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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顾意弦为江太太的名称与江枭肄周旋几回合, 他将自己摘得干净一问三不知,并以训诫他这条理由说日后传闻肯定会更厉害。

    她因“四哥”与“哥”称呼做文章给顾檠递话,怕再问下去会暴露端倪,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拍卖会持续进行, 伍和因为江枭肄的截胡提前被人掺着离场, 顾意弦看出来他有多想骂人,相对比之下江枭肄全程淡定, 接着在下半场用十二亿拍下P(2023)13号姚高港商业用地。

    另外三家实力同样可观, 竞买总额高达五十五亿, 而岚白溪的地皮本按照争霸赛排名落入龙楚邢家,出乎意料的是拍卖人公布价格后没人举牌。

    邢兴生的脸色难看。

    内幕消息给的价格与公布价格出入非常大, 龙楚地产的流动资金有限, 加上近年南楚政府为避免烂尾政策改革, 没有全款拿不到建设用地使用权证, 即使他拿下岚白溪也无法以此作抵押向银行融资。

    “价格真高, 上头的人终于发现这是块宝地了。”仇祺福感叹。

    顾檠不用想也知道是江枭肄在后面操控,自从江枭肄回来掌权Gallop,除娱乐投资背地里不知在多少领域铺路。

    华森本单抬高南楚原材料价格与Gallop玩,有人暗中在加工企业、石矿交易中心与各种进货渠道添火, 仅仅三天时间,华森被迫提前终止这场游戏。

    四方王座相互制衡, 平时小打小闹可以,若真正拉开战争,必定会在金融市场大动干戈。

    当第一个人不明智, 顾檠不会多说, 点了句,“金边旁边周边区域的土地镶上玉, 能不水涨船高吗?”

    他看了眼用身躯把顾意弦挡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心里冷笑,等那边消息回来,他倒是看看江枭肄怎么继续当衣冠禽兽。

    邢兴生沉吟。

    金镶玉,岚白溪周边区域或配套设施被人整修导致地价提升,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须提前得到消息进行蛰伏。

    江家老四果真好手段。

    他笑着说:“江先生资金真充裕,为博美人一笑,豪掷四个亿。”

    “邢先生还有时间调侃,”江枭肄绕开话题,慢条斯理地说,“再不举牌岚白溪就流拍了。”

    邢兴生笑了两声,意味不明地说:“后生可畏啊。”

    他放下应价牌,表示自己弃权。

    无人竞价,拍卖人宣布岚白溪流拍。

    顾意弦分析他们的对话,突然明白江枭肄说得传闻是什么了。

    死男人真的有病,她咬牙猛灌一杯凉水,抬指往旁边戳,提醒道:“四哥,你得解释清楚。”

    还没戳两下,手肘变成掌心,他体温高,她往回缩却被勾住。

    顾意弦羞恼地转过脸,压低声音忿忿不平,“江先生,您的身份在公共场合得注意影响。”

    ——别对我动手动脚。

    江枭肄撑着头,修长的食指将她想缩回去的指往上勾挑,“我只不过是做好本职工作,严守自己的岗位。”

    “”

    他懒懒抬眼,似笑非笑,“万女士倒是贼喊捉贼,偷完东西就想跑。”

    顾意弦禁不住猜测是否话里有话,揣度后发现自己被带偏,指间前端用力把江枭肄烦人的纠缠弹开,尾音懊恼一沉,“四哥,你若是真担心新世纪日后对Gallop使绊子,今天就不该带我来拍卖会,他只会更认为我们蛇鼠一窝,故意整他,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再者P(2023)08号地非商业用地又不是非要不可——”

    江枭肄打断,“你怎知我不是非要不可。”

    我,非要不可,宾语缺失。

    她愣住,继而抬眸,目光清透,能捕捉到光线照不到的死角。

    他摩挲着指腹,骨节凛冽凸显,漫不经心的动作透着势在必得。

    捉摸不透的真实目的,心里有根隐隐的线把所有的思绪往一个方向牵引。顾意弦稳了稳心神,“也对,反正四哥钱多。”

    “勉强维持生计。”口吻谦逊。

    装什么,十六个亿的真金白银是游戏币吗。

    她笑两声,望向前方,眸光渐渐迷茫。

    江枭肄低着睫,眉骨深深压下眼窝。

    几秒后,他正身与她看向同一处,唇角浮起细微笑意。

    官家的电子屏年久失修,画质模糊,黑底红字轮播宗地与它的竞得人,结果早就安排好,唯有岚白溪与P(2023)08号是意外。

    拍卖会结束,按照流程会后出让人、拍卖人、竞得人当场签订《拍卖成交确认书》。土地拍卖程序繁琐,缴纳税种不止房产税、城镇土地使用与维护税、营业税、印花税等。

    江枭肄按照规定缴纳百分之三的交易服务费,于确认书把签订土地使用权出让合同定在一个月后。

    顾意弦跟在江枭肄身后,原路返回Gallop,两人没交流,一途沉默。

    午餐在他们到三十四楼的五分钟抵达办公室,从榆宁亲自送来,菜品全是她的口味,包括与早晨一模一样的果汁。

    江枭肄刚回就与蒲甘去了大会议室,她吃完捧着玻璃杯靠在沙发角,目光散乱无焦距。

    顾意弦鲜少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幼时培养兴趣爱好,她都喜爱加上脑子好,乐器舞蹈基本都摸过一遍,算不上精通但足以撑场面,年龄增长后,极限运动也是一个没落下。

    少年时期喜欢上兄长,她没考虑莫名其妙的感情如何形成,没研究亲情变质后究竟是不是爱情,坦荡面对,一个人坚持了七年,决定放下也只用了短短几天。

    走过太多地方,见过格陵兰的海,冰岛的火山,喜马拉雅的雪,自然风景宏伟壮观,海阔天空教会她不必纠结。

    没有选择困难症,All in或Pass,如购物一样,喜欢就照单全收,拿不下干脆不要,有与无不影响她的怡然自得。

    生命无常,万物自有规律,人要学会放下,豁达才能随心所欲享受生活。

    但面对江枭肄,总在犹豫不决,利用又心软,无法探究的情愫。

    他到底想从她这里算计谋划什么?

    顾意弦惴惴不安,势均力敌的对手让成败扑朔迷离,同时又莫名心情澎湃,不可控的人心带来别样的前所未有的刺激。

    不得不承认还挺欲罢不能,以至于让人觉得似乎玩玩也不错。

    互相利用,互相成就,只要江枭肄不是纯恋爱脑,一切都好说。

    她舒展眉眼,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阖上眼。

    Gallop的大会议室为利益分配吵吵嚷嚷,高效率而机械的运作,再打开门已是下午两点。

    午饭在空隙时间草草了事,江枭肄回到办公室看到半躺在沙发上的女人,神情稍怔。

    他放轻步伐走过去,垂下眼帘注视片刻,脱下西装外套搭在她上半身,小心翼翼坐在她旁边的角落。

    搭在左膝盖的手,指间放松地垂在半空,椭圆形指甲和今早杯口的唇印颜色一样。

    他的喉结滚动几下,禁不住去触碰,甲缘划过指腹,有点痒。

    南楚四季如春,昼夜相差大,时值正午,室外湿热的蒸汽鼓到高处。

    江枭肄抬头,淡蓝玻璃上如湖面波纹的痕迹在静谧中,蔓延到胸腔,占据跳动的心脏,在血管里恣意疯长。

    顾意弦的手指被轻轻拨动,她似乎有所感蜷缩了下。

    他无声勾唇觉得有趣,轻微摩挲,力度接近于无,最后虚虚拢住指,像牵手的姿势,也像在感受触碰,寻找闪烁泛滥情感的栖息地。

    不知过了多久,顾意弦睡醒了,左手前半部分被温感若有似无的包围,她茫然几秒低眼,视线循着合拢的掌往上,定格。

    旁侧的江枭肄睡得酣沉,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俊美深邃的脸庞,骨型线条被光雾柔化,面色宁和安然。

