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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1章

    江枭肄越走越近, 蹈着焰,浴着火。

    他眼里的冰全融化,淬着滚烫的温度。

    顾意弦的唇微张, 脑袋里无法再去纠结他为什么叫小弦并问自己是否满意, 耳廓升高的温度从细微的神经末梢灌顶, 又将某种冲动传至肌肉腺体分泌更多高涨的焰,燃烧在体内扑不灭。

    处处引爆, 处处燎原。

    她心如火焚。

    “那三个人呢?”顾意弦漂亮的眼睛闪烁着某种光彩——那是想要确认某种默契, 碰到同类的兴奋。

    江枭肄双手揣口袋, 目光灼灼,一笑置之, “绑着扔暗室里了。”

    滔天罪恶凭什么要赦免, 那些人就该作茧自缚。

    “四哥。”

    “嗯?”

    无法比拟的爽感让唇角与眉梢再抑不住的上扬, 顾意弦艳丽五官绝代色, 像勾人魂魄的妖精。

    “我很满意, ”处理方式太对胃口,她笑出声,由衷地称赞:“四哥,你真的太棒了。”

    江枭肄的喉结滚动几番, 站到顾意弦身边看着愈烧愈旺的火势,轻轻一晒, “看来你喜欢法外狂徒。”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表情违人设,收敛肉眼能见的愉悦享受,装作惧怕的模样, “怎么会……我一点也不喜欢, 我只是觉得四哥没那么蠢。”

    只有后半句为真。

    他没拆穿,摸出烟盒, “怎么说。”

    火舌从十字架烧到前方木椅,聪明人怎么会为杂碎把自己赔进去,顾意弦的语调轻蔑又笃定,“几个杂碎的命在你眼里可不值钱,犯不着引火烧身,最多小失惩戒。”

    “是么。”

    “是,”她再次肯定,伸出手,“我也想要。”

    “你不会抽烟。”江枭肄肯定道。他一眼看穿顾意弦上次的假把戏,抽烟不过肺,她纯粹为刺激好玩。

    “我会。”

    嘴硬。

    烟盒抛掷摔溅起火星,他掐着烟借燃烧的木椅点火,继而转身俯视她,“只剩一根,给了你我抽什么?”

    顾意弦骨子里争强好胜,又肆意妄为,想要的东西会想方设法去弄到手,江枭肄明摆不想给,她更杠上了,“四哥,吸烟有害身体健康,你得注意保养,所以还是给我吧。”

    “我们同物种。”毫不客气。

    那一点火光勾得心痒痒,她笑,“但你年纪大啊。”

    江枭肄的目光侵袭烟雾在她的笑靥勾绕,“四方年纪最小的顾檠比我还长几岁。”

    ——你那没品的哥哥可比你大十岁不止。

    没等回应,他懒散地轻捻了一口,“他可以,我不可以?”

    “他是他,你是你。”顾意弦不假思索,二话不说迅速靠近。她今天非得尝尝这味道和雪茄有什么不同,腰间系带的搭扣刮蹭西装纽扣,拨动怀表链。

    江枭肄的臂展长只是略向上抬了抬,垂眼睨她,浓密交叉的睫敛住胶稠墨绿。

    “不给就抢,你是强盗么?”他的声带被大火烧焦,声音低沉嘶哑,卷烟不着痕迹调转方向松松夹在指间。

    空气被高温烘烤曲折,浓烟迷蒙明暗界限。顾意弦踮脚身体往前倾斜,飞快抢到,眼尾顿时上翘勾着得意。

    她晃了晃囊中之物,“是又怎样?”

    顾意弦的眸光被火焰潋滟,说不出的妖冶艳丽,妩然一段风姿,所有在绝丽容颜黯然失色。

    江枭肄保持着绅士礼仪,双手垂在西裤侧边规整的缝合线,他的表情无动于衷,他所有的注意力被迫汇集——卷烟被心急地喂进殷红间,薄如蝉翼的烟纸是昨日亲手裹卷,烟草被细细碾磨搓揉成条,一点一点塞进去填满,没有海绵头卡住过滤。

    她伸出舌尖抵到卷烟顶端舔了舔。

    湿润与酒的甜味让顾意弦混沌思绪猛地清醒,她后知后觉这跟与江枭肄间接接吻没区别,霎时咬住也不是,抽离也不是。

    气氛变得微妙,他们的距离还没拉开,空隙不过分厘。她鼻腔的氧气被剥夺,脸颊被烤到燥烫,失去所有行动与言语能力。

    这时警笛响彻玛丽亚孤儿院,被烧成炭黑的十字架耶稣挪动,暗门打开,三位院长满脸血污焦黑,分外狼狈地跑出来。

    顾意弦猜得不错,江枭肄令蒲甘绑人时留下一把钝刀,他权谋术玩得转,任何事情算无遗策——先让他们体会任人宰割的滋味,每一分每一秒逼近的死亡,无边恐惧折磨侵蚀心灵,为抓住一线生机只能拼劲全力割掉捆在腕腿间的麻绳,而那把刀在夫妻之外人的手里,轮到他们时,也许还会因为先后问题争吵,之后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警方正好赶到,迎接公正的法律审判以及判决书,最后再次绝望地等待死亡。

    杀人诛心,何须脏自己的手。

    但唯独算漏一条。

    江枭肄低眼瞧着顾意弦染上赧红如绦柳般的颈。

    现在本该在教堂外欣赏被火焰吞噬的壮观景象,他没想到她会进来,也没想到自己忘了时间沉溺在滔滔火海中。

    大火噼啪蹿到房檐屋梁,顾意弦还在思考卷烟的问题,牙关无意识咬紧。

    忽然腰被铁臂箍住,她下意识怕烫到江枭肄,后仰头,自锁骨往下的柔软却紧紧贴住坚硬胸膛。

    接着含在唇间的烟被夺去,腰被强势地往上提,“胆子不小,虎口夺食。”

    顾意弦的呼吸被墨绿攫夺,心脏漏掉一拍又疯狂撞胸腔,它太好奇或被吸引,拼命想朝近在咫尺的另一具胸腔靠近。

    与任何人包括顾檠相处都没有的感觉,一切太过反常,强烈的失控感她不喜欢,她试图抵抗挣扎,但又想起不能动粗,于是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道:“死男人,你脑子被火烧了还是疯了?”

    大部分女人碰到江家老四扑都来不及,Gallop任何一个员工或南楚估计也没人敢用这种称谓,更别说骂骂咧咧。

    江枭肄微眯了下眼,觉得挺新奇。

    他咬住她咬过的烟,极具肉感的唇覆盖她留下的齿痕,自喉间颤动的音色含混淆乱,“这叫完璧归赵。”

    还没等顾意弦反应过来,脚尖离了地,她腾空被江枭肄抱起来,仅仅用一只臂,他结实强健的肌肉如铜筋铁骨箍得她动弹不得,辛辣烟草香拥住感官,她怔了一秒更生气,推搡他的肩。

    体格差摆在那儿,铁臂稳稳禁锢细腰,手背每一条突勃的青筋透出绝对压制性的力量。

    任凭困兽犹斗,岿然不动。

    江枭肄这臭不要脸的死男人!绝对!在!吃豆腐!

    “江枭肄!”

    “你放我下来!”

    “你这狗玩意儿谁让你碰我的?”

    顾意弦骂了几句,心里窝火,最后气到用英语和葡萄牙(巴西)语口吐芬芳。

    “Are you crazy out of your mind(你疯了)?”

    “Don’t touch me(别碰我)!”

    “Fodeu(草)!Sai daqui(泥奏凯)!”

    烧断的木条坠落,江枭肄停住转身将顾意弦轻松托高,让她正视摇摇欲坠的横梁,烈烈轰轰凶焰,还有踉跄往他们这边跑的三人。

    他叼着烟,眼里与她同样的景色,语气有些冷也不太走心:“你要想葬身火海,我可以舍命陪君子。”

    顾意弦默默扫了圈,傻子才看不懂局势,不就被抱了一下又不会掉块肉,而且人型代步机不用白不用,她要学勾践卧薪尝胆,以后慢慢报今日之耻,但语气免不了骄纵和嫌弃:“四哥,咱们还是快点吧。”

    “”

    江枭肄深吸,卷烟烧到底,飞向灰烬与之殉情于大火中。

    他朝大门阔步流星,向来平整的西装下摆翘起一个小边。

    等在门口的江家鹰犬与警方看到从大门走出的两人,下巴快掉到地上。

    裴瑞合拢垮掉的下颚,支支吾吾道:“四哥,您”

    ——您怎么抱了这个女人!

    他觉得惊悚,又似乎有点习惯?

    江枭肄伏低腰放下单臂抱的顾意弦,冷冷瞥去一眼,警告意味很明显。

    见她立刻往旁边挪大半米的距离,他慢条斯理脱下西装外套,“万女士。”

    死男人这么叫她准没好事,顾意弦满眼警惕,想起自己刚刚口不择言,露出乖巧的微笑:“四哥。”

    “给我把衣服拿着。”他理所当然,使唤顺手。

    把谁当女仆呢?没完成计划可能先被气死,她接过,柔顺点头,“好的。”

    指腹感知到不同于高档细腻布料的触感,西装在手中翻面,右臂被灼烧的痕迹醒目。顾意弦摸了摸后腰的卷发,滑顺如初,她想到江枭肄突然冷下来的语气,怔怔抬头。

    江枭肄正在与裴瑞和警方交代后续,表情肃冷,条理清晰。

    警方和他很熟,说话很客气,他对一切游刃有余,言语之中处处谋划如何通过这件事为Gallop换取利益。

    怪异感让顾意弦拧起两道细长的眉。

    孤儿院会被南楚政府接管或竞标,顾意弦有买下的打算,她想不明白的是,江枭肄应当知道烧毁必会赔偿,他应当忖量价值是否对等而不是泄愤。

    西装裹成一团,欲盖弥彰挡住痕迹。

    她走向浓烟滚滚的教堂,盯着燃不尽的火焰。

    三百多万美金都随随便便给了,重新修葺的小钱对江枭肄来说不足挂齿,说不定还有后招。

    他这人阴险狡诈,手段高明,绝对有后招。

    思及至此,她走远了些,在心里骂道:顾意弦你演戏上瘾了?还是真真假假分不清?你和江枭肄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完事之后说不定今天那军刀就对着你比划了,替他瞎操心的劲儿不如琢磨快速推进计划,回归逍遥自在的生活。

    忽地裴瑞投来饱含谴责的一眼——真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妃。

    有病吧?

    “万小弦。”

    顾意弦小小翻了个白眼,将卷发勾在耳后,转瞬间笑容满面,“四哥。”

    又假笑。江枭肄眼底划过丝无奈,淡着声问:“站那做什么?”

    “欣赏杰作。”

    “……”杰作?

    真该告诉她这杰作的代价有多大,方才警方趁机索要多少赔偿款。不可理喻的是他在此之上又做了件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风吹过,教堂门口的焰高涨,隐有逆行趋势。江枭肄脸色冷了几分,”过来。”

    她便立刻走来,摇曳生姿,笑吟吟地问:“要回去了吗?”

    他默了几秒,“交给你一个任务。”

    上次的任务是在赌局接近另外三家,莫非是要开始施行搞垮飞牧农业的计划了?

    顾意弦正色,想了想,双手学裴瑞交叠,微微颔首,姿态温软妩媚。

    “您说。”

    江枭肄盯着被她作践揉到皱巴巴的外套,眉梢几不可见地跳了两下。

    算了。

    他不动声色挪开视线,云淡风轻地说:“这块地我叫人买下来了,不日会与南楚民政部门对接,政府会出一笔资金然后进行募捐,这里将重新修建一座孤儿院。”

    “啊?”顾意弦这回是真惊讶,且不说她自己想买孤儿院的原因,孤儿院非谋利组织,对比搞慈善江枭肄明显更愿意当割韭菜的人。

    他疯了?

    见她质疑惊讶的神色,江枭肄了然她想法,不耐烦转身,撂了句,“你想修什么样风格的自己去和蒲甘说。”

    顾意弦没懂,求知若渴地跟上,思绪迟缓有点呆,“四哥,什么意思呀?”

    他停下但没看她,侧脸轮廓英挺,语气淡漠刻薄:“我很忙,没空管也不想浪费时间,你拿了钱就认真工作,好好经营孤儿院,别浪费我买地皮的钱。”

    “重新取个中国名字,明天之前交给我审核。”

    第022章

    南楚四方王座重组排名, 南楚群众对此置身事外,圈内人心知肚明这场角逐中并不是靠所谓的点数取胜。

    龙楚地产与政界连接密切首位无人可撼,飞牧农业与另外三家抗衡对应的博涛拳击馆实力最弱只配末尾。相应作为娱乐行业龙头企业的Gallop与中亚地区最大材料建筑商的华森才是真正的斗争, 两家巨头作为宿敌, 从江坚秉与顾元恺那代开始明争暗斗, 直到顾元恺去世,江坚秉抛妻弃子消失, 战火硝烟告一段落。

    不想这一代似乎有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苗头, 争霸赛后Gallop娱乐点数超过华森建筑跃居第二, 江家老四玩得一手釜底抽薪,华森建筑亏损三个亿, 接着华森建筑宣称运行与物流成本增加, 原材料库存不够, 一手抬高所有供给原材料的价格, 顾大疯狂的反击直接让战火波及南楚无辜的小公司。

    圈子里习以为常, 但恒悦百货几天内被整垮,不止Gallop在背后操控,华森建筑也推波助浪,两家首次联手一座皆惊。据说因恒悦小公子史辉调戏了江家老四的女伴, 而江顾两家掌权人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于是流言四起——江家老四穷追猛打, 顾大横刀夺爱

    “听说你为一个女人对华森穷追猛打,我和不濯倒是想见识见识,什么样的女人能——”

    “你以为他和你一样无聊, ”江枭肄冷声打断, 薄镜片下的眸子微敛,平板的红色数值为5600万美元, Gallop旗下的日本子公司,Wyld沉浸式娱乐的A轮融资结束,他点击鼠标关掉页面,语气刻薄,“最近继母和继弟安分了?”

    想起家里一堆烂摊子,对比江家和睦的氛围,年轻男人哽住几秒,“江四,你存心给我添堵是吧。”

    电话那头的叫严聿怀,加上何不濯与江枭肄在凉川军校因家世背景在“商、政、军”独占鳌头,被称为三军司令部。

    江枭肄很难理解为什么身边的人如此热衷于自己的八卦,应付江家三姐弟的好奇心已经够累了,他倦懒地往后仰靠在椅背,目光落在对面女人及腰的卷发,慢声道:“叫你帮我查的事,怎么样了。”

    “我觉得不濯说得没错,你有时真挺邪乎,”严聿怀卖关子,笑了笑,“给你个提示,信息还真是被特意抹去了,要不要猜猜怎么着?”

    “我猜你什么也没查到。”江枭肄快速断言。

    “江家老四果真神算子,但难免事有疏漏,”他顿了一秒,“阿肄,孤儿院的那孩子身世怕是不简单,你考虑清楚。”

    江枭肄执起钢笔在白纸写了个字,眸色沉沉,“怎么说。”

    “我底下的人跟顾檠那条线往上顺藤摸瓜,查到在此之前一共被两次抹掉痕迹,不止顾元恺插了手,可能牵扯到朱陵的周家。”

    周家在朱陵权势滔天,华周集团手握国内最大证券公司华周证券,最大信托公司华周信托,三大基金公司之一的华周基金,以及私人银行。

    与他们扯上关系,无论好坏都不明智,难怪严聿怀谨言劝告。他摘下眼镜,睨着凌厉笔锋的最后一处墨点,“顾元恺和周家有关系?”

    “没有。”

    “那就先把顾元恺和顾檠翻到底。”

    “四哥。”细柔清丽的女声。

    办公室有女人不吓人,江枭肄的办公室里有女人就很惊悚了。

    严聿怀没忍住爆粗,分贝很大,“卧槽!你办公室里居然他妈的有女人!不会就是那个吧?”

    江枭肄按掉蓝牙耳机,顺势把白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抬头,眉轻轻拧起。

    顾意弦今天穿得一套小香,烟灰色的西装上衣,雾霾蓝的西裤,里面搭了件黑白波点的低领衬衫,宽松版型,高级又休闲。

    她的身材太好,锁骨下方的胸脯丰腴,薄薄布料被撑得饱满挺立,起伏连峦诱人。

    他再次拿起钢笔,喉结滑动,“什么问题。”

    江枭肄的办公桌旁一把椅子没有,顾意弦只能站着,她把平板递过去,“这是建院方案,没问题我就拿去民政部提交申请了。”

    “你决定。”江枭肄的语气漠不关心,甚至连眼神都寡淡。

    除孤儿院的名字是他亲自定下“奉音”二字,这几天江枭肄的表现就像当初的决定完全因一时兴起或在特定环境产生共情,他确实对慈善事业提不上兴致,并且还是个十足的工作狂。

    顾意弦怀疑江枭肄满脑子都是净赚分润、利市损益这种词,不停歇从早上连轴转到下午,搞得她的计划停滞,更变态的是他可以不吃饭,而她瞧不上员工食堂,顺便连带金融中心周边的饭店一起拉到黑名单。

    视线不自觉在他欲气满满的唇逗留几秒,顾意弦有些不自在地问:“四哥,你不饿吗?”

