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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3章

    争霸赛当天整座城市的高速高炮, 路牌,候车亭、建筑外墙灯箱、灯旗所有户外广告位中英双标语——南楚搏击格斗狂欢节,Nanchu City Fighting Carnival。

    从九点街道开始游行, 游行车表演南楚特色搏击格斗节目, 狂欢的人们手拉横幅, 充气棒,油彩绘满Boxing、MMA等不同流派以及各自支持的拳击馆或选手。

    持入场券的民众早早赶往南楚中心的Knight拳击馆, 与其同行的还有维持秩序的警察, 流连街被围到水泄不通, 九点半乌泱泱的黑衣保镖和武装部队准时而强势清出一条车辆可通行的甬道。车队从远处疾驰而来,邢顾江仇四家派系, 掌控南楚百分之九十经济的顶级豪门, 一共四组车队, 三组以绝版定制豪车作为头车, 两辆超跑与十二辆同系商务车的标配。

    而另一组与此截然相反。

    特立独行的硬派装甲防弹Knight XV(骑士十五世), 除却三辆颜色各异的超跑,黑武士乌尼莫克与越野如军队紧跟其后,它们以规整的一字型排列在Knight拳击馆专为此修建的停车场,四十位身着西装的江家鹰犬训练有素下车, 分别以两排站开等待指令。

    超跑的门先开,江家三姐弟下了车, 同样以深灰或纯黑暗色系为主调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打着考究的领带, 没有江氏旁系, 自从江家老四回来以铁血手腕镇压,旁系就失去了钱权游戏的参与权。

    ——所有人都在耐心等待那个以一己之力重回四方王座的男人。

    终于在五分钟后驾驶位的裴瑞下车拉开副驾的门, 同时对面顾家保卫队的头车迈巴赫Landaulet后座门也开了两扇。

    两位商业帝国掌权人在簇拥中遥遥对视一眼,无形的交战,心思各异。

    ·

    顾意弦睡到自然醒按照习惯度过美妙的早晨,欣赏了约莫一小时Knight的赛事转播,顾弋柱的比赛结束后,她兴致乏乏回到房间睡了个午觉。

    午间一点,尚娴弄了点不占胃空间蛋白质含量高的食物,随后开始进行今天的妆造。

    佣人推衣架进房间拉开塑封袋,Versace紫色高开叉长裙,金属面料缝合线缀满价值不菲的细钻珠宝,灯光下流光溢彩。

    不得不承认江枭肄很大方且各方面手眼通天,不管原版或复刻,九十年代秀款能弄来不是钱的事。

    顾意弦换上后尚娴以为这就足够惊艳,直到顾意弦上完整个妆容,尚娴失语,她感到词汇量匮乏,只能对清冷妖艳到极致暗含攻击性的美丽如此形容:“万小姐,我作为女人挪不开目光,要是您现在笑一笑,我大概会为您做任何事。”

    被夸赞没有理由不开心,顾意弦朝她笑了笑,看到满意的反应后,淡淡地对妆造师说:“把头发挽起来,不要发胶。”

    “会不会太”尚娴迟疑道,“暴露”“骚”等字眼不礼貌也不合适,因为顾意弦身上那条裙子背面开得非常大几乎到脊椎沟,她怕她会被议论或不怀好意的猜测。

    顾意弦阖上睫,灰紫渐变与细微珠光在薄薄的眼皮晕染了一层珍珠贝壳的光泽。

    她的神态自信从容,让人不由自主想认真倾听即将说出口的话,“不会,我很喜欢这条裙子也很喜欢自己的身材,以最完美的姿态去展现才对得起在百条衣裙中挑选它,对得起腰酸背疼的两小时,还有即使现在穿件比基尼去酒会,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万小姐,我没别的意思。”

    “没关系,但你要知道,”顾意弦抬眼看向尚娴,疏懒而高高在上地说:“花不可能因他人妄议就不去绽放,欣赏不了的人该反思自己的品味。”

    ·

    流连街以南,沽江上游暮霭中一艘浮动的邮轮靠在岸边,铁骨风帆被拢在桅杆,舷灯交错纸醉金迷,庸碌人潮涌向立标Gallop Cruise,高调辉煌的绘金分隔南楚阶级,这里是真正的富人聚集地。

    邮轮酒店的入口处红外扫描仪和两男两女侍应待命搜身。

    蒲甘打点好一切,顾意弦享受特权无需排队受检,礼宾恭敬鞠躬。

    江面的风大,她拢住黑皮草,淡定的在万众瞩目下款款迈上登船桥,细高跟踩在金属板磕哒磕哒,风姿绰约。

    身后的人们的议论声入耳:“这裙子也太美了”“别羡慕那是人家一流的身材和脸蛋撑起来”“不过这么漂亮的以前怎么从没见过”“说不定是谁的情妇呢”“我看不像,明显就是哪家的大小姐来参加宴会了”

    顾意弦听得真切,两道秀眉拧起。

    蒲甘偷偷瞟去,心想着要不要支会一声禁止那些长舌妇入内,毕竟现在摸不清江枭肄对她的态度,但江枭肄不吝啬也绝不是什么乐意散财的冤大头,冲花钱不手软这一条,至少在今天也得把这女人当祖宗供着。

    “蒲甘。”

    “万小姐,您说。”

    顾意弦抬手,皓腕吊着,颐指气使地说:“给我把包拎着,太重了。”

    她今日戴了对不对称的镶钻流苏耳坠,右耳那支长度及锁骨,很闪。

    眩目之中再次确认,蒲甘的额角抽动,这巴掌大的晚宴包能他妈重到哪里去,当他应声接过,“”

    晚宴包塞满现金,顾意弦顿感轻松不少,这种场合用不着花钱即使用得着也是刷卡或记账,但考虑到收买人的问题昨日特意扯理由让车在银行旁停靠几分钟,然后兑了厚厚一叠美元纸钞。她侧头问,“江先生人到了么。”

    “四哥在顶层,需要现在过去吗?”

    鞋跟踩在暗红色地毯,她望向前方的金碧辉煌的宴会厅,“赌局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的比赛点数与去年排名一模一样,龙楚地产第一,华森建筑与Gallop娱乐并列,飞牧农业吊车尾,意味着江枭肄与顾檠今年会再次互抽,或凭借赌局赢得胜点避免这种结果。

    蒲甘第一次受到如此多“打量”的目光,烦燥油然升起,他看了眼毫不在意的女人,语气放低,“九点。”

    顾意弦垂眼,鸦羽般的黑睫下流动暗芒。

    顾檠似乎与江家过去有渊源,他大概不会按她的建议行事,得找个由头联系二叔让他去劝解兄长。

    “我想逛逛长长见识,这里是Gallop的地盘,让后面跟的人散了吧。”

    “是。”

    身后的保镖无声无息撤退,顾意弦勾唇,“包给我,我想补个口红。”

    蒲甘没起疑,“好的。”

    她无声地笑,甩掉一条小尾巴可太容易。

    十分钟后,顾意弦成功摆脱蒲甘,从宴会厅的偏门出来,问清侍应卫生间的位置,她低着头快速往那边走去。

    卫生间设计独特,仿若中世纪迷宫花园,除却像喷泉似的公共盥洗台,需穿过层层叠叠的绿峦花坛,白金棋盘格的大理石让人眼花缭乱。

    走过三个花坛,顾意弦在僻静角落的矮沙发坐下,还没拿出手机,带着哭腔的女声与男声的谈话从不远传来:“先生,您别这样。”“刚刚勾引老子,现在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我没有我只是看您喝得有点多,想扶下您。”“装什么清高啊?我这是看得起你!”

    这些在圈子里是常事,三六九等,谁的家世背景硬谁就是大爷,更别说今天的宴会聚集南楚甚至全国的顶级权贵,错综复杂的人脉和关系织成网兜住腐烂。

    她蹙眉,今天有要紧事耽误不得,当谈话变成争执,她还是起身拎起裙摆寻声源走去——烂醉如泥的男人从背后紧紧搂住一位身穿制服的女侍应,动作不规矩,就差没在这脱掉外套当个禽兽。

    “先生。”顾意弦拍拍他的肩,男人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她抬眼示意女侍应先离开。

    杨宜强撑发抖的身躯,“女士,我不能”

    “没事,我有靠山,快走吧。”

    她看着顾意弦的穿着打扮,犹豫几秒,点点头寻思赶紧叫人来帮忙。

    人一走,男人伸出手,醉醺醺地嗤笑:“还靠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女人在这里只是交换的物品,你乖一点——”

    话还没说完,他的后颈被一双柔软细腻的手钳住,脑袋被猛磕向花坛大理石边缘。

    砰!

    “啊!!!”杀猪般的尖叫。

    顾意弦长睫倾覆住美眸,柔润红唇里轻飘飘吐出几个字:“嘘,小点声。”

    “操!人呢!”男人受不住屈辱大吼,额角血丝从青紫的皮肤渗出。

    纷杂的脚步响起,她轻啧了声,拽住男人后脑勺的头发向上提然后狠狠掼到花坛。

    砰!又是一下重击。

    散打与柔术黑带的实战威力十足,男人受不住晕了过去。

    “都叫你小点声啊。”顾意弦嫌弃地指责,单手拧开旁边盥洗台的笼头。

    水流哗啦哗啦,脚步声越来越近,细高跟成阻碍,她转了转眼珠,轻轻拨晚宴包的搭扣。

    拱形穹顶水晶错落辉映于顾意弦精致的五官,上翘的眼尾被暗紫勾勒得魅惑。

    她委身坐在矮沙发,笑着抽出一叠叠美元纸钞往半空扬起。

    绿色蝴蝶翩跹旋转落了满地,像极了一场奢靡又疯狂的金钱游戏。

    ·

    酒店的露天顶层可以俯瞰人工打造的微型沙滩,霓虹与通明的装饰灯照亮了移植而来的棕榈树,星空与金色细砂,巨大浅蓝色的游泳池,劲歌热舞下比基尼美女与南楚上流阶层的权贵们卸下伪装,金钱与色相的界限模糊,欲望与天性织成灯红酒绿,每一杯鸡尾酒都充满诱惑。

    穿过泳池与仿真山峦,则是被黑衣保镖围的密不透风的一扇门,门内经理、荷官、服务员忙碌于布置十一点牌桌,又继续在马蹄形牌桌前放了八把舒适的软椅,放置玻璃杯与不同的种类酒。

    会客区一分为四,每个位置的男人旁边或怀里都搂了个姿色上乘的美女,她们可能是舞蹈演员、戏曲花旦,刚出道的小花,只有江枭肄旁边的位置空空如也。

    邢兴生笑着问:“江先生今年还准备当苦行僧不带女伴?”

    顾檠与顾沭找来的女人隔着泾渭分明的距离,他抽着烟斗没说话。

    仇祺福搂着女伴的腰,嗤道:“说不定是在家里玩够了,这会儿没力气。”

    他淡淡瞥去一眼,黑色的眸子沾了几分冷意。

    “求名者,因好色.欲而名必败;求利者,因好色.欲而利必丧。”江枭肄修长的指卡着玻璃杯口,菱形光斑在俊美的五官一闪而过,口吻谦虚,“我不比邢先生胜券在握,也不如仇先生豁达能看淡输赢,所以只能对自己严格些。”

    邢兴生笑笑不再参与唇枪舌战。

    仇祺福从江枭肄回四方王座后点数一直垫底,闻言脸色一变,冷哼:“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想必今年地里收成不错,仇先生的金嘴随便说两句,已经让人感受到分量又增添不少。”男人反唇相讥,语气轻描淡写。

    江枭肄这厮就算不在商场叱咤,去任何一场辩论赛也能拔得头筹。

    仇祺福找不到反驳的话,咬紧一口金牙,对身边女伴说:“愣着做什么!倒酒!”

    江枭肄启唇卡住杯口灌了半杯威士忌,眼风掠过今天格外安静的顾檠,在Knight也不似往年与自己针锋相对,深邃墨绿多了几分兴味。

    裴瑞见对话终于结束,马上弯腰附在江枭肄耳边低语道:“四哥,万小姐那边出事了,蒲甘说她被人拘着不让走。”

    顾檠持住烟斗柄的手略紧,烟灰掉落少许。

    在Gallop的酒店,有江枭肄在顾意弦不会出事,即使知道如此,他心里烦躁俞甚。

    江枭肄利落站起来,得体略含歉意地说:“抱歉各位,我的女伴第一次来不认路,麻烦稍等片刻。”

    ·

    被创晕的男人叫史珲,南楚最大百货公司恒悦留洋归来的小公子。

    保镖像铜墙铁壁包围,蒲甘拼命与管家常明德沟通,据顾意弦所说史珲喝多了对她图谋不轨,还用钱羞辱她,结果一个不小心自己跌倒撞向花坛边缘昏迷不醒,蒲甘觉得有点扯,显然对方也这么认为,叫来医生后,不止不信他说他们是江家的人,还非要讨个说法。

    顾意弦坐在中央,低着头一声不吭,反手撑在矮沙发的边缘,天鹅细颈,削肩微微耸立看起来可怜又无辜——江枭肄来时眼前就是此番景象,如若没看到她罂红嘴角若有似无勾起,高跟鞋前端有节奏摆动,任谁都会以为她被欺负。

    足峰优美弓形,骨感脚踝卡在紫丝绒,视线往上,高开叉下的大腿凝脂如玉,钉珠绑带勒出丰满肉感。

    他堪堪收住,嗓音冷沉透着不耐:“蒲甘。”

    所有人目光投转。

    男人身形松弛笔挺,中长款纯黑西装及膝,竖纹马甲六扣第四挂着金怀表,暗红条纹领带束起的规整温莎结,质地层次感无一不考究优雅。

    常明德看到那双森冷的绿眸时一惊,难以置信江家老四居然会有女伴,他的背后压出层冷汗,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顾意弦缓缓抬头,工笔描丹般的眼尾逼出红,细声细语道:“江先生,你终于来了。”

    还整皮手套,穿得跟帮派头目似的,害她在卫生间门口等这么久,说什么靠山,见鬼。

    江枭肄走到她面前,扫了眼大理石地板的美金,轻描淡写地问:“哪家的?”

    越轻描淡写越没人敢应,谁都明白问这句话已经表明态度——不论事情起因,他就是要护短且要施以回敬。

    “我不想再问第二遍。”

    常明德战战兢兢道:“恒悦。”

    江枭肄朝顾意弦抬下颌,示意让位置出来他要坐。

    死男人事真多,顾意弦微笑往旁边挪,摊手,“您请。”

    他坐到旁边,凉淡淡甩了句,“万女士惹事的本领让人刮目相看。”

    “”

    这次真不是自己惹事,明明是那渣滓太过分,她语气弱了三分,提醒道:“江先生,是他们不识趣。”

    ——你别叭叭,一根根敲碎别人的骨头还是什么,赶紧给我摆平。

    江枭肄轻挑了下眉,长腿交叠,“史志诚人呢。”

    “老爷在国外。”

    “看来他无暇管教犬子,那我只能代劳帮他减轻负担了。”他温和地说:“把人架过来。”

    裴瑞身后的人得指令迅速冲上去,常明德以身躯挡住,满头大汗,“江先生,小少爷才从国外回来不懂规矩,您多包涵。”

    “不懂规矩就可以随便用钱羞辱人吗?”顾意弦的语气十分委屈。

    “这位小姐,小少爷没对你做什么,况且他还昏迷不醒,做人何必要如此锱铢必较呢?”

    什么玩意不敢怼江枭肄来找她麻烦,顾意弦懒得理,侧头注视江枭肄,耷拉波光熠熠的眼皮,可怜兮兮告状:“他们说我锱铢必较。”

    顾意弦今日画了全包眼线与小烟熏,内钩外翘的眼睛增添深邃凌厉,再配以红唇,有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像条冷艳野性十足的蛇——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怜。

    蒲甘和裴瑞额角的黑线快掉到地上,这女人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祸国妖妃的样儿。

    江枭肄余光瞥顾意弦一眼,看向常明德,口吻平淡:“抱歉,她就这性子,我管不了。”

    ——我都不管她,你算什么东西,说话之前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常明德听懂了,再不敢多言。

    史珲被架到江枭肄面前,他眸光在史珲额前的伤口逗留几秒,扫了眼顾意弦的手指,抿唇微微摇头,吐出两个字:“弄醒。”

    江家的鹰犬们太懂,直接拖着人到盥洗台冲冷水。顾意弦阻止都来不及,早知道该再用力点,这渣滓要醒了,说是她把他揍成这样,岂不是露馅了。

    史珲咳嗽几声显然被水呛到,他被拖回来,一睁眼对上顾意弦视线,大骂道:“臭婊子敢打老子!”