    原来他也会累,会疲惫啊。

    她小心抽出手,鬼使神差探出,碰了碰江枭肄凛冽性感的下颌线。

    那双被长睫覆盖的眼就在此刻缓缓打开,瞳孔近乎通透,附着冰冷的警觉,而后午后热烈的阳光在里面发酵,瞳膜渐渐呈现一种墨绿与鎏金交融辉映的色彩,特别蛊人。

    顾意弦脸被晒得发烫,她必须说点什么缓解尴尬而微妙的情况。

    “四哥,你醒了啊。”

    天,这是什么废话。

    江枭肄的目光炙热,嗓音悠悠然有点哑,“醒了。”

    她收回手,低下头,语速飞快,“你的脸上有东西。”

    “什么东西。”

    “脏东西”

    他仰起下颌,眼角微眯,显得致趣十足,接着挺直腰脊,越过界限朝她欠身。

    流动的空气与阳光驳接交替,阻塞了呼吸,顾意弦的心跳一并停止,全身热烘烘。

    视野里是江枭肄浮迭的颈筋,他的手沿着她的下颌抚摩往上,停在光洁的额头,挑起一绺微湿的卷发。

    这不是第一次,但这次他挑着发丝往太阳穴的位置拨,指尖若即若离划过皮肤,发际,穿梭绒软的头发,分明的骨节不小心刮到了耳尖,耳廓,最后那绺卷发听话地服帖于耳后。

    三五秒的时间异常慢,抽象的酥麻感从头皮到耳根,颈椎,顺着骨头缝一节一节传漫脊梁。

    她抖了下,愤怒地拍开他的手,神情别扭地瞪着他,说不出话。

    顾意弦的鼻尖与眼缘有点红,眼神明亮,湿漉漉,妖艳又清纯。

    燥热感让身体发生陌生的变化,无法发泄的憋闷迫在眉睫。

    耳根的刺青烙红,江枭肄的神态不自然,“你的脸也有脏东西。”

    顾意弦想反驳,但前几秒也是用这借口搪塞,她咬住唇没说话。

    唇瓣微微往里陷,上方应该是牙齿,用力点咬,前端刺进皮肤会有痛感,深入穿破会出血,往里是柔湿的舌。

    江枭肄迅速拉开距离起身,扯了下领结,嗓音沉冷嘶哑,“工作时间睡这么久。”

    “”顾意弦嘟囔,“自己还不是睡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短暂的停顿,“去洗个脸,下午还有外出工作。”

    又工作,烦死了。

    她拽下西装扔过去,惊讶道:“啊,四哥你怎么没接住啊?”

    “地心引力控制不了。”

    他利落捡起来,阔步朝办公桌走去。

    顾意弦捶沙发,低声骂:“有病。”

    “小声点,我听得到。”

    “”有病。

    她微笑,“您听错了,下午我一定好好工作。”

    ·

    下午江枭肄以月底需要亲临巡查的理由,顾意弦真正见识到Gallop娱乐商业帝国的财富和权势多可观,旗下子公司、餐饮、俱乐部、酒店、景区、游乐园等实业,大量昂贵地产,整幢的办公楼。

    比起另外三家,Gallop直接影响了南楚的衣食住行以及上万群众的生计。这些都是冰山一角,Gallop娱乐作为上市公司,发行的股票证券,其他城市行业的幕后投资人,无法探知的灰色产业,隐藏财产究竟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与查到的资料相差甚远,Gallop完全有实力在四方王座中排名第一。

    难怪南楚圈子里的人畏惧江枭肄,或只配瞻仰。

    无需讨好家族长辈获得继承资格,不用集团太子爷的名头彰显尊贵,江枭肄独揽大权,生杀予夺,把Gallop在五年之间硬生生提到望尘莫及的高度,他们本就是天壤之别。

    这么一想,顾檠与江枭肄还挺像,只不过顾檠比他年长,且除重大事件顾檠大部分都处于消极怠工的状态,毕竟钱花不完,只用想如何活得更久,求个长生药更实际。

    所以江枭肄在这位置为什么还要当个工作狂

    顾意弦抽了张纸,自内擦拭车窗,雾气拂开,南楚逐渐显露清晰面貌,夜幕沉入。

    当南费路标暗巷闯入视野,心一惊,江枭肄带她这里做什么,难道已知晓她的身份准备直接摊牌?

    顾意弦憋了一肚子问题,沉默地跟在江枭肄后面前往Gallop酒馆最里面的包厢,脑中飞快思索崩盘对策,心里忐忑不安。

    更奇怪的是,他接了个电话后,面色有些沉郁,但没说缘由让她独自在包厢隔间等待。

    而所谓的隔间更像暗室,空间仅仅被一堵薄墙分割,她甚至能听到他摩擦火石的声音。

    约莫半小时,顾意弦等得快不耐烦。

    “全部滚出去!清场!”一道雄厚的男声大吼。

    隔间外传来踢踏的脚步声,接着隔壁的门突然“哐”地声,震得墙面颤动。

    “江枭肄!你他妈的有病是吧?”

    这好像是江家老二江掣宇的声音,他怎么这样骂江枭肄。

    她挪至靠墙的位置,让声音传播的距离更短。

    昏暗环境中,江枭肄的五官明昧不一,棱角的起承转合被吞噬。

    他捻了一口烟,表情平淡,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么一天。

    这种表情让江掣宇更为生气,冲过去揪住江枭肄的衣领,直接朝着他的脸挥了一拳。

    江侑安反应很快,死命拉住江掣宇的胳膊,“冷静点!”

    “滚开!”江掣宇额角的青筋跳动,平时的轻佻变成愤怒,“莫名其妙被联姻的不是你!说些风凉话!”

    江珺娅拍拍他的肩,委身坐下,“阿肄,你不解释一下吗?”

    江枭肄的颧骨红肿渗出血丝,但他的眉头都没皱,整理歪掉的温莎结,“解释什么?”

    江掣宇向前猛进半步,霍地甩开江侑安的钳制,冷笑,“看到了吗?他这人就是永远不会改变,所有人都听命于他,掌控着家族,而他明明可以直接拒绝新世纪的联姻却不拒绝,自私的为自己哥哥选妻子!”

    平日里积攒的怨气在这一刻爆发。

    “江侑安你还帮他说话?你他妈的有什么毛病啊?你忘了之前他让你做的那些事了?”

    “还有你江珺娅!安明诚怎么死的这么快就忘记了?不是他把你的爱人当老鼠一样追捕围剿,你现在至于一个人?一个人他妈的承受流言蜚语去抚养小彦?”

    江掣宇往前手撑桌面,双眼发红怒视着江枭肄:“江枭肄!你是上帝吗?以为自己可以审判安排一切?居然还有脸坐在这问我们解释什么?”

    江枭肄面无表情,仰起下颌,手上的酒瓶被江掣宇夺走,砰地声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他朝右边的墙壁看了眼,心平气和:“二哥。”

    “别叫我!”

    “听我说。”

    “你还要说什么?”江掣宇双手举起,漫无目的挥舞,“二哥,去传媒公司吧,二哥,去做点那些吧,二哥,离女人远点。”

    他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我就是供你使唤供你利用的工具!我们他妈的都是!”

    江枭肄眉宇之间沉郁阴戾,胸膛起伏着,也动了怒,嗓音冰冷骇人,“非要这样是吗?”

    “你他妈——”

    砰!

    玻璃杯从江掣宇耳侧擦过,砸到墙壁,一地的玻璃碎片。

    “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他妈的让你安静?”

    江枭肄大部分都是平和的语气很少爆粗口,江侑安沉默地拽着江掣宇坐下,倒了四杯威士忌。

    火机在四姐弟之间轮流,点燃每人唇间的烟,白雾在房间内幽幽缭绕。

    他们的长相都非常出色,各有千秋,骨子里流动的血液只有一半相同。

    “阿肄,你的野心没有上限吗?”这是江珺娅五年间问得最多的问题。

    “这五年你做了多少事,多少人被你玩弄于股掌,多少企业无论经营是否正常被你吞并,因为破产多少家庭就此分崩离析,你像个刽子手,刀起刀落从不犹豫,任何人,无辜的,罪恶的,只要挡在前方,全部毫不留情除掉。”

    江掣宇声调拔高,余怒未息,“就他妈的像我一样!”

