要让这些援助者也失去意识,魍魉只能二度驱动它,但估计这只S级异兽已经做不到了,因为与之相匹敌的叶惊秋正在六千米以下的海底同她搏斗。
局势看起来像是得到了控制,谢平之长呼一口气稍稍减弱惭恩的释放,但没等她彻底松弛下来,一股全新的磅礴的风元素力量如剑般彻底扎入海洋!
谢平之猛然回头,时醉面无表情地握碎了三枚特制镇定剂,玻璃碎片像荆棘一样穿透了她的双手,刺目的鲜血沿着她苍白的肌肤流淌,像是宣纸上滑开的血墨。
谢平之闪电般地抓过残破的玻璃管,试剂瓶却早已空空如也。
她不可思议地抬头:“时醉你疯了?你这样和催动提尔锋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时醉冷静道,“镇定剂榨取的是暴动值不稳定的部分,而提尔锋是压取潜力。如果先催动提尔锋,我就没有喝下镇定剂的机会了。”
她轻弹食指的玻璃片,复生作用下伤口极速愈合,时醉重新安装好装备带,检查武器使用度。
谢平之看着她咬了咬牙:“这么说你还有再用提尔锋的打算?队长我该夸你么?”
时醉没有说话,她只低头检查最后的流程,如果催动提尔锋她就丧失了和小秋一同抗衡魍魉的底气,即使到达底部也不过是在添乱。
所以,她这次必须要潜入白银殿,没有意外。
“不是队长你能不能冷静一点?之前叫我不要去找小秋的不也是你吗!”得不到回答,谢平之压抑着怒气,“你怎么就不能也像那个时候劝我好好想一想!”
“现在援助齐全,没有我局势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情况已经不一样了,更何况那是我们的终极目标魍魉。
时醉淡定道,几个呼吸间面色便不复以前的苍白,可谢平之清晰地知道那是堪称回光返照的短暂恢复,几个小时后,时醉的身体将以超倍的速度衰落。
这句话的潜台词简直呼之欲出,海面上不太需要她,所以她可以拼命了。
谢平之努力做最后的劝阻:“周周早晚也能破掉神弦曲的梦境,也许只需要再等几分钟。”
“但小秋没办法等下去,”时醉回复,某种情绪几乎要在胸膛里爆炸,她重新立在船头,最后一次注视谢平之,“你是怎样担心我的,我即是如何担心小秋。如果连连队友都保护不了,我还要这个头衔干什么?!”
就在这句话脱口的刹那,没有人能注意到时醉的心脏已经泛上了淡金的辉光,某种力量毫不留情地将药液泵出心脏,较之前更强的元素取代了药效。淡金一层层一叠叠,和六千米以外洋底的叶惊秋达成惊人的同频共振。
她不再等待,飓刃在这一刻翕张到最大,海洋被生生地撕出伤口。时醉从巨鲸般的舰船上一跃而下,她孤身一人,却已足够。
*
叶惊秋抵住长刀,四百二十七这个数字像黄铜大钟一样撞得她脑子嗡嗡响。
四百二十七年是什么概念?横跨三个朝代,这句话把她的过去直接推向了公元十七世纪,甚至超过了应天基地长所谓的天启年间。
“胡扯也要有理有据,除非、除非你有能让我相信的理由。”叶惊秋死咬住下唇,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更多。
“我知晓你的名字还不算理由么?”魍魉笑着拔出长刀,将其像是扔垃圾一样甩远,“只可惜碍于一些闲杂人的影响,我不能透露太多,但相信我,我们曾是最坚固的盟友。”
叶惊秋右手凝结元素长刀的动作被魍魉打断,她毫不犹豫地直接挥拳!一人一兽撕扯着撞击银壁。白银殿像是要被撞塌一样剧烈的晃动。
魍魉低笑着像是笃定叶惊秋不会向她再出手:
“何必急于夺我的命?我说过我是来劝解你,我已经苏醒了,其他的盟友也将陆续回到这个世界。放弃帮助这些人类吧,加入我们,我们生来就拥有人类触不可及的力量,我们分明可以共享这个世界!”