    得想办法让他叫榆宁的厨子送来,或交出附近私厨的联系方式。

    江枭肄对口腹之欲一向淡,又在军校呆了几年,标准尚能入腹即可。

    他抬头谛视顾意弦的表情,秒懂她的小心思,直言了当:“榆宁做好送过来得两小时,想吃什么。”

    未卜先知让顾意弦噎住,她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我只是看你没吃饭,作为员工关心老板。”

    “谢谢。”他很有礼貌,低头继续在纸上唰唰书写。

    要命,只能去昨天那家粤菜馆了。

    “那我回去工作了。”

    “好。”

    从孤儿院回来后,江枭肄变得生疏冷淡,不知道哪里惹到他,难道在记仇。

    但古怪的是,他克己奉公的同时又事事有回应,不像顾檠的冷暴力,倒像在趋避。

    顾意弦定在原地。

    “还有事汇报?”

    得缓和关系才能继续推动计划,她细弱蚊蝇地问:“四哥,你是因为我上次出言不逊生气吗?”

    “没有。”

    “那”

    江枭肄放下钢笔抬头注视她,冷色光线掠过瞳孔,墨绿泛了点蓝更显沉郁凉薄。

    “前几日争霸赛胜点清算完毕,Gallop抽取华森今年盈利前三的项目,华森这几天哄抬建材原料价格,Gallop所有施工中的项目支出比平时多了一倍。”他合拢了搁在桌面的十指,眼神没有打量审视,出乎意料的平静,语调缓而稳:“你觉得我该如何应对。”

    顾檠执着于此不惜两败俱伤的疯狂针对,江枭肄无法领悟,却敏锐地察觉自己有种与顾檠相似的,负荷过载的异常,从雨夜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到事不过三的违背行事原则,一切正在以极速错位。

    他理智而冷静地分析过,参与她的游戏代价与回报不成正比,再者不论满足她稀奇古怪要求需支出的费用,如果继续查她的身份可能会触及华陵周家的秘闻超出可控范围。她呆在身边妨碍前程,百害而无一利。

    顾意弦皱眉。

    江枭肄没有试探,他真的在询问解决问题的方法。华森的动静她都知晓,但与兄长通话次次不顺利,他认为提前结束任务,她一定会回家,回到他身边。

    她烦透了,万事讲究谋,以小搏大才有趣,照这样的火拼方式只会两败俱伤。

    办公室非常大一百五十多平方,简约轻奢风,黑灰色调显得空旷而静谧。

    “没事了,回去午休吧。”江枭肄主动打破凝固的气氛,按灭手机屏幕,起身拿挂架的西装外套。

    “四哥,你呢。”顾意弦压住憋闷。

    他垂睨她,浓密长睫遮住瞳色,“去解决问题。”

    江枭肄的意思很明白,要去与顾檠谈判,顾意弦心一慌,上前拽住他的小臂,“不行。”

    他的凝视意味不明,带着无法触及的探究,一点点压迫逼近,“为什么不行?”

    ——因为见了顾檠,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游戏还没正式开始我不想就这么结束。

    心里有丝捕捉不到被迷雾笼罩的异样感,他们好像离得很远,她也无从揣度自己脸上究竟是怎样一种表情——犹豫、茫然、恐惧、无从察觉的不舍或是粉饰所有情绪的淡定。

    顾意弦怕被发现端倪,深埋下头,唇紧紧抿住,不受控地攥紧了手心的布料。

    “万小弦。”

    低磁沉缓的嗓音自发顶慢慢下降。

    然而江枭肄的语气太轻了,她只听到了“小弦”,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不带姓氏是多么亲昵的称呼。

    接着蜷起的手指被温热的掌覆盖住,像握、抓、拢,她无法准确形容,紧张到秀窄手指在轻微哆嗦。毫无阻阂的接触,她颤动的频率被他感受,有种难耐的焦躁从她的手背传递至他的指腹掌心,两人的脉搏似乎在一起跳动,节奏同出一辙。

    江枭肄垂眼看顾意弦一言不发,逐渐地,目光里流露稍许匪夷所思。

    紧握她的手松了几寸,又快速地抓起拨到一边,衣袖还是留下错杂的褶皱。

    他的手在身侧捏成拳,他盯着她细软蓬松的发旋。

    短暂的沉默被打破:“你在害怕什么?”

    ——是害怕自己被拆穿,还是什么呢?

    顾意弦轻捏手指让自己镇定,不能说实话,绞尽脑汁想到自己唯一特别怕的好像就是狗。

    “害怕你。”她顺口道,江枭肄要有读心术应该会掐死自己。

    显然这个答案不够完美也不够有说服力。

    间歇许久,他才继续话题,“害怕我什么?”

    害怕什么呢?她扣了扣他办公桌的石缘,含糊不清地答:“嗯害怕你不高兴的样子,看起很凶”

    “”

    “”

    扯淡。

    江枭肄不由自主侧头看向落地窗的倒影,她个子在女生里算高不是弱不禁风那一卦,但站在自己面前,她的腰只需半只臂就能搂住,从骨架维度对比,似乎都显得娇小。

    莫名阴郁一扫而空,他脱下西装外套扔向扶手,放黜自废般地靠坐在办公桌,长腿松散半屈,“所以我为什么不能去解决问题?”

    察觉到他的语气变化,顾意弦迟迟滞滞抬头,下意识地说:“因为不能跟疯狗一般见识。”

    天,她居然把顾檠形容成疯狗。

    江枭肄没想到顾意弦会这么形容,身形顿了一下,哑然失笑。

    往日的正经斯文,矜冷沉静统统瓦解,他笑地放荡不拘,胸口起伏,腰杆下弯,紧致的面部肌肉在小幅度抽搐,尽管如此那张脸还是英俊得过分,并且微妙的反差更具魅力。

    混血脸果然是得天独厚的优势,顾意弦边欣赏,边严肃地思考如何化解危机,可行有效的办法好像也只剩一条,她开口道:“四哥,我下午能请半天假吗?”

    得去亲自跑一趟,告诉愚蠢的人别做这种玉石俱焚的事。

    “可以。”江枭肄很好说话,唇角和眉梢都是蔓延的笑意。

    他单手用拇指拨启威士忌的橡木瓶塞,似想起什么,“多久回?”

    “你不加班了啊。”顾意弦将信将疑地问,奇奇怪怪的对话模式。

    江枭肄长出一口气,像是妥协,轻缓摇头,“不加。”

    他用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定定注视她,目光深邃眩惑,逶迤墨绿,像一片走不出引人堕落的森林。

    “我们一起回榆宁。”

    “嗯。”

    顾意弦躲避那片绿,嘴角微微扬起。

    江枭肄仰脖灌了几口烈酒,拎着玻璃瓶径口,阔步走向沙发。

    火石摩擦声后,他叼着烟往后靠,双臂懒散搭在沙发,淡淡烟雾连绵他突嶙方硬的颌骨和宽厚肩膀。

    她跟过去坐到对面,线长的睫毛扑簌,出神想了片刻,“四哥,你想赚钱吗?”

    “谁不想赚钱。”他坦诚地回答,似乎觉得好笑,“你不去赚别人的钱,别人会想方设法掏空你的钱包。”

    江枭肄的野心写在脸上,顾意弦很满意,她拿出手机划拉几下,翘起腿双手交叠于膝盖,从容地报了一串信息:“上半年聚丙烯市场有段短暂的增长,现在的价格是拉丝和薄壁注塑价格大约每吨在6900-7100元,两者价差维特在每吨200元左右,今年已经跌至最低。”

    顾意弦在圣保罗读书时专业课就一骑绝尘,除却交易逻辑分析市场,与生俱来的天赋与兴趣让她对证券基金期货股票有超高而敏锐的嗅觉。在别人还在研究课题时,她已开始在股灾中玩大举做空,把狙击A股当成游戏。

    她有资格傲视群雄,绝对的自信去预判趋势,但她不是什么大善人,能自己赚的盆满钵满为什么要告诉别人?

    ——所以江枭肄,既然作为同盟,那么我就大发善心告诉你怎么用我的方法弥补损失。

    江枭肄挺直腰,骨节分明的指轻磕,碾灭半截烟。

    他看着她,微眯起眼,“几月份?”

    触底反弹。

    顾意弦知道他听懂了,他们的交流一向顺畅,长指虚虚拢聚比数字七。

    “雇佣我将是你做过正确的决定,”三百万美金而已,她委身,轻轻点了点大理石桌面,眉梢上挑,一个眼神便能勾人心魄,“四哥,见过点石成金吗?”

    “没有。”江枭肄垂睫配合地摇头,他俯身用掌把一沓纸推过去,嗓音抑着笑,“如此匪夷所思的事,麻烦让我长长见识。”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他笑着说,“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先喂饱小财神爷精贵的胃。”

    ·

    南楚北面最繁华的鼓征区,寸土寸金的位置硬是被鲜艳花圃和浓绿藤曼围出一闹中取静的地儿。

    莱茵公馆,顾意弦的手上的不动产之一。司机停在门口,侍应并不认得自家老板,她多年前就交给别人管理。

    走到最里琴瑟和鸣的包间,男人已经在里面等待了,他的旁边还有一位长相秀气的少年。

    顾意弦后脚还没落地,顾弋柱就要起身过来粘人,她嫌弃,“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要准备CBCA和UFC?”

    “姐!”顾弋柱委屈巴巴。

    顾沭笑着拍顾弋柱的肩,“你等会,我们先说正事。”

    他笑眯眯地说:“小弦,好久不见。”

    “二叔,”顾意弦轻轻在嵌于桌面的屏幕划拉几下,中午江枭肄也不知道点的哪家私房菜怪好吃,她点了杯山楂汁消消食,靠在对面沙发,“我们就不客套了,你也知道我约你来的目的。”

    “嗯,但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

    顾沭作为华森帐房先生,精打细算,他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既然把顾弋柱带来肯定和他有关,但这和兄长有什么关系?除非二叔说的这件事会影响今日谈论的结果,在他的角度既然能影响结果,那么意味他觉得她会因此改变对兄长的宣判,也就是说一定关于私人感情。

    “我一定得知道吗?”顾意弦没兴趣,快刀斩乱麻才是她的风格,好马不吃回头草。

    “我想你有权利知道。”顾沭说得巧妙。

    顾意弦扫了眼顾弋柱的表情,这傻孩子也知道,她沉吟片刻,“行,你说。”

    顾沭娓娓道来:“阿檠现在这样是有原因的,他在十六岁时遭遇的打击太大”

    以前管控不严,南楚争霸赛的赛制没那么正规更加血腥暴力,而华森和Gallop当时的掌权人顾元恺和江坚秉也经常放下身段参加比赛,两家关系也没那么僵持,但在一次比赛中,江坚秉挑衅顾元凯,两人打满了八个回合,江坚秉险胜,在宣布比分的那一刻,顾元恺直接倒地失去意识,医务监督将他抬去医院给家属打电话。

    顾元恺有一位正妻,原配汪芫华,俩夫妻关系并不好,平时处于谁也不搭理的状态,他金屋藏娇的情人又不属于家属范围内,所以那个电话打给了顾檠。

    华森只有顾檠一位继承人,他十六岁前是南楚最狂妄傲气的二世祖,什么都玩,混不吝的顾大公子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但唯独对一位贫穷的女孩动了心,他们是彼此青涩又美好的初恋。

    当时女孩被顾檠偷偷带回了麓湖,他想带她参观自己新买的车顺便在家里兜兜风,接到电话后,他开着那辆红色的法拉利赶往医院,女孩放不下心坐上了副驾驶。顾檠没有驾照,他以为凭借自己的技术足以安全上路,意味发生得猝不及防,他开得太快撞上了几吨的卡车,女孩在危急关头想保护自己心爱的男生猛推方向盘,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他的生命。

    顾檠醒来的第四天,被告知自己的父亲因为脑溢血在前一天离世,自己的初恋在车祸当天死亡,尸检报告显示她被碾压,骨头粉碎,器官压烂,而他的母亲在这段时间携款与情人远走高飞。顾檠对着父亲与女孩的坟墓起重誓言,没人知道他起的什么誓言,但南楚从此再无顾大公子。

    直到第二年,顾沭带顾檠去玛丽亚孤儿院领养顾意弦,顾檠重新活过来了,他克制所有的欲望赎罪并接手了一团糟的华森。

    毕竟是生活那么多年的兄长不可能不心疼,但顾意弦太聪慧猜到了另一件事。她喝了口山楂汁望向窗外的花枝与阴沉的天,口腔里未搅碎的果肉颗粒酸进了喉咙,“所以,你们憋了那么多年现在和我说是什么意思?”

    顾沭叹气,“小弦,你真的对阿檠很重要。”

    “二叔,你可能不知道,”顾意弦的嗓音冷下来,她的心早就大雪封山,不会再动摇,“我这人没什么道德感,别试图用他过去的人生绑架我,那些事情不是我造成的,我不会为此买单。”

    “小弦,如果我想那么做,我在前几年告诉你不是效果更好吗?”

    “就算你前几年告诉我,也是今天一样的结果。”

    顾沭说:“我知道。”

    只要顾檠不主动走出来接受自己的感情,还是会做出令他后悔的选择。

    所以顾沭什么也没说,现在也只是想再为顾檠争取一次挽救的机会。

    顾弋柱看着沉默不语的顾意弦,“姐姐。”

    窗外下起了小雨,水雾弥漫而起,盘踞在玻璃窗久久未散。

    顾意弦瞳孔映出的世界迷蒙又不真实,雨珠颗颗砸在窗檐,滑下水痕,她的眼尾发红,问出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他的初恋叫什么名字?”

    “华年。”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难怪。

    顾意弦忽然咯咯地笑出声,“真是好名字。”

    ·

    Gallop娱乐投资大厦,三十四楼会议偏厅。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能让我的女儿嫁进来,新世纪所有的一切我都会亲自奉上。”伍和的面色透露一种苍白的病气。

    对面的男人捻了口烟,漫不经心地问,“江家有三位,你看上谁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问这种话。”他眼底的意思很明白。

    冰块在金色烈酒中摇晃,清脆的碰击声,一下一下渐渐消融。

    江枭肄勾了勾唇,笑里却像藏了刀子,冰冷刻薄,“是么,我看你似乎搞不清状况。”

    “江枭肄,你别太自信,顾檠那边已经够让你焦头烂额,现在再加任何一家加入他们的阵营,你觉得Gallop还能撑多久?”伍和显然是有准备而来。

    他不紧不慢地说:“分析得没错,不过也许你该回去问问自己女儿的意愿。”

    这时搁在桌面的手机嗡嗡震动。

    江枭肄扫了眼,启唇卡住杯口一饮而尽,利落站起来,“蒲甘,送客。”

    “江——”

    “伍先生,”他不耐打断,俯视着伍和,“我和你不一样,喜欢劳逸结合,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

    伍和布满褶子的眼角抽搐,谁不知道江家老四是个拼命三郎,莫非真像圈子里传的那样,江家老四和顾大为一个人才搞得烽火连天。

    他咳嗽两声还想再说点什么,人已经大步离开,步伐匆匆。

    江枭肄单手揣进西装马甲的口袋,懒懒眯了下眼,“万女士,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对方没有说话,听筒里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驻住侧头,高层建筑的镀膜玻璃上布满了透明水珠。

    “四哥。”顾意弦的声音微微发哑,她轻笑,“你们Gallop游乐园的闭园时间可真早,我给钱他们都不让我进去。”

    第023章

    雨点连成丝线, 无止境的下,地面水洼的反光颠倒南楚的光怪陆离,风驰电骋的车轮碾压而过。游乐园大门矗立两座尖顶塔楼, 窗檐下被禁锢的长发公主, 蹲下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全身漆黑的骑士十五世就在这时来到了她的身边。

    十六骨黑色长柄伞遮过头顶,顾意弦缓缓抬头, 流盼空洞后聚焦于某一处。

    游乐园早就闭园, 灯光全熄, 只有路灯照亮了一方之地。

    深陷眼窝和睫毛在江枭肄的眼睑下拓出虚淡的纹影,被雨夜湿润的眼睛像一对湛湛温泽的珍稀绿宝石。

    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但她撑起了笑容, “四哥。”