    秽言秽语很刺耳,江枭肄拧起眉,瞬息之间闻到从史珲口腔里飘出来的刺激性气味,他浑身肌肉骤然紧绷,站起来一脚踹过去,力道太重,史珲连声音都发不出。

    鸦雀无声。

    “看来你们真的不懂规矩。”

    冷到像利刃般的嗓音刺破刚刚还算平和的气氛,江枭肄眉宇阴沉,如索命的活阎罗,他下死令:“把这些人全部扔进沽江。”

    全场死寂。

    他因为自己被骂生气成这样?

    顾意弦有点懵,她知道自己今天很漂亮,但不至于,真不至于。

    常明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江家老四再狠戾也不会明着拂面,还没等到他思寻用怎样的话术开口求情,听见男人不依不饶地说:“今天的安检部全部滚蛋,带拨人守住登船桥,再联系警方去沽江里捞人。”

    蒲甘和裴瑞都是在柬埔寨呆过的,立刻明白恒悦的人带了什么进来。

    江枭肄百无禁忌,唯忌讳两件事,其一就是这让人贪婪堕落,导致家破人亡,吸一口再想戒掉难如上青天的玩意。

    他们面色严肃地颔首:“是。”

    史珲脸色煞白,常明德也会过意,利落扇自己耳光,不停央求:“对不起,江先生,小少爷不懂事,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

    男人不耐挥手,皮质手套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异常冷酷,再无半点声音。

    江枭肄转身似想起什么又回头睨向略呆滞的顾意弦。

    他的瞳仁像积攒浓重乌云的天穹,酝酿着叵测的漩涡,可她裙子上碎钻珠宝太闪耀,或她本身就足够光彩夺目,竟折进几道光亮到阴郁绿霭深处,硬生生驱散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忽然觉得这条裙子具有超出高昂费用的价值。

    “还呆在那脏地方做什么,过来。”

    江枭肄的嗓音依然沉冷包着冰碴,却有点像哄,也有几分纵容。

    顾意弦回神,拎起裙角款步到他身边,她猜到了些由头不方便再过问,于是换了个话题,“江先生,今天可有把握赢下赌局?”

    “你想我赢还是输?”他意味不明地问。

    她思维混沌片刻,很快调整回备战状态,“牌桌诡谲莫测,岂是我一言两语能影响局势。”

    而且,我当然会让你赢。

    江枭肄再无言语,许久冷淡说了句:“裙子不错。”

    她笑吟吟问:“就只裙子?”

    “嗯。”

    两人距离隔半米,一尘不染的地板倒映倾斜的,肩并肩的影子,他们一起前往酒店顶层。

    第014章

    酒店露天顶层, 最里封闭式房间被严格把手。

    有酒店老板在不需安检,侍应腰部半弯拉开门,顾意弦跟在江枭肄后面进去, 直到她的脚后跟跨过线, 侍应才恢复直立状态。

    房间内部华丽的中欧风, 红地毯两边鳞次栉比地矗立精雕细刻的金像,左边马蹄形牌桌墙面挂住一副巨大的油画。

    江枭肄脱掉外套与手套递给旁边的侍应, 朝会客区颔首:“让各位久等。”

    顾意弦一眼看到许久未见的顾檠, 他的身边不止有顾沭还有一位长相清纯气质若百合的女人。

    一口纾解不了的气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她昨日其实有想过与兄长会面要不要选择一条合他口味的裙子,可就像花圃里争奇斗艳的花, 或明艳张扬的红, 或清淡内敛的白, 她认同也欣赏美的多样性, 心里却偏爱浓墨重彩, 永远会选择色彩鲜明的那一朵。

    旁边人久久没动静,江枭肄略侧头,“万女士实在没必要学习松鼠用皮毛垫窝过冬,室内很温暖。”

    “”

    死男人害她酝酿的伤感都没了, 顾意弦莞尔,“江先生, 江风很凉,哺乳动物在寒冷中寻求安全感是很正常的事。”你这冷血动物当然不懂。

    “锱铢必较。”他点评道。

    她捏拳,脸上笑意扩大, 用他的原话回敬:“您自己说的, 我就这性子,管不了。”

    江枭肄挑了下眉。

    胆子倒是越来越大, 今天有哥哥在场撑腰就是不一样。

    顾意弦意识到有点暧昧,更别说会客区的目光全聚焦他们,简直像当众调情,她清咳,脱掉外套递给他,“麻烦江先生。”

    “怎么,你的手也不小心磕在花坛。”江枭肄冷冷道,低眼看把他当佣人使唤的女人。一大片细腻的白跃入视野,裙后别有洞天,流畅的脊线起于肩,伏低于曼妙的腰,他喉间的突兀躁动不安,鬼使神差接过她的外套。

    由黑貂毛手工制成的外套,风吹暖,雪自消,雨不湿,每一根纤维从毛尖至基部,天然的柔顺轻盈。

    “显然酒店的侍应忽略了您身边还有一位女士。”顾意弦左右踮脚,缓解细高跟给足部带来的不适感。

    那条长长的脊椎线随动作牵拉匀称骨肉,江枭肄有力的指陷进毛皮,微乎其微的热意通过指纹每一条沟壑,钻进皮肤囊口,填满密集的腺体,却还是如饿鬼般喂不饱,它们渴望着更多,更多她残留的体温。

    他吃人似的目光驻足太久,顾意弦感觉自己背部的皮肤被灼烧出一个洞,不自在地提醒:“江先生,您也没见过女人?”

    旁边等候的侍应从一脸困惑转变成恐慌,这女人疯了不成。

    江枭肄没计较顾意弦的冷嘲,重新将外套交还她手里,低哑地轻笑,“记性倒是好,希望接下来的赌局也能保持。”

    顾意弦双手抱臂没打算接。

    “你穿的太单薄。”他好脾气地解释。

    开玩笑这条裙子的精髓就在背后,挡住那跟化了妆精心打扮不让出门有什么区别?

    她挑起细长的眉,语气傲慢:“或许温度可以再调高。”

    江枭肄困解于自己竟然瞬间领会她的小心思,默了半秒,把外套丢给侍应。

    管这女人做什么,冻死也和自己没关系,他说:“温度调高些。”

    “是。”侍应稳稳接住生怕掉到地上,如获大赦般抱着外套三步一并快速离开。

    指腹不自觉摩挲,又很快自然垂于身侧,江枭肄懒倦抬眼。

    他的睫毛又长又密,微微上卷,平时半阖或垂下像道屏障挡住神秘的墨绿,此刻全然露出,在明亮灯光下,眼仁密集放射螺旋状的纹理。

    顾意弦在世界各处见过很多外国人,绿瞳本就稀少,像江枭肄这种不带棕褐色更罕见,就像她幼时猎奇找来的——绿珀。

    埋在地表下的琥珀,等待火山爆发后地壳强烈震动,又耐不住高温熔融,发出荧光抗议,吐出气泡和水分死亡,然而森林的树脂拯救了它,再经历千万年,石化成型,最后变成通透纯净的绿珀。

    甚至他瞳孔里较深的绿都像被封固的植物尘粒,她几乎沉迷地欣赏了好一会儿,直到他露出饶有兴致的眼神。

    顾意弦有点炸毛,反咬一口:“又看我做什么?”

    耳边落下一声轻笑,低低的,散漫的,嘲谑的气音,仿佛就在嘲笑自己被敌人的美貌迷惑,她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房间内落地钟的钟摆左右晃荡,当当当,响亮的钟声提示现在时间为十点。

    江枭肄敛去笑意,转身撂下一句,“裙子很衬你。”

    顾意弦的面色明朗不止几分,眼尾得意勾翘,与捕食到肥美猎物的蛇神似。她追过去跟在他后面问,语气俏皮:“这次是夸我还是裙子?”

    “裙子。”

    “好吧。”她勾了勾唇。

    盥洗处两位侍应早已双手捧金盆等待,他们背后的高台摆着一个财神爷的金像。

    顾意弦与江枭肄同频率伸手至水里,左右浇了两下后抬头朝他笑,这是有史以来最真诚的笑容,可惜他没看见,不过不妨碍她心情愉快,“江先生,您今天的西装也不错。”

    “每天。”

    “自谦是美德,江先生。”

    “品味不错。”

    “我们品味都不错。”因为被认同,她可以勉为其难把这死男人划归到我们,他们的品味同样的好,而不是和那不识货的兄长一般不懂欣赏。

    从顾檠的角度恰好看到两人交谈甚欢以及顾意弦光裸性感的背部。

    过去顾意弦从未在他面前这样打扮过,她乖巧而纯白,他也必须保护,从不在圈子里宣扬自己有位极为漂亮的妹妹,从不带她到社交场合,他把她送进女校,杜绝一切可能会污染她的人,包括自己。

    结果倒为她接近江枭肄做了铺垫。

    顾檠挪开视线,端起木几上的瓷杯,杯里的汤色金黄透亮,馥郁茶香四溢,茶气强劲饱满。

    他抿了一口,皱眉:“难喝。”

    按江枭肄的格调他应该备的是顶级普洱茶,顾沭端起尝了尝,口感绵柔醇厚,顺滑回甘,他无语地看着眉心拧起疙瘩的男人。

    “顾先生好品茶,”邢兴生调侃道,“江家老四好品美,往年都不带女伴,原来是非绝顶姿色无法入眼。”

    “确实,”仇祺福盯着顾意弦,“光是那背,啧啧。”

    “满搦宫腰纤细,盈盈背立银釭。”

    “文邹邹的,等会儿换女伴,我得亲自——”

    哐!

    瓷杯底部摔在木几。

    顾檠冷冷觑着仇祺福,顾沭赶紧上来打圆场,笑眯眯地说:“抱歉,我刚刚说的话惹大先生不高兴了。”

    顾檠压下火气,淡淡地说:“与其在这讨论女人,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的牌面更有胜算些。”他起身朝盥洗台迈步。

    仇祺福&邢兴生:“”

    平常可从没见过顾家这位仙风道骨有过半点怒气,今儿这是怎么了?被江枭肄那小子气到了?

    顾意弦转身正好看到走过来的顾檠,得表现出陌生的状态,她装模做样地颔首以示礼貌,抬头时与他对视时神情也保持疏离冷淡。

    江枭肄轻笑,对顾檠意介绍道:“顾先生,这是我的女伴。”

    他的眼神意味不明,咬字很重,“万小弦。”

    顾檠默了几秒,“十点了,赶紧开始,别耽误时间。”

    说完从江枭肄身边擦身而过,清逸的五官结了层寒霜。

    ·

    绿色台呢上刻出四个比纸牌稍大的白色方框,玩家全部坐在荷官(庄家)对面。

    作为江枭肄的女伴,顾意弦落座在他左边,顾檠按照顺序在她的右边坐下。

    马蹄形的赌桌并不大,软椅之间靠的很近,两道不同的气味包围着嗅觉。一道来自江枭肄,辛辣干焦,广藿与麦芽酒香不分伯仲,极具奔放的侵略性;一道来自顾檠,沉静檀香,木质与清新茶香交融。

    都很好闻,她也说不清更偏好哪一种。

    不过自己似乎确实穿的太少,即使空调温度调高,顾意弦裸露的肩头与后背都有些凉,身体下意识做出选择,右边男人喝了烈酒,体温更高,更适合取暖或跳一曲热情的桑巴舞。

    “冷?”江枭肄的嗓音揶揄意味浓重。

    ——让你不听话穿这么少,活该。

    “”她往旁边挪,手在身侧收拢,等事办成,怎么着都得往他脸上抡几拳。

    顾檠将顾意弦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如果是过去,如果她今日是和自己一起来的,她会撒娇说兄长我冷,然后无视所有,搂住自己的胳膊。

    他庆幸今天没有穿中式长襟,手指触上西装外套的纽扣,动作倏地停滞。

    顾意弦座椅的靠背多了一只胳膊,衬衣布料紧紧包裹着大臂肌肉,有力而结实的胳膊不动声色隔绝冷气,几乎将她圈起来,就像雄性圈住自己领地或雌性配偶般,保护,抵御外来者。

    即使清心寡欲活了将近十年,顾檠也是男人,他曾爱过他的初恋。

    不管江枭肄是故意还是无意,他不该这么对待一个才认识来历不明的女人,他明明前几日还派人把顾家查了个遍,就差没把族谱翻出来问候顾家的祖宗十八代。

    顾檠既无法理解又觉得莫名烦躁,他面色极为复杂越过顾意弦看向她身旁捉摸不透的男人。

    江枭肄敏锐得要命,他冷凝过去,发现是顾檠时微微有点讶异,他以为会是仇祺福那个贪财好色的蠢货。

    不过“万小弦”若真是顾檠的妹妹,似乎说得通,毕竟她是顾檠派来的,顾檠有可能是个想保护妹妹的哥哥。

    他要是有她这么漂亮的妹妹大概也会顾檠一样的反应,谁离得近点,他也怀疑有人觊觎。

    江枭肄认为即便自己对顾意弦没有非分之想,但顾檠这几年给Gallop使了那么绊子,再加上前几日裴瑞调查顾檠与顾沭什么玩意都没弄到,让自己的死对头吃瘪并不过分,于是他没有收回手。

    赤裸裸的挑衅。

    两男人之间的暗流涌动,顾意弦并没有察觉,她非常专注,正在思考如何让江枭肄赢下对局。

    荷官从牌桌的暗格里拈出几摞面值最大橙黑相见的筹码,推到白格前方,每白格面前放置十摞一万美金的筹码,一摞十枚。仅仅拿筹码耗时一分钟,每把一万美金起底,随便输一局就是南楚一家公司一年的盈利。

    对于四方王座的掌权人们,他们并不在意橙黑相见的筹码,而是胜局背后的点数。

    女伴们将筹码拢过来,顾意弦照做,她玩过,也在前几日恶补过知识。

    他们玩的是最经典的二十一点玩法又称Blackjack,顾名思义,要牌得尽量往21点靠,越近赢面越大,二十一点最大,如果所有的牌加起来超过21点,玩家爆掉,游戏宣告结束。

    在荷官发牌前,三家后面的人上前验牌。

    江枭肄懒洋洋伸手,侍应递上一根卷烟,他在嘴唇划了两圈含住,“特意从奥地利买的Shuffle Star也信不过?”

    Shuffle Star又称蜗牛机,专防止庄家作弊算牌。

    仇祺福冷哼:“你不在意筹码,你手下的人就不在意抽成?”

    “行,你们随意。”江枭肄挑了下眉。

    顾意弦扫向他唇间的烟,侧身低声问:“江先生,我是不是应该为您点烟?”

    江枭肄瞥过来,也学她压低声音道:“万女士,你和她们不一样。”

    “确实。”她点点头。

    “哦——”

    信不过?她可有个精密的会算牌的脑子,顾意弦拢住掌挡住唇,轻声提醒:“你等下就会知道一条裙子,简直物超所值。”

    他笑了下,轻飘飘地说:“行,拭目以待。”

    无作弊,赌局正式开始。

    每人得到两张牌面朝上的牌,荷官为自己发了两张牌,明牌的点数为六。

    仇祺福立刻让捏了把女伴的腰,让她加注筹码。

    顾意弦嫌弃地撇嘴,继续凝神思考。

    所有的牌指定一个值,在牌局开始时把总值设定为0,再把出现的每张牌的值相加。数字标2-6的牌值为+1,数字标有7-9的牌值为0,标有10、J、Q、K的牌值为-1,当总值为正又比+2高,赢面才会高。

    但筹码加得太快,其他人会盯上自己,特别是笑面虎邢兴生,此人心思极深。

    江枭肄看着顾意弦认真的模样有点想笑,她难道不想让自己的哥哥赢了,还是之前打人太爽,小脑袋分不清绸缪对象。

    他闭上眼,低缓道:“别这么紧张。”

    “好的,江先生。”

    死男人谁管你,顾意弦连顾檠都懒得管,上了桌当然得赢。

    “先看牌,随意点,输算我的。”

    “”瞧瞧说得是人话吗。

    她觉得江枭肄之所以满不在乎,是因为即使筹码输干净,最后那钱也流入了庄家。

    庄家背后的庄家就是江枭肄自己,肥水流不到外人田。

    其他三位的女伴心里嫉妒又羡慕,她们继续保持得体微笑为身边的男人加注筹码,在新牌发来前祈祷点数有利,输掉牌局的后果她们谁也无法预料。

    特别是仇祺福的女伴,她已经跟了他两年,遭到的非人对待让人想吐,可路是自己选的,她只能选择当被圈养的金丝雀。

    顾檠知道顾意弦在算牌,她从小就像只骄傲的小天鹅,对待任何游戏都要赢,加上脑子太好,就连他也偶尔也会成为手下败将,所以让利二字,是为确保江枭肄能稳赢。

    如今局面早已料想过,但顾意弦与江枭肄的互动实在太过自然,亦或是江枭肄的态度纵容甚至宠溺,游戏的过程真真假假,难免她在过程中迷失,游戏最终局,她还会因为喜欢自己或报答养育之恩坚守初心吗?