    江侑安略一犹豫,也加入了批判的队伍,“阿肄,收手吧,已经够了,钱都够用了不是吗。”

    江枭肄低头,浓密长睫遮住所有情绪。

    他盯着桌面一道皲裂的木纹,唇边弯起弧度,轻笑出声。

    “你到底为了什么啊?”

    “我也很好奇为了什么,”江枭肄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重重将杯底磕在桌面,语气刻薄冰冷,“为了让长姐因为一个抛弃她,吸大.麻的该死的男人朝我吐口水,为了让我可怜的二哥顺利娶到因为身在对家不能相爱的青梅竹马,为了让我的三哥能够全心全意在拳坛上恣意驰骋拿到金腰带。”

    “哦,也许是为了这些。”他笑着抬起下颌,双眼埋在阴翳。

    一地碎玻璃,倒映的世界被曲折反射到墙面,闪耀着光怪陆离。

    他嗤笑出声,冷而刺耳,轻点自己的颧骨,“还是为了这?”

    三姐弟不接腔,沉默着等待下文。

    “说话!告诉我为了什么!”

    江枭肄环视他的家人,绿眸笔直锋利。

    “还有,我就是这样的人。”

    “要说多少遍才能,让你们,他妈的,听懂?”

    每一个停顿带有躁郁愤懑的韵节,急促犹如冰锥刺破鼓面。

    他手腕半抬,饮了一口烈酒,抬腿,粗暴地踹向桌缘,桌腿“呲啦”一声往前滑了几公分,酒瓶纷纷坠地。

    “滚。”

    “抱歉,阿肄。”

    “滚。”

    木门开合之间,包厢只剩下一个人。

    一声极轻的晒笑,几乎听不见。

    火石摩擦几下始终没有焰,火机被摔到墙壁。

    江枭肄含着烟往沙发仰靠,按了下鼻梁,扯开让人窒息的领结,缓缓闭上眼。

    许久,木门再次打开。

    “裴瑞,出去。”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

    咔擦、咔擦。

    不太熟练的点火声。

    唇间的卷烟被点燃,他的眼珠微微颤动,深吸一口尼古丁入肺成功遏制情绪,淡声说:“我以为你走了。”

    顾意弦单膝跪在沙发,肘撑在靠背。

    在隔壁听到全部对话无从判断对错,她看着他眉心的褶,颧骨的伤口,笑着说:“我要走了,谁来给四哥点火呢。”

    江枭肄没搭腔,奇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自动锁定般拽住顾意弦的手臂。

    他倏然睁开眼,不偏不倚找到她的眼睛,看着她的瞳孔于昏聩中像焚烧的荒草,说不出的寂寥与炙热。

    “不嫌弃就坐下吧。”

    顾意弦嗯了声,默坐在他旁边。

    “万女士。”

    江枭肄的口吻平直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他看着她的眼,“我能向你借一边肩膀吗?”

    她五指捏紧,松弛。

    “这算加班吗?”

    江枭肄勾唇,脸庞露出从刚刚到现在唯一不带讥嘲的笑容,显得那么弥足久违。

    他取下未燃尽的烟,扔在一片狼藉的地板踩熄,“算,三倍工资行吗。”

    顾意弦皱眉似在思索,不到一秒摆摆手,肩膀挪过去几分,语气不太情愿,“行吧。”

    “谢谢。”江枭肄语气礼貌,说完靠向她的右肩,也仅仅是靠。

    他的比例完美,头骨饱满,头发很短有点硬,透过衣服布料扎在肩头。

    因为紧张,她肩颈的轮廓伸直了,于是他往上抬了抬。

    “我没那么娇弱。”顾意弦嘟囔,发际泛起潮热。

    江枭肄嗯了声,“你太瘦了,有点硌人。”

    “”就不该管这死男人。

    她抿了下唇,没有动作,心里有点酸酸的。

    两人静默顷刻。

    “在办公室那次我是故意的。”

    “我知道。”

    “拍卖会也是。”

    “我知道。”

    “下午的巡查也是。”

    “我知道。”

    一应一和像两段电脑程序进行交流,机械而快速。

    江枭肄笑了下,“我知道你会发现。”

    他要的就是流言可畏,就像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他根本没打算向她遮掩,他知道她迟早会明白。

    “所以为什么要设计这些?”顾意弦似有犹豫,音量也放得更轻,踌躇半响才说,“四哥,你知道我不会——”

    “我知道。”江枭肄削弱语调里的叹息,“做那么多是希望你能明白,无论是雇佣你作为未婚妻还是完成计划,我有足够的实力与财力在背后支撑,支付。”

    他诚心的,一字一句说出违心的话,“你就把这当成一场游戏,不要想太多。”

    短暂光景里,顾意弦认为自己相信了这句话,她松了口气,但心情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愉快。

    “那刚刚呢。”她问,眼眶有点酸沉。

    江枭肄直起身,腰杆挺拔,嗓音发沉,“不是。”

    “我本来有十成的把握你能同意合作,”他拎起桌面仅剩的一瓶酒,仰脖往喉咙里灌了大半瓶,然后随意坐在桌檐,剔透玻璃上面的冷雾隐没在修颀分明的指节之间,“现在只有不到三成。”

    “为什么?”

    “你也听到了,我是怎样一个人。”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表情有点懒恹,“大部分人都厌恶。”

    顾意弦总觉得此时的江枭肄处在一种边缘,但强大坚固的内心让他保持着体面与镇定。

    似乎触动内心某个脆弱的部位,她沉默了一下,蓦然想到拳击馆那处宁静的角落,喉间涌现酸堵的涩感,“他们只是不懂你。”

    江枭肄怔了一下,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是吗。”

    他唇翕张间,没有问出——那你呢。

    “嗯。”她点点头,伸出手,“给我也喝一口吧。”

    江枭肄将酒瓶递过去,看到顾意弦仰起脸,瓶口距离唇部一寸的位置,金色液体滑坠流入优美的颈线。

    她喝得急,呛了两口,咳嗽起来。

    他轻微摇头,笑出声。

    顾意弦用手背擦溢出来的液体,慢悠悠地说:“你再笑,我保证你会后悔。”

    江枭肄立刻收声,语气纵容,“好,不笑。”

    她又喝了几口,感受热辣酒精带来的灼烧感,也似在为自己壮胆。

    江枭肄静视她的动作,双眼的宠溺转瞬即逝。

    他的手指用力按上眉骨,无奈地说:“度数很高,再喝会醉。”

    等到心脏开始急速跳动,顾意弦靠向沙发背,微醺让她舒适而惬意地眯了下眼。

    酝酿了好一会儿,迎向江枭肄的目光,晃了晃手中空掉的玻璃瓶,“四哥,你的酒我喝完了,付出就有回报。”

    她笑得潋滟,眼神朦胧却明亮,“所以,你现在有八成了。”

    江枭肄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不敢置信。

    因为计划只进行到一半,但随后他听到她咕哝着说了句,“算了,今天看你被骂的这么惨,给你十成吧。”

    第032章

    乌尼莫克停在南费路巷口。

    麦卡伦30年雪莉桶, 酒精度不止50%,酒精进入血液需要半小时,还有五分钟。

    “四哥。”

    江枭肄放下怀表, 掀眼看去。

    侧卧在对面沙发的顾意弦, 脱掉了西装外套, 针织衫包裹的身体倾斜,卷发松散落在胸前。

    她眼神懒倦地睨着他, 下颌微抬, 眉目之间天生妩媚柔情, 笑容在红润的唇边挂着。

    比平时更具风韵。

    他喉咙发紧,语气平静, “哪里不舒服。”

    她用手指点额际, “为什么不戴手表?”

    语气都不一样了, 高高在上的审问。

    “你觉得呢。”

    顾意弦一副你当我还真有兴趣的样子, 撇开头看向车窗。

    “戴手表会当工具用, 危险。”江枭肄把文件袋的抽绳一圈圈解开,“且砸坏浪费。”

    她没仔细问,有点嫌弃,“你好抠门。”

    他把两份协议放在桌面, 耐心纠正,“这叫精打细算, 合理规划每件事物,才能发挥最大价值。”

    顾意弦感觉到身体的血管在扩张,血液流速加快, 思绪也运来越混沌。

    听到纸张细簌声, 她侧头,好奇道:“那是什么?”