    顾意弦艳丽的五官怒放到荼蘼, 唇瓣妖冶, 沾了血的罂粟, 触之即谢,甜腻到苦。

    江枭肄从上而下仔细快速扫视,因红色吊带裙短暂蹙眉,不过很快松开眉心, 他伸出了手,“抱歉, 来晚了。”

    但金融中心在一环寸土之地,游乐园在三环外,江枭肄来得很快, 他吩咐裴瑞一脚油门踩到底, 可能还会因超速扣分来一两张罚单。

    思绪被冷雨冻僵,顾意弦不知该怎么回应, 盯着江枭肄干净整洁的甲缘发怔,她以为他至少会询问一两句。

    江枭肄的耐心似乎耗尽,收回手,却在下一秒朝顾意弦俯身,以平视的角度,他看起来没那么倨傲,目光也不再沉冷阴郁,他卸下了洞悉一切与掌控全局的能力,杂乱的滴滴答答消匿了,他绿色的瞳仁安静得像一棵葱郁古老的参天大树,树影笼罩为她遮荫避雨,一圈圈年轮也许还能再陪伴她渡越时光洪流。

    不过须臾,他挪开视线专注在她凌乱颊侧的一绺卷发,用指尖轻轻挑起,归顺于她耳尖前侧的波浪,动作很轻柔。

    她不自觉快速眨了两下眼,睫毛如翅羽扑簌。

    江枭肄再次伸出手,嗓音沉缓,“再不起来,就只有我一个人能欣赏你的红裙了。”

    没问为什么穿成这样来游乐园,诙谐的夸赞让顾意弦的情绪不再那么糟糕。

    “那可是你的荣幸。”她的手指搭放在江枭肄薄长的前掌,很快他合拢收力只握住一半,烫烫的,她缩了缩手指。

    他指腹上的薄茧抵控骨节,稍稍施力,轻轻松松将她拽起来,伞柄朝她倾斜,“我不认为认识一个这么笨的女士是什么荣幸。”

    没等顾意弦回嘴,江枭肄迅速撤离,单手解双排扣,脱下西装外套搭在小臂递过去,“下次记得在车里等我。”

    没有一丝褶皱的布料下方,他的指腹无意识摩挲,无实质的握捏拉扯腕部的两根凸起筋腱。

    “哦,”顾意弦没接,“车里太挤,我坐得不舒服。”

    今天为了发泄,疯狂购物扫荡,送她出行那辆车后备箱后座副驾驶全是购物袋。

    “那就换辆大点的车。”

    不是车的问题。顾意弦表情恹恹,裸露的左肩忽然被光洁爽滑的布料盖住,上面还存留主人的味道,同时江枭肄的手臂隔一寸距离从背后环到她右边,扯住领口盖住另一边肩头,他肩宽,西装尺寸太大也很重,她不乐意了,试图摆脱。

    背后的长臂二话不说直接翻过头顶,西装的戗驳领被两根修长的指捏住,往前往上轻轻一拽,顾意弦猝不及防,仰头怒视罪魁祸首,漂亮勾翘的眼睛又鲜活起来。

    江枭肄的眉梢挑起弧度,故意又拽了拽,“不是让我带你进游乐园。”

    顾意弦可烦他,自己的脑袋大概被名字那事创晕了,早知道就不来Gallop游乐园,随即又想到是自己主动打电话。

    她嘴唇嗫嚅几下,“我自己会走。”

    “好。“江枭肄答应地爽快。

    “你别拽我。”多少有点不识好歹的语气。

    他轻笑,“行,不拽你。”

    “”有病。

    两人保持你不问我就不说的默契,共用一把伞往入园处走,相隔不近,顾意弦一点都没淋湿,她拢了拢西装,还挺暖和。

    入园的安保人员早就收到上头的消息,这会儿看到自己大老板,连忙按下门禁开关,恭敬递上黑色无线对讲机。

    “想怎么玩。”

    四周黑黢黢,雨天刺激性较高的游乐项目也不能开,顾意弦本就一时兴起,现下失了兴致,“随便。”

    江枭肄垂睨她耷拉下来的眼尾,往昏暗的园内扫了圈。

    他按开对讲机,低沉道:“月亮船,门口。”

    顾意弦没去过几次游乐园,脑子里没具体概念,想象月亮形状的黄色塑料壳套在观光车,她有点嫌弃,还不如坐蠢蠢的小火车。

    然而呈入视野的是一辆欧式小马车,黑色典雅的半圆车身,座位后撑起雨棚,金色的茛苕叶花纹镀边,复古华丽。马车前方甚至还拴了一匹黑色的马。

    童话与真实交错,正常情况大概八成会把身边的人联想成王子或骑士。

    男人单手拉开车门,动作生硬,连腰都没弯,朝她懒懒抬了抬眼。

    嗯,江枭肄更像一位即将谋权篡位成功的贵族权臣。

    “难为四哥了。”顾意弦颔首,拎起裙摆坐到后座。

    “”

    车内软包乳白全皮,回弹力好,非常舒适,而马车前方的没有雨棚。

    江枭肄执着伞长腿一跨,坐在车夫位,勒了勒缰绳,马吁地声撅了下蹄子。

    “四哥,没有工作人员吗?”顾意弦讶异地抻开眼皮。

    不怪她这样,换做任何人只会更夸张。

    江枭肄动作没停,一本正经地敷衍:“嗯,现在属于加班时间,我比较节约,不想付额外的工费。”

    “”该说他精打细算还是吝啬呢。

    她抠了几下菱形海绵上的水钻,“四哥。”

    “嗯。”江枭肄低头点烟,脊背被戳了下,无奈回头。

    女人纤细的脖颈拧到左边,小臂绷得笔直,皙白掌心躺着一对光华闪耀的耳环。

    他睨着她优美高傲的天鹅颈,眼底划过笑意,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没带包只能用饰品,她受够两两相欠的滋味,顾意弦哼出个气音,“加班费。”

    掌心一轻,留了几分湿润的痒意,她往后靠闭上眼,试图抚平内心的毛躁,但很快排解不出的郁结代替了这种情绪。

    “有点少了,”江枭肄转身,语气有几分调侃:“我很贵的,万女士。”

    顾意弦闷闷不乐地说:“回去再补给你。”

    “行。”江枭肄拉了下缰绳。

    她没看见他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马车缓缓前行。

    光线霍地透过薄薄的眼皮进入视网膜,顾意弦的眼球转动几圈,睁开了眼。

    这是一条游乐园的大路,光随马车的前行驱散黑暗。

    五彩斑斓,梦幻浪漫的探照灯盏盏照亮两侧整齐排列杉木、花园、哥特式建筑、巨大的糖果、童话小镇,随后云霄飞车、海盗船、旋转木马、各种游乐设施运转,清新欢快,活泼悠扬的管弦乐开始演奏,雀跃的音符与雨丝飘荡回响。

    这时马车停住,旁边的小城堡里走出一位挎竹篮黑袍女人,她举着一把油布伞,背佝偻,然后掀开黑布,从里面取出一顶镶嵌闪烁钻石珍珠的皇冠,正中央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殿下,如果你能完成一项任务,这顶皇冠就是你的了。”她甚至在模仿女巫嘶哑的声音。

    好像噗通一声掉进了童话世界。

    顾意弦脑袋一片空白,望向坐在车夫位始终保持挺立姿势缄默着的男人。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什么任务?”

    “天天开心。”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有点感动与别样无法探知的情绪,沉郁的面色变得明媚,忍住想笑的冲动,挑毛拣刺:“你这太强人所难了,哪有人能天天开开心呢?”

    黑袍女人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被噎住。

    “给我。”低磁的嗓音不合时宜地响起,透露几分不耐。

    顾意弦看到黑色伞缘下伸出了一只修长匀称的手,衬衫袖口散开露出腕骨,黑袍女人立刻呈上那顶沉甸甸的皇冠。

    江枭肄终于回了头,深邃的眼蕴满缤纷梦幻,呈现一种半透明的晶体质感,比任何东西都璀璨。

    他垂头与她对视,唇角绷得平而直,气场天生有种压迫感。

    黑袍女人拔腿就跑,背也不驼了。

    顾意弦好整以暇地抱臂,一个劲儿地看他左手托的那顶皇冠。

    “还、不、过、来?”不善又似威胁的字一个一个往外蹦。

    她忍不住了,实在没想到江枭肄会这么童趣?

    笑意从眉梢延申溢满每一根线条,嘴角的梨涡晃悠悠。

    “四哥,都是你安排的啊?”

    他没回答,胸口微微起伏,仿佛在酝酿什么。

    缰绳被猛地勒紧,马嘶吼一声,伞柄没有支撑往旁一歪翻滚到地面。

    江枭肄冷着脸站起来长腿一跨,迈过车夫与后座的护栏,雨水落在发顶、脸庞、肩,白色衬衫半透,规律健硕的胸肌支撑他倾斜而来的身体。

    俯视的角度,雨水从他挺直的鼻梁一直滑到鼻尖,静悄悄滴落。

    落足点恰好在顾意弦的鼻尖,同时那顶皇冠被粗暴又轻柔地扣在她的发顶。

    ——你必须开心,乖。

    她明白了江枭肄没说出口的话,他在以自己的方式哄她。

    雨势不够大,她这次清晰感觉到了。

    有一记重锤,咚的声竭力砸击在跳动的心脏。

    顾意弦扶着那顶皇冠,轻声问:“四哥,我们去哪儿啊?”

    江枭肄深深看她一眼,又跨回车夫位,撂了句,“坐稳了。”

    他没管那把伞,后摇臂膀,扯动缰绳。

    雨夜策马飞舆,奔向下一个地点。

    第024章

    Gallop水族馆有一条全透玻璃的隧道, 置身其中就像行走在海洋世界,热带鱼、鲨、海龟、扇形拖着长细尾巴的鳐,鱼群从头顶游过, 能清楚看到鳐的肚子上一张一合的呼吸孔。

    顾意弦没想到江枭肄居然带她来看鱼, 他真的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略微侧脸。

    江枭肄浑身湿透仍不显狼狈,默然时表情沉静冷肃, 生人勿近的气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压迫, 触及利益防线时更甚,过界则变成暴戾的不死不休。

    至少他对绝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不久前因此感到心惊肉跳, 可现在却被奇异地安抚, 她扭头望向同此时的自己一样没有语言能力的海洋生物, 抿紧了唇。

    他卸下防备在计划之内, 态度转变是意外, 而自己的衡量标准也出现偏差,超出能揣度的范围。

    江枭肄会有别的目的吗?如果没有

    “万小弦。”江枭肄轻叹,嗓音微冷也有点无可奈何,“你还想要什么。”

    第四次。

    第四次这样问。

    顾意弦不傻, 她明白了什么,拧起两道细长的眉, 难以置信地看向江枭肄。

    人的大脑分为两部分,左脑是精密的计算机,掌控逻辑理性, 以功利为目标的分析区域, 右脑泌β-内啡肽,凭借灵感直觉, 以遂愿幸福的感性区域。

    他林林种种的表现像那些鱼吐出来的气泡一个一个冒出来,抵达神经中枢,在左右两边交互产生大量的震惊、未知欢喜、莫名恐慌。

    微妙而复杂的情绪使她的语言能力受损,嘴唇翕张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江枭肄转头,玻璃蔚蓝的反光游离在他眼底,他伸手扶正她的皇冠,他的指尖还沾着雨水的凉意,却被温热的体温催化。

    “或许换个地方?”冷沉的嗓音夹杂融暖。

    顾意弦慌了,往后退半步避开他的接触。

    她得承认洞悉这件事比一弦一柱思华年还让人彷徨。

    顾檠取名“意弦”“弋柱”,顾意弦联想到过去种种蛛丝马迹。

    譬如为什么顾檠喜欢乖巧的小白花,为什么常常看着她下半张脸看着顾弋柱的眼睛出神,大概那位名叫“华年”的女孩有和自己一样的酒窝,有和顾弋柱一样湿润明亮的狗狗眼;又譬如顾檠的收藏室有一把珍藏在玻璃柜的古筝从来不让任何人碰,每年的某一天情绪会差到极点把自己关在卧室,诸如此类。

    待她一一缕清后并没有那么伤心,她也能理解一位遭遇巨变的少年以非正常的方式从他人身上寻求慰藉。

    作为顾意弦这个人,真正在意且无法忍受——凭什么她的名字是为另外一个人存在?她被解救、喜爱、存在的意义来自另一个人。她算什么?替身么?哦,替身还能获取被转移的爱,更可笑的是,顾檠居然爱上她这个连替身都算不上的人,而她甚至过去那么年把“顾意弦”三个字当作与顾檠最深的羁绊。

    不过顾意弦看得很开,她年轻也不怜祈爱,金钱是最好的疗伤圣品,狠狠消费调节几天,或许再找座海岛浮潜冲浪跳伞什么的,大不了放肆哭一场,过去就自动归类到人生中微不足道的经历,再当作垃圾扔掉。

    对顾檠的交心之言也是告诫自己,享受生活的方式太多,一道菜少了糖醋的甜酸,还可以放辣椒,感情不过调剂品,刺激的游戏是她选择的辣椒。

    而现在江枭肄的举动犹如拿走辣椒再次加入已经摒弃的调料,他也许自己都未通彻行为的出发点,真心对他这种人太稀有,谁能保证是被荷尔蒙影响的一时兴起还是新摆的迷魂阵。

    尽管已品尝一丝甜味,她也承认被俊美外貌或暧昧氛围吸引,顾意弦既不相信无由的糖,也不想再接受难以预料的酸。

    思想斗争中左脑占上风,她必须冷静,必须思考下一步计划或游戏是否有终止的必要。不能再做蠢事,不能再给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权力。

    FUCK!江枭肄究竟为什么啊?!天杀的死男人。

    发顶的皇冠与身上的西装变得无比沉重,顾意弦嫣然含笑,唇瓣红得像毒药,“四哥,你的湿衣服不换吗?”

    江枭肄收回手,打量几秒突然戴上面具的漂亮脸蛋,神色冷淡下沉,“裴瑞在来的路上。”

    “今天谢谢了,我回去会补偿你的加班费。”她低声说,眼睫眨动几下。

    极力撇清关系,不识好歹的女人。

    他嗯了声,缄默不语。

    两人安静了会儿。

    江枭肄斟酌着,主动打破沉默到尴尬的氛围,“想近距离接触鱼吗?”

    “好。”顾意弦小幅度点头,不敢抬头,害怕被察觉出窘迫惶然。

    他没再说话,转身朝前方迈步。

    她看着他的背影,苦恼到眉心皱出一条深深的纹路,迟疑几秒还是跟了上去。

    水族馆的最高点是ACT(潜水)区同时供表演者下水,热带鱼,珊瑚,各种软萌小生物在一个巨大的方形水缸。

    顾意弦热爱各种极限运动,潜水是爱好之一。

    SSI美人鱼潜水都是小意思,OW与AOW双证,AIDA四星,最高记录闭气三分半,下潜32米。

    她喜欢这种地方,迫不及待踩掉高跟鞋的绑带。

    江枭肄的视线在雪白纤足停留,跟着顾意弦的动作到红色裙摆,她撩起一角,高开叉绣了金色树枝纹样贴合在肉感大腿,接着走到水池边缘坐下,伸进去的小腿晃动波纹,一弯新月凌波浅。

    体内的毛细血管因异样兴奋无声破裂,燥意微醺和醉酒别无二致,他别开眼,递过去一袋饲料,嗓音冷哑:“要么?”

    “要。”她毫不犹豫接了,取下皇冠放在右边。

    江枭肄没动作,唇抿成一条直线。

    尽管会游泳,但他内心排除讨厌水,因为这事儿严聿怀和何不濯没少嘲笑,他每次都以凉川军校是陆军警官备役为由做搪塞。

    “四哥,”顾意弦回头冲他笑,眼底波光粼粼,“你看这条鱼一直围着我转。”

    江枭肄默了几秒,走过去在她左边坐下,没脱鞋并与水池保持距离。他注视着围绕在她腿边的小鱼,拿出怀表转移注意力。

    时针处于罗马数字XI与XII之间,分针还差四分之三圈。

    他眼底无奈的划过丝叹息,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喝了酒,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顾意弦专心喂鱼,直到透过水池玻璃看到从隧道走来的裴瑞,她抬起右臂轻轻拍了拍,提醒道:“四哥,裴瑞来了。”

    咚。

    金色的怀表掉进水池,以急速下沉。

    她呆滞了一秒,愣愣转头。

    江枭肄秒懂顾意弦的表情,他其实有很多块金怀表,每块都长得差不多。

    他站起来,不在意地说:“没事,我去换衣服,你在这注意安全。”

    顾意弦皱眉,随即歪了歪头,“四哥,问你一个问题,你答得让我满意,我就帮你去捡。”

    他不太走心,“你问。”

    “我一直觉得万小弦这名字太过简单,想改个名字,你觉得意弦如何?”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他,也许想要一种不同的解释作为借口。

    江枭肄想到通过调查获得的资料。

    争霸赛万关有一位年轻拳王叫顾弋柱,是顾檠收养的孩子。

    弋柱,一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万小弦,原来是顾一弦。

    她为什么忽然说名字?他略不解,微微敛下颌,垂着眼看她,“一弦一柱思华年的一弦吗?”