    江枭肄是个不可多得对手,不止在江家排名最末,四方王座里独他一人刚及二五年华,这样的男人除却相貌,人格魅力也是一流。

    顾檠心中微微泛起酸意,他开始质疑为报复江家搭上顾意弦,他的妹妹,这件事是否值得。

    顾意弦成功拿下三局,她拍了拍桌面的筹码,得意地问:“怎么样?”

    牌桌有六套牌,即使算牌计算量也非常大,江枭肄没想到她真能全算对,眼中带了几分自己不曾察觉的欣赏,他笑得不明显,“嗯,都是你的了。”

    “哇,江先生您真好,简直是菩萨心肠。”顾意弦装作很开心,长睫下的眼神淡定不屑。

    “”

    也对,那些都没她的裙子贵,他再给女伴点面子很正常,“很厉害。”

    顾意弦得瑟的像开屏的小孔雀,神采奕奕地用纤细的指拈起筹码又放下,口吻谦虚矜持:“也没有很厉害,运气好而已。”

    “”

    江枭肄灌下半杯酒,唇静悄悄勾起弧。

    仇祺福脸黑如锅底,三局下来他输得最多,他直勾勾盯着顾意弦道:“江先生,让你的女伴到我这来坐坐,送点运气给我。”

    邢兴生心里嗤笑这蠢货没认清现实,他侧身靠在女伴胸前,边享受温软如玉边作壁上观。

    顾檠担心江枭肄真答应,毕竟他这人处事还算圆滑,一个女伴比起商场的利益,他不会放在心上。而仇祺福那人手脚不干净,他不能拿顾意弦冒险,“仇先生,那可不凑巧了,我也想要江先生的女伴来替自己转转运。”

    ——江枭肄肯定会答应,他的计划本就是把顾意弦换到自己身旁,来确保Gallop的胜点压过华森,从而抽取利润最高的项目。

    男人半分眼风都没掠去,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酒杯,视线落在面前堆积的筹码。

    从握上Gallop的王杖,江枭肄把各家势力捏成白子,自己为黑子,在南楚下了一盘棋。

    捭阖术重在审时度势,谋定而后动。

    时来,借势而为,斩草除根;运去,藏拙,晦光养韬,等待时机。

    这场对弈长达五年之久,江枭肄秉承有所为有所不为,游刃有余也运筹帷幄。

    即使争霸赛赌局能够取胜,他从未认真玩过一把,为得就是在能置对方于死地前,扬长避短以免遭来祸端,得不偿失。

    该答应顾檠,江枭肄淡淡扫顾檠一眼,眸子微微眯起。

    顾意弦见江枭肄久久不说话,主动请缨:“江先生,来时您不是特意嘱咐我,让我好好与顾先生交流牌术吗?”

    ——所以,仇祺福你就别来掺和了,听懂了吗。

    仇祺福与邢兴生脸色微变,Gallop与华森一直是敌对关系,什么时候交好了?

    江枭肄动作稍顿,将酒杯搁在桌面,大掌拂过绿呢短绒,他的眼皮抬起浅浅一层,幽邃的眸子沉冷地看着顾意弦。

    他掌住赌桌边缘,缓慢俯身。

    两人之间本就距离不过半米。

    顾意弦右边缀满碎钻的裙摆高高开叉,因坐下的姿势裸露到大腿根部,距离拉近空气被挤压,蹭到不同的质感。江枭肄的西裤面料顶级优质,光滑油润,揉搓都不会起皱,但对比大腿柔软细腻的皮肤,却粗粝硬挺。

    一种麻麻的,痒痒的,像电流般的感觉激得顾意弦颤了下,大腿轻轻一抬,那处皮肤也跟着往上,刮蹭到另一种更为坚硬的东西,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感知到带状的,皮质的,与环状的铁扣——那是江枭肄的腿箍。

    敏感又暧昧的位置,她再大胆也不敢妄动,只能垂下睫掩饰心慌意乱。

    没有卷发的遮挡,顾意弦鬓边微微湿润,腮颊凝了几分荔红色,看起来更加风情魅惑。

    江枭肄的眸色浓重稠绿,低磁暗哑的嗓音夹杂在温热气息里,“对,你不提醒,我倒是忘了。”

    一只手伸到两人之间,冷白瘦削的,是顾檠的手。他的眼底漆黑一片,像淬了冰,“江先生,下一场赌局什么时候开始?”

    ——她该借给我了。

    江枭肄的戾气瞬间溢出来,又一寸寸压回体内,他忽然笑了下,“现在。”

    第015章

    江枭肄的眼神变得理智, 审度、算计,即使嘴角上扬却再无半点温和的笑意藏聚于那对绿珀。

    顾意弦恍若上一秒在夏威夷海滩晒太阳下一秒就置身冰川,低温冻到心脏停止跳动。

    面前的人不再是夸她裙子漂亮的同盟之人, 而是与华森与顾家站在对立面的敌人, 他本就是高高在上的资本家, 能产生财富或无法攫取财富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而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女伴,可以被剥削价值的劳动者。

    刚刚差点被迷惑, 幸好兄长及时提醒。

    不过这死男人当自己吃素?演戏谁不会。她笑着抬手, 越过顾檠, 用指尖抵住江枭肄硬阔的肩,柔情绰态地回击:“江先生, 您这样看着我, 会让人觉得您言行不一。”

    顾意弦的眼含羞带媚, 朱丹色的唇逐笑容微张。

    南国有尤物, 容华若桃李。

    江枭肄的表情稍滞。

    “不用如此恋恋不舍, 等我帮顾先生把您的筹码赢得一干二净。”顾意弦的语调更为柔转,指尖用力往前推,再一下一下戳。

    江枭肄的衬衫与西装马甲每一处都极为规整,领口纽扣卡在喉结下方, 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距离感,她的动作似乎穿透了这层柔韧的薄膜, “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到您的身边。”

    场面极度暧昧,无形稠状的张力抻拉在空气里。

    夹在中间如同隐形人的顾檠, 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

    江枭肄眼睑下压, 觑着胸口被弄皱的衬衫,看着她椭圆形暗紫的指甲, 不知为何他没忍住笑了。

    玩笑话并不顺耳,他笑意味实践成功,顾意弦觉得对付江枭肄这种人,得反其道而行,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言语同理。

    就在她要为成功摆他一道庆贺时,手指被握住,不,应该是整只手被包住。

    江枭肄的手有一种强劲的生命力,手背接连指骨的青筋蓬勃紧绷,麦色皮肤在烈阳下暴晒,像刚做完剧烈运动,袖襟处的皮肤因摩擦散发灼热的气息,大而宽厚的掌心潮热不堪。

    烫得顾意弦娇嫩的皮肤快要融化,她睫毛扑簌簌一颤,试图往回抽,能施力的腕却被他的指掣肘,带着薄茧的指腹按住了她的动脉,仿若扣住命门,感知到危险的静脉突突搏动挣扎。

    江枭肄似笑非笑地凝视她,满目轻佻风流。

    “小白眼狼。”

    就像在配合她玩金主与女伴的小游戏,他的意态懒慢,嗓音磁哑,“那么多筹码还没把你喂饱,嗯?”

    “”

    这死男人说什么骚话呢。一来二去自己倒处于下风,顾意弦咬住唇,脸颊熏得妃红。

    她现在就想踢江枭肄一脚,用高跟鞋尖尖的前端戳破他的肺管子。

    与顾意弦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顾檠,但在他动作前,顾沭笑着按住了他的肩。

    进入Gallop Cruise最多只能带八位保镖出行,门口层层包围的人听命于江枭肄,他的地盘必须遵守他制定的规则。

    显然起冲突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权衡利弊后,顾檠忍住冲动,冷声说:“江先生与女伴再多说几句话,今天的赌局只怕要到明天才能结束。”

    “顾先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江枭肄的语速,缓慢,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挑了个成语做比喻。

    这种场合,随随便便一个动作都蕴含深意,更何况本就暗含提点的话术。没等顾檠回话,他低笑出声,仍紧紧握住顾意弦的手,视线盯牢她,“不过你对我的女伴不了解,单单桌上的筹码可能无法满足她的胃口。”

    顾意弦一惊,总觉得江枭肄话里有话。

    “所以,”他卸去力道,背往后仰,“希望好运能眷顾你们。”

    压迫逼仄感消失,手背与腕间的温度还未退散,她镇定几秒,嫣然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江先生。”

    江枭肄的肘撑住软椅扶手,侧着头懒散地睨她,“去吧,听话点,别给顾先生惹麻烦。”

    这句话反而让顾意弦松口气,江枭肄并没有发觉可疑之处否则不会这么说,随即又想到真正症结在于不能让他输得血本无归。

    她与他非同一阵线,但又必须与他当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竟莫名牵扯出诡异的羁绊。

    “您放心。”顾意弦一双含情眼似怨似哀,意在表现她也不想离开他身边。

    江枭肄垂睫轻摇头,“再依依不舍,顾先生可真要等急了。”

    “”

    死男人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她拢住胸前袅袅前往顾檠旁边的位置.

    女伴交换,第四局开始。

    顾檠看着顾意弦,上下扫视了两遍,最后停驻在她的红唇。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对比之前有多炙热喜悦,就像翘首以待的人失而复得终于回到身边。

    顾檠明确拒绝表白并指派顾意弦为顾家涉险后,她的泪水在冷战的日子里浸湿丝绸枕与被单,她的骄傲自尊不允许摇尾乞怜,也不屑施舍的爱。从选择接近江枭肄的那天起,少女十余年的暗恋与那些刻有深浅水痕泛咸的用品一并烧掉燃成灰烬。

    所以现在看着面前这张曾朝思暮想的脸,即使心里还微微泛酸,已经不像当初那样苦涩,顾意弦不会再执着自己与顾檠是否存在男女之爱,只当顾檠是作为兄长担心身处虎狼之穴的妹妹。

    做戏要做全套,她微笑,“顾先生,请问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生疏冷淡的语气让顾檠不适,他想起不久前窥听的对话,温着嗓子说:“什么都不用做,在他那如何,在我这也是一样,下注权归你。”继续补充道:“赢归你,输算我。”

    顾意弦点头,想让江枭肄赢得先知道他水平高低才能合理安排对策,“在我没来之前,江先生的运气怎么样,十把九输吗?”

    “冷吗?”顾檠答非所问。

    没听懂言外之意吗?她皱眉,提醒道:“顾先生。”

    他默了几秒,“对半。”

    十局输赢对半,技术水平一般,顾意弦挑了下眉,果然人不可貌相,江枭肄那张脸看起来挺聪明,知识面也广,她还以为他什么都精通。

    与此同时荷官发完牌,明牌为黑桃A。

    在美式二十一点的牌局开端,他照例询问道:“Insurance or No?(是否保险)”

    其他人点头,只有江枭肄一人没表态。

    顾意弦觉得他疯了,没有保险一旦庄家察看暗牌点数为21,他即时算输直接出局。

    她攥了下拳,隔着两人与他隔空对话:“江先生,是想做亡命赌徒?”

    “有何不可。”江枭肄语气平淡。

    “”

    拖后腿,猪队友。

    旁边递来一件西装外套,顾意弦不解抬眸。

    本可以为她亲自披上,顾檠心里很闷,他轻声说:“穿着吧,别感冒了。”

    “”

    还有个拖后腿的猪队友,她蹙眉,恨铁不成钢:“顾先生,即使我有足够好的运气,你不全神贯注,这么多人的赌局,我们会变得很难赢。”

    ——我不要,你别为这种事分心,这么多人看着,露出破绽等于全盘皆输。

    顾檠怎么会不懂顾意弦的言外之意,他静静注视她几秒,“裙子还是加件外套比较合适。”

    “谢谢顾先生的好意,”顾意弦的眼型本就上挑,真不耐时妩媚中也透出几分冷厉,“但我们今天才相识,我也不是你的女伴,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她觉得扫兴,也不想再为一条裙子是否暴露多费口舌,避开他愠怒的黑眸,压低分贝:“可以要牌了,庄家若是要到第三张牌,A牌将不再是11点。”

    顾檠不再搭腔也不再主动与她交谈。

    面对冷暴力,顾意弦嘲谑地扯了下嘴角,还真把自己当满心想讨他欢喜的小白花乖乖女,她视若无睹,继续观察牌局。

    江枭肄似乎完全屏蔽左右隔壁的对话,两根修长的指拈起筹码边缘又落下。

    他有让女人无法拒绝的脸,荷尔蒙偾张的身材,足以让人趋之若鹜的钱权,以及对女伴尊重的态度。

    对比顾檠清冷的距离感,女人更喜欢江枭肄,她盯着他的饱含肉.欲的唇,听说厚唇的男人很会做,她靠拢了些。

    江枭肄的动作一停,保持基本涵养,“女士,你的香水味里有檀木香。”

    女人笑了笑,“过会儿就散了。”

    他看了眼怀表的时间,语速缓慢压迫感十足:“我的意思是,我对这味道过敏。”

    “”她坐远了些,锲而不舍继续攀谈,“江先生,请问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闭嘴。”

    “”

    耳边安静后,江枭肄扫了眼弃牌,思忖剩下大牌的数量,然后往白格扔筹码。

    邢兴生与仇祺福已停牌,他早已算准顾意弦的牌面,大概初来乍到确实运气好,她这一轮停止就能成为赢家。

    “Hit。”顾意弦继续要牌。

    他轻笑,推倒一摞筹码跟注,“Hit。”

    庄家停止要牌,顾意弦翻牌,庄家宣布:“Bust(爆牌)。”

    “看来我的好运持续时间有限。”她遗憾地说。

    “江先生,您是否继续?“

    江枭肄喝了口酒,当庄家拿到A牌时,最稳妥的方法先可获得一比一的赔率,“Even money(先收)。”

    不出所料赢得对局,杯底放置于绿呢桌面,他轻叩两下桌面,“顾先生,看来我的女伴在你那发挥不了作用,还是归还于我吧。”

    这说得什么话,顾意弦脸一红,搞得自己像他的专属一样。

    他一手养大的女孩,她的任何微表情他都了如指掌。顾檠终于意识到顾意弦的变化,极力克制情绪,他给予她选择的权力,“万小弦,你要回去还是留在我这里?”他相信她会选择自己。

    “万”字念得极轻,可顾意弦没听懂顾檠的话外之音,以为他还在为衣服生气,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我是江先生的女伴。”

    今天的目的就是让江枭肄赢,她压住裙摆盈盈起身,“顾先生,祝您下一场好运。”

    顾檠托住烟斗深吸一口,忽然笑了,眉宇之间不再疏离淡漠,那层面具裂掉,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荒诞,既孤傲又融合了一种党同伐异的狠辣。

    顾沭暗叫不好,从把顾意弦送走或更早发现顾檠压制内心时,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他急忙出声:“阿檠。”

    顾檠置若罔闻,凝向朝江枭肄走去的顾意弦,卷发松松挽在她饱满的脑后,脊背如玉,裙摆起伏间白脂隐现风光迤逦,而撑着头睨着她的男人。他不想再看,心里挫着火,嗓音冷冽:“各位,今日的赌局已是延迟开局,时间也不早了,邢兴生的点数遥遥领先,仇先生运气不佳翻盘希望渺茫。”

    顾意弦满腹疑惑,顾檠今日太反常了,难道就真因为自己叛逆地穿了条性感风韵的裙子。

    纯有毛病,她撇嘴,扣裙面的钉珠与碎钻,不小心真扣掉了一粒——哦,忘了昂贵的奢侈品都是一次性废物,譬如不能沾水不能踩地羊皮底的皮鞋,不小心淋了次雨就掉色的衣服,没有拉链的包。

    顾意弦心里腹诽,心虚抬眼,江枭肄好整以暇地睨着自己,她拈起钉珠,笑得昳丽动人,“江先生,送您了。”

    茉莉和玫瑰完美融合的香味,后续深林的柔软自然,江枭肄想到蒲甘前两日的汇报,说她挑剔得要命非要指定的精油,直到闻到丝若有似无的檀香,他双手抱臂,“一粒?”

    爱要不要还嫌弃,顾意弦纤美的指灵活一转,自己捏着玩。

    这时顾檠继续道:“不如节省点时间,让我与江先生来场决胜局,速战速决。”

    她一滞。

    兄长被自己气疯了?