    “合作协议。”江枭肄从西装内层口袋取出一支黑金色钢笔, 用白方帕仔细擦拭笔杆。

    她挑了下眉,“你早就准备好了?”

    “嗯。”

    “就那么自信若是没有今天的事,我百分百会答应?”

    钢笔在指节松散转着,江枭肄再次拨开怀表盖,分针还差三圈。

    “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他的嗓音平稳而缓沉,“我喜欢做胜兵,取得必胜的形势后才会宣战。”

    死男人真觉得拿捏住她了,顾意弦轻哼,“骄兵必败。”

    江枭肄手一松,钢笔落回掌心。

    今日之事确实自负了。

    本想利用联姻之事告知江家三姐弟,顾意弦现在是他的未婚妻,以他们的口风必定会在圈子里散播谣言,待明日以拍卖会的噱头加把火。他们超乎预料的反应江枭肄其实没多惊讶,他知道他们平日积攒了不少情绪,于是他继续利用这件事去博弈。

    只是人心最难测。

    江家三姐弟心里抱有如此多的怨恨。

    江枭肄知道自己不算什么好人,他想顾意弦也会如同别人一样厌恶这样一个人。

    他让自己冷静以平缓语调规劝,他不希望她听到非自己口中的赘述修辞,他期待这场该死的对话结束。

    可没能如愿,那一瞬间的挫败感,该怎么形容呢。

    不过人心最难测。

    顾意弦留下来了。

    所以江枭肄选择将计就计,同时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打开窗户,望向巷口破损的路灯,点了支卷烟浅浅吸着。

    灯光扑簌,细小的飞尘滚成一团。

    江枭肄轻垂的眼睫被柔化成绒软淡金色,在深陷的眼窝中掀动。

    他在一团模糊的光晕里,情绪也变得虚实明昧,怎么都看不真切。

    顾意弦此时没有别的想法,大大方方看他,大概酒精让人诚实,她由衷称赞道:“你长得还挺好看。”

    “有多好看?”吐息之间,裹挟辛辣烟味飘了过来。

    卷发随风动,她抱臂打量,“顺眼的好看。”

    怀表分针差最后一圈,江枭肄的指间抖了抖,灰屑窣窣飘落。

    “你该感到庆幸,遇到的是现在的我。”他的声音有种粗粝的暗哑瑕疵感。

    顾意弦翻了个白眼,“哦,要是遇到的以前的你会怎样。”

    江枭肄用食指与拇指掐着烟吸了口,摁灭在烟灰缸。

    他转过脸,用灼烫、极富攻击性与肆无忌惮侵略感的眼神告知了答案。

    “我觉得有必要再问你一次。”

    明明是尊重温和的口吻,无端让人生怯意。

    顾意弦莫名抖了下。

    他没收敛,牢牢盯着她,沉郁的墨绿色起了凶性,像发动战斗的野兽,不死不休。

    “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似曾相似的场景,破车破巷,都答应他合作了,死男人还来试探。

    她挑了下眉,不避不让,“四哥,同样的话没必要问两遍,我一直都知道。”

    江枭肄笑了下,又恢复平常斯文模样,懒懒散散地说:“行,签字吧。”

    他将一份协议推过去,绅士地帮她旋开笔帽,调转钢笔的方向放在她手边。

    死男人莫名其妙有毛病,顾意弦感觉脑袋愈发混沉,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仔细而警惕地勘查有无陷阱。

    工作时间与内容,报酬,变更终止条款,不可抗力因素,起草的详细而正规,而且协议期限非常人性化——即日生效,为期一年,补充说明若是提前完成工作内容可提前终止协议。

    扳倒三家差不多得耗时一年,但有江枭肄的助力速度可能更快,再者用假名签字,不想玩了直接拍拍屁股走入。

    她很满意,视线在未婚妻三个字停顿须臾,提笔在乙方签字处,快速写下万小弦,然后将协议推回去。

    江枭肄不太走心扫了眼,装回纸袋的动作却小心翼翼。

    双眼已经出现重影,顾意弦不耐烦了,只想赶紧弄完回去睡觉。

    反手扣桌面,“还有一份呢?”

    江枭肄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说:“你的字需要多练练,太潦草了。”

    她回想甲方横线上的签名,遒劲有力,笔酣墨饱的行书,嘴硬:“我又不是练书法,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嗯,但我这人要求比较高,十分挑剔,你的字不太够格。”他冷淡刻薄地说。

    还嫌弃上了,她直接骂出声,“有病。”

    江枭肄没计较,拈起另一份协议起身到顾意弦旁边,“坐过去点。”

    她拧起两道细长的眉,双颊酡红,“干什么?”

    他微妙地勾了下唇,“我亲自督促你好好写,让甲方与乙方的字迹更相称。”

    顾意弦思绪微滞,腿伸直占据了整个沙发,压了压脚尖,接着伸出手。

    表达的意思明显——没地方给你坐,别废话,赶紧给我签字。

    江枭肄低眼,眼底笑意更深。

    协议放在桌面,他慢条斯理解开双排扣和领带,把西装扔到对面,稍俯身捞起她的脚腕,顺滑的西装裤滑下去,露出白皙修长的小腿。

    顾意弦楞了楞,脚踝已经被他的大掌圈住扣押,臊热,潮润包裹紧贴。

    迟钝地缩脚,被往回拽,她磕磕巴巴地问:“干、干什么你?”

    “别动。”

    江枭肄继续摸索她皮鞋的搭扣。

    他没观察过女人的鞋子,更没给人脱过鞋,弄了半天才发现鞋跟后方的拉链为玄机之处。

    敢命令她?顾意弦表情冷下来,想用骑乘式的上位术摆脱钳制,双腿还没动,又被圈紧了些。

    她停顿一秒,柔术里这种姿势怎么夺回主动权她驾轻就熟。

    顾意弦忘了这招没对男性用过,悄悄挺直腰身,双手交叉快速拽住江枭肄的衬衫衣襟,再用力往中间往下一拉。

    江枭肄全部注意力在精巧的拉链上,没来得及反应,朝她直挺挺往下栽,手没来得及撑住。

    “嗯”

    两人同时闷哼,一个被压的,一个被锁的。

    十字绞,利用扯紧衣襟,双臂压迫喉结的位置,向侧颈动脉施压。

    但顾意弦有点醉,力道绵软,以至于这姿势不像绞杀计反而显得暧昧。江枭肄肌腱紧实的双臂被压在腰后,她只能瞧见他的发顶,饱满胸口起伏着,从他鼻尖出漫溢灼热紊乱的气息,透过布料熨热皮肤,直接影响了心跳速率。

    温度陡然升高,酒精挥发填充了空气。

    她一个哆嗦,松开手,连忙推开他,“干什么啊你”

    他失去钳制立马反攻,双手撑住沙发缘,将她整个人锢在身下,嗓音沙哑到不像样子,“谁先动手的?”

    江枭肄衬衫的衣领被扯开松松垮垮,锁骨一道红痕,貌似是指甲前端划的。

    他垂眼的眸光自持冷静,仍隐含剧烈而灼烫的波动。

    车顶投落的光线太过晃眼,导致顾意弦视网膜浮现一层光斑,头脑被晃得发昏。

    她眯眼试图将目光聚焦,但喉间的焦渴让她不自觉伸出舌尖,舔了下干燥的唇瓣。

    “你先弄我脚的。”她骄横地指责道。

    唇瓣一翕一张呼出的气息,带着酒精醺甜。

    江枭肄太熟悉麦卡伦这款酒,口感如天鹅绒般丝滑,温润,果仁和蛋糕的甜香。他的眸色又暗了几分,唇绷着力道,额角的神经不自觉抽跳。

    燥热与渴望被不停下咽的动作克制,可近在咫尺的诱惑太难抵抗。

    距离拉近,顾意弦借着微弱光线,数了数他在眼睑上方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她伸手,探上去的指腹被眼睫顶端刷过,有些瘙痒。

    再近了些,她看到那对墨绿的瞳孔,恶狠狠瞪过去,眼尾勾翘泛红,“江枭肄!你还不滚起来?”