    顾意弦黑了脸,憋下一口闷气,“四哥,你未免把我想的太没文化。”

    江枭肄不置可否地挑眉,沉吟片刻低缓道:“幺弦写意,意密弦声碎。”

    他的嗓音抑着笑,“还是意在玲珑心,弦乐才华横溢?”

    顾意弦怔住,随后笑了笑,“是。”

    根本没必要执着那一句诗词,把自己局限在里面困住,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她想挑哪一句就挑哪一句。

    江枭肄凝视她,绿色细细铺展在眼底,像新鲜潮湿的苔藓。

    “意弦。”

    他的嗓音像情人耳语般细腻温缠。

    顾意弦嘴角的弧度顿滞,手指收拢勒紧了饲料袋,其中一根指神经性几不可见地抽动。

    “我只是随口一说,”她转过脸。

    “嗯,不过这名字不错。”

    “”算了,反正表是她弄掉的,帮他捡起来正常。

    顾意弦压了压裙摆站起来,“答案我还算满意。”

    视线晃了一圈寻找潜水装备,当看到江枭肄眼底的促狭时,心里一下不平衡了,挺上头,特别想耍下他,她本就追寻刺激,性子也恶劣。

    顾意弦往前两步在江枭肄面前站定,背靠巨大水池,从尾端挑起他湿透的领带,绕在食指,一圈一圈往上捋。当感受到他的呼吸频率变快,她轻扯他的领带拉向自己。

    “四哥,”她的眼波流转,唇微张,嗓音低柔带钩,“怀表与我,如果只能选择一样,你选什么?”

    她知道他肯定会选怀表,他上次在赌局就配合得很好。

    江枭肄半边眉毛隆耸,看起来兴味盎然,慢慢吐出两个字:“怀表。”

    他看到她笑得醉人心魄,松开了领带,拿细长的手指熨帖布料的皱痕,一下又一下地磨,上上下下地抚。

    顾意弦的嘴角勾起浅浅嘲谑的弧,趁他沉溺温柔乡放松警惕后,她蓦地推开他的胸膛,伸开白皙的双臂,身体快速往后仰。

    江枭肄立刻知道她想做什么,脸部表情僵住,墨绿瞳孔紧缩,身体所有肌肉弧线绷紧。

    ——扑咚!

    红色裙角翩然,水花溅到他伸出的臂,冰冷沁骨。

    女人闭着眼在水里下坠。

    江枭肄脑袋空白一片,什么都来不及想,跟着一跃而下。

    “意弦!”

    又是一个巨大的水花。

    “四哥!!!”

    裴瑞撕心裂肺的吼叫响彻水族馆。

    第025章

    裴瑞与蒲甘回国的第一年, 江枭肄回江家的第五年。

    江坚秉在Gallop娱乐旗下一档选秀节目,利用投票环节粉丝打投设计连串的灰色产业链——购买Gallop贴牌生产的饮料,获取瓶盖二维码进行投票助力, 粉丝为支持的偶像获得更高曝光量和出道机会, 做假数据打榜集资疯狂购买饮料, 堪比邪.教大机构。

    这项操作不止利用粉丝对偶像的热爱在娱乐市场割韭菜,更触及同档节目和饮料公司的利益, 起初是小惩警告, 但江坚秉为了巨额利润, 继续破坏娱乐圈正常的行业生态,一意孤行大肆搅浑水。

    真正的商业战争哪有清白, 更何况在顶层权势圈肮脏手段数不胜数, 对家绑架了江枭肄, 他被一根麻绳束缚手脚扔进了水深至胸口的水库, 而江坚秉利益熏心收割完最后一波才派人去解救被关了三天三夜的儿子。

    即使三年后江枭肄以更残忍的手段报复回去, 只有身边人知道,他声称厌恶只是为不暴露自己的弱点。

    裴瑞急得恨不得用头撞开钢化玻璃,他想了想,飞快朝水族馆总控室跑去。

    浅蓝光线曲折玻璃反光, 巨大的水花打破平静水面。接连激猛的冲力以两人为中心浮起细密水泡浮沫,五彩鱼群摆动鳍尾向四周溃散逃离。

    应激反应让男人的身体僵硬, 黑暗污秽的画面短暂过隙,生理心理的不适感反复预警。

    ——江枭肄!不想死就快上岸!

    但鲜红近在咫尺,他大幅度挥臂分水前行, 违抗求生本能只想抓住那片裙摆。

    顾意弦修长优美的四肢舒展, 虽是下坠的姿势却在享受浮力,直到听到入水声, 她没想到他会跳下来,不可置信睁眼,视网膜覆了层水,视野模糊。

    江枭肄一向规整的衬衣漂浮,边角在蔚蓝波光里像成群的无暇白鸽朝她飞来,飞入胸腔,柔软扑棱的翎毛骚动心脏瓣膜,害她差点吐出肺里的氧气来缓解晕眩感。

    眼睛渐渐适应后,顾意弦清晰地看见他一向从容不迫表情处于焦急状态,拧紧的眉心,抿住的唇线。

    他眼瞎吗?哪个溺水的人会像自己这样从容?居然到现在没看出自己是故意的?

    她满脸问号,疑惑歪头,红唇愈发妖艳,长柔卷发如藻。

    ——你在干什么?

    江枭肄的理智迅速回归,面部从某一处皲裂。

    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气愤让他死死盯住她,牙关咬合,颌骨线条削利如刃。

    真是疯了,竟然相信这个满嘴谎话的小疯子。

    发现了啊。

    顾意弦有点想笑,眼角弯弯地朝江枭肄轻飘飘挥了挥手,绷紧足弓轻点,灵活地翻身。

    掌心捏住的饲料在水里散开星点,鱼群立刻围上去,她朝水底游去。

    视线在四处搜寻,既然他跟她跳下来,那怎样都该为他找回那块金怀表。

    所以顾意弦没看见身后的人唇缝里迸出水泡,胸膛因肺叶急遽抽吸而起伏。

    江枭肄太高看自己的水性,弱点永远是弱点。

    身体积蓄的力量在慢慢崩解,脖颈像被人扼住,气管被压力挤压到变形,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肺与大脑里的稀薄氧气以一种无法抗拒的速度抽离。

    他想起暗无天日的三天三夜,潮湿冰凉的死水浸透皮肉,腐烂粘腻的微生物侵蚀筋膜。

    他想起在混乱肮脏的柬埔寨,贫瘠落后滋生堕落毒花,花街柳陌放大邪恶欲望,还有抽搐口吐白沫死去的女人。

    他想起自己是如何活下来,又看了多少书研究多少谋略才披上那层干净的皮囊。

    算计是天性,心狠是赋性,一步步走到今日,就差一点点了。

    真可笑啊,江枭肄。

    他深深凝望未曾回头的女人,她甚至不用带蹼不用带呼吸器就能优游自如。

    周遭昏暗光怪陆离,一圈圈发亮的水纹让她像条人鱼,美好的不像话。

    果然越美丽越危险。

    顾意弦,意弦,意外之弦。

    他朝前探指尖,仿若只差一点就能碰到。

    真可惜……

    江枭肄疲倦地阖上眼,如果有机会一定亲手让这个小骗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顾意弦潜到水底找到了那块金怀表,她欢喜地捡起来,调转方向时神情滞住,心跳骤然加快。

    江枭肄长密的睫覆在眼睑,平日有力比例优越的肢体松散,像一具没有生气的雕像。

    他的右臂甚至还保持前伸的姿势,修长匀称的指微微拢合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他溺水了!他怎么会溺水?

    顾意弦来不及想,双手并用立刻拨开阻碍的水压,迅速向江枭肄游去。

    她的速度很快,手法也熟练,接近后用右掌捂住他的口鼻,左手托住下巴往水面拖运。

    金怀表再次沉入池底。

    顾意弦呼出一大口气,借水力托起江枭肄的髋部,另外一只手扶着他的后颈让面部浮在水面。

    她眼底是自己未曾察觉的惊慌失措,着急地拍他冰凉的脸,大声而急切地呼喊:“四哥!”“四哥醒醒!”“江枭肄!”

    天哪,这死男人不会游泳为什么还跳下来?

    诡异的想法在脑海凝聚——江枭肄因为着急忘了,或即使知道有溺亡的风险也要避免她真的不会游泳。

    他这种人不应该最懂趋利避害吗?

    搞什么啊?

    顾意弦不可思议地看着江枭肄,咬了咬牙,右手捏住他微凹的下巴,待他的唇张开,捏住他的鼻翼。

    想起是自己的初吻,她呆了呆,心里暗骂了句自作自受,深吸一口气,红唇覆上渡以温热的氧气。

    重复几次,尽管知道这是人工呼吸,但她的脸颊越来越红。

    终于在第五次,江枭肄的胸膛向上起伏呼出一口气,憋在肺腔的水吐出,他的黑睫颤动,看起来非常脆弱。

    “江枭肄?”顾意弦把声音放得很轻,羞赧让耳垂又红又烫。

    他缓缓睁开眼,唇细微翕动。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一种新鲜滚烫,宛若上腾冒着热气的沸水,隐藏着某种难以探知解读的情绪,又强烈到无法忽视,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熔融崩毁在墨绿色里。

    顾意弦觉得羞臊难堪,嗓音闷闷的,“四哥。”

    江枭肄沉默不语,她猜测可能是大量的水和异物进入了他的喉咙,于是托住他的头向岸上游,想再做几次心肺复苏。虽然他有病自己跳下来,毕竟是自己没及时发现害他溺水,顾意弦想起学习潜水呛水时的难受,心里有丢丢愧疚,“四哥,对不起啊”

    “我不是——”顾意弦继续道歉,手指触上水池边缘的瓷砖。

    下一秒,她的身体调转方向,往后撞去,脊背靠在湿滑瓷砖。

    “不是什么?”江枭肄嘶哑阴冷的嗓音就在她耳边,血液涌向青筋暴起的脖子,他的一只手猛地搭扣水池边缘碰到装满鱼饲料的尼龙袋,一只手钳住她的后颈。没等顾意弦回答,她被用力按进了他的怀里,掌在她后颈冷冰冰的五指收紧,指腹陷进皮肤里,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或真的想掐死她。

    “不、不”顾意弦嗫嚅着,这个发展不太对,但她说不出话,双手抵住江枭肄恢复坚硬灼烫的胸膛。

    江枭肄此刻的思绪异常清楚,暴虐的情绪渐渐沥空,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抛弃了躯体,飘到半空又沉入水底,于是卸去力道垂眼,水不停从高耸眉弓、睫毛、鼻梁往下滴,落在她的清艳面容。

    她的肌肤沁水后白如羊乳,手臂柔软,丰满的胸部因紧张而有节奏地起伏,那张全是谎话的嘴唇像被葡萄汁染成深红色,不,是致命鸠毒。

    不知究竟是谁的心跳如擂鼓,热带鱼群寻着豆粕香,浓重鱼腥味欢快游绕在两人周围。

    江枭肄的眸光集中于一处,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值得分神哪怕一瞬间。

    “我的怀表找回来了么。”他的语气轻淡犹如梦呓,又好似恍惚的叹息。

    江枭肄压在后颈的掌发烫到能感受到细致的纹路,指腹因长期搏击格斗长了薄茧显得粗粝,穿过她水漉漉的卷发紧贴发根抚触,顾意弦浑身僵硬,唇瓣被水润泽,“本来找回来了”

    “那就是没有。”肯定地打断。

    江枭肄没给任何机会倾身吻了下来。

    他的额头抵着她没闭眼,绒密眼睫下,蔚蓝波光折射进他藏匿暗涌的瞳孔。

    顾意弦睁大了眼,与江枭肄的眼对撞。

    他的目光极为矛盾,专注而混沌,炙热的焰堆烟熏火燎,蒸发润泽的水分,又冰冷的像兽类锁定猎物,吞骨入腹的缠绵。

    热血涌遍全身,流经四肢,冲击手指尖和脚趾尖。短促的呼吸纠缠,她在这一刻真真切切感受到人工呼吸和吻是不一样的。

    江枭肄的动作起初青涩笨拙,含着她的下唇,又含住她的上唇,浅尝辄止地舔了舔,接着强势而粗暴地撬开她的齿关,一路深入,夺走口腔和肺叶间所有的氧气,像报复般也要让她体会溺水的感觉。

    装满鱼饲料的尼龙袋彻底打翻,热带鱼成群结队的游,鳞片反射的光让人感到晕眩。

    顾意弦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盯着江枭肄的墨绿瞳膜,狠狠咬下去。

    他置若罔闻,继续。

    她咬他的舌头,换来得寸进尺吮舐。

    滚烫鲜血从唇齿之间漫溢,从死缠硬磨的下颌往下流,隐没入红裙,弄脏白衬衫。

    江枭肄太高,坚实有力的手臂与水像座坚不可摧的牢笼,顾意弦半浮在水里逃脱不得,双手在他身体摸索游荡,想要找到某个关节挣脱反制。

    动作却突然停止了,他从她的口腔中撤离,湿淋淋,血腥一片。

    “江枭肄!”顾意弦气得眼尾泛红,一巴掌打过去。

    江枭肄完全没躲,左脸硬生生直挨一掌,就像是为偿还他对她的无礼,用实际行动说抱歉。

    他的胸口还在激越起伏,双目微微眯起,接着低头,下颌与挺直的鼻梁摩碰她肩膀的骨头,鼻端浊重的吐息积留在凹陷,激起温热的酥痒。

    顾意弦缩了缩脖子,气息弱了几分,“你、你有病吧?”

    他笑了下,嗓音暗哑,带着未平息的温度与潮湿水汽。

    “价值互换才公平。”

    “怀表与你,我选怀表你没拿到,不是么。”

    第026章

    心跳混乱不堪, 空气腥甜像黏糊糊的蜂蜜。

    皮肤止不住生理性发烫,但顾意弦飘着的思绪冷静了,游戏再刺激把自己玩进去得不偿失, 况且顾家的养育之恩以其他方式也能报。

    不清不白的吻就当作被狗咬了。她忽略脖颈耳垂间的燥热, 肿麻的唇, 扶着江枭肄的额一推,手撑池檐利落出水。

    吊带裙贴合火辣曲线, 浑圆饱满的臀, 因起身动作收缩扩张, 因地心引力弹跳。

    江枭肄挪开视线,有种原始的渴望卷土重来, 在体内倒转翻腾, 迫切地需要一根卷烟一瓶烈酒, 或别的什么来纾解。

    “四哥, 人要做在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好运的。”

    略冷淡的语气让江枭肄回神,同时洞悉到顾意弦话里更深层的言外之意。

    指腹无意识蹭了蹭停有痛感的唇,他带着遗留的温度伸出了手。

    顾意弦对求助不为所动。

    童年经历或天性如此,顾意弦感情信奉利己主义, 深知自己的优势,足够的经济与绝对的美貌, 愉悦自己最重要,过去的人生除了顾檠这个纰漏,全都是游戏, 当然不能否认付出真诚投入感情, 可以更好沉浸,提高体验感。而江枭肄作为不可控的变数, 像一场突袭的风暴,顾意弦清楚感受到他既危险又迷人的吸引力,他的主动出击让她无法置身事外保持游乐的心态。

    无法预知结果,所以不能再招惹,及时止损永远是最明智的选择。

    “溺水后没力气。”江枭肄的语气听起来非常虚弱,就像刚刚强势入侵的人不是他一样。

    “”

    顾意弦低觑着还泡在水里的男人。

    江枭肄的领口与领带被扯乱,松松散散,锁骨、白衬衫上全是晕洇的血迹。

    他用手背碰了碰有掌印的左脸,“再犹豫两秒,可就没人帮你查身世之谜了。”

    她漫不经心地说:“世界上未解之谜那么多,不差我这一个。”

    “小弦。”微妙的停顿,隔开,江枭肄继续下一句,“我应该能帮这两个字找回前缀。”

    他看着她轻轻笑,异色虹膜氤氲了些水汽,像雨后的一片绿野,天空雾蓝浸没,每泛起涟漪便是一次悄然而隐晦的悸动。

    顾意弦生硬地偏过头,伸手,一只手很快搭上来,她用力拉拽,他借力从水池撑起,站直双腿,行动轻轻松松。

    “四哥恢复得很快。”她捋卷发边拧水,边朝他笑,眼尾勾翘嘲弄。

    江枭肄动作微顿,若有所思,慢条斯理解开钮扣脱掉衬衣,“嗯,你也看到了,我身体素质还不错。”

    不就是双开门,窄腰,几块硬梆梆的腹肌,又不是稀奇事,顾意弦瞥过去。

    光滑深色皮肤散发着水涔涔,湿透的西裤贴紧大腿,处处轮廓清晰,新鲜强烈的男性荷尔蒙。

    很辣。

    “”

    哦。

    正在这时,左边的阻断门开了。

    裴瑞带着游乐园一批工作人员与蒲甘冲了进来。

    “四哥!”