    江枭肄心中略微讶然,抬头对上顾檠的视线。

    前几年回击华森故意抢竞标的也没见顾檠敌意这么大,若真是妹控,何苦把她送到自己这里来。

    顾意弦的五官与顾檠确实差异很大,江枭肄怀疑过他们不是兄妹,同父异母在这圈子太常见,他自己就是典型的例子。

    偏偏顾檠手段也配得上他的位置,南楚北面的势力太深,裴瑞查不到顾家任何关于“万小弦”的资料,能确定她在顾家生活还是买通麓湖的家仆得到的消息。

    极为怪异的感觉无端让人烦躁。

    旁观者清,邢兴生对三人之间的暗涌心知肚明,他扶了下礼帽,“我没意见。”

    “你们继续,我观战。”仇祺福输光了筹码早就不想参与,“就差江先生没应允了。”

    “少数服从大多数。”江枭肄朝荷官摆手,示意重新洗牌。

    一局定胜负可不就和自己没多大干系,那怎么在江枭肄心情好提工作的事。顾意弦一筹莫展,心里埋怨顾檠破坏她的计划,两道细长的眉无意识蹙起。

    江枭肄瞥去一眼,有点好笑地问:“担心我输?”

    顾意弦点头,其一他们暂为盟友,其二只有赢了才能趁机提要求,她的思绪飞快运转,以至于忘了用敬语,“我比在场的任何人都希望你赢。”

    半响没回应,洗牌机停止运转,筹码哗啦啦倒塌的声音。

    江枭肄的左手撑在赌桌边缘,右手修长的指抵住一摞橙黑筹码最上面那枚。

    他的身姿挺拔即使坐着也很高,他睥睨着桌面blackjack的白字,“坐近点。”

    顾意弦警惕,“干什么?”

    江枭肄侧头,嘴角无声无息勾起,同时有力的指弯曲往前弹,一摞橙黑筹码如将倾大厦,颇有谈笑之间,指点江山的挥斥方遒。

    “看我怎么赢。“他气定神闲地说。

    呵、呵。

    世界不可能有逢赌必赢的人,小赌怡情大赌倾家荡产,她赢下三局必有运气的加持。顾意弦眼里含笑,“好的,江先生。”话是这么说她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荷官开始发牌,江枭肄观察牌面大小花色,直言了当丝毫不避讳顾檠:“我的算法和你不一样,4、5、6三张牌加+2,J、Q、K三张牌加-2,A加0,不止需要记点数和花色,还有数量和组合。”

    他太自信了,就像在说——除了我在场没有人能这样记住牌面。

    “”

    再次落于下风,顾意弦遏制该死的胜负欲,因为好奇他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边慢吞吞静悄悄凑过去,边皮笑肉不笑地说:“抱歉,江先生,我学不会。”

    “我知道。”江枭肄忍俊不禁,懒洋洋朝她摊开掌心。

    仿佛天生的默契,顾意弦立刻明白动作的意思,没好气地把温热的钉珠扔过去,然后双手支颌,报出庄家的明牌:“4。”

    江枭肄挑了下眉,抬高手,钉珠在指腹间碾磨,小小一颗,圆润的打磨面,在灯光下泛着耀目的光泽。

    荷官询问第五次是否要牌,捏着钉珠的手往西装口袋探去,又戛然而止。

    “万女士,请帮我推倒所有筹码。”他看准一定全力押注。

    “江先生,好大的口气。”顾檠嘲谑地说,江枭肄这是在算庄家的牌,孤注一掷。

    江枭肄无视顾檠莫名的敌意,“谁还没有个雄心壮志。”

    顾意弦第一次对江枭肄露出无奈的表情,他若惨败,不止信任度三环计划得推迟,自己今日的戏等于白演,求工作的事儿也黄了。她扶额,用口型比划:[梭/哈太冒险]。

    似乎嫌她优柔寡断,他朝后挥手,“烟盒。”

    “”

    侍应呈上复古的金属烟盒,江枭肄打开盒盖自然地抽出一根烟,钉珠悄声无息安置在角落,他按紧盒盖塞进西装马甲的口袋,接着斜叼住卷烟,表情狂妄且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倾斜双手以八字形将一摞摞筹码全部往前推。

    “All in。”

    ——梭/哈。

    死男人一意孤行不听劝,顾意弦全神贯注于荷官的黄金右手,期望好运气再次眷顾。

    第016章

    水晶灯金色光华, 赌桌万元筹码堆积,真正的纸醉金迷。

    庄家牌面极限二十点,江枭肄想赢只有一种可能。

    他喝完最后半杯威士忌, 只见修长的指拈起最后一张牌, 轻飘飘甩到桌面——Blackjack, 二十一点。

    顾意弦清亮的瞳孔扩大。

    荷官宣布结果,江枭肄开牌前没有保险, 赢得筹码1.5倍。

    纯运气好太牵强, 算牌能精密至此, 过去十局五输怎么可能?

    她面色复杂地看向旁边的男人,他的轮廓深刻冷峻, 如硬岩般岿然不动。

    江枭肄没什么表情地瞥来一眼, 左手围拢全部黑橙筹码哗啦啦推至她桌前。

    就像深居洞穴的恶龙不知怎么讨好公主, 于是献出从别处掠夺, 自己珍藏的亮晶晶的黄金珠宝。

    咚——

    心脏像突然被重物锤击。

    顾意弦慌张低头望向别处, 目光扑朔聚焦不了定点。

    他有病吧,自己对这些筹码又没兴趣。

    “承让。”江枭肄往后仰靠,口吻谦逊,语调缓慢, “但愿明年还能运气这么好让我满载而归。”

    在场谁不是在商场摸爬滚踩着人上位的人精,此举无疑不是说——过去的败局只是Gallop羽翼未丰, 现在不必再收敛锋芒,我江枭肄就是狼子野心,All in梭/哈才是我的风格。

    所以, 今日的赌局就是拉开战争的号角, 从此血雨腥风,所有筹码将会是囊中之物。

    邢兴生笑而不语, 仇祺福眼中的嘲谑毫不掩饰。

    顾檠神色莫变,不知是为胜点被反超华森的排名落到第三还是别的。

    反正他看江枭肄这人不爽到极点,反唇相讥,“江先生今天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哪比得上顾先生神通广大,一手遮天。”江枭肄意有所指。

    ——你顾檠做了什么心里没点b数?

    “我还得多学习学习。”顾檠抿了口茶,“不过像搭起戏台卖螃蟹,洞萧当笛子这样有趣的事儿还是太难了。”明里暗里点江枭肄买卖不大,装腔作势的架势不小,火药味很浓。

    “这么爱茶的人,中华美德也该牢记于心才是,严以待人宽以待己这种习惯还是改改。”

    “哦,从来如此,便对吗?”

    鲁迅先生骂人的话都用上了,江枭肄掀唇,“我还是喜欢钱钟书说的人道学。”

    两人想法设法阴阳怪气,这圈子不会明着撕破脸皮。

    邢兴生听得津津有味,华森与江家上一代有结怨他有所耳闻,那件事对顾檠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顾檠平等恨Gallop江家每个人,今天江枭肄的女伴身份怕是不简单,多半与顾檠有牵连,但江枭肄的态度也怪,瞧瞧这症仗,说不定这女人是搞垮这两家的突破口。果然引起男人战争的祸源从古至今没变,特别是这种性感尤物。

    要说不肖想纯扯淡,但他选择坐山观虎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为聪明之举。

    仇祺福听了老半天没懂他们的内涵,多嘴道:“什么人道学?”

    顾沭心想神仙打架凡夫俗子凑什么热闹,顾檠面色不虞。

    江枭肄慢条斯理地说:“有人的理财学是借债不还,有人的人道学,通过教训旁人抬高自己,并非自身有什么道德。”

    ——别那么道貌岸然,你顾檠就是伪君子。

    “看来江先生应该回去多看几遍道德经。”顾檠说。

    ——Gallop做的事还少了?哪件不是你江枭肄指示的,大家一路货色,谁也别说谁。

    他笑出声,“抱歉,俗人一个,可能祖辈以山匪出身,我看上什么只会玩强取豪夺。”

    江枭肄的本意是什么已经不重要,顾檠本就为顾意弦的事儿心烦意乱,不由自主往某方面想,他面色一下黑了。

    “各位,晚宴还在继续,我就不奉陪了。”赌局后续会有各家的人对接,江枭肄对晚宴男女之间的勾当没兴趣以往也不会参加,禁止情.色交易不等于阻止你情我愿。

    旁边的女人一直安静的发呆。

    他默了几秒,不受控制地轻叩桌面。

    顾意弦回神,“结束了吗?”

    “嗯。”

    “那走——”她还没说完被打断。

    “不知有没有荣幸邀请你去跳个舞?”顾檠已经改变注意。对付Gallop有很多种方法,且江枭肄已经猜到顾意弦是顾家人,他没拆穿态度也暧昧。

    不能再留她呆在江枭肄身边,他伸出手——跟哥哥回家吧。

    可惜顾意弦全身心投入在自己设计的游戏里,既不可能半途而废,也被极强的胜负心蒙蔽双眼。江枭肄明摆要走,她没读懂顾檠唱哪一出,交代新任务,属实没必要。

    “江先生,您对跳舞感兴趣吗?”她看着顾檠问,期望他明白,又表明自己的态度。

    话落后颈沾上一道目光,穿透力很强,须臾又不着痕迹悉数撤去。

    江枭肄翻开烟盒,静视角落钉珠,语气很淡,“我从不跳舞。”

    “顾先生,你也听见了。江先生不跳舞。”

    听见她如此说,拈烟的动作一滞。

    顾檠明显舍不得美丽的妹妹想带回家,她这是叛逆期?好任性的大小姐,脑子倒是不错,看自家输了来霍霍他以挽回经济损失。

    顾檠皱眉,欲言又止。

    他不能直言了当她是自己的妹妹,否则撕破脸,以江枭肄唯利是图的性子大概率会借此为由狠狠宰华森一笔,或粗暴而直接拉强行扣押。

    顾意弦也皱眉,她不明白让自己接近江枭肄报顾家养育之恩的是他,况且回去,之前的费尽心思岂不是白费。

    死男人怎么还不起身,她回头看江枭肄。

    ——你不走?

    江枭肄凝她几秒,利落起身,见她立刻牵起裙摆,他低头似叹息般轻笑了声,还真赖上自己了。

    顾意弦伸手拎晚宴包,腕被略凉的指紧紧扣住,她眼神疑惑,实在不懂为什么顾檠今日老拖后腿。

    顾沭无奈,再劝犹如炊沙成饭。

    今天若小弦不回家,阿檠估计要发疯。得提请让刘姨把家里摆放的易碎品收起来,收藏室也必须上锁,不然这丧失理智的败家玩意砸不说,心情不好还得支出一大笔费用重新购置。

    邢仇二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其他女伴则嫉妒愤恨顾意弦在短时间成功勾搭另一位金主。

    江枭肄理解顾檠失控的表现,起初眼神玩味,中途一丝错愕,笑意逐渐淡去。

    这绝对不该是一个兄长该露出的神情,愤怒,酸味浓浓,他在嫉妒——哦,原来不是亲兄妹,兄长爱上养妹的狗血戏码。

    既然喜欢为什么让她以身涉险?

    没品掉价。

    压抑内心失去才懂得珍惜?

    迟来的深情纯犯贱。

    觉得他江枭肄像正人君子?

    愚不可及。

    听信圈子里的传闻江家老四性功能障碍?

    荒谬。

    总而言之顾檠的嫉妒实在无厘头,自己不喜欢不会抢,她也不喜欢。

    可笑的感情,滑稽的人,自我幻想凭空捏造假想敌。

    江枭肄扫向顾意弦的腕间,双目悄无声息蔓延一片阴翳。

    他眉心的沟壑越来越深,唇抿成直线,最后咬肌统统绷起。

    顾意弦的另一只胳膊蓦地被拽住,力道强硬到她不得不往后趔趄以保持平衡。

    她快要翻白眼,直到握住胳膊的力道加重,身后传来江枭肄冷冰冰,从唇缝挤出的问句:“顾先生什么意思?”

    “我在问她。”顾檠盯着肤色差明显的相交处,他的声音如冰淞,吐出一个字便抖落积攒的雪片,“法制社会江先生还真打算玩强取豪夺?”

    “呵。”极轻不屑的气音。

    “顾先生的女伴在椅子上好好坐着。“江枭肄的眼底呈现一种被大火炙烤过的焦绿色,瞳孔缩紧的黑,他的语调不带分毫起伏,嗓音如冰块束缚情绪,克制不知名的火焰,“你却将她认错成,我的女伴。”

    交战突然变激烈。江顾两家在南楚随便跺跺脚便能引起地震,掌权人的气场横扫千军,在场所有人屏住呼吸,不想被无妄战火殃及。

    顾意弦背后沁出薄汗,悄悄对顾檠使眼色,他还不放手,江枭肄本来就疑心重,简直了,她现在只想礼貌地“问候”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兄长:God damn it,what’s your fucking problem?

    权急之下,顾意弦连忙挣脱顾檠的手,挽上江枭肄的小臂,他缓缓而迟钝瞧过来,绿色的眼睛隐藏不易察觉的洞悉,大掌如禁锢的锁链,她仰起妩媚冷艳的小脸,嘴角噙笑。

    “江先生。”嗓音甜腻腻。

    美女蛇乖巧而诡异地仰头让你挠挠七寸,下一秒随时会被咬一口,毛骨悚然的美丽。

    两男人以不同理由僵化,顾檠气得说不出话,江枭肄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他本就费解自己为何生气,于是森绿的眼低垂转向一边。

    顾意弦懒得理不成器的兄长,神态慵懒,缓慢启唇打呵欠以表真实性,“我困了。”见人没反应,再加一剂猛药,她晃了晃江枭肄绷紧的手臂,莹润耳垂的钻石闪熠,撒娇道:“我们回去好不好嘛?”

    ——好恶,自己简直像恃宠而骄得寸进尺的小娇妻。

    江枭肄的思绪陡然凝滞,凌厉指节蜷紧,经络与细胞好像在疯狂激烈叫嚣。

    ——你看,她选择的是你,不是那爱上自己妹妹的傻逼。

    ——闭嘴,她留在是为了顾家,她脑子里都是如何从我这谋取更多利益,她就是个满嘴谎话挑剔又难搞的骗子。

    ——你不是钱多吗?

    ——老子傻逼还是印钞机?

    ——你可以造一个给她呀。

    ——滚。

    他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心情躁郁,和久久不降雨的阴天一样烦闷。

    他决定点支烟,他扯开领带啧了声,抬起没被挽住的臂优雅地做了个握拳手势。

    候在门口的侍应立刻叩了三下门,门开的瞬间,江家的黑衣鹰犬全部涌进,训练有素,整齐,脚步声如铁蹄蹬蹬响彻房间。

    威迫,恐吓。

    顾意弦:?

    顾檠:。

    所有人:

    江枭肄俊美的五官没有一丝表情,如座没有生命力的大卫雕像。

    他拿起西装外套,气场平和,淡漠矜冷地说:“走吧。”

    第017章

    骑士十五世车身菱线强硬而方方正正, 六吨的彪悍重量在泊油路碾压而过,全黑防弹钢板劈开流连街狂欢的气氛,威猛迅速地朝南楚以南驶去。

    上车后男人一声不吭, 先卷烟草, 后来似乎失去耐心又从雪茄盒里抽了条雪茄, 用金剪刀粗暴剪开V口,点燃后直接怼在唇间。

    白雾幽幽缭绕隔断相邻的左右位。

    江枭肄在生气, 他在气什么?还是因为顾檠说的那些话联想或怀疑自己?顾意弦拼命克制现在想把顾檠骂千万遍的冲动,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兄长如此愚蠢, 果然爱情狗屁的爱情,单恋蒙蔽人的辨别能力。

    她深呼吸, 从座位中间的冰柜拿出威士忌倒了半杯, 露出得体的笑容。

    当下之急哄好旁边这尊大佛, “江先生, 您——”

    “万小弦。”

    语气寒如冰, 嘶嘶冒凉气。

    顾意弦的手一抖,金色液体溅出几滴隐没在手工羊毛地毯。

    空气凝固。

    她的脸发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江枭肄真的敏锐到这个地步?若他真发现为什么还要带自己回去?总不能真被自己美色迷惑了那太扯淡。

    所以他在试探,试探什么呢?