    话音刚落双眼毫无征兆的被潮热的掌覆盖,一片带着温度的阴影笼罩在面部,呼吸交缠之间裹挟滚烫,接着唇瓣被异常柔软的物体贴住,收力隆起,啄了啄,然后上唇又被轻轻咬了下。

    她怔仲,眨了眨睫,从唇蔓延滚沸的虚麻让人无所适从。

    江枭肄抬起下颌,克制到每处肌肉硬梆梆的,脸部肌肉也处于一种僵滞生涩的状态。

    他挣扎几次,深吸一口气,长臂捞起顾意弦软塌的腰,顺势坐下,让她靠在右边肩膀。

    “顾意弦。”

    他的嗓音像被烧焦了般,但语气温柔缱绻。

    “干什么?”

    顾意弦脑袋晕乎乎,她靠着温暖结实的臂弯,摸了下嘴巴,有想开口的趋势,可思绪混淆终究什么也没说。

    江枭肄将那份协议摆正位置,把钢笔放在她的手心,声线柔了几分,“该签字了。”

    她漂亮的眼睛有层茫然雾光,朦晕勾人,“签什么?”

    他别过脸,“我们说好的协议,签你的名字。”

    “哦。”

    “顾意弦。”

    “又做什么?”

    “没事。”

    唰唰唰。

    笔尖快速书写。

    白纸黑字,列项更多铺满了整张纸,甲方后的名字逐渐成型——顾意弦。

    江枭肄扬起唇角,将顾意弦散落在额前卷发勾在她的耳后,指节微屈刮过她秀丽的鼻梁,笑着说:“小弦,真乖。”

    第033章

    榆宁夜晚宁静, 钴蓝色里碎亮的星光透扯,伸展的枝茎茂盛喧扬。

    江枭肄走得很慢,顾意弦被抱在怀里, 他的左手在她肩胛骨下, 手指绅士的捏成拳收于左腋一寸往上的敏感位置, 强健的臂力稳固重心。

    爆棚的安全感隔绝纷杂,她双目闭合, 侧脸贴在他胸口, 一只手轻轻攥住他的衣领, 指尖能感受温热皮肤与鼓动脉络。

    下了游览车,迎着月光到主楼门口。

    蒲甘在门口等候, 看到此情景, “四哥, 这”

    他话没说完, 就被裴瑞拉到一旁捂住了嘴巴。

    “叫人准备洗漱。”

    极轻沉静的声音。

    江枭肄跨进大门, 电梯,一直到南面的房间,全程面无表情。

    只有顾意弦听到他埋在表皮之下钝感有力,频率超速的心跳声。

    门被打开, 天鹅绒的窗帘还未拉下,花圃的灯不多, 大量稀薄的光线鱼贯倾泻在房间里。

    他侧了侧头,她透过睫毛的缝隙看着他利落凌厉的下颌线,闭合的嘴唇, 仿佛能听到月光在他颈窝流淌的声音。

    接着他缓步走到床边, 躬身将她轻放,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宁和柔软, 他驻足了许久才离开。

    再进来的人也轻手轻脚,尚娴和女佣帮她换衣服,细致地擦拭手脚皮肤,卸妆洗脸,抹护肤品,梳理卷发。

    繁复步骤完毕,两长一短的敲门声叩响,沙沙脚步,清幽的花香散开在床头。

    灯熄,轮廓深浓,深夜静谧。

    顾意弦掀开薄被,拈起花瓶里那朵新鲜的紫玫瑰,走向阳台。

    窗帘撩起一寸,温室的灯澄明,她有瞬间的沉溺,表情逐渐变冷淡,眼底的情绪难以捕捉。

    约莫过了五分钟,顾意弦躺到贵妃椅,把手机里黑名单的号码拉出来,拨通电话。

    顾檠接得很快,语气激动,“小弦,你终于肯给我回电话了。”

    她旋转无刺的花茎,眼底漠然,语气细柔,“哥哥,我已经取得了江枭肄的信任,我们签订了雇佣合同,明天他可能会用万小弦的名字公布一条订婚消息。”

    沉默半响,他哑声问:“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吗?”

    躬身入瓮,借势造势,谋局,做局,方能破局。

    “江枭肄设计的,我只不过是入了局而已。”

    一些画面闪过,顾意弦低头看着花瓣,但她确实心软了,甚至被迷惑,若不是

    她敛去情绪,“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冲动,譬如像今天与他争抢那块地。”

    顾檠摩挲烟斗柄的刻字,“他能拍我难道不行吗?”

    他顿了顿,“你不觉得自己与他太过亲密了,比对我”

    “那是演戏,逢场作戏啊。”

    ——就像现在一样。

    顾意弦勾唇,笑意未及眼底,“但哥哥又与他不同,我仔细想过了,我们才是联系最紧密的人。”她继续混淆概念,意味不明地说:“我很想念麓湖,等结束一切才能有新的开始不是吗?”

    想念麓湖,新的开始,顾檠听懂了,顾意弦态度的转变让他喜不自胜,“小弦,你真的愿意给我机会?”

    她语气很轻,“等我回家。”

    他的黑眸浸满笑意,清冷的嗓音异常温柔,“小弦,这么多天,我无时无刻都在想你,等你回来,我——”

    “我知道,”顾意弦笑着打断,眼里不耐,她用指甲划椅垫,“哥哥说这些不如想想怎么配合我,加快进程,我才能回家呀。”

    “好,听你的。”顾檠的语气宠溺,想到什么,酸意十足地说:“男女有别,不要和江枭肄太暧昧,好好保护自己保持距离。”

    “当然。”

    她回答的太快,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只是订婚消息,没有宴席仪式?”

    顾意弦肯定道:“协议而已,不需要那些。”

    “小弦,你想怎么样都可以,”顾檠低声叮嘱:“绝对不能办宴席仪式,这是底线,答应我好吗?”

    她讥诮地挑眉,“放心,我的心里容不下别人。”

    ——自然也容不下你。

    挂断电话后,顾意弦与朱可发讯息。

    Xxx:【明天可以开始了。】

    可可:【哪个计划?】

    Xxx:【先把窦丽姝的事解决。】

    Xxx:【PlanB。】

    顾意弦嗅了嗅花香,继续拨通电话推进计划进程。

    音筒响起键盘的声音,对方吊儿郎当地问:“Fox,这么晚有何贵干?”

    她单刀直入,“黑帝也在梧江。”

    “你又是哪里搞得消息?”

    “买的。”

    “”

    顾意弦懒得磨蹭,不耐地说:“按扩音,我知道你们现在在一起。”

    “废话不多说,”她说明自己的来意,“有个大活需要你俩帮忙,南楚四大家听过吧,今年之内我要做空几家。”

    京灿是为数不多知道Fox真名的人,楞了楞,“卧槽!你这疯女人!搞自己家?”

    “有你赚就行。”

    他果断拒绝,“我疯了去赚这个钱,南楚的人我可不敢惹,别到时候把老子扔进汽油桶沉海。”

    顾意弦挑眉,“陆峙,不想让子弹继续飞吗?”

    一年前的美股世纪逼空大战,全部秘密进行,京灿无语,“她连这都知道。”

    “我不缺钱。”男人声音冷冽干净。

    她捏着花杆转圈,不太走心地说:“这样啊,那我只好去找法尔曼芭蕾舞团的首席和SumSu了,问问她们俩愿不愿意帮我。”

    当对面音筒沉默,顾意弦就知道拿捏了,“我把代码发给你们,京灿飞牧,黑帝龙楚。”

    顾家期货另有安排,Gallop再说,她敲下两串数字,轻描淡写地威胁:“一人一家记得盯牢哦,我这人嘴巴漏风,万一哪天没个把门——”

    嘟嘟嘟

    再次来到阳台前拉开窗帘,披靡月色,温室的灯仍旧亮着。

    怎么还在那,江枭肄有病吧?