    所有人滞住。

    一男一女大半夜,浑身滴水、衣衫不整、斑驳血迹,古怪又暧昧的氛围里透出靡乱的色.欲。

    江枭肄迅速弯腰,捡起地上的西装披在顾意弦肩头。

    “滚出去。”

    嗓音肃冷气场全开。

    裴瑞和蒲甘同时抖了下,赶紧拉着被凶懵的员工背过身,哐地声关上门。

    顾意弦不走心地说:“四哥,你刚刚呛了水,还是注意保暖。”

    她揪起西装领,却被潮热的手掌按住,她火速避开接触。

    江枭肄缄默而专注地整理顾意弦的衣领,然后站在面前垂睨她,很静,很近。

    他的唇瓣还有她咬破的伤口,赤.裸健硕的胸前几道浅浅抓痕。

    无不昭示刚刚经历过一场怎样的暧昧纠缠,室内愈发闷窒浮躁。

    “四哥,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游戏该结束了。

    顾意弦往后退了一步,不再看他,心口的热气在蒸烧,“刚刚的吻”

    “怎么。”

    江枭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她收敛气息,轻描淡写地说:“就当支付今天的加班费。”

    ——你说过只看重投入与回报,那么这就是交易的一环,大家都是成年人,一个吻而已不必当真,听懂了吗?

    江枭肄看着她姣好的侧脸轮廓,凸起的喉结攒动酝酿了一些话,但最终化成低哑的轻笑,“好。”

    顾意弦松了口气,同时有一团气压到心头,两股劲力,往相反的方向争较撕扯。

    她把这归结于荷尔蒙与多巴胺作祟,只需冷静就能化解,“其实我今天是因为养父母那边出了些事,心情不好,想请几天假回去看看。”

    此地无银三百两。

    江枭肄的表现非常平静,走了两步,弯腰捡起踢在一旁的凉鞋,轻放在顾意弦跟前,很慢地说:“断绝关系还能这么有孝心。”

    “人之纲常,毕竟养育我多年。”顾意弦的谎话信口拈来,为轻松脱离这场游戏。

    “你说得对。”他直起身,轻和涣散的目光落在璨亮澄明水池。

    她笑着道谢,“谢谢四哥。”

    几秒后,江枭肄的目光重新聚拢于顾意弦的笑靥。

    他的咬字清晰,平直口吻带着深意与不容反驳,“三天假期足够。”

    顾意弦眼底划过丝讶然,随即掩饰,“没问题。”

    反正三天后,她早就溜了。

    他双眼缓定沉郁深悉,垂在侧腿地手指跳动一下。

    提高分贝确保门外的人听见,“裴瑞。”

    门开了道缝隙。

    “衣服。”

    裴瑞从缝隙里钻出来,目不斜视走过来递上衣服与毛巾,却还是瞥到男人左脸被扇出的掌印,惊到差点摔进水池。

    江枭肄把毛巾扔给顾意弦,没再看她,利索套上衬衣,语气冷淡,“万小弦,速度穿好你的鞋。”

    他转身,一套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回榆宁。”

    ·

    流连街4号,华贵大气的中式宫廷风格建筑,金碧辉煌的五个大字“南楚俱乐部”,入会费20000美金,年费1500美金,除此之外对会员身价及声誉有着严格的审核制度,Gallop旗下以城市名命名的顶级俱乐部,各国口味餐厅,世界水准的酒廊、雪茄生蚝吧、运动设施,康乐按摩设施应有尽有,国内极富盛名且首屈一指的高端商务会所。

    在一片金碧辉煌中,紫檀木屏风后,隐藏着千金难求的宁静和温情。

    桌面摆放一块怀表,时间停滞在十二点。

    江枭肄垂睫看着,修长的指心不在焉地拨弄表盖。

    直到包间门再次打开,屏风出现一个身影。

    男人走路非常慢,头微微朝下,镂空透出了他的白色连襟衫。

    他收起怀表,抬头。

    两人对视战火十足。

    顾檠低头调整中式盘扣,双手交叠在一起,再抬头,黑眸里是势在必得的不屑,“听说江先生最近遇到了麻烦?还愿意见我,真好。”

    江枭肄坐姿松散,答非所问:“顾先生的衣服不错。”

    “你也是。”

    “谢谢。”

    谈判中长桌靠门的座位具有次级权重的,相对应的首位代表掌控全局。

    顾檠反客为主慢慢坐在长桌靠门的那一边,笑着说:“万关散打,纵横MMA,虽都是格斗,江先生猜猜哪种更厉害?”

    江枭肄不为所动,从烟盒拈出根卷烟,金属火机咔擦响,他的腮边迅速凹陷,吐出大团白雾,“我在实战种学习的格斗,那里并没有太多的技巧,只有弱肉强食,而被咬死的,往往都是曾经有肉吃的人。”

    墨绿的眼睛酝酿无形的威压,他的口吻平淡,“就像你一样。”

    这句话撕开了两人礼貌客套的试探,房间的气氛紧张到极点。

    顾檠没心情耗,自从顾沭做了蠢事,顾意弦连电话都不接,只要江枭肄现在松口把人送回来,他可以对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于是主动打破僵持,“你我心知肚明这场战争因何而起,停火很简单。”

    “烟斗不错。”江枭肄转移话题。

    顾檠忽然笑了,亮起纯白烟杆,“确实不错,有人特意帮我做的。”

    江枭肄的指腹摩擦火石,焰在指间跳动着。

    不过是妹妹送给兄长的玩意。

    “还亲手刻下一句土耳其语。”

    他瞥了眼。

    蓝焰倏地熄灭。

    威士忌倒进玻璃杯,高浓度烈酒一点即燃,火焰在酒面熊熊燃烧。

    江枭肄抬起杯底,嘴唇发麻,喉间灼烧到胃腑,酒精疯狂刺激粘膜。

    他面无表情一饮而尽,踱步到长桌另一头首位坐下,更明亮的灯光让五官包括有伤口的唇角清晰。

    当看到顾檠表情凝固,江枭肄卡住杯口旋了圈摆正位置,语气刻薄:“顾大公子,不过区区十年半载,就变成此情可待成追忆,当时已惘然了。”

    “我也没想到江家老四和外界传得如此不同,甘愿成为游戏里被玩弄的人。”

    他不自觉又看了眼纯白的烟杆,漫不经心地说:“人生如戏,每个人不都是棋子。”

    也许是这句话太沉重,亦或各怀心思,两人沉默许久。

    “江枭肄,你根本不了解她。”

    顾檠阖上眼,面色颓然疲惫,他不想再进行无意义的争论,他只想让顾意弦回到身边。

    “她爱大海,是因为波涛起伏能冲浪,她爱青翠的高树,是因为可以伐木做船去远航,海与树本身对她来说没有意义。天生的探险家只会对惊奇洞穴感兴趣,她会为了一探究竟全力以赴,柔情似水,而一旦她发现只是个洞穴而已,就会心硬如铁瞬间抽离。”

    “我明白你现在的感觉,但你应该懂对弈的人不会爱上棋子。”

    江枭肄吸了一口烟,起身俯视顾檠,眼底难掩嘲谑,“你有空在这与我说教,不如回去算算华森的损失。”

    ·

    榆宁家宅的主楼再无人看守,门口又拴上了四条加纳利獒,家仆们大气不敢出,只敢偷偷扒着玻璃窗看坐在花圃温室里的男人,花枝茎叶在雨里颓败,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蒲甘和裴瑞在外保持缄默,从与顾檠会面后,江枭肄的气场就变得冷厉骇人,他们大致能猜到这些反常和从榆宁消失的古怪女人有关,奇怪的是,江枭肄撤掉了跟在她周围的人,就像一切到此结束的感觉。

    蒲甘的肩膀被拍了拍,回头,“珺娅姐,您怎么来了?”

    江珺娅含着根烟,并拢两根手指勾了勾,裴瑞立刻掏出火机点烟。

    温室不能抽烟,她深吸几口给了裴瑞,一语不发到白棚打开门。

    男人慵懒地躺在木藤椅,长腿交叠,右手松垮反吊,瓶口掐在修长的食指与中指间。

    左前方是一片紫色玫瑰,脚边有几个空掉的酒瓶,以及一支砸碎的烟斗。

    他很警觉,听到动静立刻循声淡淡一瞥,见是自家长姐又转过头,喝了几口酒,嗓音有些哑,“小彦还不够你操心,跑到我这来了。”

    “我还不能来看看自己弟弟了。”江珺娅走过去手搭在藤椅靠背,看了眼他的唇,笑着说:“阿肄,什么时候有闲情雅致欣赏玫瑰了,我记得你以前觉得路易十四精贵难养,还准备全部铲了换药材。”

    江枭肄虚着眼,情绪全部掩藏于浓密睫帘之下。

    南楚四大家族的破烂事不少,想要握住权力,坐上王座,不可能顺风顺水,更何况是最年轻的掌权人,没点手段怎么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生存。敞开心扉等于暴露弱点,对任何人。

    江枭肄一直有所觉悟,习惯被惧怕,被瞻仰,被算计,习惯孤独,只是现在看着这片紫色,想起了某些画面。

    他并不想谈及,看穿一切,直点主题:“华森的事不用担心,顾檠撑不了多少天,伍和也没资格来威胁,你只需要跟进直播那边的事宜,不必操心。”

    江珺娅轻叹,“你还真是个合格的商人,很好的商人,一点也没变。”

    “改变什么。”江枭肄语气淡薄,他伸出手在半空,好像在与魔鬼握手,“改变别人眼里认为坏的一面,少做些阴狠毒辣的手段,让江家、纵横、Gallop所有人饿肚子,被人踩在脚下,所有操蛋的话,操蛋的生意现在都由我来接手,还想要什么样的改变。”

    “别再说这种天真愚蠢的话了。”

    沉默蔓延。

    姐弟之间虽没有勾心斗角,但也从未有过理解。

    许久地面多了瓶空掉的酒瓶。

    “听说昨日在水族馆你下水了。”

    “嗯。”

    “好像还是有改变的。”江珺娅拍了拍江枭肄的肩膀,“阿肄,我想只有一件事能蒙蔽你这种聪明人的眼睛,丧失理智清醒,不计得失。”

    江枭肄缄默不语,弯腰折了一朵玫瑰拈在指间,倒刺刮在皮肤表层,又用另一只手触上了唇瓣。

    荆棘刺进皮肤表层是单纯的痛感,捏住伤口的疼痛却带来微妙而迟钝的快感,以及渴求充实、占有虚幻的欲望。

    他掀开眼帘,森绿瞳孔一直以来的混沌散去,不那么愿意承认的猜想愈来明晰。

    “是什么?”

    “爱上一个人。”

    ——是她。

    ·

    南楚宝奉区隐匿在蔓围之中一家名为GHG高端护体美容馆中心,它的顶楼同名GHG法律事务所,其营业范围涉及广,包括不限于低价为已婚妇女提供离婚方案,提供心理咨询,资助学习等,杂七杂八,只要有需求无论以公或私都承接——顾意弦的秘密基地,至今已经营业三年。

    老板和员工们早早等在电梯口。

    朱可是事务所明面的老板,她当年不止在孤儿院被顾意弦解救,日后还受到大笔资助与培养。而GHG一些员工大部分都来自孤儿院的女孩,她们多多少少受过顾意弦的援助,可以说GHG是顾意弦忠实拥护者的大本营。

    私密电梯叮的声。

    女人穿着Sportmax裸咖色包臀西装裙,卷发高高束起,神情慵懒的像条露出尾巴的狐狸。

    她们笑着上前迎接,朱可调侃道:“大小姐,终于舍得来看看了。”

    “嗯,”顾意弦兴致不太高,“小蕾还没到?”

    “在路上。”

    员工们打完招呼回去工作,顾意弦与朱可往休息室走,走廊磨砂玻璃隔间坐了几位年纪三十多的女人,其中一位穿着雍容华贵,却难掩疲态。

    她扫了眼,谁知女人正好回头,两人视线对上,女人急匆匆起身拉开门,冲上前。

    “那”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顾意弦抱臂,直言了当,“有什么事?”

    窦丽姝在赌局当天也在Gallop Cruise,她一眼就认出顾意弦是站在江家老四旁边的女人,“能不能请您帮我与江先生说说,我愿意帮他里应外合整飞牧。”

    不是,这女人以为自己和江枭肄什么关系,说这种没分寸的话,顾意弦本来不想搭理,但被飞牧二字勉强勾起几分兴趣,“换个地方说。”

    “好的。”窦丽姝点头。

    朱可偷笑,低声道:“早听小蕾说那个江家老四特别宠你,看来传言非虚。”

    “闭嘴。”顾意弦在女生里很高,今日又穿了粗跟靴,轻易搂住朱可的肩膀,这两日因水族馆那个吻失眠许久,现下心里挥不去的烦躁让她面色不虞,“游戏已经结束了。”明天一切就绪,她就会从江枭肄的视野里消失。

    朱可啊了声,收到警告眼神,耸耸肩。

    窦丽姝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家长里短,譬如仇祺福不止家暴,搞婚外情,养女人,还喜欢玩些变态的角色扮演,多年让她丧失人权尊严。

    顾意弦自动过滤没营养的废话提炼最有用的信息,猜到行为动机后,她睁开眼,喝了口特制的花青素饮品,放下玻璃杯终止这场对话,“你的个人财产与飞牧农业的公司财产混合了吗?”

    窦丽姝太久没接触外界,一脸迷茫,“什么意思?”

    朱可解释:“夫妻共同债务应当共同偿还。”

    顾意弦靠向朱可肩膀,神情懒散,语气轻飘飘:“所以最正确的办法是,在飞牧破产前,从你家亲亲老公的口袋把存款、房产、股权whatever,全部掏出来,然后放到另外一个人的口袋,接着再和你家亲亲老公说再见,懂了吗?”

    没等人回话,她露出纯良无害的笑容,细长的眼眶盛满轻蔑淡薄,“我可以帮你一起玩这个游戏,合法的让你家亲亲老公变得‘一毛不拔’。”

    窦丽姝起了身鸡皮疙瘩,但莫名觉得在顾意弦这所有难题都能迎刃而解,那是一种强大的气场与力量感,即使作为女性的她,也觉得面前的人有种致命吸引力。

    朱可对顾意弦的恶趣味感到好笑又无语,拨了拨她的卷发,语气纵容:“咱能别一口一个亲亲老公行吗?”

    “那么多年现在才想离婚肯定因为爱情啊,怎么不是亲亲老公呢。”顾意弦歪头,戏谑地看向窦丽姝,“你说是吧,窦女士。”

    窦丽姝:“”糟心。

    朱可无奈,“你吃火药了,阴阳怪气的。”

    火药没吃,倒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顾意弦一想就来气,窦丽姝还偏偏提江枭肄,那就别怪她黑心收额外的手续费。

    “回归正题,我帮你有两个条件,第一,除正常费用,我要抽取三个点的辛苦费。”

    “只要能成功,五个点。”窦丽姝很大方,她以为顾意弦是江枭肄的人,俩人分别帮自己搞定财产转移和整垮飞牧,非常信任,继续问:“第二个条件呢?”

    想到江枭肄昨日讯息提及的信息,顾意弦面色微变,但笑意不减,“问问你们那个圈子,顾家二十三年前有什么大家只敢在私下讨论的趣事。”

    第027章

    窦丽姝让司机在艺术中心停车, 看到门口的人时,眼神微动,保持距离跟在后面进入南楚油画作品展。

    迷宫似的廊道人来人往。

    “我在GHG碰见了江先生的女伴, 她不止接下我的请求, 还如江先生预想的一样列出了调查顾家的条件。”

    “行, ”男人拿出准备好的资料,缓速地念完后, 礼貌询问:“仇太太, 记住了吗?”

    窦丽姝点点头, “那”

    他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 也请仇太太记住什么该说, 什么不该说。”

    裴瑞看着窦丽姝离开, 叹了口气, 前往被黑衣保镖清场的角落。

    墙上挂着镇馆作品, 银灰色调的画布,参天菩提树,墨绿色的菖蒲中,迷朦的月光透过林木空隙散落在一位红衣少女身上, 使她显得格外皎洁明亮,却又像山妖精怪般魅惑神秘。

    而站在镇馆画作前的男人, 一袭黑色西装,挺括衣领,考究的剪裁, 贴合的腰线和富有质感的面料, 气质稳重利落,鼓起的胸肌撑起款型, 斯文中透露一股上位者的威势。

    “四哥。”

    江枭肄嗯了声,“让蒲甘联系伍荏苒。”

    他看着斜靠在布满玫瑰花长椅的少女,口吻平淡,“把这画买了,下午去朱陵。”

    ·

    许新蕾下班后抵达GHG刚进最里间办公室收到朱可的眼神提示,她看了眼躺在沙发的女人,走到办公桌前低声问:“这又是怎么了?”