    她咽下口水, 镇定地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装作小心翼翼地问:“江先生, 不知我怎么得罪您了”

    江枭肄面无表情侧头。

    拆穿或拍屁股走人多么简单的事,却偏选择做明知山有虎偏要虎山行的莽夫,甚至梭/哈就为了一句貌似真诚不带敬语的“我想看你赢”, 导致背离计划提前宣战。

    现在冷静下来, 不免怀疑是否那天暴雨淋太久,水灌了满满当当一脑壳, 哦,淋雨也是因为把伞给她,他现在更像所有质检不过关的三无产品。

    得罪?

    真想掐死她再掐死昏头的自己。

    死男人不说话装高深,顾意弦嘴角快抽搐,小臂也举得酸,她伸手把玻璃杯搁在江枭肄面前的隔板,“您请用,慢慢喝。”

    傻子才陪一句话蹦不出来的人耗。

    江枭肄的视线在某一处停顿,表情缓和了些,欲言又止。

    话还没酝酿好她已经转身背对他看向窗外,又侧仰靠向皮质大班椅,甚至还按喀哒按灭左侧的灯光。

    “万小弦。”他冷声道。

    六米车身,后座空间宽敞,Andrew Muirhead的座椅,自动加热装置烘得浑身暖洋洋,因此顾意弦准备好好享受宁静,暂时把一个两个烦人精抛掷脑后,刚闭上眼。

    “江先生,您有何贵干。”她的语气有一丢丢不耐,皮草外套被环抱的双臂拢住,拒绝的姿势。

    氛围安静,能听到缓慢粗犷的吞咽声。

    “抱歉。”

    酒精醺醉空气,她迟钝,“什么?”

    “刚刚太用力了。”

    是在说她的胳膊,顾意弦没想到江枭肄会这么细心,转身还保持侧躺的姿势,眼里盛满讶异。

    几道淡血色指印形状的红痕环绕在她小臂,不像无法反抗而是挣脱留下,倔强到极致的脆弱,让人起恻隐之心或更重的凌虐欲。

    江枭肄的眸色降沉,表情有些不自然,往旁边坐了点,“抱歉,我的问题。”

    这个角度使顾意弦无比清晰看见江枭肄侧后方的耳廓,以及上方百无禁忌的英文刺青。

    那处的皮肤很薄,墨水很容易穿透,渗透纹理,镌刻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他的双颊因为抽吸的动作凹陷鼓起,嗓音好似被浓聚飘散的白雾托到半空轻柔了几分,“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

    第三次。

    顾意弦是务实派完全Get不到,江枭肄大抵在补偿自己,试探道:“工作可以吗?”

    “可以。”不假思索的回答。

    喝醉了?她乘胜追击:“在您身边的工作呢?”

    “万小弦。”江枭肄没看她,身体倚在靠窗的一边,有种不近人情的距离感,“Gallop有很多部分很多职位,为什么非要在我身边。”

    ——当然为了搞垮你。

    “当然是因为江先生独特的人格魅力让人不由自主追随,”顾意弦轻微挑了下眉,嘴角带笑,“而且,救命之恩,足以做牛做马来报。”

    江枭肄倏地侧头,眼睑半耷,浓长的睫低垂,“那养育之恩呢。”

    她笑意不减,给予最简短的回答:“无以为报。”

    ——所以,我才会出现在你面前啊,笨蛋。

    目光丝毫不躲闪,她说的真话,江枭肄猝然清醒,嗤笑道:“万女士,你现在不过二十来岁,区区二十多年若是能称无以为报。”

    “你现在就可以下车去找养父母了。”他的语气冷厉刻薄,眼神像把开鞘的利刃。

    ——去找你那伪君子哥哥,没品掉价的哥哥。

    “两者有什么冲突吗?”她眨眨眼,天真又妖艳。

    谎话精。

    食指弯曲想要松领带,温莎结早已乱了,于是全部扯开扔在一旁。

    江枭肄指间雪茄烧得飞快,灰色沉屑攒了一截。顾意弦想提醒他掸烟灰,“江先生,您——”

    江枭肄像吃了火药,“我没告诉你名字?”

    “”死男人发什么神经,她老老实实,“告诉了。”

    “我大你不过三岁。”

    他这是觉得尊称把自己叫老了?顾意弦巧舌如簧,“江先生,这代表我对您的尊敬之意如沽江之水滔滔不绝。”

    江枭肄沉默,瞳膜吸纳了车窗外的霓虹,森绿映出明明灭灭的焰色,时而像淬了冰不带温度,时而跃动不明显的小火苗热烈灼人。

    一种微妙的,找不到平衡的复杂。

    不知为何一丝愧疚之情在心里冒出头,顾意弦一直很清醒,也不得不承认,即使他们之间没有信任,他对自己还不错。

    唇翕张之间,第一次清晰念出他的名字,“江枭肄。”

    有种天然气水化合物,在高压低温条件下形成冰状结晶物质,外观像冰,遇火即燃。

    江枭肄偏过头望向沽江,弯曲的堤坝隐没在月色,他的掌撑住下颚挡住唇角,“嗯。”

    她咕哝,“我私下这么叫你。”

    没有尊称了。

    他的口吻平缓,“或与蒲甘裴瑞他们一样。”

    听懂话里的意思,顾意弦的语气藏不住欣喜,“四哥,你愿意让我在你身边工作了?”

    “嗯,做牛做马。”

    “”死男人。

    空气裹挟香味,悠悠飘荡产生了化学反应,一丝躁动不安浮沉。

    她低眼,终于认真地问出:“你想要什么?”

    江枭肄动作一滞,月色明亮几分堤坝浮现,他笑出声,“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三步之遥的位置。”顾意弦的语气笃定。

    仅此一面就看透局势,她太聪明留在身边后患无穷。

    “对,”他微微眯起眼,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所以你问出口,是想帮我。”

    语气肯定,同频率的人交谈太简单。

    顾意弦的瞳孔透彻清亮。

    自己与江枭肄仅仅阵营不同实则无仇无怨,顾家的收留之恩,不得不报,顾檠与顾沭的养育之恩,不得不还。

    但游戏规则由她定,她也向来果决。

    “江枭肄。”

    男人回头,等待下文。

    “你猜得不错,”顾意弦眼里隐隐透露兴奋之色,她笑着伸出一根细长的食指,想了想又多加一根,“我可以帮你走一步或两步。”

    真是口气不小,留顾家到最后,再来荡平Gallop。江枭肄摇头无声地笑,既无奈又觉得颇有趣,他没质疑她的能力,而是问:“条件呢?”

    她可不傻,不会白白帮人做事。

    果然,细长妩媚的眼角往上翘,得逞了,“什么条件都可以吗?”

    既然这么问意味与四方王座顾家都无关,她信任自己能办到的事,他思忖不到半秒,“你想让我帮你查亲生父母。”

    不过以顾檠的能力怎么会查不到,还是说有人特意隐瞒抹去。

    “对。”她头如捣蒜,再无虚假,可爱得紧。

    江枭肄嘴角噙笑,爽快答应:“成交。”

    顾意弦顿感全身舒畅,伸了个懒腰再往前俯身,肘撑在中控台,“那我现在与您站在同一边了,江先生。”

    她凑近了些,压低分贝问:“下一步是飞牧农业的仇祺福对吗?”

    江枭肄睨着她散落的发髻,抽了口雪茄,不置可否地挑眉,配合她的官腔,“聪明的万女士,怎么猜出来的。”

    “他看起来最蠢而且贪财重色,最好找突破口了。”顾意弦早在赌局看就仇祺福不顺眼,对女伴丝毫尊重都没有,毛手毛脚的,还喜欢色迷迷地看着自己,她舔了下唇,改变称呼,“四哥。”

    似乎被愉悦到,江枭肄格外好说话,语气纵容,“嗯,你问。”

    她的长睫扑朔两下,“你是不是早就有计划?”

    “是。”

    “那”

    他指骨微曲,毫不留情弹向她的额头,力道却小,“休息时间,你是想让我从头到尾跟你说一遍?”

    两人同时顿住,不知不觉中距离已被拉得太近,而弹额的动作太过亲昵暧昧。

    顾意弦深陷在江枭肄深邃灼烫的目光,很久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已是深夜,她出门前松散挽在后脑勺的发髻散落了几缕在肩头、锁骨,方才俯身的动作,皮草外套滑落在腰间,不知因为兴奋还是躁动,有几滴细小的汗珠从颈侧弧形至锁骨凹陷往下,滑向隐蔽之地,看起来十分香艳。

    江枭肄堪堪收住,他往右边的座位挪几寸,“你把外套穿上,我们再谈。”沙哑嗓音从滑动喉结溢出,因克制迷人,因尊重性感。

    他的唇含住雪茄V口,啜吸、吞吐得急促,呛了一口,然后淡定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

    3T雪茄的味道并不呛人,顾意弦努努鼻子嗅了嗅,与江枭肄平时抽的卷烟不同。

    神秘柔和的香味,前调是从泥土里刚拔出的树根,有一丝甜甜的花香缠绕其间,最后变成皮革薄荷味——像晨间出去劳作伐木的丈夫,在家外抽了一根烟,然后将带回来的花束放在床头,俯下身吻醒美丽的妻子,他扔在床头的皮革外套散发湿木香与野性的肉.欲,口腔交换的唾液是两人一起亲自挑选的薄荷牙膏,愉悦美妙的一天就此开启,再达到顶点。

    天,刚刚称赞车厢大,为什么现在觉得太过狭窄。

    空气勾缠着那种暧昧的味道渐渐发酵,浓郁。

    真上头啊这香味,她听见自己说:“江枭肄,我也想抽一口。”

    江枭肄又呛住,猛烈咳嗽,额角与手背青筋隐隐爆显。

    他缓了许久,迟疑半响,将手中这支递过去,有火光的这一面朝自己,但没人接,于是略带不解地回头。

    女人熟练地从雪茄盒挑了根,模仿他的手法用金剪刀剪V口。

    “是这样吗?”顾意弦笑吟吟地问。

    她觉得江枭肄还挺好,既不会对性感的衣服有置词,也不会对大胆要求质疑,像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浩瀚宽阔包容一切,什么奇珍异宝,歪瓜裂枣都可以生长,当真是百无禁忌。

    “是。”

    话音刚落,顾意弦便含进唇间,雪茄很粗,对她来说太大,只能咬住。江枭肄的目光戛然而止,他的嘴角与肌肉一样紧绷,他想问问裴瑞为什么今天开车这么慢,手指想碰寻呼机。

    顾意弦在国外呆很多年,她大胆奔放,意识不到这样的举动不稳妥,她懵懂,内心对人戒备很重,这么多年从未谈过恋爱,唯独掏心掏肺喜欢顾檠一人还落了空。

    她又凑到江枭肄夹烟的手边,45°正折角与匀称的骨节让他夹烟的姿势优雅矜贵,她欣赏半秒,吸了吸。

    柔光照亮五官更显明艳鲜活,尖形鱼雷头零距离接触。

    江枭肄没去军校前,在纵横拳击馆战斗力无人能敌,他的臂展一米八五,力量卧推一百多公斤,深蹲四百多公斤,用尽全力出拳能打穿钢板,不收敛打死一个人不在话下。

    但现在一击KO的手抖了,雪茄被啜吸的顶端,是殷红的唇。

    ——也许裴瑞该扣工资。

    很快他稳住,因为怕烫到她的脸。

    “这样不行,给我。”

    顾意弦是门外汉,乖巧点点头,递过去,她定定地凝视江枭肄。

    他穿着西装,唇叼住雪茄看起来有雅痞,眼神专注而认真,他的手很灵活,边用火炙烧均匀加热边旋转,当雪茄烟尾部已变得焦黑和发亮时,递至她唇边,另一只手握住金属火机耐心地在尾端一英寸处继续加热。

    见她发呆,江枭肄笑着说:“可以吸入烟气了,让它自由进入到你的肺部。”

    顾意弦脸颊有些烫,约莫是被火烤的吧。

    优秀的学徒轻松掌握技巧,很快火焰燃烧。确实愉悦到顶点的味道,她悠闲地吐出一团朦胧轻飘飘的烟雾,修长的食指掐住雪茄,往前敲,碰击三下他唇间已然烧了半截的雪茄。

    江枭肄挑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碰他的烟。

    每一寸缩短在燃烧金钱,每道白雾散发资本主义腐朽的靡乱气息。

    她翘起性感肉腿,妆容华丽精致,艳骨生花,慵懒而享受地说:“仪式感。”

    ——游戏的开始我选择与你狼狈为奸。

    暂时合谋,利益共存。

    从未有过的涌动,几乎让人沉溺其中。

    他深吸一口,头后仰靠椅背,低磁嗓音从烟圈飘出,“合作愉快。”

    ——我乐意奉陪直至游戏结束。

    第018章

    顾意弦洗去一身疲惫, 把自己扔进柔软床铺,过了两三分钟转过身趴着,按开手机屏幕打开上锁的备忘录, 文字密密麻麻。

    【信任三环最基本的稳固, 必须让江枭肄认为他们站在同一边。√】

    【散纵连横:破坏江枭肄与邢仇两家的关系, 防止联盟等于间接增强自己的对抗力量。√】

    【诱敌之诱:江枭肄若蠢笨,更需藏拙待之, 若脑子不错,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床头灯光昏聩, 原定计划部分删除,三条取消的讯息发送, 新计划慢慢在脑海里拟定成型。

    她已经可以想象后面会多有趣, 手握拳阻挡快从唇里跑出的笑声, 紧实小腿因心情愉快前后晃动。

    未知号码的讯息跳出通知栏:【见面】

    顾意弦蹙眉, 翻身从被子里钻出来, 谨慎地按灭灯。

    房间瞬间乌漆一片,她拿着手机扶墙走进卫生间.

    “不止恒悦史家藏违禁品,还有几家不守规矩,名单已经列好。”

    “嗯。”

    “邬巡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明天就会发布公告,我们需要动手吗?”

    江枭肄的表情很淡, 钢笔灵活交互于指间,“蒲甘,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长进没有。”

    “四哥”

    笔帽掉落在桌面, 非常随意地在白纸画了三个圈。

    “秦失其鹿, 天下共逐之,逐鹿者势必互相攻伐。陈胜吴广起义, 项羽刘邦并起,忍辱负重的刘邦胜,而刘邦除去计谋之外,擅长利用赤帝斩白蛇与天命之人等神话引导民心,所以只需伪装到最后,再对症下药。”

    察觉到蒲甘委屈又不解的眼神,江枭肄无奈摇头,他不止护短,对亲信者具有超乎寻常的耐心与纵容,“所以现在要做两件事。第一,向名单企业的股东们暗示以Gallop现在的经济实力一定是最高价,具体数额让他们自己猜;第二,通知邬巡暂时封闭消息,继续深挖名单企业家族的黑料,分为三份,次的给官方媒体发布新闻稿,垃圾讯息交给社交媒体制造舆论。\"

    \"股价一落千丈,原股东捏在手里的筹码不再值钱,其他人大肆抛售,便是最佳入场时机。”

    “Gallop将会热心而真诚的以最低价拯救他们。”他的语气谦逊诙谐。

    江家老四年纪最轻,一手阴谋阳谋玩得出神入化,否则Gallop高层那群老东西也不会俯首称臣。

    “四哥!”蒲甘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他顿了顿,“那第三份资料呢?”

    哐啷。

    钢笔精准投入笔筒。

    江枭肄满身杀伐气,口吻却漫不经心:“计划完成送给邬巡,若中途有变数,同理。”

    ——利用完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没有价值直接毁,区区几只蝼蚁而已。

    他拨开怀表看了眼,轻叩两下桌面。

    没必要再浪费时间,此话题结束。

    候在一旁的裴瑞迟疑几秒,考虑到江枭肄看到可能会大发雷霆,他决定先汇报正事,“昨日放了点消息后,他们现在高层蠢蠢欲动,伍和现在该头疼了。”

    “嗯,三天后告诉他们伍和去医院的情况,具体别多嘴。”

    “是。”

    “视频调来了吗。”

    “调来了,”他的表情有点古怪,“四哥,你确定要现在看吗?”