    顾意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记忆断层了。

    都怪那该死的酒,看他豪饮,她还以为度数很低。她闭眼让情绪抽离,今天的沉浸式体验到此结束。

    顾意弦从不给自己加码条条框框,幼时在孤儿院就学会了如何扬长避短,顺势而为。

    发挥主观能动性,有美貌就让美貌成为王炸,利用身边资源增加筹码,送上门的男人当然得草船借箭。

    度权量能,立势制事,攻城为下策,攻心为上策。

    她低笑,将玫瑰投掷回花瓶,“晚安咯,亲爱的未婚夫。”

    ·

    娱记新闻与热搜在凌晨更换内容。

    #南楚两大娱乐公司联姻,Gallop二房江掣宇与新世纪大公主伍荏苒#

    #Gallop娱乐投资掌权人江枭肄宣布未婚妻小弦#

    两条词条,迅速冲上高位,带着“沸”字登至榜一榜二。

    营销号和官博被Gallop操控,不需要任何作证,上头的人一声令下,老老实实传播消息。

    榜一的内容显然讨论度更高,天降的未婚妻姓氏照片资料全无,网友讨论的上万条评论炸翻,相较之下南楚的上层圈子淡定许多,拍卖会的事儿从昨日下午以光速传遍,名媛们哀号遍野愤愤不平。

    而榆宁主楼的家仆和尚娴可谓宠辱不惊,她们推着餐车和服饰架照例于九点半敲响房门。

    顾意弦特意订了闹钟迎接新身份,提前一小时起床沐浴,鬼使神差地选了Victoria Beckham2020的灰绿色西装,内搭一件米色衬衫。

    房门被敲响,听节奏就知道是江枭肄,他今天居然没去拳馆。

    “进。”

    顾意弦系好领结,尚娴将米色高跟鞋放在踏脚凳。

    江枭肄这次入了室,径直走向她,弯腰,自然地拿起那双高跟鞋,蹲下。

    规整的西装叠出褶皱,他丝毫不在意,随手把沙发方枕垫在地板,直接单膝跪在上面。

    蒲甘和裴瑞瞳孔地震,尚娴和女家仆快磕疯了抿着笑互相推搡。

    顾意弦看着江枭肄同色系灰绿内搭,下意识缩脚,“你干嘛?”

    他抬头,薄镜片下的目光不解,口吻温和自然:“为我的未婚妻穿鞋。”

    “”死男人一大早开始演戏还这么肉麻。

    “不用麻烦未婚夫了,我自己会穿。”她探手去拿。

    江枭肄置若罔闻,声音徐缓而流畅,“我知道。”

    “这不影响我想给你穿。”他不管不顾捉住她的脚踝,放在大腿上方。

    西装裤布料顺滑,大腿肌肉绷紧,顾意弦缩起脚趾,本能想制止碍于保密协议与攻心计划,只能忍住。

    但江枭肄这死男人慢吞吞,粗粝指腹蹭得脚踝,脚背,麻麻痒痒,她身体发软,双手攥紧沙发边缘,让自己不要滑下去。

    “小弦,”江枭肄将右脚的高跟鞋穿好,握了下她的左脚,缓缓抬眼,不明所以地问:“你出汗了,很热吗?”

    “”

    玩这套。

    顾意弦抬起一根细长的食指,点了点江枭肄领带上镶嵌的碎钻,缓慢往上划,尖甲像利刃划过他的咽喉,在吞咽的喉结磕绊,接着她的指挑起他微凹的下巴,俯身拉近两人距离,左脚顺势往前不小心勾到他西装马甲。

    握住脚踝的手指收紧,江枭肄的眸色一瞬间浓郁,顾意弦当作没看见,卷发散落在肩头,她半阖着睫,眼尾因俯视勾翘,启开的唇离他的唇近在咫尺,吐出的声音柔媚如丝,“四哥,动作再不快点,我们就迟到了。”

    喜欢玩,玩死你。

    江枭肄与她对视,镜片后透彻森翠的眼睛眯起,蕴满浓稠混浊的欲望。

    “几点了。”漫不经心的语气。

    但无人看见两人隔起的暗处,他两指捏住她踝骨,不轻不重地捻动了一圈。

    死男人还来?顾意弦侧头,鼻尖离他的鼻尖不到半厘米。

    “十点吧。”她呵气如兰,尾音飘得低,像带了挠人小勾子。

    他半笑不笑地凝着她,瞳孔绿得更幽深,忽然猛地往前拽,两人鼻尖抵触在一起,碾压的力度更重,像在发泄什么。

    湿热温滞的呼吸里有须后水的香味,顾意弦下意识避了避,面上腾起一阵浮热。

    “第一次没经验,难免会多耗些时。”

    江枭肄的声线暗哑,喷洒出来的吐息有清爽的薄荷味。

    她努努鼻子,他们用的同款牙膏。

    “味道一样?”

    心思被猜中的窘迫让顾意弦局促起来,耳根也后知后觉发发烫泛红。

    “四哥,别闹了,真要迟到了。”她压低声音说完,直起腰。

    他垂睫,无法排解的燥淤让胸口微微起伏,冷声道:“其他人滚出去。”

    众人一听哪还敢看戏,赶紧开溜,顺便带上了门。

    难道是刚刚玩得太过火?

    顾意弦心里发虚,往后挪,虚拢脚踝的手用力,强硬往前拉,骨节分明的手指有点硌人。

    “别动。”

    江枭肄的语气不容置喙。

    她恍惚,总觉得场景如临再现。

    江枭肄一声不吭,昨日就知道她的脚生得极为好看,秀而翘,腕踝如玉石玲珑有致。

    他咬了下后槽牙,加快了穿鞋的速度,然后利落起身,双手交叠阔步走向阳台,背弧挺直。

    顾意弦站起来,疑惑道:“四哥,不走吗?”

    “楼下花开得不错。”

    江枭肄话锋转折得生硬,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呼出一口浊气,平直的口吻里能听出隐忍,“今天已经晚了,现在出门金融中心那边堵车,与其忍受拥堵,不如享受花圃的美景。”

    能晚点上班自然好,顾意弦抽了张湿纸巾,站到他身边递过去,“确实不错。”

    江枭肄从她手中接过,沐浴后的馨香,含带水潮气。

    他一向自诩自制力强,此刻不得不闭眼屏息,燥闷到想骂人。

    “四哥,今天可以开始动手了吗?”顾意弦时刻记得目的。

    “嗯。”

    江枭肄懒散敛眸,敷衍地擦手指。

    她的脚不脏,很白,很软没有茧,足底弧度拱形的

    他面无表情地把湿纸巾揉成一团,深呼吸清空偏离的思绪。

    顾意弦口中不加停顿,“飞牧农业的农作物种子的研发和生产等业务,2023年三季报的营业总收入为9.22亿,同比下降3.69%”

    在论到仇祺福设定的愚蠢销售模式,她卡了下壳,偏过头后彻底忘了——江枭肄的双眼灼亮到惊人。他认真地,不偏不倚地侧着头聆听,镜片后的目光沉冷而理智却带有温度的森绿,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有种独特让人心动的魅力。

    某些时候,江枭肄着实是个谦逊的人,他非常善于倾听,当然得被认定为值得花时间。

    “分析得不错,”飞牧农业的局在半年前就布下,既然她有别的想法,给她玩玩也不错,他给予回应与鼓励,“怎么不说了?”

    顾意弦没由得脸红了。

    奇怪,之前那么暧昧她都没觉得江枭肄帅,这会儿帅到令人发指。

    江枭肄无声地笑了笑,抬手,“该去工作了。”

    她注意到他腕间那块棕色的Rexhep Rexhepi,“四哥,你换了手表啊。”

    “嗯,”他摆正表盘的位置,语气平淡,“和你在一起,可以戴。”

    “”死男人变骚了。

    “走吧。”江枭肄自然而然地摊手。

    还想牵手?

    他别不是恋爱脑吧?

    顾意弦眼角神经性抽跳,想起昨晚那俩顶级恋爱脑加舔狗,江枭肄要和他们一样,攻心计划必须得撤销,被缠上就完了。

    她往后退半步,抱臂,“没必要这样吧,没有人看,我们就正常点。”

    “从这到房门不过五米,我没经验得提前预习。”江枭肄慢条斯理地说,语气略带指责,“万女士,敬业一点。”

    她默了两秒,不情不愿搭上去,忍不住问:“四哥,如果你喜欢的女人无声无息消失几年,你会怎么样?”