    朱可摇摇头,“顾家。”

    她关掉电脑,两人一起过去。

    “大小姐,”许新蕾拉开顾意弦挡在上半张脸的腕,看到柳叶眼里有层迷茫的雾气,她不自觉放低声音,“谁又惹你了。”

    顾意弦的眼睛恢复聚焦,上半身懒懒靠向后背,抱臂勾唇,“我在想,我的身世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需要被人特意抹去。”

    她抬手欣赏新做的指甲,挑了下眉,漫不经心地说:“江枭肄说我的身世与顾家二十三年一个沙场的塌方事件有关。”

    “什么?”朱可和许新蕾异口同声。

    “别嚷嚷,大惊小怪。”

    两人哦了声,一左一右坐在身边,乖乖等待下文。

    她把两人想挽胳膊的手拍开,“且不论江枭肄说的是不是真的,但肯定不会无中生有。”

    许新蕾插嘴,“你怀疑江枭肄?”

    “我为什么要信任他?”顾意弦好笑地反问。

    现下华森与Gallop交战激烈,江枭肄可能本就在调查顾家丑闻,多半提供的是有效信息,那么意味着顾檠与顾沭都知道这件事,不排除他们故意隐瞒,简而言之,养自己十多年的家人不再可信,更别说江枭肄。

    她拿指尖轻点前额,倏地低低笑出声,梨涡晃动,“不过,还真感谢他送来的新游戏。”

    朱可和许新蕾想到前两天接到某人电话吐槽初吻的事情,对视一眼,笑笑没说话。

    顾意弦懒得理她俩,大脑飞速运转。大换血也许换掉的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与情夫私奔的顾家主母必定不简单。她轻眯了下纤丽的眼,“去网上发几条高价招聘家佣的信息,按顾家的高标准来。小蕾联系那边去查查汪芜华。”

    更重要的是,谁知道江枭肄这死男人葫芦里卖什么药,说不定在过程已经识破伪装,利用这件事搅混水,反他的道而行才能使信息差降到最低值。

    ·

    隔天。

    Gallop娱乐投资大厦,蒲甘和邓帛在楼下等待,黑色Benz G650从远处驶来停下,裴瑞下来拉开车门,随后下车的男人今日穿得很正式,选了套出自萨维尔街Huntsman的高定,甚至戴了领撑和祖母绿色的领带钉。

    “这是昨日的报表,昨日的已经整理发到您邮箱里了。”邓帛将文件翻开,“凉川那边的文旅开发有事联系。”

    江枭肄刚从朱陵回来,一大堆事务等着处理,他随意扫过,拨开怀表看了眼时间,“五分钟后视频会议。”

    “是。”邓帛迅速回复过去,肩膀被拍了拍,他眼观鼻鼻观心立刻说,“我先上去安排。”

    蒲甘这才上前,“四哥,传媒视讯那边的消息放出去了。”

    他压低声音道:“今日早上万小姐把南楚所有高资质家佣全部召集了,窦丽姝刚刚联系上,她现在估计亲自去华森以前废弃的沙场了。”

    江枭肄没什么表情,嗯了声,“看看。”

    蒲甘秒懂,打开平板慢速划拉。

    【南楚富豪圈望添喜事,Gallop娱乐投资和新世纪娱乐投资“强强联手”,新世纪大公主伍荏苒将嫁入亿万豪门。】

    两岸三地的媒体纷纷以此标题展开,从两家集团的背景、联姻优势、各方学历,以及伍和对大公主的器重与宠爱进行高谈阔论。

    江枭肄从上至下仔细查阅,理了理特定选的宝石袖扣,“去联系媒体发第二轮公告。”

    蒲甘无语地看了眼裴瑞,应下后问:“什么时候联系伍荏苒。”

    “现在。”

    “那江掣宇那边。”

    “不用管他。”

    “”

    江枭肄冷淡撂下一句,“人来了在小会议室候着。”

    意思是别来烦我。

    蒲甘听懂了。

    他特意放慢脚步,等江枭肄进了大门后,推搡裴瑞的胳膊。

    两兄弟特有默契一拍即合。

    裴瑞马上献出八卦,“你知道我们去朱陵干嘛了吗?”

    “别卖关子了行吗?”

    “砸钱。”他比了个九的手势,夸张地说:“砸了八个零!八个零呐!就为了那么一条不确定的消息!”

    蒲甘扶额,“完了,四哥已经彻底失了智。”

    自从那女人出现,一切都变得疯狂混乱。

    “你这边呢?”交换信息。

    他有气无力地说:“你看我还有人样?他妈被媒体烦都烦死了!”

    裴瑞幸灾乐祸,“你说要是人家不过来怎么办。”

    蒲甘搭上他的肩膀,“我真佩服你还能笑得出来,人不过来,咱俩就等着死吧。”

    ·

    南楚安善沙场,由于以前出现塌方事件,后协议不落实,一直没有停工关闭,直到近一年才被下令整改。

    废弃空旷的沙场裸露在外,前日的暴雨径流冲刷,到处都是泥泞。伴随轰隆隆的机器声,两台挖掘机正在作业,铁爪将废弃多年的沙场一铲铲挖平,回土、平整、挖沟……

    工人们被轰鸣声吸引,抬头看到一辆紫色迈凯伦轧过砂砾停在入口处,车灯闪烁了两下,剪刀门缓缓往上升起。

    笔直白皙的长腿跨出,女人侧身出来,黑色的卷发紧紧绑了两条拳击辫,运动背心,印着火焰的三分裤恰恰遮臀,细腰马甲线,纤细却不干瘦,身材火辣。

    顾意弦戚着眉头,不耐烦地把蓝牙耳机随手扔在副驾,拿出一件宽松白T套在外面。

    她扫了眼满地污泥,拎着一个硕大的包往工人那边走去。

    领头的男人色迷迷地摸了摸下巴,顾意弦面无表情地从口袋掏出张纸甩过去。

    男人看到纸上的印章立马点头哈腰,“您有事请说。”

    她直言了当,“把彭坛叫过来。”

    男人示意手下去叫人,挖掘机停止,一长相敦厚老实的男人被带到面前。

    锻炼到一半听到那些该死的消息已经够让人烦躁,顾意弦没什么耐心,“带我去之前塌方的地方。”

    彭坛神色微变,但面前的女人气场太强且穿着与车都代表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他点点头,右边较偏僻的地方带路,“您小心点,这边不太安全。”

    路程十分钟,塌陷的沙堆被铁杆围住。

    顾意弦静视几秒,托住挎包底部垫了垫,“顾家给你的封口费是多少?”

    彭坛楞了一秒,淡定道:“小姐,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她嗤笑声,“放心,我不是来追究你的责任的,只是好奇一些事情。”

    人为财食鸟为食亡,顾意弦懂得如何拿捏,软硬兼施,“你可以选择继续保持沉默,但若是日后我从别人口中听到想知道的,顺手揭露个什么做点好事也未尝不可。”

    她拉开拉链,粉色的人民币露出来,将挎包怼在彭坛胸前,笑着说:“说了,这些都是你的。”

    ·

    三十四楼的落地窗前,怀表翻盖被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

    江枭肄长得笔直,浓密黑睫遮住瞳色,看不出来什么心思。

    六点十四分,表盖关上。

    目光锁定从副驾下来的女人,他的眉梢挑起几不可见的弧度,扫了眼白色办公桌,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江枭肄拨通内线电话,淡声说:“蒲甘,让伍荏苒半小时后敲门。”

    挂掉电话,他往后仰靠,指腹触上了已经长好伤口的嘴唇,无奈地笑了笑。

    不出意料,三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四哥,是我。”熟悉清丽的女声。

    他敛去所有的情绪,理了下领带,表情矜冷沉静,“进。”

    门打开,顾意弦压下心中那口闷气,款款走到江枭肄的办公桌前,直勾勾盯着他。

    她想到自己的目的,纤长睫毛一眨,笑着问:“三天不见,想我了吗。”

    江枭肄喉结往下咽,他视若不见也不言语,手指轻点多媒体按钮。

    桌架的液晶屏推送娱乐消息,音响传出字正腔圆的播音:“Gallop娱乐投资和新世纪娱乐豪门联姻”

    第028章

    从接触江枭肄那天起, 无论是从花边还是绯闻一概被镇压,暂不论故弄玄虚只点名女方,男方绝口不提。顾意弦可以确定今日疯狂播报的联姻新闻绝对是他故意散布。

    “四哥, ”她装作惊讶, “你、你们要联姻了啊。”

    江枭肄淡淡睨着她半响, 关掉多媒体,站起来走向沙发, “是, 三天可以改变很多事。”

    确实可以改变很多事。

    顾意弦捏了捏手心, 跟在他身后,“谁是抱的美人归的幸运儿啊?”

    江枭肄没有回答, 屈身而坐, 稍抬下颌, 漫不经心地说:“沙场塌方的前因后果与你的身世查到了。”

    从沙场回来顾意弦已经不相信任何人, 她也知道他要提这件事, 随口问:“这么快,是惊喜还是惊吓。”

    他单手划拉手机屏幕,“具体发你邮箱了。”

    她点开浏览一段,放下手机, 想听听江枭肄口中是怎样的“事实”或给他一次机会,撒娇的语气, “怎么这么长。”

    暗示很明显,这一般是蒲甘裴瑞做的事,江枭肄默了几秒, 口吻平和而简短的道来:“你的父亲卞修文与顾元恺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死于二十三年前的沙场塌方,这场塌方是顾元恺设计的。”

    想到被朱陵周家抹去的信息, 如果非猜测中的结果会让她的处境变得危险,权衡之下他只讲了前半段,“你的母亲木青在卞修文死后被顾元恺金屋藏娇了七年,在顾元恺死后被人赶出来也去世了。”

    顾意弦感觉到体表的温度慢慢下降,心脏里某种奇妙的喜悦在这瞬间冷却。

    她安静地看着江枭肄,静到连自己的鼻息也觉得嘈杂到让人烦闷。

    这是一条半真半假的消息。

    若没有花大价钱特意查汪芜华,拜托西京的朋友,谁能想到突破点在顾元恺的原配。

    卞修文与木青曾是情侣没错,被抹去的真相——顾意弦是顾元恺与木青的孩子,而顾檠是汪芜华与情夫祝泽宇的孩子,汪芜华为了确保顾檠成为唯一继承人,误导顾元恺让他认为顾意弦是卞修文的孩子,顾元恺死后,顾檠又把木青从顾家赶走,导致木青跳河身亡。

    江枭肄为什么骗人?

    查到她是养女?还是查到她是顾元恺的孩子?

    或,利用顾元恺害死卞修文这一点让她与顾家反目成仇,与他站在同一边对付顾家。

    无所谓了,反正最终结果都一样。

    江枭肄从顾意弦的眼神中揣度出没有预料到的情绪,蹙起眉,欲言又止。

    “四哥,这个结果我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以前还能幻想父母在世界某个角落,也许有一天会重逢,但现在人都没了,和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顾意弦说了句心酸的实话,她垂下睫,双目酸胀但没有泪光,嗓音带点哽咽,“我还是一个人。”

    “别哭。”他的语气有点生硬,掺杂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哭?

    顾意弦浅吸一口气,吐出细细柔柔的嗓音:“没哭,只是难免伤感。”

    ——被无形之间操控摆布的二十三年简直可笑。

    “我这个人好像有点倒霉,养父母目的不纯。”

    ——原感激顾檠的收养,但现在无法证实是否出于愧疚,谎言包裹的真心又有几分。

    “亲生父亲被人谋害去世了。”

    ——顾元恺是亲生父亲也是夺人所爱背负人命的畜生,死了也算他的报应。

    “亲生母亲是个可怜人,被人强取豪夺,还落了个扫地出门的下场,最后也不在人世。”

    ——汪芜华可怜又可恨,害我与亲生母亲分别,害我在孤儿院漂泊七年,害还未见过面的母女阴阳两隔。

    好与坏对顾意弦来说没有明确定义,心软、妥协、退让、不懂反抗的乖顺等于慢性死亡,她受不得这份憋屈,偏要离经叛道,逆流而上。

    “幸亏遇见了四哥,不然我该去哪里找一处容身之地。”

    ——江枭肄,既然你主动送上门,那我便利用你玩这场复仇的游戏,暴徒的狂欢。

    她抬头,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可怜又无助,却在下一秒怔了怔。

    江枭肄的睫半遮,灯光漫射的一线光让他眼神称不上清晰透彻,浓淡不一的瞳色有种微妙的反差。阴影匍匐处,一隅墨色暗角藏纳湿浊;明影映照处,一片翠色天光澄明温泽。

    那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混搅壅塞。

    顾意弦张了张口,想发声,至少用一个气音表达她没有溺陷。

    江枭肄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正在大张旗鼓的显露,收紧下颌,垂低眼帘。

    “所以你回来了。”他的语调抹平了所有波澜,叙述已知的事实。

    顾意弦不自觉看向江枭肄的唇角,嗯了声,“是啊,打工人的三天假期结束了。”

    互相利用谈不上卑劣,她攥紧右手又松弛,继续道:“过去已经过去不值一提,况且四哥履行了约定,反而是我现在一步都没帮你走,三百万美金我拿着问心有愧。”

    江枭肄眼底氤氲出淡淡的笑意又很快消失,“原来万女士不是那种拿了钱跑路的人。”

    “当然不是,我还指望尾款呢。”

    他反屈指骨,在扶手轻轻敲了两下,“你还挺豁达。”

    顾意弦没懂,眨眨眼。

    “看来我们不是一类人。”江枭肄低头,拿出烟盒。

    “嗯?”又在暗示什么。

    他抬眼,卷烟在干燥的唇划两圈含住,“如果我是你肯定会百倍奉还。”

    死男人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她笑了笑,反问道:“四哥,那不是已经包括在交易里了吗?”

    火光擦亮江枭肄俊美的五官,他的眼神晦暗不明,“这样啊。”

    他往后仰靠,深吸一口,缓缓吐出,“是我记错了,记成你只帮我走两步。”

    顾意弦一滞,这句话的意思可以理解两步不包括顾家,不可能,江枭肄要是知道为什么不拆穿,他又不是脑残。

    她眼角弯了弯,“之前说两步,是因为我觉得龙楚比较难搞定,害怕引火烧身。”

    江枭肄的神色松散,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所以现在?”

    她点头,比OK的手势,“现在四哥帮我这么多,我当然得知恩图报了。”

    他挑眉梢,又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太狭隘,竟然没有领悟到你原来是有恩必报的人。”

    顾意弦总觉得江枭肄在阴阳怪气,干笑两声,“不不不,四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是我见过最热心的人,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不会再有人比我更真诚。”江枭肄的语气含混着烟雾,轻到像自言自语。

    她以为自己听错,但也懒得再问,嗯了声。

    他也没再说话,锨熄烟头闭上眼,模样闲适,似乎在养神。

    气氛安静和谐。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人精神焦躁疲惫,顾意弦靠着扶手缓缓闭上眼。

    有时觉得奇怪,呆在江枭肄身边总能让情绪平和,可能过了几秒,亦或更久,困意席上眼皮后,她轻声问:“四哥,什么时候回榆宁。”

    江枭肄没回应顾意弦,目光流连之处已过了百遍。

    油画活灵活现,酒红色的衣裙,体似酥,态如妍,脂粉敷面艳丽清冷。

    与第一次见面毫无二致,每分每秒的流逝加速沉溺牡丹花箭。

    意外之弦,拉弓即射入骨髓。

    他选择坦然接受。

    江枭肄摩挲着怀表的挂链,等待一个契机。

    呼吸声渐缓平稳,当办公室外传来高跟鞋咚咚的声音,他起身坐到她旁边的位置。

    “伍小姐!你不能进去!”

    “滚开!”

    “伍小姐,你真的不能进去!”

    “好他个江枭肄!在这儿金屋藏娇呢!把我们新世纪放在哪里!”

    顾意弦拧起两道细长的眉,不耐地睁眼,缓了两秒,大致猜到来者何人,还未探究心口无缘无故的酸意,右臂被轻轻推,侧脸看过去。

    她看着江枭肄精致的领带钉,又挪到与之搭配的袖扣,“四哥,你今天打扮得跟孔雀开屏似的,就是为了与她见面吧?”