“你究竟要劝说我做什么?劝我放你一马?”叶惊秋咬牙再度燃起荧惑,“我管你有多少盟友,我还有队长我还有许多朋友什么人类触不可及的力量,你不妨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究竟是谁在和你搏斗!”
魍魉叹了口气,她注视叶惊秋,眼神遗憾地像是看着走入歧途的孩子。
“可你也是所谓的异兽。”
她轻轻地说。
第80章 白骨剑
叶惊秋大脑一片空白, 她颤抖着低吼:“你胡说!你胡说!”
她目光死死地咬着魍魉,像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只能一遍遍地重复你胡说三个字。
“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有怀疑, 难道不是么?”魍魉往前轻轻地踏出一步, 深灰的兽瞳翕张,叶惊秋不自觉地颤着往后退了一步。
“你活了那么久, 单是我和你就已相识了四百二十七年,什么人类可以拥有这样悠久的寿命?”
魍魉的话轻描淡写, 叶惊秋咬着后槽牙摇头:“世界上的本能千千万万凭什么我不能是因为以太元素活下来的?!”
“那凭什么你会拥有言出法随这样堪比法则的本能?”魍魉居高临下地逼问, 胸膛中的第一颗心脏以极缓的速度痊愈,她完全站起来了, 近乎四米的鬼影笼罩着叶惊秋, “本能从来都是我们的天赋,人类这种偷窃者怎么会拥有那至高无上的法则?”
叶惊秋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是想再对我施用神弦曲么?不要再胡说了!我是人类,我甚至有和我血脉相连的亲姐姐怎么可能是什么异兽!”
“姐姐?”魍魉嗤笑一声, “我不记得你还有这种东西。”
回答她的是燃烧的荧惑。
纯粹的高温黑焰蒸腾着海水, 叶惊秋以近乎猎豹捕食的速度向前切出!她飞扑着攥住魍魉的咽喉,右拳以近乎裂山的力度毫不犹豫地直冲魍魉的胸膛!
血斗,一人一兽都没有任何武器, 或者说她们自己本身就是战斗的刀剑。两具身体凌空对撞, 毫无疑问是庞大如石的魍魉占据上风。
雷鸣般的响声荡开,无形的风翼在魍魉身侧翕张,只听咚一声巨响,魍魉单手掐住叶惊秋的咽喉,它将她高高地提起又重复地顶撞到银色的壁垒上, 整座白银殿都在颤抖,六千米的巨大压强迫不及待地要涌入这无尘之地。
叶惊秋唇边不断地滑出粘稠的血块, 这毕竟是人类的躯体,八根肋骨在和魍魉接触的那一瞬立刻像灰尘般碎裂。但强大的修复功能只落后了一步,内脏和骨骼眨眼间被修复,又眨眼间被魍魉撞碎。
犹如地狱恶鬼噬咬的痛苦席卷全身,一遍遍一次次仿佛没有尽头。叶惊秋双手紧紧地攥着魍魉的利爪,嗬嗬着试图吸入一点救命的氧气。
“看看你的样子,看看你的身体,”魍魉轻声笑道,“人类有这样的恢复力么?回到我们中吧,你一次次地落入被人类蛊惑的境地,又一次次不知悔改地奔向人类。”
叶惊秋挣扎着,魍魉却亲昵地俯身抵着她的耳朵,蛇般的长舌吐出带着惑意的诱导声:
“回来吧,回到我们之中,我们可以共享这辽大的世界,从极北的寒原到的更南的热岛,海底、冰川、高山你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区区几个人类算什么?到时候你想要多少人类都足——啊——”
剧痛的尖叫声几乎要震破耳膜,魍魉像破布般直直陨落,这种异兽本对自己的身躯有完全的掌控力,但她的两只前爪在这一刻被叶惊秋折断了!
无法解释为何人类的手掌可以生生地将异兽的前骨捏碎,唯一可能的缘由是那个人类碾碎对手的愿望太迫切。
叶惊秋双手血泪淋淋,尖锐的残骨也毁掉了她整个手掌,这是几乎要同归于尽的打法。
神经断裂又被生生重组的痛苦拦不下她的步伐,叶惊秋蹬壁,单薄的身影径直向魍魉飞去,就在她即将触碰到魍魉脆弱脖颈的刹那,魍魉忽然抬起了头——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叶惊秋,低声哀悼如同祈求:“快杀了我,我的第二颗心脏在腹部!快!快!”