    两双交叠的手从指节勾结到十指相扣,他的指几乎想楔入她的指缝。

    顾意弦不自在极了,往回抽。

    江枭肄垂睫掩饰一丝促狭,捏了下她柔软的虎口,指又往里挤了挤,严丝合缝扣住。

    他密切关注她的表情,心中了然,牵着她的手转身,淡淡地问:“我应该怎样?”

    “你应该换一位女人。”她的语气认真而恳切,顺便吹了个彩虹屁,“毕竟我们四哥有颜有钱,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哦,原来怕被缠上。

    他赞同她的话,“你说得有道理。”

    顾意弦松了口气,江枭肄慢悠悠,轻飘飘地说:“不过,我应该不会给她那个机会。”

    “什么?”

    “小弦,你昨天还说了解我,今天就忘记了。”他回头瞥来一眼。

    “”透过镜片为什么能看到幽怨,她无语,“我没忘。”

    “没忘就好,”江枭肄握上房门把手,语气随意,“我的容忍度很高,什么都能玩。”

    镜片很好掩盖住眼里的阴郁戾气,他温和斯文地说:“若玩消失那一套,成功了算她有本事,但最好祈祷永远别被我抓回来。”

    顾意弦的角度正好瞧见他左耳百无禁忌的刺青,打了个寒颤,“抓回来会怎样”

    江枭肄意味不明地看她几秒,弯腰凑近,她耳边的卷发被指尖拨开,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钻进了耳朵:“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她捂住发烫的耳朵,侧过脸,纤丽细长的眼因惊讶抻圆。

    这死男人装什么啊。

    他轻笑,拉开房门,牵着她走出去,回答之前的问题,“等订婚宴结束后,我告诉你。”

    订婚宴?

    第034章

    到榆宁广场, 泊车门童开来辆全新的越野Karlmann King(卡尔曼国王),车身照例高大硬朗,黑碳纤维全菱面, 防弹装甲的升级钣件, 犀利的前大灯组, 外形超科幻,像蝙蝠侠的战车。

    订婚宴的疑问抛掷脑后, 顾意弦忍不住称赞:“好酷。”

    江枭肄若有所思, “喜欢?”

    “还行, 这种装甲车重量太过,跑不起来, 我喜欢速度快的跑车。”

    不对, 差点露馅, 她连忙改口, “平常只能刷视频饱眼福, 跟着四哥才能增长如此多见识。”

    “嗯,以后跟紧点。”

    裴瑞按下遥控,四门全开,奢华星空顶, 高档麂皮包裹车舱。

    江枭肄抬下颌,示意女士优先。

    顾意弦微笑, 举起被十指相扣的手,表示牵着不方便,他不为所动, 她使劲夹他的指骨。

    第一遍好言相劝不听, 第二遍强制措施或阴谋诡计。

    江枭肄从不说废话,单臂搂住她的腰往上一提, 大步一跨,直接将人抱上车。

    车舱门关的同时,顾意弦被扔到左边座椅,力道不大不疼,但侮辱性极强,气愤地睖过去,“我是麻袋吗?”

    “我平时打的沙袋200斤。”江枭肄非常轻地看她一眼,于右边落座。

    “”谢谢,侮辱性更强了。

    顾意弦压好及膝的包臀裙,不满嘟囔:“而且我穿的裙子。”

    一道视线落在光裸小腿,穿透力让血液掀起细微波澜。

    她不自觉并拢腿,曲线凹凸有致。

    他垂睫,微微颔首,“抱歉,下次我会注意。”

    “算了,”顾意弦不再纠结,提出新的话题,“我觉得订婚宴属实没必要,我们不是真的,不需要仪式,而且到时收场会遗留诸多麻烦。”

    “玩PS5吗?”

    卡尔曼的设施齐全电视音响、冰箱、咖啡机、投影,路上行宫,随时能都开小型party。

    顾意弦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江枭肄喜欢越野这类车,路途确实舒服享受。

    但她没想到他会玩游戏,于是成功被带跑,“看不出来你还会玩游戏。”

    江枭肄调试投影和灯光,“小弦。”

    小名叫过多次,无形之中交往距离早已被拉近。

    他把平板递过去,淡淡地说:“我也是人。”

    顾意弦稍怔,侧脸视线穿过凛蓝的灯光,滑入江枭肄的眼中,他镜片后半遮的瞳眸些许星光颗粒闪烁。

    她想起平时他低头摆弄喜好专注的模样,修长的手指灵活,肌骨线条清晰,想起他工作完倦惰地倚靠沙发望向窗外,宁静深邃的侧颜,浸润寒雾像雪松一样森翠冷郁的眼,想起那晚他被家人逼到边缘,独自抗下一切默默消化的神态。

    本该是游戏,江枭肄作为可利用的NPC,现在却不再机械,有感情而鲜活的人。

    心口忽然被无法言喻的真实感呼啸而过,遗留的奇妙情感霎时间溢满胸腔,顾意弦低头划拉屏幕,不知为何眸光定格在一个游戏名,她轻声问:“《底特律·化身为人》玩吗?”

    江枭肄扫了眼屏幕,取出手柄给顾意弦,“剧情类,一个人就够了。”

    她推回,“那你来,我刚好当电影看。”

    想法不谋而合,他笑了下,点击进入,从烟盒抽出卷烟,“但这样你会没有体验感。”

    “为什么?”

    江枭肄反手将烟叼在唇间,点燃,往后闲散一靠,腿大剌剌敞开,看着雅致又痞气。

    他虚握手柄继续调试,语气轻蔑,“因为我选的都是标准答案。”

    江枭肄并没有口出狂言,他玩游戏压根不会把自己当玩家,而是站在设计者的角度去做选项。

    顾意弦大致猜到他的意思。

    这款游戏以“我”为视角看故事,各种选择会像蝴蝶效应引发不同走向,直接影响社会舆论改变主角的结局。

    “四哥,”她抿了口水,想看看带上江枭肄个人色彩会出现什么样的结局,“要不然你别分析后果,直接遵从内心去选?”

    他依着她,“行。”

    于是游戏里第一关仿生人康纳变成冷酷无情的搜证机器,在解救人质的末尾,对倒地不起的人见死不救,巧言令色与异常仿生人周旋,待他情绪稳定后,江枭肄毫不留情选择自己用枪支击毙。

    砰!子弹直击异常仿生人的脑门。

    ——任务成功。

    简单粗暴,快准狠。

    顾意弦挑眉,“四哥,其实你无论从长相还是性格都挺像仿生人。”

    他不置可否,把手柄塞她手里,“我看看你选的结局。”

    顾意弦前面和江枭肄的选项大同小异,但经过多方面游说,她向异常仿生人保证一定会让他相安无事,最后利用狙击手击毙。

    砰砰砰!三枪子弹射穿异常仿生人的身躯。

    ——你骗我,康纳。

    ——你竟然骗我

    ——任务成功。

    晦暗光线泯灭了江枭肄五官的轮廓线条,他微微侧回头,捕捉她的表情,夸赞道:“很聪明,利用别人开枪,不脏自己的手。”

    “当然,你的选项万一异常仿生人开枪更快怎么办。”顾意弦将手柄放在扶手盒,轻轻柔柔地说,“借刀杀人才是最稳妥的。”

    他眼底划过丝轻叹,语气纵容:“你说得对。”

    手机震动,顾意弦侧身察看,屏幕朱可发来的图片让表情变得凝重而气愤。

    她沉吟片刻,越过中间的界限,扯江枭肄的袖子撒娇。

    “四哥。”尾调拖长的一声,“我今天想申请外出工作,亲自去考察飞牧的农业基地。”

    他上身小幅度前倾,专注而笔直地凝望,审视。

    顾意弦心里骂了句,双手捧脸,细长的指轻点脸侧。

    蓄意勾引,流露出三分妖冶七分醉人的媚态。

    情难自制,欲难自抑。

    江枭肄眸色降沉,探出手目的未知,也许想触碰,也许更多。

    朱唇亲启。

    呼。

    轻如羽毛的吐息在他指尖绕,留下潮热鼓噪。

    她往后拉开距离,缓慢眨动睫,欲迎还拒,语气放软几分,“四哥,可以吗?”