    他眉宇之间陡然阴郁肃冷,视线变得阴恻恻,“看来你想好怎么搞定她了。”

    “”关我屁事。

    顾意弦摸了摸手背,抚平因被恐吓竖起的汗毛,假笑,“这不在工作范围之内。”

    江枭肄倾身倒了半杯酒,靠回来,手指卡在杯口边缘晃动,长腿松懒交叠。

    “联姻代表所有一切共享,如果她成为我的妻子,”他冷冷瞥过来,不紧不慢地说:“必定会参与以后的计划,分刮财产,说不定我还会是妻管严,她现在已经如此善妒,仅仅你在我办公室都容忍不了,到时尾款无法支付,你也会面临失业。”

    “还谈什么工作范围。”

    顾意弦哽住,她真的想说

    江枭肄,你他妈的扯什么蛋呢?就你那样是会被掣肘的模样?

    江枭肄仰脖灌下半杯酒,“原来知恩图报是假的。”

    他取了一支卷烟点上,嗓音发凉,“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真诚,别说三步、两步、一步,半步都难行。”

    威胁,绝对是威胁。

    顾意弦额角神经敏感地抽跳,大概是刚刚小憩过,思维还处于混乱凝滞的状态。

    复仇游戏如果有江枭肄的助力,胜算会更高也会更有趣,但他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想与他做交易必须拿出足够的诚心,为什么到现在反而忘记了。

    似乎有什么线索缠绕着解不开。

    莫名的,有双手把她推进了另外一个游戏。

    江枭肄转头,眼底的光浮沉,映有她艳秀面靥,一根透明纤细的丝线穿过烟雾起伏在两人之间。

    他的语速不疾不缓,咬字清晰稳定,每一个音节饱满,“我这人精神洁癖严重,口味刁钻挑剔,只会与爱的人步入婚姻,埋进同一座坟墓。”

    语声稍歇,又再次开口,“合作讲究互帮互助,你不帮我么。”

    顾意弦松开攥紧的五指,手心蓄满温热的汗意,湿润而柔软。

    砰!

    办公室的门被用力推开。

    她的躯体如同应激反应腾空,她看到自己的左手抢过江枭肄右手指间掐着的那根烟,右手圈搭他的脖颈后方,然后臀部下坠,软弹的肉撞到他坚硬的大腿。

    “”完了。

    顾意弦与江枭肄的目光交错。

    他瞳孔急遽扩张,一瞬间的讶然,随即冷厉的眼犹如被快速磨平棱角的翡翠,瞳膜碧绿小颗粒在雀跃的跃动。

    她后悔想撤离,接着,腰就被一只有力手臂狠戾地攫住,往下按,弄皱了西装整齐的衣摆,往里按,强迫着牢牢贴紧了他上腹。

    “小弦。”

    两人离得太近,江枭肄磁哑的嗓音就在耳边,和酒香一起抓了抓耳廓的小绒毛。顾意弦的脸颊腾地烧红,脑子里浮现那日在池边火辣辣的轮廓。

    她不自觉攥紧他的衣领,嘴唇张了张,该怎么解释呢。

    江枭肄低眼,压平她的裙摆,随后手臂搭上沙发高靠背,修长的指放松蜷屈,靠近墙壁的手背血管经络浮突。

    搁在她腰间的手,指腹抬起压了压,顾意弦右耳的斜上方传来他的声音,鼻息缠绕发热,轻飘飘落在鬓角的发隙间。

    “能不能让四哥幸福,就看你表现了。”

    第029章

    “好你个江枭肄!”

    顾意弦全身僵硬地循声源转头, 与站在门口踩着小高跟怒视自己的女人对上视线。

    清秀甜美的乖乖女,眼睛很大。

    她带着几位保镖愤然地冲了过来,“还没联姻呢!你就在这儿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要是我真嫁到你们江家, 岂不是要天天看你们在这亲亲我我!”

    顾意弦没什么反应, 只想从江枭肄腿上下去, 以及把抢来的烟给灭了。

    腰侧的手指点了点,那处敏感, 她不自在地扭了扭。

    江枭肄微眯了下眼, 搂住腰, 抱着她往前倾身,他的手臂长, 轻而易举将搁在方几的烟灰缸拿起。

    死男人知道她想做什么, 就不能放她下来?顾意弦无语地掸了掸烟灰, 报复性的把卷烟一递, 送到江枭肄唇边, 他配合地含住,又稳稳抱着她靠回沙发,懒散地朝伍荏苒的方向抬眼,“蒲甘。”

    蒲甘上前一步, 伸出手,“伍小姐, 这里不是你撒泼的地方,请你出去。”

    “滚开!你算什么东西!”伍荏苒提高分贝,指着顾意弦的鼻子骂道:“小狐狸精, 仗自己有个不错的脸蛋就到处勾引男人!”

    江枭肄瞥去, 没有任何温度的一眼。

    伍荏苒后背发寒,立刻怒斥身边的保镖, “还不把她给我拉下来!”

    伍荏苒的话顾意弦权当耳旁风,诸如此类诋毁的话听过太多,但敏锐察觉到一丝怪异的地方——江枭肄领地意识极强,怎么会允许他人带保镖冲到自家地盘挑战威信,Gallop的安保和榆宁相差无几,特别是高层,江家鹰犬每人佩戴泰瑟警棍,甚至腰间别了把三棱.军刺.刀,别说三十四楼,二十楼以上根本没有人能擅闯。

    所以,面前的女人是江枭肄故意放进来的,他们在演戏。

    死男人把她当蠢蛋,玩花的是吧,她倒是想看看设计这一出到底有何用意。

    能知于知,见于不见,方能料敌如神。

    顾意弦嘴角小小浮起个弧,腿一翘,软弱无力的往后靠,腰间手臂如磐石托住。

    她圈住江枭肄的脖颈,淡淡睨着蠢蠢欲动的保镖,声音酥媚入骨,“四哥。”

    “嗯。”

    得到回应,她抬手戳他坚实的胸膛,继续娇娇地埋怨:“这些人好凶,人家好怕怕哦。”

    江枭肄松弛地靠坐着,半阖着眼,任她作乱。

    美人在怀,颇有幽王沉湎淫逸的荒靡。

    江家鹰犬素质高视而不见,蒲甘想起揍人撒钱的视频,眼角抽搐。

    “一群废物等什么!还不把她给我拉下来!”

    伍荏苒很敬业,改口骂道:“江枭肄!你这伪君子!与我父亲保证都被狗吃了吗?不到几天就来打我的脸!”

    顾意弦佯作委屈地问:“他与你父亲说了什么话。”

    “他与我父亲说尽管商业联姻但是真心喜欢我,还说什么要一直对我好!”

    哦,原来联姻也是演戏。

    她立刻扑到江枭肄胸口,攥住他西装的领,柔顺卷发从耳后脱落,遮住勾起的唇,嗓音充满不可置信,“四哥你、你怎么能转头去和别人联姻?”

    江枭肄缓缓吐一口躁淤的气,面部线条被白雾映衬得虚淡,流畅峻利的骨型此时显得刻薄而不近人情。

    他似乎并不想参与这场对话,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双眼睛里的苍翠过于浓烈,不过毫秒光景,无形的疯狂在里面延申,生长。

    死男人怎么没反应,到底在整什么幺蛾子。顾意弦咬唇,小绿茶怎么演,她就怎么演,想挤两滴眼泪挤不出来,只好抖动肩膀,一副快要哭的模样,指责道:“你怎么一边吃碗里又看锅里的?那些誓言都是骗我的吗?”

    红裙袖角摇曳在视野边缘,江枭肄捻熄烟,唇边挂起笑意,不易察觉。

    伍荏苒瞅了眼,痛心疾首:“他竟然也对你说誓言!难道和我的一样?”

    八点档的爱情肥皂剧,顾意弦以身表演,握拳捶江枭肄的胸口,“四哥,你怎么能这样”

    “追我时说不看重家世,无论以后有怎样的苦难都不会屈服,后来信誓旦旦向我保证,说会永远对我好只爱我一个人。”她像讨伐负心汉般,边捶边数落,“我是不会伏低做小的,你要是骗我,我就再也——”

    蓦地动作被制止,拳头被一只大掌包进手心,扶在腰间的手挪到后脑勺。

    江枭肄的下巴顺势搁在顾意弦发顶,唇边的笑意加深,向上延展一直到深邃的眼窝。

    他轻轻抚上她的卷发,一下一下抚平小毛躁,温柔地哄:“小弦乖,别生气。”

    江枭肄的掌骨单薄,力道轻如一片云雾,顾意弦眼角怔松,呼吸变得不顺畅。

    那两道相反的力又开始在心口角力撕搏,她从睫毛的缝隙中窥探,从流利下颌线到颈,凸起的硬块在皮肤包裹下滑动,最尖锐的前端呼之欲出,低缓嗓音与奇异的韵节便落在了耳畔。

    “没有骗你,只有你一个人。”

    似真似假,身体里的嘈乱声响让眼睫微跳。

    顾意弦想拉开些距离,却被力道按了回去。

    “伍女士,抱歉,我可能没有办法与你联姻了。”

    江枭肄抚摸头发的动作没停,口吻温和抑着某种愉悦,“今日扪心自问一番,还是舍不得让我家小弦受委屈。”

    “蒲甘,请不相干的人出去。”

    伍荏苒见状大喊:“江枭肄!你把我当猴耍啊!”

    蒲甘无奈的给出一个眼神,见保镖们因自家老大诡异变化而呆愣,他叹了口气,“还不请人出去?”

    伍荏苒偷偷瞄了眼顾意弦那张男女通杀的脸,不情不愿地带人撤离,末了还补了句,“江枭肄!你给我等着!我回去一定告诉我父亲今天在Gallop受了怎样的!奇、耻、大、辱!”

    门砰地声合上。

    室内只剩两个人,空气渐渐热臊起来。

    顾意弦捏紧指节,“四哥,人走了。”

    力道卸去,她灵活而利落地起身,坐到对面的沙发。

    江枭肄视线轧过去一秒,低头有条不紊地整理被弄乱的领结与衣摆,“抱歉,刚刚唐突了。”

    顾意弦一言不发,几乎屏息,等萦绕在鼻尖的体温与气味散去,双颊依然晕红。

    “小弦。”他改口,“万女士,刚刚表现不错。”

    死男人还在装。她拢住沁着潮汽的掌心,皮笑肉不笑地说:“四哥,表现也相当出色呢。”

    江枭肄慢条斯理倒了杯酒,启唇一饮而尽后,往后姿态放松地半靠沙发背。

    “可惜,我倒成了出尔反尔表里不一的小人,”

    你本来就是。顾意弦心里冷嗤,原来还有后招,她笑着配合他继续演,“怎么说?”

    “伍和在南楚是众所周知的女儿奴,他素来疼爱伍荏苒,找Gallop联姻也是因为命不久矣,想找一个靠谱的人托付女儿的终身。现在这么一闹,”他掀开眼皮,神情稳固,连目光也毫无变化,“伍荏苒看到我与你纠缠不清,回去再与父亲添油加醋,说江枭肄欺辱她如何如何,你觉得伍和会放过你和我,放过Gallop吗?”

    顾意弦半抬一只手,差点没把面前的酒杯砸到他脸上。

    “四哥,什么叫不会放过你和我,我只是一介打工人,听命老板的指令而已。”她让自己的语气平和。

    “伍荏苒这人口无遮拦,此后必定会大肆宣扬,江家老四身边有一个叫小弦的女人,并且他为她要美人不要江山,拒绝了新世纪的联姻。”江枭肄很慢地摇头,双指压了下镶嵌祖母绿的领带钉,“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伍和耳朵里,他自然会将小弦与江枭肄的名字绑定在一起。”

    依然没有情绪裹挟的口吻,仿佛只是在转述无关痛痒的常识。

    顾意弦唇角紧绷,咽下一口气,问:“你可以选择解释。”

    “一人难敌众口,双拳难敌四手。”江枭肄垂着睫,眼里的乍然闪动,继而浓缩成野兽扑食般的芒点,“百口莫辩。”

    “那你还叫我陪你演?”

    顾意弦不耐烦地拔高了些声调。

    被人盯上还怎么玩游戏,她总觉得自己掉进了某种圈套。

    江枭肄的情绪纹丝不动,语气平静缓慢,“抱歉,我本打算只想用你做借口搪塞伍荏苒,谁知今日发展的,这么亲昵暧昧。”

    他抬眼看她,“万女士确实有天分,连我都禁不住配合你。”

    倒打一耙。

    顾意弦气的不行,“那你先答应人家联姻做什么?”

    “当时被蒙蔽双眼,利益熏心。”江枭肄轻笑,继续诡辩,“冷静下来,还是觉得婚姻大事不能如儿戏,我是个普通人,也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缠绕在一起的线索慢慢捋顺,心中有个猜想,想要抽茧剥丝必须继续周旋问出他最后的目的,她冷静几秒,展露一个浅层的,公式化的笑容,“四哥,我听命于你的指令办事,现在这样的结果,你不售后吗?”

    “嗯,容我想想怎么解决。”

    顾意弦懒得再看他,目光在办公室兜转一圈,在董事长办公桌落了脚。

    平放在桌面的那本书,羊皮护封,配色熟悉,书脊处压印的字她看不清,但有种不详的预感。

    江枭肄定定注视顾意弦的侧脸,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犹如带着难以言说的重量,深深嵌入她的皮肤。

    他坦荡接受自己在短时间爱上一个人。

    抢夺、计谋,野心、欲望流动在血液,利用算计达到目的是惯有手段。

    以往价值互换,但这次不一样。

    他知道她回来的目的,他就是自甘堕落,设计一切诚心诚意让自己被利用。

    对弈的人不会爱上棋子,那就成为对弈的人。

    喜欢就得争取,想要就得靠谋。

    其一,制道在隐与匿,暗渡陈仓。

    其二,从外制内,一点突破。

    “万女士。”

    顾意弦一惊,心脏搏动失去了平缓而规律的节奏。

    江枭肄眸光收敛,敛去所有情绪,用最稳妥的腔调说:“也许我们可以再拟定一份新的合作计划。”

    无数个念头掠过眼前,顾意弦深深吸气,又缓慢吐出来,良久才转过头。

    他剪裁平滑熨帖的衣领,那里还有被自己抓皱的痕迹。她的咽喉蓦地被烫到,声纹里有一丝波折,“什么计划。”

    江枭肄的视线在顾意弦发顶停留不到一秒,低头点了支烟。吸入的尼古丁压制辗转翻腾的血液,困住想撑破胸腔的力量。

    “既然现在已经是这样的结果,我们暂时还是合作伙伴,且我现在还没有找到想与之厮守终生的人。”

    他冷淡而沉静地说:“不如我雇佣你当我现在的未婚妻。”

    第030章

    顾意弦回到榆宁还是懵比状态。

    从小到大表白送礼的人数不胜数, 千奇百怪的方式,从来没有人说雇佣她当未婚妻。

    “我正巧差一个拒绝联姻的挡箭牌,而你需要江家的保护伞, 况且表面掩护可以提供许多便捷, 利于后续的计划推进。”

    “我会命人拟定一份公平公正的协议, 终止时间定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佣金从实际利润抽成百分三十, 按照三三四的比例支付。”

    “我不强迫你, 你可以好好考虑。”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久久不能入睡。

    江枭肄或多或少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但他的表情真的像在谈公事。

    她那么多天已经把他的行事作风摸了个七八十, 江枭肄这人确实如他自己所说, 讲究名利与进取, 权谋术的一把好手, 非狂妄自大那类, 他深明顺应时势,知权善变,因精于心理揣摩,他看人绝大部分一眼定生死, 衡量过的人或事分为配与不配两类,判定为蠢材或能获取利益没达到既定标准值, 他压根就懒得周旋,直接强硬粗暴那一套镇压抢夺完事。

    某方面来说江枭肄非常吝啬,比起浪费时间精力于被淘汰的人或事, 顾意弦目前为止发现他更愿意研究车、黑胶唱片、烟草、酒、表等杂七杂八又烧钱的爱好, 甚至选不同阻尼的钢笔书写,再亲手为他的钢笔抹硅油这种更离谱的事。

    所以为了除联姻挡箭牌一纸毫无益处的协议, 大费周章算计实在有违他的脾性。

    相信江枭肄为得她芳心的无稽之谈,还不如信他想利用她达到另外目的。

    ——我这人精神洁癖严重,口味刁钻挑剔。

    顾意弦思绪一滞,想起池边青涩又强势的吻,总不能他是初吻所以赖上她了?

    这圈子的权贵子弟多为纨绔,顾檠清风道骨是例外,江枭肄那种脸和身材,即使没有钱权傍身,依然会有大票的女人想睡他。

    洁身自好到初吻留至今岂不是笑话。

    顾意弦拉被角盖过头,脸颊红扑扑,不到片刻她又爬起来研究最近市场行情,检查埋下的长线是否有纰漏。

    “赚钱使人快乐,赚钱使人快乐。”

    她念叨几句,撑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入睡前忍不住低骂:“不是,这死男人有病吧?”

    ·

    “你在华周信托和基金砸了九千万美金就为了让周知越亲自接待?”