    江枭肄灌了半杯酒,懒倦地撑住前额,觑向桌面某一点,抬了下眼示意裴瑞放在那处。

    解锁的平板监控视频开始播放,画面模糊,但也足够看清——女人四周张望似乎在确认有没有人或监控,轻拍男人的肩,三人交谈了几句,侍应离开,男人的手还未触上女人的肩,她按住他的后颈毫不留情往花坛撞,接着扯住他的头发说了什么继续磕第二下,男人瞬间软趴趴倒地,她若无其事地洗手坐回矮沙发,然后抽出美金大把大把往半空扬去。

    提过晚宴包但没看过视频的蒲甘:“”

    看过视频再看一次仍头皮发麻的裴瑞:“”

    江枭肄面容沉静矜冷地抬手将进度条往前拖至最前端,再次播放。

    她的动作快准狠,全程柔和带笑,甚至撒完美金笑得肩头轻轻抖动。

    他的嘴角先是上扬,笑容渐盛,后来连眼角眉梢都不可抑制地流露笑意,最后低沉奔放的笑声在书房响起。

    原来是个漂亮的小疯子,可惜没料到Gallop每块公共区域都有监控。

    蒲甘和裴瑞同时无力扶额。

    按正常情况他们的四哥应该生气于被欺骗,然后命令他们将那女人扔出榆宁或好好折磨。

    疯了,乱套了。

    “让酒店的人销监控,管好自己的嘴巴。”江枭肄循环第三遍,目不转睛地吩咐道:“再把今日赌局的筹码算好兑成美金明早送给万女士。”

    “算了,送到我这。”他改口,嗓音抑着笑。

    ·

    翌日,顾意弦被提前订好的闹钟吵醒,神情恹恹的用完餐后,还是一副没睡醒的状态。

    江枭肄这死男人明明是老板非要把自己当天选打工人,害她为配合工作也要这么早起床,睡眠对人有多重要,他真该报班好好去学习学习,她边换衣服边咒骂他脑子有病。

    叩叩、叩。

    两长一短。

    死男人真把自己当她上司,玩赶鸭子上架?顾意弦系好腰带,黑着脸说:“进。”

    房门开动的动静入耳,她立刻转换和善友爱的表情。

    江枭肄非常有分寸感地站在门框外的十公分处。

    他穿了件戗驳领的西装,深蓝暗纹配同色系领带,剪裁贴身修长而流畅,他肩胸的肌肉撑起袖孔与高驳头显得腰窄,剪裁贴身修长而流畅,每一个棱角或内收或外扩都恰到好处,独具意式风格,漫不经心的儒雅感。

    倒与自己今日选的Roberto Cavalli不谋而合。在他的金丝眼镜停了半秒,顾意弦心里骂了句斯文败类,笑着上前:“四哥,早上好,你是来亲自带我一起去上班的吗?”

    跟在身后的裴瑞和蒲甘表面维持淡定,心里震惊不亚于彗星撞地球,四哥可不是谁都能叫的。

    目光隐藏在薄镜片下粗略梭巡了一圈,定格在女人的右手,江枭肄嗯了声,抬臂,掌往前压了压。

    裴瑞上前,双手呈上备好的带锁皮箱,“万小姐,这是给您的。”

    对家的私密资料?这么多?

    顾意弦不解地接过,还没问出口。

    “九五一五。”

    九五一五是江枭肄的生日?不过他怎么总是能猜到自己想问什么。她挑了下眉,按开,表情滞住——满满一箱子的钱,最少三百万美金。

    赌桌恶龙献宝的画面一闪而过,顾意弦快速合上箱子,带起的寸风呼啦啦猝不及防吹进胸腔,她捏住皮箱的弧形把手,受宠若惊地问:“不会是筹码换的吧?全给我?”

    “嗯。”

    承诺赢归自己,言而有信惦记到现在,人还怪好的咧。

    “实在太多了。”她敛下颌,错失了江枭肄略带揶揄,意味不明的眼神。

    蒲甘裴瑞的眼神饱含谴责,心想您他妈撒钱玩可没这么矜持。

    顾意弦托住皮箱往前,遇到阻挠,江枭肄用一根匀称修长的指抵住了最前端,她闻到从干净甲缘散发的清爽香味,佛手柑与琥珀结合。皮箱缓缓反推,香味浓郁了些,应该是他的须后水。

    她抬睫,视线从他往里凹的下巴顺流畅颌线滑到硬梆梆的喉结——江枭肄起床后也许会洗个澡,随便系条浴巾围在胯间,直接用抵住皮箱的这只食指,粗鲁地挖出木罐里由山羊奶凝练的白膏,再涂抹于光滑皮肤,锋利而危险的刀片,在稳重的操控下一层层刮去厚重粘腻白膏,也许刮到咽喉处,他的掌会撑在大理石盥洗台面,有力大臂支撑向前俯的光裸上半身,然后对着镜面微微挑起一边粗野的眉。

    电影陪伴顾意弦成长,她深受荼毒,太爱这种无与伦比的仪式感与美感,她几乎可以肯定江枭肄一定会使用刀片,因为他收藏了两面木柜的复古黑胶。她曾观摩顾檠刮胡须,机械剃须刀运转时的噪音,那简直是一台随时会散架的除草机滋滋滋地割杂草。

    “万女士。”无奈的提醒。

    天,自己怎么分神至此?顾意弦摇摇头拽回游离的思绪,继续话题,“我不能要。”

    “不多,定金。”江枭肄给予合情合理的解释。

    定金?作为工作酬劳确实不多,帮他搞定另外两家可不止这个价,但对比现金顾意弦更喜欢在期货股票中交易更便捷电子货币,她有点嫌弃他的老土,不着痕迹地撇撇嘴,提高分贝:“老板大气。”

    彩虹屁吹多了,信手拈来,“我能跟着四哥做事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大恩不言谢——”

    “行了。”江枭肄听得脑袋疼,及时打断她大清早的胡言乱语。他小幅度勾唇,金丝眼睛让他的笑容彬彬绅士,“我施恩图报,希望你的能力值得我付尾款。”

    “当然。”

    顾意弦不甘示弱展现完美的商业微笑,虚假的端庄,仍旧明艳美丽。

    江枭肄双手抱臂低瞥一眼,利落转身:“走之前把高跟鞋换了。”

    似乎猜到顾意弦即将崩出嘴的话,他提前撂了句:“做牛做马得脚踏实地。”

    顾意弦机械点头,“好的呢,老板。”

    男人挺阔的背影顿了顿,冷着声说:“速度快点,迟到扣钱。”

    “”万恶的资本家只会剥削打工人。

    ·

    顾意弦的心情不错,前几日出主楼,因为怕狗敕令蒲甘带她从偏门走,今日与江枭肄一起,她还担心,结果门口那四条可怕的狗聊无踪影。

    很快四人坐游览车抵达广场,上了辆银灰色越野车,顾意弦与江枭肄一起坐在后座,比上次的空间窄,她打量几番,没认出名字,这一辆也没有出现于记忆。

    “KOMBAT Shield(凯佰赫战盾)。”江枭肄吐词清晰,手里托着主楼厨房磨好的咖啡。

    有读心术吧?她敷衍地哦了声,不理解他对越野车狂热的收藏癖,又意识到这样的态度不行,随口问:“为什么这么喜欢越野。”

    他抿了口咖啡,“以后有机会会懂。”

    “”卖关子。

    引擎启动,平稳的车速让顾意弦昏昏欲睡,江枭肄始终直视前方的液晶屏,双手交握,不到五秒控制台的音量键被旋转,看了十分钟没有任何声音的默片,直到快抵达纵横拳击馆,瞥到停在郁郁葱葱树下的十辆黑色商务车。

    新闻播报霍然铿锵有力,分贝更大。

    顾意弦成功被吵醒,迷茫又不耐地看向四周,江枭肄冷峻倨傲的轮廓散发生人勿近的气场

    行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应付阴晴不定的男人需付出多倍耐心,她咽下起床气与怨气,待车停稳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充当小跟班。

    拳击馆是粗犷的工业风,光线昏暗,刚踏进门槛,紧张压迫感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夹杂着浓烈的雄性气息。

    但几道格格不入较为柔软的嗓音让顾意弦惊讶抬眸搜寻来源。

    右边的一处角落,靠窗的位置,光线从灰白墙面的大窗户送进来,与右边不同黑色沙袋不同的是,白色沙袋从将近六米的天花板挂下来,呈一字形并行开。

    而,而那处的拳击手竟然有女性,她们穿着色彩鲜艳的训练服挥汗如雨。右边的窗眉垂下清新绿植,旁边的护围、沙袋、反应靶、反应球、哑铃等应有尽有,设施对比左边几乎崭新,每一处都体现精心布置的摆设。没有歧视,她们甚至受到更好的优待——也许在世界各处常见,可在南楚不可能,任何一家拳击馆都不可能。

    身体里的血液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顾意弦却停住步伐,陷入长久的失语。

    这时江枭肄蓦地转身,他刚好站在吊顶空隙下方,曲折光棱让面目模糊。但能明显看到他已经为接下来的搏击做好准备,眼镜外套怀表等在近身博弈中的累赘物统统不见,衬衫扣至最顶的纽扣解了三颗,袖口也挽至紧实小臂,露出麦色皮肤。

    没有西装那层斯文优雅的皮,骨子里的与生俱来的野性匪气放大几倍不止。

    他往前走一步,迟滞地偏了偏头似乎想甩开那层刺目金纱,所有的轮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光影中凸显。

    还是那张不需要任何发型修饰如雕像精致的脸,深邃到只要静视你便觉得一切被洞悉的墨绿色,以及左耳廓上方张扬不羁的刺青。

    Nothing is taboo,百无禁忌。

    多么夸张的形容词。

    奇怪,什么都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咚咚咚,咚咚咚。

    馆内充斥拳头砸到沙袋,激烈肉.搏,无节奏杂乱的击打声。

    加速的热血几乎要沸腾,顾意弦想说点什么,想问问江枭肄为什么纵横拳击馆里会出现那样一处世外桃源,想问问站在前方安静等待她的人为何如此与众不同,与众不同到几乎让她以为他们在这荒谬世界里是同类。

    但犹如失去组织语言的基本能力,她的嘴唇无声翕动,口型比划无法宣之于口的三个字:[江枭肄]。

    江枭肄静视着,几秒后也用口型无声回应:[快点]。

    四面八方好奇八卦的目光源源不绝,顾意弦无暇顾及,馆内的敲打声吵得人心神不宁,因此不得不捂住胸口的位置,再次看了眼占尽拳馆最充裕光线的角落,她轻灵地迈开腿,她的脚下没有细细的高跟,可以走得很快。

    “万女士。”

    江枭肄独有的低磁嗓音,一下抓住听觉。

    顾意弦慌张地让手迅速归位,“干、干什么?”

    “且不论你从进入拳击馆就魂不守舍,”他弯腰,露出背后门洞上方印着男性标识,眼底的戏谑不明显,“是想跟我到更衣室么。”

    “”有病。

    “我只是没来过这种地方,”她扭头,欲盖弥彰地说:“一时受到惊吓没缓过神罢了。”

    江枭肄用一种耐人寻味的语气说:“我以为你看到如此场面会忍不住跃跃欲试。”

    从回南楚再未踏进拳击馆,所以今日才会想跃跃欲试,原来热血沸腾与心跳加快来源于此。顾意弦恍然大悟,放松地笑了笑,“没尝试过的东西谁都会免不了好奇心。”

    “试试。”

    试试就逝世,露馅还怎么玩游戏,她扼腕叹息:“不了,我喜静。”

    他颇为遗憾地点头,“可惜,少了一份乐趣。”

    蒲甘裴瑞沉默地对视,自从这女人来后,工作难度比过去难了不知道多少倍,但能怎么办,某人不拆穿,他们也只能配合演戏。

    两人同时庆幸最口无遮拦的江侑安还没来,不然以三姐弟对自家最小弟弟私生活的关注程度,入主楼的禁制再来二十个保镖也拦不住。

    ·

    前方擂台两人正在进行自由搏击,最右侧台桩刻了一个无比明显的“肆”。

    应该代指江家老四的排行,刻错字的失误太低能。

    越过擂台看向挂白沙袋的角落,顾意弦不禁假设,当四方王座只剩下一方,江枭肄掌权,那么他重新制定规则的几率有多大。

    手机震动声让理智回归,愿望寄存于他人是幼稚妄想,她仰头喟然而叹,好险,差点被表相迷惑。

    屏幕喀哒解锁,未知号码:【纵横门口】【出来】

    老天,昨日说得那样清楚,从头至尾分析利弊直至凌晨,今日还这般鲁莽跑到江枭肄的地盘,但不去,以顾檠的性子定会僵持,自己的处境会陷入被动。她思索再三,敲下应允的回复。

    阴影与辛辣烟草味一并出现前方,他看见了吗?

    顾意弦的瞳孔聚缩,迅速锁屏,缓缓抬头,脸颊慢慢燥热起来。

    江枭肄背对她,肩胛肌肉撑起黑金薄巾,劲瘦腰线往下,臀部隆起的弧度挂住宽松短裤。

    他侧过身,一条勃.起的筋盘踞于紧绷刚韧的腹肌。

    荷尔蒙与阳刚之气冲得大脑发昏,她情不自禁被吸引,一路窥视,往下,往上撞车江枭肄促狭的眼神,他的嘴角牵动了下,半笑不笑的。

    “”

    “万小弦。”

    江枭肄走近了些,腹部肌肉线条抻拉起伏,“你刚刚看了许久,觉得他们谁会赢?”

    所有思维被偾张景象充塞变得混沌空白,鼻腔里的毛细血管好似要爆开,顾意弦涨红了脸,吞吞吐吐,“我、我觉得”

    觉得个寂寞。

    她生硬地挪开视线,唰得从长木凳站起来,“我有点事得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江枭肄眼底的调侃瞬间凝固,上扬的眼睑沉压,冷冷吐出两个字:“急事?”

    阴晴不定的死男人,得时刻保持警惕,顾意弦真假参半地说:“养父母一定要见我。”

    他垂睨她,不咸不淡地说问:“断绝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我怕他们又闹,只能意思意思给点钱了。”她面不改色,并且非常真实自然地摊开手掌,“四哥,早上的美金没带,借我三千元。”

    还敢找他借钱?当他没看见通荫外面停的迈巴赫?

    江枭肄嗤笑一声,真把自己当过来享福的大爷想要什么就有,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当他真不敢弄死她。

    “回去以后还你。”顾意弦的语调温婉。

    还不也是他的钱?

    “转给她。”他烦躁地扯下薄巾扔给裴瑞,准确来说应该裹成一团的“砸”。

    “要现金。”

    哦,电子转账会暴露真实信息。

    他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咬紧后槽牙,从喉咙逼出凉飕飕一句话:“给她三千元现金。”

    这年头谁出门带现金,更何况南楚娱乐消费都在自家。

    裴瑞缩了缩脖子,“四哥,我没带。”

    蒲甘硬着头皮小声说:“四哥,我也没带。”

    在快窒息的压迫下,他很快改口道:“我去借。”

    五分钟后。

    顾意弦拿到了面值百元、五十、二十的人民币,甚至还有一张湿哒哒的十元。皱巴巴,散发汗味,厚厚一沓,把手提包的刺绣面撑得鼓鼓囊囊,她这辈子没这么嫌弃过钱。

    擂台对战的人已经换成江枭肄,他带着黑手套,出拳动作凶狠残暴,对手连连被逼退。

    “谢谢四哥!加油哦!”顾意弦笑眯眯地说完,头也不回地朝拳击馆大门扬长而去,她没看到处于优势的男人分神朝她瞥了眼后,对手立刻反扑,一记上勾拳击中了他的腹部。

    纵横拳击馆不看姓别,但绝不收软蛋,江枭肄的脊背撞到擂台绷带,闷哼一声。

    “四哥!”“江先生!”

    裴瑞和众人大惊失色。

    “叫蒲甘回来。”

    他的气息不稳,眼神阴郁地盯着对手:“继续,打满十个回合。”

    ·

    刚出纵横拳击馆,十辆商务车从通荫山庄的天然屏障驶出。

    顾意弦立刻回头看了眼,幸亏江枭肄没让小尾巴跟着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中间黑色的迈巴赫在面前停住,门自动打开,后座的男人阖着眼,眉宇疏淡,侧脸清逸。她下意识看了眼他长了些许青茬的下巴,又往前座扫去,疑惑道:“哥,二叔没来吗?”

    顾檠掀开眼,嗓音疲惫:“先上车。”

    顾意弦没置疑委身坐进去,“昨天不是说了接下来的计划,你怎么还跑到这边来?到底有什么事情没说清除非要当面谈?”

    她完全没有过去见面的雀跃,抱怨他处事的拖泥带水。

    车启动,提速很快至少有七十码。

    “不能离太远,我跟江枭肄说了很快回去的。”

    “而且今天应该算是我第一天为江枭肄工作,现在出来已经不合规矩了。”

    “江枭肄这人疑心重得要命,阴晴不定的,要是回去晚了肯定又得不高兴。”

    顾意弦句句不离江枭肄,顾檠越听面色越难看,他必须马上带她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加速。”

    司机审时度势,加速,升起隔板,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究竟有没有听她说话?顾意弦觉得顾檠压根没尊重自己,心里膈应,眸底的情绪淡了几分,语气不悦地问:“哥哥,我说的那些你都没听见吗?”