像是眨眼间就变了一个人,叶惊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声音好熟悉,像是
魑!
魑发出嘶嘶的哭泣声,声调如婴儿般尖锐可怖。现在占据魑魅魍魉躯体的是魑,不管她究竟有什么样的立场,至少她向叶惊秋透露了制服敌人的关键。
“不要问你是什么,不要信她的任何话,”魑嘶哑着将折刀从地上捡起,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的胸膛,她阖上眼睛,像是快要睡过去一样,“还有一颗在脑”
叶惊秋连滚带爬地刚要将那折刀送得更深,然而就在她握住刀柄的一瞬,魑的声音忽然止住了,像是尘埃一样轻飘飘地落下。
下一秒,取而代之的是再度归来的魍魉,深灰的竖瞳立起来,一团透明的火焰无声地燃烧。
“真是好笑,杀掉我,魑魅以为一个被困于人类身躯的灵魂能杀掉我?”
魍魉昂起头颅,挣扎着将胸口的折刀直接攥碎!透明的胶质像是圣水一样修补浇织出崭新的心脏:“我说过你是异兽。加入我们,或者被我们再度咬碎,你究竟要选择哪一个?”
残刀彻底碎裂,最后的武器丢失。心脏逐渐搏起的魍魉缓缓地复苏,异兽确实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随时随地可恢复的身躯就是她们存活绵延千万年的唯一屏障。
没有八门魂锁困龙阵般的神器,杀掉魍魉像是痴人说梦,同等力量附加之下,她能抵住魍魉的进攻已是最大的胜利。
魍魉轻描淡写地向着叶惊秋走来,恐怖的死亡阴影覆盖。叶惊秋无力地躺在地上这一瞬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海洋。
异兽、异兽队长、阿谢、周周姐甚至许衔月那么那么多人记恨的生物。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其中的一员。
渴求和不安如藤蔓般生长,某个疯狂的想法在心里呐喊着出出现。
杀掉魍魉,彻底杀掉她。让她永生永世都丢失再回到这个世界的权力。那么就算她是异兽,也没人能知道了。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将继续保留。
强烈的情绪渴望爆发,刹那间心脏光焰乍现。叶惊秋翻转着起身,如一枚炮弹般直勾勾地冲向魍魉,超高速挤压着白银殿内的空气,高压下狂吼的飓风像是要把一切都吹翻。
血肉的爆裂声如炸弹般接连鸣响,叶惊秋和魍魉再度死死地纠缠在一起,单薄的人类身体以秒速间的百次修复为代价,获得在身躯上可和异兽一战的力量。
叶惊秋甚至看不见对手,她的眼前已经被血色完全占领了。异兽这两个字于她而言滚得越远越好。可魍魉似乎看出了她的心虚,她狰狞地笑着,像是提醒又像是诅咒:
“你不可能一直伪装下去的,接受自己的身份吧。加入我们为时尚且不晚,想想你的那些所谓人类朋友,倘若她们知道你是异兽,她们会用什么态度去对待你呢?我们才是你最忠诚的同胞。”
像是被打到了死穴,叶惊秋的身形僵住了,刹那间头脑中闪过无数纷杂的记忆片段。
队长常常无奈却含笑的目光,提起异兽时那冷漠犹如实质的厌恶;阿谢分明会拍着她的肩膀放声长笑,可她将啸刀送入钟清心脏的刹那却没有一丝的犹豫和不舍;小许老师教她习题时连念答案的语气都是那么轻那么温柔,但她现在却因为异兽躺在救助仓里不知生死。
异兽是遭人厌恶与记恨的,是所有觉醒者乃至人类最没有争议的仇敌!
巨大的冲击近乎要解构掉叶惊秋,记忆仿佛恍惚,冥冥之中她居然能听见带着厌恨的指点。
“滚啊,谁要跟这种东西一起生活。”
“机关家的人怎么还没来?真是烦死了,圈养什么不好要圈养这种东西”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快走!”