    “结果人还不在国内。”

    一颗圆润闪亮的小钉珠在江枭肄的指腹间被反复摩挲,他漫不经心地说:“把财产换个地方经营管理而已。”

    视频那头的严聿怀噎了几秒,“行,那公布联姻消息呢。”

    “他也许会告诉你,”何不濯脱下军官服,冷冷地嘲谑:“又没提及他的名字,江家还有两位,挑谁不是挑。”

    “江四,你不会还有后手吧?”

    “我建议你再去回顾下他当时实战演练的视频。”

    三大军校的联合行动—2018,凉川军校江枭肄指挥的陆军组,通过诡谲莫变的计策,攻心俘虏获取机密情报,占领阵地与毁坏实物靶标碉堡数量在三军中首屈一指。

    其他阵营被耍得团团转不说,被利用完就被毫不留情杀掉出局的俘虏气得上报控诉其手段卑鄙狠戾。

    结果还在装甲坦克里的江枭肄,慢条斯理地解释:“趋合倍反,各有形势,因事为制,计中诡计,兵不厌诈。”

    然后毫不留情开炮射击,把总参谋一级指挥所炸了个底朝天。

    严聿怀默了几秒,“阿肄,你不继续留在军队真的可惜了。”

    “不可惜。”

    男人一贯沉郁偏冷的嗓音沾了几分微妙的温感。

    何不濯如鹰隼犀利的眼中闪过不可思议。

    烟雾与昏黄灯色飘渺,江枭肄懒洋洋撑着头,视线在桌面的白纸黑字上定住。

    他喝完最后半杯酒,“明天还有事。”

    “别,好不容易”

    [江枭肄退出视频通话]。

    严聿怀如鲠在喉,无语地吐槽:“还说自己对女人过敏,我真没想到江四有女人之后是这样的,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他还没有。”

    “啊?”

    [何不濯退出视频通话]

    “”

    ·

    顾意弦被内线电话吵醒。

    “起床。”

    昨晚睡得太晚,她阖着眼,慵懒又不耐地问:“四哥,你这还提供叫.床服务呢?”

    那头沉默一瞬,低哑的笑声从音筒钻进耳朵,“烦请万女士为我的叫.床服务评个星级。”

    耳廓被撩到发烫,顾意弦意识到这两个字太有歧义,再加上昨天的未婚妻协议,没好气地说:“负星。”

    她翻了个身,急于岔开话题,“老板,现在才几点,你如此压榨员工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你听过哪个私人助理有私人时间?”

    “”

    开场的暧昧让私人助理这四个字都变得奇怪,顾意弦一时失语。

    江枭肄没给她细想的机会,沉声道:“速度,十五分钟。”

    真该死啊你,江枭肄。

    顾意弦浑浑噩噩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吃早餐,出主楼,上车。

    乌尼莫克平稳驱驰,她实在挨不住困意睡得五感丧失,不知过了多久,又被江枭肄叫醒。

    “喝水吗。”

    玻璃杯从旁边递过来,身体机能处于宕机状态,她又被伺候惯了,耷拉着眼直接侧头,用嘴唇卡住杯口。

    圆润饱满的唇珠半浸水面,往里收紧,想要吮吸。

    半天没动静,顾意弦轻哼,杯口缓慢而小心的倾斜,酸甜果香入喉,喝了半杯,她的神智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什么,眯了一只眼去瞧。

    背光看不清江枭肄的表情,他没收回手,保持举杯的姿势,平静而自然地问:“还要?”

    太亲昵了,起早床真要命,顾意弦有点局促,赶紧摇头轻声咕哝着,“不要了。”

    死男人自己保持神清气爽害她变社畜,她面朝另一边的车窗,没忍住又打了个呵欠。

    “四哥,”她揉了揉溢出生理性泪水的眼角,“下次有这种工作,你别叫我了,直接扣钱行吗?”

    杯口的唇印,颜色很特别,像细腻柔软的红豆沙与浓郁玫瑰搅合。江枭肄不动声色地托住杯底旋转,代替品比不上唇齿交织缠绕,他淡淡地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都不要钱了。”她哀怨道。

    他抿了口,很快蹙起眉,大步走向盥洗台将果汁全倒进水池。

    顾意弦转头恰好看到他的动作,不满地问:“怎么全倒了?”

    不锈钢上浮着的紫色液体,主楼厨房特意按顾意弦的口味用紫甘蓝、蓝莓、桑葚特调的鲜榨果汁。江枭肄的表情难以言喻,拉开冰柜拿了瓶威士忌,直接启开用酒漱口,“不小心。”

    听见打呵欠的呼吸声,他不理解地回身,顾意弦趴在桌面,精致尖尖的下巴枕在小臂,看着他的眼有层朦胧雾气,没有平时的警惕提防,像只涉世未深的小狐狸。

    抬杯的空隙,她的长睫又要阖上了,他抑着笑说:“中午再让人给你送。”

    “好,”她撑起磕磕绊绊的眼皮,“怎么还没到啊。”

    “到了。”

    话音刚落,车降速停稳在政务区域的土地交易中心。

    这里即将举办一场主题为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公开出让的拍卖会,压轴是今年争霸赛前颁布的竞品地皮岗白溪。

    与艺术拍卖会完全不一样,公家的场地朴实简陋但不容造次,保镖不得入内且入场资格只限竞买人。蒲甘裴瑞等人自动退居身后,顾意弦拿着文件袋,思绪渐渐回归清明,拧起两道细长的眉。

    江枭肄今日穿了套意式软结构的褐棕色西装,剪裁非常有品,肩部选定棱角感的重结构,上宽下窄,身形被衬得更加挺拔,哪怕是站姿松弛也有种压迫感。

    他在第三格台阶回头,薄镜片的反光遮住瞳色,“傻站在那做什么。”

    还不过来,浅显易懂的潜台词。明知道她进不去还让人起这么早?顾意弦无语,轻飘飘回怼,“那回车里坐着?”

    蒲甘和裴瑞满头汗,这女人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

    “三秒钟,”江枭肄低头单手拨开怀表盖,动作斯文,“自己过来,我请你过来。”

    先礼后兵,软的不行来硬的。

    顾意弦终于明白网上想谋杀老板的言论,抬腿跨上阶梯,露出职业微笑,“一秒钟就够了。”

    她知道很假很虚伪,但谁能在工作日的早晨保持愉快!谁能!没有人!

    他打量她几秒,转身步伐迈小了点。

    江枭肄不诡辩时废话一句不肯多说,顾意弦已经习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大佬身后唯唯诺诺的小跟班。

    真正的场地在一间老旧会议室,装修白红为主非常正统的官家专用色。

    工作人员找顾意弦要了竞买资格证书,分发统一编号的应价牌,跟在江枭肄后面进门,只粗略扫一圈,忍不住暗自咂舌。

    不过一百平方,掌握南楚钱权的人全坐在这了。

    同时所有人也看了过来,包括坐在第一排的顾檠与顾沭,眼神特别奇怪,奇怪到让她摸了摸脸,担心早起浮肿。

    偏偏江枭肄像没事人似的在第一排最右边坐下,顾意弦错开顾檠的眼神,只能委身坐进靠墙的位置,低声道:“四哥,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伍和在哪儿啊。”她得尽量避免这人。

    他往后靠,嘴角勾起不明显的弧,“你后面。”

    “”您真会挑位置。

    拍卖员拿出一本册子摊开,报出国家注册拍卖师的编号,给监督方公开验证,说了些官话,继续介绍坐在最前方委托席的政府工作人员,“南楚市土地土备中心的王局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的李局长,公共资源交易中心的熊部长,公证处的刘公证员和杨公证员,欢迎各位领导的莅临。”

    后座响起一片掌声。

    原来土地拍卖会这么装模做样,顾意弦跟着鼓掌。

    余光里江枭肄坐姿松懒,表情淡漠,连抬手的动作都没有,与平时一样,高高在上的藐视。

    不止他,第一排四方王座的人皆如此。

    莫名格格不入,正在她尴尬时,江枭肄敷衍地拍了两下掌,接着他左边的几位也稍微意思了两下。

    拍卖员与委托席捏了把汗,快速开始土地介绍环节:“今日共有15宗地块出让,建筑面积158.43万方,起始总价约189.68亿元。15宗地中涉宅地块10宗,商务商服地块4宗,科研用地1宗。本次土拍,是2023年以来出让宗数最多、规模最大的一次,不乏城市核心地段的优质地块亮相。”

    前面的过程都在备述土地位置、面积、用途、使用年限、规划要求和其他有关事项,非常枯燥无味,顾意弦活动起腰肢,官家场地寒酸,桌椅不软也不符合人体工程学。

    “无聊了?”

    她老实点头,“嗯,四哥,什么时候到我们啊?”

    江枭肄单手随意拨动了几下资料,从里面抽出几张纸甩到她面前,口吻平淡,“无聊就分析哪块地的价值最高。”

    死男人又整活,顾意弦意兴阑珊翻一遍合上,“我又不懂地产,只能肤浅评价哪块地的平面图好看。”

    “以万女士的品味哪块好看。”

    她搜寻记忆,下意识地说:“P(2023)08号吧,像爱心一样。”

    他注视着被她形容成爱心的地界,点了支烟。

    丢在桌面的应价牌被他重新塞回手里,顾意弦推算他的意图与决策,无论哪一种都让心情变得太过复杂,不可置信、讶异、更多的是不解。

    她感觉江枭肄正在凝视她,似乎想从她细微的表现得到反馈,想制止的想法才冒出苗头,他的视线已经不着痕迹撤离。

    江枭肄注视着前方与往常一般吞云吐雾,卷烟松散夹在食指与中指的骨节间,仿佛世界在这时也屏气止息了,敬候差遣的魅力。

    “P(2023)08号位于南楚沽江开发区,土地面积11274.87㎡,住宅、公园与绿地用地,建筑面积25932㎡,出让年限:住宅70年,竞买保证金6890万元,起始价34450万元。”拍卖员继续宣布增价规则及增价幅度。

    “开始竞拍。”

    江枭肄捻熄烟,用另外一只手捞起她的细腕,指腹抵住脉搏,轻轻往上抬了抬。

    “14号34950万元。”

    全场凝固,沉寂。

    除顾檠外,所有人没明白江枭肄玩什么操作。

    为一个爱心买地惊悚程度100%,加上江枭肄主语惊悚程度1000000%。

    南楚明面上的土地拍卖会,其实各家私底早确认分属,做样子走过场给上头一个合适的价格。除却拳击争霸赛的竞品,商业价值最高的四块地每年自动划归,一般来说产业领域不同,龙楚邢家商品住宅,Gallop江家商业娱乐旅游,华森顾家工业与采矿,飞牧仇家公园与绿地。不限制等于被垄断,于是默认规则四大家不参与竞买保证金一个亿以下的竞品。

    P(2023)08号被划分到新世纪,联姻那破事还没过去,伍和气得差点没双脚一蹬原地升天,“江、江先生您这是?”

    “无聊。”简简单单两个字,声音不高不低,语气懒散,但每个人都听到听懂。

    ——这块地归我江枭肄了。

    制定规则的人,谁敢说有问题。

    顾意弦怀疑自己后背被喷了口水,大概猜到弯弯绕绕,无奈地压低分贝,“四哥,你不会因为那句玩笑话”

    “我看起来有那么无聊?”江枭肄用两根修长的指拎着她的腕往上提,往下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你有。

    “14号34950万元一次。”

    为了防止出现刻意压价的情况,后面安排的人员反复加价,几回合抬到最低出让价。

    “20号38450万元。”

    江枭肄合拢指,隔外套圈住她的腕往上抬。

    他捏了捏,“太细了。”

    他们有亲密到可以随意肢体接触吗?顾意弦甩开,手指悄悄探进衣袖,蹭了蹭发烫的手腕,心口麻麻的。

    “14号38950万元,14号38950万元一次。”拍卖员看到第一排举出的红牌,眼底诧然,声音洪亮,“6号39450万元。”

    华森的编号。

    顾意弦越过江枭肄看过去。

    顾檠是典型的淡颜,眉宇疏离清冷,对比以前他的面色憔悴疲惫,黑色眼睛笼罩一层随时会倒塌的悲伤。

    奇怪,她与他的距离曾那么近,直到轨迹改变,现在有种灵魂从未与他相认的遥远陌生感,既没有恨也没有爱,空空的。

    视线突然被阻隔,辛辣烟草香席卷而来,江枭肄的手强势而霸道地盖住眼睛,潮热的掌心以极快的速度熨烫了眼皮,顾意弦下意识地用手抓住,视觉削弱让触觉更敏感,

    他手背偾起的血管和青筋比别处的皮肤更灼人,按进皮肤,松开后又回弹勃.起。

    顾意弦被蒙住双眼,无法感受场面有多骇人。

    江枭肄与顾檠对视,两人脸色都沉郁阴鸷,低气压一寸一寸往外扩张。

    拍卖员与委托席大气不敢出也不想惹事,上头在开拍前暗示以合理价格把地弄出去就行,其他甭管。

    邢兴生若有所思,仇祺福幸灾乐祸。南楚上层圈子阶级分明,其他人选择明哲保身,今天还有几宗地,这两尊大佛明枪暗箭,万一战火殃及周边就真的连汤都喝不到了。

    但总有人打破僵局。

    等许久没动静,顾意弦拨挠两下,小声嗫嚅,“干什么,还不松开。”

    没过两秒,手听话地拿开了,重返光明,她不适应地微眯眼睛,熟悉的气息离了近些,她侧头,“你——”

    话头戛然而止。

    江枭肄侧着身,肘部撑在桌面,宽阔身躯占满了视野。

    镜片泛冷光,他的瞳眸燃着炙焰,在她映进去后,慢慢变得克制而隐晦,因蕴藏了无数隐秘的渴望,那片墨绿色更为深邃。

    “继续。”

    拍卖员秒懂,“14号39950万元。”

    他将应价牌再次塞到她手里,交接时手指不慎相触。

    他们不约而同停顿,只让体表温热逗留不到半毫秒,心照不宣又心思各异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察觉到暗涌的顾檠面无表情地举起应价牌,桌面下握拳的手,每一块骨节绷成青白色,好似下一秒就要断裂。

    “6号40450万元。”

    顾意弦没动作,这块地江枭肄和顾檠弄回去不好处理,没必要哄抬价格把钱当流水泼出去。

    复仇游戏对象败亡没意思,另外承不承认,她的姓氏为顾。

    “溢价率超过百分之四十不划算,没有必要再跟进,四哥。”顾意弦的分贝不大不小,吐词清晰,唯“哥”的前缀念得轻。

    接着她又对江枭肄扑朔两下长睫,笑得昳丽蛊人,漂亮的柳叶眼恃靓行凶,“四哥,知道了吗?”

    江枭肄藏匿在镜片反光之下的眼神情绪难辨,唇角慢慢勾起嘲谑的弧,“知道了。”

    说完毫不犹豫拉起她的手腕举起应价牌。

    “14号40950万元。”

    “14号40950万元第一次。”

    “14号40950万元第二次。”

    无人跟价。

    “14号40950万元最后一次”

    铛——

    落槌,成交。

    “恭喜Gallop娱乐投资,恭喜江董。”

    拍卖员与委托席站起来鼓掌,场下人无动于衷,他们悻悻地说了些客套话继续下一宗地皮的拍卖。

    顾意弦偷偷瞟江枭肄,被他抓个正着,赔笑,“四哥,恭喜啊。”

    “拍卖会是不是比想象中的有意思,还无聊吗?”

    他笑得意味深长,加上那副架在高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更像高深莫测的斯文败类。

    她一激灵,无从探知包含的深意,只知道江枭肄话多起来必定还有下文。

    “还行。”顾意弦不着痕迹往墙角挪。

    江枭肄取下眼镜后摇摇头,“但我似乎不太好。”

    他低头旋了旋袖扣,嗓音带几分凉意,“这么多人在场,方才你插手我的私事,特意告诫我鲁莽的弊端,别人会怎么猜想。”

    顾意弦镇定道:“我那叫好言相劝,四哥。”

    “嗯,我仔细思索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

    正当她琢磨江枭肄话里话外的深意,会议厅门开。

    穿着朴素的工作人员手托茶水,径直走到顾意弦面前。

    因为南楚土地拍卖会上竞拍人只允许带家属或亲信进场,她低声询问:“江太太,请问您需要热水还是凉水?”

    顾意弦被这声江太太叫得头脑发昏,脸颊发烫,恍惚地反驳,“你搞错了,我只是江董的助理。”

    工作人员摆好瓷杯,给了一个我懂我懂的眼神,走向下一桌。

    江枭肄从烟盒取出支卷烟,金属的声音格外清晰。

    一簇火光途径墨绿眼底,照亮了瞳膜的纹理。

    他低头浅吸一口,清淡地谓叹:“明日传闻可就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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