    没有回应,她是真不懂了,“如果你说的见面就是让我一个人自言自语,现在停车,我回去了。”

    “回去?”顾檠终于正视她,彻夜未眠让压抑的情绪快到极限,他的黑眸里布满红血丝,嗓音带怒,“那天让你回家,你去问江枭肄,昨天让你回家,你说有新计划,你就这么不想回家?非要呆在江枭肄身边是吗?”

    顾意弦第一次见顾檠这样,印象里他明面的生气实在少得可怜,但她更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完成要求他还要不高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可以结束了,小弦。”顾檠按压眉角,缓缓道:“我们现在回麓湖,回家。”

    他习惯性想去揉揉顾意弦蓬松的卷发或将她鬓边的发丝挽在耳后,手却僵在半空,他乖巧的妹妹凭借出色的反应力轻易躲开,然后背靠门双手环臂冷冷睨着他,“凭什么?”语气细细柔柔的,气场完全不饶人。

    顾意弦的梨涡只有笑时才会显现在唇角,不笑时五官冷艳攻击性很强。他太久没见过她用这样警惕防备的表情看他,这让顾檠蓦地想起与顾意弦第一次见面——那时她只有六七岁,小小一只,漂亮上挑的眼睛,冷漠倨傲,简直不像被抛弃的孤儿,当听到要被领养时才换上一副乖巧的模样。

    他在这一刻意识到顾沭说的话原来是对的。

    顾檠的手颓然落回原处握成拳,清峻的骨节泛白。

    她们一点也不像,而他真的生出了龌龊的心思,喜欢上比自己小十多岁亲自养大的妹妹,或许更早。

    为什么逃避?为什么送她出国?

    因为她坐到自己大腿那次穿着裙子,生理期造访,温热的血液在他白色的连襟长衫留下了红色痕迹,他安慰她拍她的背不慎拍到了胸衣的金属纽扣。

    而他第一反应不是尴尬,再任由继续发展他害怕自己会无视道德伦理无视立的誓变成畜生。

    为什么生气?为什么执着要让她回家?

    因为她太性感,她不知道多少男人觊觎这份美丽,他不能对那些恶心的视线视而不见,更不能容忍江枭肄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

    他嫉妒得要命,嫉妒到失去理智。他知道江枭肄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自己早就不知不觉沉溺,他知道再不带她回家,一切会变得不可控,包括他自己。

    “凭什么你说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说开始就开始说结束就结束?”

    ——别说了小弦,到此为止,乖乖回家。我,你,二叔,弋柱,我们四人住在一起,组成一个家庭,难道不幸福吗?

    顾檠漆黑的眼凝视她,冲出禁锢束缚的情绪烧得嗓子发哑:“哥哥不是那个意思。”

    ——不要再说了,不然哥哥真的忍不住。

    顾意弦讨厌说不明白的话,讨厌纠缠不清的问题。

    她淡谑,平静地回望:“请哥哥告诉如此愚钝的妹妹,从那次赌局你就开始反常至今,究竟是为什么?”

    下一秒,她的表情变了,因为太过吃惊,愕然到嘴唇微微张开。

    顾檠的眼神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不再克制冷淡,不再是哥哥看妹妹。

    炙热,有欲望,他在看一个女人,作为男人。

    “因为我发现自己喜欢你,这个理由够了吗?”

    第019章

    顾檠眼里从未出现过的热烈与渴望, 顾意弦不得不承认等这句话等了很多年。

    她低下头,长睫毛覆盖所有能被观察的情绪,沉默了几分钟。

    顾檠耐心地等待, 像过去顾意弦等待他一样。

    直到她倏地笑了, 笑得肩膀颤动, 笑得上勾的眼尾泛红,媚意横生。

    “哥哥。”顾意弦漂亮的五官挂着淡淡的嘲弄, “你是太久没谈恋爱, 分不清爱情与亲情了吗?”

    原话奉还, 多么可笑。

    顾檠终于能体会到顾意弦那时的心痛,他期望她叫自己的名字, 可怎么说得出口, 是自己一次次纠正。

    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在心爱的女孩诉说自己迟来的喜欢, 不, 何止是喜欢——他一直爱, 爱自己的妹妹。

    清规戒律约束萌芽的感情,逼迫顾檠不能跨越雷池,他不能占有,于是把所有感情埋藏在给予顾意弦的礼物中, 能够让她一辈子坐享其成的不动产,绝版衣物鞋子, 定制的跑车,任何能满足自己变态感情的物质。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告诉自己:你看, 这只是一个哥哥应该做的, 我仍是克己修身的顾檠。

    “我也还喜欢你,我愿意回家, 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还是说你期望得到这样的答案。”

    顾意弦望着隐忍到眼睛通红的顾檠,以己度人她不想再用尖锐的语言去刺痛他,她认真地说:“行,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亲情的界限从什么开始模糊,顾檠也想不起来,“不知道。”

    她默了几秒,“送我出国之前。”

    “对。”

    “我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你可真胆小。”毫不客气的评价。

    “是。”他苦笑着承认自己的懦弱,为什么从来不送首饰,戒指代表为爱受戒,手链代表执子之手,项链代表相恋。他怕遭到非议,只能偷偷买了整整一个柜子,那条2克拉的项链在她十八岁时就已经准备好了。

    顾意弦笑了笑,打开冰柜。

    uliveto的矿泉水,最旁边照例放置一小瓶胶原蛋白粉和抗氧植物研磨混合的冻干粉。

    顾檠从未忘记顾意弦挑剔又古怪的习惯。

    她心里仅仅起了一阵涟漪再无波澜,看了几秒矿泉水绿色的瓶身,平静地拿了一瓶混兑,语气很淡,“十一岁时,我去玛丽亚孤儿院做了一件事,是你善的后,对不对?”

    顾意弦七岁被顾檠领养后,每年都会从零花钱抽出一部分或要求顾檠回孤儿院,捐赠、修缮房屋、帮助曾和她一样的孩子找到新家庭。

    她从未觉得自己是什么善心的菩萨,只是顺手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她不需要感谢,不需要所谓的回报,所以从未踏足那个地方。

    直到十一岁,顾弋柱被领养回家,顾意弦受不了一个男孩子的哭哭啼啼,陪他一起回孤儿院。

    那天保镖守在孤儿院门口,顾弋柱与同龄人玩耍,顾意弦穿着华丽粉紫色蓬蓬裙,撑着蕾丝小洋伞,高傲的大小姐找不到同伴,她也看不上流鼻涕的小蠢蛋,闲的无聊逛进一间屋子,比她小两岁的许新蕾跟在身后进去,两人的关系并不好,少不了几句斗嘴。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胆小的许新蕾拉着顾意弦躲进办公桌下方,她很嫌弃还没说话,男人与女孩的对话响起。

    “朱可,你想要快点找到新的爸爸妈妈吗?”

    “想!”

    “那让院长叔叔检查下身体,看看你是不是合格的孩子。”

    “怎么检查呀?”

    …….

    顾意弦那时懵懂只觉得哪里不对劲,细细簌簌的声音后,她又听到男人说:“坚强的孩子不要发出声音,乖一点。”

    顾檠与顾沭两个大男人未曾提及有关教育,但刘梅觉得她家大小姐实在太漂亮,尽管有保镖保护难免有意外情况,大致教授了些知识。

    顾意弦知道这不是一个正常男性对待小女孩说的话,他想干坏事。她悄悄告诉许新蕾等下趁机跑去叫顾家保镖支援,自己则是钻了出去。当看到男人手的位置,她觉得恶心坏了。

    玛丽亚孤儿院有三位院长,男人在顾意弦被领养后上任,他是个恋.童.癖,靠着家世轻而易举打通关系进了孤儿院,方便自己变态的行径。

    顾意弦一脸天真地问:“叔叔,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呀,我也想试试。”

    她又指了指躺在沙发满脸通红的女孩,表情困扰地说:“可是,我不想这样被人看见,我们一起去旁边的小房间好不好?”

    满脑子猥亵幼童的男人有什么脑子,于是他抱起朱可带顾意弦一起进了旁边的小休息室,许新蕾成功溜了,他被顾意弦利索的嘴皮子和花言巧语迷惑,抚摸她的脸,沉迷美貌不能自拔。

    直到保镖破门而入,男人立即被按住,保镖问要不要通知顾檠,顾意弦摇摇头不想让顾檠知道自己做坏事,她先让朱可穿好衣服,然后甜甜地笑:“叔叔,我来教你玩一个游戏。”

    顾檠顾家惹不起,男人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不敢动,他被保镖扒掉衣服只留一件内裤,拉出跑三圈又被拉回来打到毫无反抗之力,他喘不出气,因为嘴巴被衣服堵住。

    接着顾意弦命令保镖全部出去围住房间,独留许新蕾和朱可。

    她蔑视着趴在地上像死狗一样的男人,踩住他的手笑着说:“游戏玩输的人要接受惩罚哦。”说完握紧小洋伞的柄,用尖尖的铁尾毫不犹豫戳进他的手背。

    两只手血肉模糊,血溅得到处都是,小皮鞋,蕾丝伞,蓬蓬裙,场面疯狂又有种暴力的美感。

    尽管顾意弦要求保镖不准告诉顾檠,他还是知道了,他什么也没说,叫人把这件事处理得干干净净。

    那时华森高层的问题很多,老一辈的股东不服顾檠,他本想留几分薄面,因这件事加快诛锄异己的步伐,成为说一不二的掌权人。

    之后顾檠把顾意弦送进女校,并且禁止她再进入到圈子,彻底将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也因为这件事,表面乖巧的妹妹设计被人欺负央求他要学习散打搏击,他也同意了。

    顾檠一直都知道顾意弦是什么样的性子,但他希望她永远天真快乐而不是参与肮脏的事,她骗他扮演乖巧,他也一直骗自己。

    如今她既然猜到,他也不必隐瞒,“是我。”

    顾意弦慵懒地靠在车门看着顾檠轻轻笑了好一会儿,“那你就该知道我会怎么回答。”

    肘撑住窗檐,她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沽江绿植,瞳膜覆了一层湿润雾气,“顾檠,你大概不知道我对你有多心软,你让我报养育之恩去接近江枭肄,我都没法完全放下。”

    “但奇怪的是,现在你对我说喜欢,我倒没什么想法了,真奇怪呀。”

    顾檠快无法呼吸,凝视她姣好的侧脸轮廓,语气心酸:“为什么?”

    “我等了五年,在房间哭了三天,你无动于衷。”

    “我接近江枭肄当天,你知道位置仍没有阻止。”

    “赌局当天,可以拆穿带我回家,你权衡利弊觉得江枭肄会因此掣肘仍旧选择放弃我。”

    “包括现在,没有选择与江枭肄坦白,而以这种方式让我出来有一万种方法挽救,你甚至可以告诉我难言的苦衷,为什么对江家仇恨值那么高,但你也没有。”

    顾意弦看得太透彻,她抬指在玻璃画了个闭合的圈,又印下一个被困在其中的点,“我不是你圈养的金丝雀,金山银山造的笼子困不住,我也不是苦巴巴等待男人回头的女人,三言两语就能破镜重圆,还是你以为我离开不顾家的权势,最后还是会选择依附当朵菟丝花?”

    “你的喜欢在我看来简直比矿泉水还廉价。”她的语气心平气和,但字字珠玑。

    失去的焦虑让顾檠脸色苍白额头冒汗,他看着顾意弦从未觉得她如此遥不可及。

    他想起自己是如何从绝望之中走出来,声音颤抖,姿态卑微,“小弦,我从来没有把你当金丝雀菟丝花,你喜欢什么样的相处模式,我会改,全部按照你的要求改。能不能——”

    “顾檠。”

    顾意弦打断他,侧头,微微一笑,“不管你以前发生什么事,你不能否认你的命比世界上大多数人好,感情对你来说只是锦上添花,所以没必要执着,以后还会有另外一朵花。”

    “没有别的花,小弦。”顾檠满眼悲伤。

    她视而不见,只觉谈话无比费劲,保持最后的体面和耐心,“你对我很好,永远是我的家人,我为家人争取利益天经地义,但若再提除此之外的感情,我从此不再回顾家,以后每个月我会打一笔钱到你的账户当偿还养育之恩。

    “所以现在立刻让司机停车,还有以后麻烦配合点。”

    顾檠接受不了如此决绝的态度,“小弦,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顾意弦分神一秒,手立刻被抓住,他清淡的五官有种扭曲的疯狂,“是江枭肄吗?”

    烦死了,她不再装什么柔弱小花,反手钳住他的腕,粗鲁道:“关你屁事?停车!不然我就敲碎玻璃跳下去。”

    顾檠像感觉不到疼痛,用那双漆黑的眼注视顾意弦。

    少顷。

    “停车。”他心里有了别的打算。

    终于听懂人话了,顾意弦甩开他的手,思忖几秒,拽起手提包把三千元纸币一股脑倒出来,嫌弃地皱鼻,“买水钱。”

    她拿了两瓶新矿泉水利落下车。

    一瓶一千,钱货两清,互不相欠。

    ·

    顾意弦拦车回纵横拳击馆,江枭肄可能已经去Gallop上班了,毕竟他是个工作狂且已经过去二个多小时,当看到馆门口停的越野车,她加快步伐穿过馆中央的训练场与擂台。

    江枭肄还在与人肉.搏,没戴头盔,挂了彩,腰腹处那一大片青紫尤为可怖。

    可他像完全不在乎,如发泄无法排解的怒气郁闷般,只攻不防,出拳迅速凌厉。

    虽说最好的防守就是主动出击,但那张俊美的脸打坏了多可惜。顾意弦撇嘴,打坏了活该,愚蠢的人不配拥有美貌。

    她走过去坐在木凳,觉得和顾檠聊几分钟格外疲惫折寿,长长吁了口气。

    江枭肄已经连续打了十八个回合,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从顾意弦出现于自己余光后,爆发全身力量,风驰电掣般给予对手最后一击。

    他胜券在握没看躺在地上的人一眼,抓起薄巾披在宽肩,长腿一迈跨下擂台。

    裴瑞递上矿泉水,蒲甘问要不要处理伤口。江枭肄摘下圈套扔给他们,健步如飞,却在距离半米处降速。

    他凝视闭目养神的悠闲女人,他知道她没品愚蠢的哥哥想带她回家,他以为她不会回来,他也给了机会,但她像个没事人般出现,心中的躁郁云消雾散随即又有一种更为陌生玄妙莫测的情愫冒出头,因为抓不住更加烦躁。

    “万小弦,你还知道回来?”江枭肄喘着粗气,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顾意弦缓缓睁眼,盯着他高耸眉弓的血痕,又挪到腰腹处的瘀伤,轻轻皱起眉心,预备说出口的话变成:“四哥,你是不是技术不好?”

    “?”胡言乱语。

    她别过脸,一本正经解释:“受这么多伤还不戴头盔,我还以为你很厉害,原来是个花架子。”

    江枭肄发现和这女人对话就是给自己找气受,他磨了下后槽牙,擦干净汗水后坐到她身边,冷淡地说:“那你还挺厉害,肉眼就能检验我的技术高低。”

    “没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他懒得拆穿,歪头安静地注视她。

    两人坐的距离不算近,但顾意弦仍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意往自己身上扑,她不自在地侧头,对上江枭肄绿色的虹膜,怔了怔下意识举起矿泉水举到他的脸侧,来回对比。

    江枭肄识破,嘲谑地勾唇,“比出来哪种好看了吗?”

    “”

    您可真够自恋的。她呈上矿泉水,没说是因为想起他的眼睛才拿了两瓶,故作敷衍地奉承:“四哥的好看,最好看。”

    江枭肄挑了下眉接过,扫了眼瓶身的牌子与放置在木凳的另外一瓶,拧开瓶盖快速灌完,摊开掌。

    “裴瑞手上不是还有吗?”

    哥哥买的舍不得给是吧。

    “这个水质好像比较甜。”他缓缓压了压掌。

    还挺识货,顾意弦没好气地上交贡品,骄矜扭头表达自己的不满。

    大幅度的动作撩起急腰长发甩向半空,几缕发丝恰好落在江枭肄的前掌,修长的指无意识张开,滑腻的发从指缝溜走,丝丝入扣细细入微的痒。

    他凝视她的发,不禁抬手,又收拢指虚握拳,似乎这样就能保存几分残留的发香。

    她蓦地折头,江枭肄飞快正身抬瓶启唇,凉水入喉,饮鸠止渴。

    顾意弦瞅着他因吞咽上下滑动的喉结,水从下颌线滑到最尖锐处,晃晃悠悠滴落,她扑闪了下睫,“你怎么还不上班?”