指点声与嫌恶跨越时间长河呼啸着奔涌而来,不知从何而来的痛苦与愤怒充斥了心脏。叶惊秋拼命地颤抖着闭上眼睛不想去看不想去听,可为什么,那叫她远走的声音和队长那么像?
不甘和痛苦在心中翻涌,无数记忆碎片化作纷乱虹光摇曳着从眼前闪走。冥冥之中有魔鬼微笑着向她伸出右手,发出来自地狱的邀约。
来吧,加入我们。你本就该属于血与火的残酷世界,你的同类都在厮杀咆哮着抢夺领地,凭什么你能安详地睡在人类的肩头?总有一日你将会被揭发,你的朋友将毫不犹豫地调转枪口。相信我们唯有种族和血脉不会背叛你。
魔鬼的利爪撕扯着要将她拽入深渊,叶惊秋想拼命地摇头拒绝。冥冥之中似乎又是那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轻语,像是指引、又像是引导:
杀了它,杀了眼前这只异兽。杀了她,你的秘密将无人知晓,你的一切将永远保留。
暴怒充斥着胸膛,叶惊秋猛然睁开了双眼。璀璨的金色瞳孔直勾勾地注视着魍魉,一瞬间某个强烈的渴望爆发。
杀了它,她要杀了这只污蔑她的异兽!
纯金光焰开始肆无忌惮地跳动,理智的意识开始自由的沉沦,杀戮的意志和情绪开始支配身躯。
叶惊秋呼吸,她失神的双眼依旧锐利。巨鲸般碾压的力量爆发,她飞身而上,单手精准地攥住了魍魉的咽喉。
她轻轻一捏,魍魉的咽喉如薄纸般开裂。对手发出鼓风机般的响声开始尝试呼吸,但叶惊秋却不会给它重来的机会,她右手提拳,灯青色的火焰开始跳动。
“轰——”
报复性的打击报复性的虐杀,叶惊秋像是无知觉的木偶人一样不知疲倦,她用一只手直接封锁了魍魉逃亡的去路,而另一只手则开始爆破眼前这只异兽。
白银殿开始颤抖,地面上复杂斑斓的花纹居然在灯青的打击下开始褪色。巨量的海水袭压银面,这座雄立海底四百年的堡垒即将坍塌。
魍魉的躯体不断被砸破又不断地复生。除了痛苦,叶惊秋这种近乎发泄似的击打根本不能危及魍魉的生命。魍魉并不惊慌,她等着叶惊秋从这种近乎迷失的状态中脱离。
但接下来的事情像是脱轨火车般不可挽回。
叶惊秋歪头端详着魍魉的躯体,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纯粹的打击是不可能杀死一只S级异兽的,她需要武器,一把足以和八门魂锁困龙阵相提并论的武器。
刻在躯体里的本能相应她的号召,自然而然地,她将右手伸向了背后。
后颈处发烫的颈骨忽然冷却下去,在魍魉终于不能淡定终于开始惊恐的眼神中,叶惊秋缓缓握住了自己的骨骼。
像是巨龙弯腰欠身一样,叶惊秋全身206块骨骼开始奇异的重组,耀眼的金焰跳动着,血肉配合地开合。人类的躯体骨节翻转,爆出惊人的撕裂声。
“不不不不不——”魍魉意识到不对了,她颤抖着想要后退,“原来我不第是一个醒来的,原来你已经夺回了烛龙的力量!那群人类怎么可能帮你”
不甘的吼声洇灭在叶惊秋的动作里,叶惊秋的右手向外移动着,她极缓极缓地,拔出了一截骨剑。
不是一截,是一柄!没人知道这东西是她身体的哪个部分,倘若是二十六块脊柱,那么叶惊秋为什么还能神色如常地站在她身前?
除非她此刻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森寒可怖的骨剑出鞘,纯粹的白色和纯粹的寒意铺天盖地。叶惊秋缓缓握住了剑柄,立在白银殿中的这个人类已经化作了一柄孤高的剑,这柄武器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掉眼前的这只异兽。
她拔剑,血液像是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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