    “我是老板。”江枭肄淡淡甩了句。

    “”行,你牛你说话。

    “万女士,今天与养父母交谈不顺利吗?”

    死男人又试探,她微笑,“很顺利。”

    “那怎么心情不好。”

    江枭肄怎么看出自己心情不好?顾意弦微微有些诧异,她望向擂台,搪塞道:“没什么,想起了点孤儿院的事。”

    ·

    到达Gallop娱乐投资大厦已快到中午。

    员工们直接疯了。

    其一因顾意弦过分招摇的脸与身材,其二众所周知江家老四从不聘女职员在身边,其三八卦的员工认为自家老板铁树开了花。

    公司各部门小群炸翻天,消息很快传到江珺娅与江掣宇耳朵里,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江侑安那听到最新出炉的八卦——阿肄把金屋藏娇的女人带去纵横了!阿肄为她干了巨他妈丢脸的事!你们猜猜是什么!他居然找学员借三千元的现金!老何藏的私房钱都被搜刮走了!

    江侑安语气激动惊讶的程度不亚于国足踢了冠军。

    于是江珺娅与江掣宇更按捺不住好奇心冲上三十四楼,显然他们俩低估了自家弟弟妙算神机的能力,晃悠一圈愣是没逮到人,只能悻悻而归去找有幸一睹现场的员工要照片。

    Gallop顶楼左边一半只有承重墙,巨大的落地窗无玻璃无护栏,视野最开阔处修了座小型的高尔夫球场,在往里工字形现代风黑沙发,酒柜吧台应有尽有。

    江枭肄镇定自若地瞭望高楼大厦,手里掐了根烧一半的卷烟,姿势优雅。

    蒲甘邓皋二人面面相觑,顾意弦坐在沙发,无语地捧着鲜榨果汁小口啜饮。

    约莫一分钟后,他瞧了瞧怀表的时间,锨熄烟头,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抚平西装下摆,“下楼。”

    更无语的事还在后面,顾意弦以为自己会被安排在秘书处或随便哪个部门,再不济至少有间独立的办公室。

    她扫了圈黑灰风格的办公室,冷冷觑着董事长办公桌三米处,雕刻繁复华丽,小小的白色办公桌,拳头松了又紧。

    江枭肄慢条斯理脱掉西装外套,绕到身后,轻轻一晒,“不满意?”

    我满意你大爷呐。

    寄人篱下,顾意弦深呼吸几下,选择忍气吞声,强撑起笑容:“江先生,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又换上了尊称。

    “你说,要在我手底下工作。”他一字一句提醒,浓密长睫很好掩盖眼底的促狭。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分析其中利弊:“是我说的没错,但我在会打扰您,况且您的员工要是进来了,影响多不好,堂堂Gallop董事长的办公室怎么能放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外面有会议室,会客厅,秘书处。”言简意赅。

    “”

    江枭肄走向办公桌,手在皮革椅滑过,椅子摆正他转身就座,肘撑在扶手,修长的食指轻抵金丝镜腿,表情懒散。

    他笑了笑,咬字清晰地缓缓道:“所以没人进来,你是独一个。”

    顾意弦怔了几秒,没搭腔走向自己的位置,手提包扔在桌面,背对江枭肄坐下。

    干净桌面的反光倒映虚影,她咬住唇,久久不语。

    “万女士,在老板眼皮子底下偷懒是要扣工钱的。”

    顾意弦轻捶软垫,嗓音有点闷:“江先生,请问我的工作是什么?”

    “打开笔记本,自己看。”

    “好。”

    江枭肄扫向与黑灰格格不入的白色,给裴瑞发了条讯息,开始一天繁忙的工作。

    半小时后,他收到了回信,墨绿的瞳孔骤缩,眉眼间攒动浓浓的戾气,阴刻到骨子里。

    他抬眼注视着认真工作的女人,给裴瑞发去简短的五个字。

    【一小时,清场。】

    之后,他交代蒲甘邓皋今日的工作,起身穿上西装外套,“万小弦。”

    “又怎么了?”顾意弦语气不耐,她正在专心分析仇祺福的资料。

    江枭肄眯了眯眸子,见她没动作,他走过去啪地声扣下翻盖,嗓音沉冷,“走了,户外调研。”

    这死男人就是在找茬。顾意弦气得不行,瞪着他,柳叶眼带了杀人的刀子,他视若无睹长臂一捞勾起她小小的手提包,拔腿就走。

    人都走了还能怎么办!

    她只能气冲冲跟在后面,一声不吭上车坐进副驾驶,理都不想理他。

    直到视野里出现熟悉的景色,顾意弦瞬间出了身冷汗,心虚地瞥了眼驾驶位的男人又正襟危坐,她脑子里拼命搜寻圆谎的措辞。

    或许应该给顾檠打个电话?

    第020章

    银灰色凯佰赫战盾驱驰驶向玛丽亚孤儿院。

    顾意弦透过前视玻璃看到标志性教堂尖顶, 背后密汗涔涔。

    顾檠既然知道自己手刃渣滓的事,必定抹去痕迹或篡改,江枭肄很难查到真实信息, 再者就算查到为什么不去顾家要来孤儿院, 他到底想做什么?

    “四哥, 怎么突然来这里?”她试探道,靠车门的掌紧张攥紧。

    江枭肄摘下眼镜, 一手扯领带, 一手开车中央的扶手箱, 语气没什么起伏,“带你旧地重游。”

    没回应, 他知道顾意弦小脑袋里装的什么, 无声勾唇, 右手触上她安全带的卡槽。

    女人反应很快, 身体往后, 左肘迅速架起半空,右手捏拳摆出格斗中的防守姿势。

    江枭肄撑住方向盘,抬了抬眼皮,嗓音闲散:“万女士, 看来你的学习能力不错,仅仅早上在拳击馆观看片刻就学会了基本招式。”

    顾意弦哽住, 灵机一动,挥挥手,一副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随后她似了然地笑, 按开安全带插销,“解安全带这种事怎么能敢劳烦四哥,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江枭肄不知信了还是没信,没再继续话题,拨了几个按钮熄火,“下车。”

    “好的。”她拎起手提包,想着等下给顾檠打电话或联系自己的人。

    “不用带包。”

    “嗯?”

    “没必要。”

    “”

    ·

    银灰色凯佰赫战盾停在玛丽亚孤儿院正前方,欧式大门被江家鹰犬围得密不透风。

    顾意弦更觉得江枭肄在憋大招,意有所指地问:“四哥,下午还回去工作吗?”

    “第一天就不想干了?”他的语气平常。

    她松了口气,抬眼看到迎面走来的裴瑞,恨不得现在就问个究竟,要剐要杀悉听尊便。

    “四哥。”

    江枭肄嗯了声,扭了下脖子,“孩子。”

    “全部安排好,”裴瑞笑,他的手上拿着鼓鼓囊囊的纸袋,“我叫几个人带他们去Gallop的游乐园了。”

    孩子带去游乐园是什么意思。顾意弦云里雾里,脑袋懵懵,亦步亦趋跟在江枭肄后面,穿过游玩与住宿区,来到了孤儿院最后方,那里有一座五扇门的教堂,每扇大门前各立两根大理石柱,铜门在最中央——玛丽亚是南楚条件最好的孤儿院,最初由一对名为帕尔默和海伦娜外国夫妻建造创办,后来才增至第三位院长。据说海伦娜是天主教的教主,帕尔默是天主教的神父。所以孤儿院每周五禁猪牛羊等热血动物的肉,周天举行弥撒,孩子们八点集合在教堂向天主表示钦崇和敬拜的大礼。

    顾意弦还在孤儿院时对这地方嗤之以鼻,禁止嬉笑,大声喧哗,交头接耳之类的破规矩特别多,这可是中国,要信也信党。

    裴瑞拉开铜门,江枭肄率先大步迈进,她轻拧眉心跟上去。

    铜门合上发出沉闷砰地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教堂内环境昏暗,只有几盏蜡烛发出微弱的光。三位院长并排坐于左边长桌,他们后面站了一排面色冷肃的江家鹰犬。

    顾意弦满腹疑虑,不过江枭肄没想让她滚蛋,代表他们的同盟还在。

    她没多嘴,扮演好跟班的角色。

    江枭肄径直走向他们,轻拉开木椅,极为绅士地说:“万女士,请坐。”

    等她坐下,他粗鲁地把椅子往后一拽,椅腿划地。

    呲啦——

    极为刺耳。

    三位院长不约而同皱眉。

    顾意弦听到江枭肄甩金属火机的声音,她观察到他们眉心褶子深到大概能夹死苍蝇。

    然后身边的男人非常嚣张自然点燃了唇间的卷烟,她有点想笑。

    辛辣烟味弥漫空气。

    “江先生,我们这里不让抽烟。”帕尔默忍不住了。

    江枭肄熟视无睹,五官陷在白雾中,他叩了三下桌子。

    裴瑞拿出一小瓶便捷装的威士忌,拧瓶盖。

    天主教烟酒是大忌,海伦娜不悦道:“江先生,我们这里也不让喝酒。”

    冷光闪过。

    刺棱!铮!

    一把锋利的军刀深深插进桌面,钉得死死的。

    噤若寒蝉。

    饶是顾意弦也没反应过来,她甚至没看清江枭肄是怎么出手的,他到底想做什么?

    “各位,现在能喝了吗?”江枭肄礼貌地问。

    那把刀就立在帕尔默和海伦娜面前,他们大气都不敢出,冥思苦想到底惹到这尊大佛。

    蓦地他们将视线定在顾意弦的脸上,她太好认,五官长开了,比以前更精致美丽。

    江枭肄喝完酒,干脆利索地拔出那把军刀,他反指捏住刀柄在他们比对,薄刃的反光晃得人心惊。

    “暗室在哪里?”他漫不经心地问。

    帕尔默和海伦娜脸色刷的变了。

    “江先生,您在说什么?”

    “听说天主教徒要严格遵守天主十诫和圣教四规,并不触犯七宗罪。主会怎么惩罚你们这群犯了戒的人。”江枭肄的嗓音阴恻恻,他掀开眼皮,藏匿于墨绿中的戾气终于显露无疑,没等人回答,他挥手,江家鹰犬把三位院长全部架起来,照例堵上了嘴。

    “不如我们一起来问问他。”

    顾意弦第一次跟不上节奏。

    江枭肄把军刀递过去,刀尖对自己,“帮我拿着。”

    她乖乖接过,表情呆滞地问:“四哥,这是在做什么啊。”

    “等下就知道了。”他低声道。

    教堂前面有一副巨大的雕像,耶稣被钉在缠满荆棘的十字架上。

    三位院长被强行按住,半跪在地面,像忏悔的教徒。

    气氛肃穆带着诡异的神圣。

    顾意弦与江枭肄站在前方,裴瑞打开袋子,抽出一张纸,嗓音洪亮似在宣判罪行,每报出一条,一张纸就轻飘飘扔到他们面前。

    她越听越心惊,简直头皮发麻。

    原来多年前的恋.童.癖只是冰山一角,两位美名在外的院长居然利用孤儿院与暗网勾结,他们在孤儿中挑选六岁以上容貌上佳的女孩甚至男孩,分为两类,一类专供网络,以虐待或别的方式进行色.情直播,一类专供线下,那些孩子可能会被送至拍卖,可能会被贩卖至世界各地,可能沦为奴隶满足各种人的欲望或变态猎奇的心理。

    他们在收养程序做手脚,反正都是孤儿,即使消失也不会有人过问。

    那些期盼有新家庭的孤儿,那些全心全意相信和蔼慈善的院长的孤儿,就这样被残忍送入血与肉的人间炼狱。

    难怪之前那个渣滓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办公室行畜生之事,原来有人做庇护。顾意弦觉得愤怒同时也觉得窒息,如果顾檠当初没有收养自己,那自己现在又在何处。

    她好幸运,可那些无辜的孩子呢。

    顾意弦全身恶寒,肩膀颤抖,握住刀柄的指骨泛白。

    真想剖开他们身上的皮囊,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

    一只大掌搭上肩,她抬头,眼角通红。

    江枭肄深邃硬挺的五官在烛光下显得柔和,那双绿色的瞳孔里面有颗跳动的烛火,看起来特别温暖。

    他安静地端详她几秒,什么也没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又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睨着跪在地上的人。

    顾意弦看着江枭肄的侧脸,情绪神奇的被安抚,她想不出理由,情不自禁小步往他身边挪了一小寸。

    “暗室在哪儿?”江枭肄的嗓音冷得像地狱爬出的修罗,压迫得人心悸。

    帕尔默和海伦娜嘴里的布被拿走,但仍是一言不发。

    暗室里藏匿的东西是铁证,他们抱有一丝侥幸,他们是外国人,只要请律师便还有翻身的希望。

    江枭肄虚眯了下眼,洞悉一切,蹲下来,手搭在膝盖,语气刻薄阴冷,“你们以为不开口,我就不敢怎么样了是吗?”

    “什、什么意思?”

    冷笑从喉咙里荡出,在诺大安静的教堂里回音,阴鸷到骇人。

    他摆手,江家鹰犬得令捡起地上的纸,将那些滔天罪一张张强硬地塞进他们嘴里。

    “还有半个小时警方才到的意思。”

    江枭肄站起来,再不看他们一眼,“万小弦,走了。”

    ·

    教堂旁边有一棵百年梧桐,粗壮的树干吊着秋千。

    江枭肄倚靠树干抽烟,顾意弦坐在秋千,双手攥着麻绳,抬头望天。

    静谧了几刻,她侧头问,“四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多亏万女士。”

    ——因为你。

    他的语气和天上的云层一样淡,却犹如千斤万坠砸到心间。

    顾意弦缓缓低头,卷发挡住了染上薄红的耳垂与脸颊。

    虽知道他是为调查自己,但这句话太让人浮想翩翩,她没继续问下去。

    江枭肄也没主动搭话,指腹摩挲着左耳刺青的痕迹。

    只有他自己知道,肮脏的秘密被揭开的缘由,不过是因为他分析组合了她的谎言。

    ——我原来在玛丽亚孤儿院,不止如此他们还虐待我。

    ——想起了点儿孤儿院的事。

    他见不得她郁郁的样子,让蒲甘用了些手段查到十二年前孤儿院有一桩猥亵案。

    江枭肄不知道那是被顾檠篡改过后的资料。

    他想太多,他以为是她。

    于是在短短两小时耗费人力财力,深挖出这么一条黑色产业链。

    用此来与邬巡换取相应的利益刚刚好。

    可明明直接交给警方更省事,为什么百忙之中非要来这里。

    ——因为你担心暗室里有她的照片啊,真笨。

    江枭肄蹙眉,烦躁而用力按压太阳穴。

    ·

    江家鹰犬的手段狠厉残暴,在二十分钟后问到了具体位置。

    暗室在教堂正下方,开启耶稣十字架那面墙就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苦难污秽埋藏在救赎洗礼的地方。

    顾意弦觉得可笑,她不想进去觉得恶心人,在门口等江枭肄。

    没过五分钟之前守在孤儿院外的人拎着白色的桶有序整齐集合在教堂门口,他们一部分进入内部,一部分围着教堂将桶里的液体泼到建筑外观。

    顾意弦嗅了嗅,微微有些诧异。

    这是汽油。

    裴瑞与鹰犬出来了,但江枭肄还在里面。

    她踌躇几秒,踏上楼梯推开门。

    铜门很高,三角形光柱一直绵延至教堂,为耶稣与十字架镀了层银辉。

    江枭肄站在正中央像最忠诚的信徒。

    一半背影陷在昏暗里忏悔罪行,缅怀无法避免的逝去;一半背影沐浴于光晕祷告祈福,歌颂隽永不息的生命。

    画面太震撼,顾意弦不禁伸手,光落在掌心,留下了温暖的灼烧感。

    江枭肄似有所感转身,隔着一排排祷告的木椅与空气浮沉颗粒与她对望。

    但维持没多久,他倏地低头笑了笑,从西装口袋拿出烟盒,一根卷烟咬在唇间。

    她有种预感,她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么,心脏陡然猛烈地跳动。

    橙红色的光照映了江枭肄英俊的五官,他缓缓抬头,指间的焰还没熄,然后漫不经心地往后一扔。

    猩红的火舌从十字架急遽往上蹿,熊熊烈火燃烧焚洗了所有的龌浊。

    他一步一步于一片光焰中朝她而去,带着不可抵抗的横流,荒唐的疯狂。

    还有几步之遥时,江枭肄启唇,木条霹雳啪啦消匿了些声音。

    “小弦,还满意吗?”

    顾意弦只听到这六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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