    江枭肄没什么表情,两指拈住镜托,摘下金丝眼镜,按动遥控。

    哐。

    沉闷地声。

    座椅靠背往后,卷发扬起弧度又散坠,顾意弦往后摔,瞳孔放大的瞬间,大片阴影笼罩上方,双腿被强势分开,硬棱的膝盖抵在中间,压皱了包臀裙的鱼尾。

    她眼角余光看见真皮垫被江枭肄的指压出印,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向前俯身,辛辣的气息侵袭。

    平时江枭肄的体格给人一种可靠的安全感,而此刻全是无法反抗的危险。

    心脏瓣膜慌乱跳动,她下意识用双手去推,西装之下的健硕胸膛,偾鼓肌肉,触感柔韧。

    男女有别,力量悬殊,膝盖往前一寸寸滑,距离越来越近。

    车轱辘轧到一块石头,车身起伏。

    强烈的男性荷尔蒙循序渐进,步步紧逼,饱满后紊乱了呼吸,顾意弦见形式不对,咬着牙不情不愿地说,“四哥”

    死男人,还不滚开。

    江枭肄懒懒嗯了声,眼风未偏移分毫,向下的动作也未没有停止,却始终没有接近触碰。

    她的身体完全被他宽阔的阴影覆盖,顾意弦不再硬撑,想服软,“我——”

    他往前的动作打断,脖颈突起的喉结几乎要碰到她睫毛前端,大臂从她的耳边擦过,卷发末梢穿梭他的指间。

    咔哒。

    座椅回弹。

    一切猝不及防,情急之下顾意弦攥紧眼前能够抓到的物体——江枭肄西装的衣领,她投怀送抱,唇碰到他脖颈底端的皮肤和规整的温莎结。

    “抱歉,刚刚不小心碰到座椅的调试按钮。”

    他的嗓音低沉,带有被岩砾磨过的沙哑。

    下一秒,江枭肄撤开所有的禁锢,利落坐回原位,“不过小弦。”

    唇角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勾起,嗓音冷哑,“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献吻是什么意思。”

    TMD,恶人先告状。

    顾意弦脸涨得通红,磕磕巴巴蹦出句,语调软绵绵,“停、停车,我要下车。”

    江枭肄戴好眼镜,挡住呼之欲出的□□。

    他拂开顾意弦的手,往后仰靠闭目。

    车外日光散淡,被三角窗的吸光贴膜阻碍,车内静谧,只有钴蓝色的氛围灯。

    顾意弦红着脸,看他耳廓与脖颈交接处的流畅弧线,喉结滑动,低沉声音松弛僵滞。

    “今天后面只有两辆车,需不需要现在再调几辆?”

    他没选择盘问,果然美色才是最好的武器,她轻笑,“我自己可以的,不用麻烦。”

    那就不是去飞牧,江枭肄抬了抬眼帘,鼻梁直挺的轮廓平添几分柔和,随口说:“我今天六点回榆宁。”

    对付死男人得把握尺度,顾意弦乖巧点头,乐于哄着,“知道了,晚上回去的时候我们玩第二关。”

    得到肯定回答,他按下寻呼机,“停车。”

    ·

    GHG的秘密洽谈室。

    窦丽姝穿的和上次一样华贵雍容,人到中年她的身体发福,但脸部保养得很好仍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容颜。

    前提是忽略她眉骨到脸颊的青紫,劈裂肿胀的上唇,以及如蜡烛般熄灭,黯淡无光的眼神。

    “前两天仇祺福在会所一次带两个女人上床玩三明治。”

    “回家后我提了一句伤风败俗影响不好,他立刻冲上来扇的我鼻青脸肿,我知道他喝了酒还是别的什么,只能求饶,但他抓着我的脑袋一下又一下撞墙,打我的肚子,把我按倒在地,用我的脸擦地板,然后拿剃刀”窦丽姝捂住脸,“在我身上乱划,说我的肥肉比猪还多。”

    南楚绝大部分男性都会学习搏击格斗,可笑的是拳击馆不收女学员,女人在情侣或夫妻关系中遇到不公平对待根本无法抗衡,长期被压迫导致她们习惯或被迫忍气吞声。更别说仇祺福这种在南楚上层圈子横着走的家族掌权人,就算窦丽姝清醒想离婚也是无稽之谈。

    而家暴为亲告罪,诸如此类的案件,朱可见过太多,她站起拍窦丽姝的肩膀安抚。

    “我真觉得自己不像人,像任人宰割的猪肉。”窦丽姝的声音悲怆绝望,眼泪从指缝溢出。

    顾意弦表情冷而不耐,嗓音却柔软有温度,“再哭就滚出去。”

    窦丽姝抬头,眼泪汪汪,鼻音很重,“我”

    她啧了声,抽张纸扔过去,“把你鼻涕擤干净再说话。”

    “”

    “别介,她就这样。”朱可拍拍窦丽姝的背,看向口不对心的顾意弦,笑着问:“PlanB还要继续执行吗?”

    顾意弦瞥她一眼没回答,翘起腿,手腕搭在膝盖,“窦女士,你这些伤都留下证据,做了鉴定吧?”

    “嗯。”

    “我让你做的事情完成的怎么样了?”

    “存款十分之三的我还在分批取现,新账户的长期存款也办理了。”窦丽姝皱眉,“但房子太贵,本来找的买家拿不出那么现金,你又说不能找房地产交易中心的人,我暂时没找到。”

    “打八折我买,现在不会给你现金,非但如此你还得向我上缴所有的现金,半年后我会扣掉孳息还给你。”

    窦丽姝有点犹豫,但还是点点头。

    “这么信任我?”顾意弦起身,款款走到窦丽姝面前弯下腰,勾唇笑得妖娆,“不怕我携款逃跑啊。”

    无关江枭肄与Gallop掌权人未婚妻的名头,顾意弦身上有让人信服的力量与魅力,尽管不知道她到底是谁,短短几天窦丽姝已经被折服。

    她咧开破损的嘴角,笃定道:“你不会的。”

    顾意弦靠在沙发扶手,抱着臂表情倨傲地睨着她。

    一日夫妻百日恩,二十年的同床共枕,她并不想亲自插手,既然涉足就得保证不会被窦丽姝反咬一口,毕竟转移资产处于灰色边缘。

    “那些钱将全部放在国外证券公司的新户,我不会跟你签订协议,并且无聊时也许还会用你的钱玩玩。”

    最后的试探却也为施以援手。朱可太懂,思绪飞回当初孤儿院的情形与往后的一些画面,她顿生依赖感,挪过去想挽顾意弦的手臂,被白了眼,于是默不作声地用手指梳理她柔顺的长发,没两下就被毫不留情拍开,“”

    窦丽姝看在眼里,笑得敦厚,“好,都交给你。”

    “窦女士,”顾意弦笑弯了腰,“你怎么糊里糊涂安全活到现在的?”

    窦丽姝没少被嫌弃,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着实让人想吐,她找不到话反驳,委屈瘪嘴。

    朱可无奈叹气,提醒道:“大小姐。”

    “这段时间你以自己或仇祺福平时的消费水平买字画、珠宝、奢侈品,经过两次转手后找不认识的人放到那间房子。”顾意弦靠回躺椅,懒散道:“累了,朱可你继续。”

    “让你的父母列出出借款项,为你的孩子买上最贵的保险,我会为你争取抚养权。”朱可后续说了几种蚂蚁搬家式资产转移的方法。

    “飞牧签订借款协议,你想办法弄到手,将自己所占股权化小或化零。”顾意弦在末尾补充,“听懂了吗?”

    见人点头,她的视线在她脸上的伤停留,有点生硬地说:“仇祺福那狗东西说什么,你听他的就是,这段时间乖一点保护好自己,一个星期之内我会帮你报仇。”

    “怎么报啊?”

    “别管,配合。”

    “好。”

    顾意弦压住裙摆起身,抛了个wink,“看在窦女士花了这么多钱的份上,我请你下楼做套全身SPA放松放松。”

    ·

    Gallop顶楼,半敞式,没有高空玻璃。

    江枭肄直立于建筑边缘,硬朗俊美的五官沐浴在黄昏下,镜片后的眼神冷淡平静,也有几分兴致缺缺。

    两侧各站十位江家鹰犬,他双手随意交叠腹前,非常有距离感的姿势。

    “正好你们四姐弟都在,有件事想今天说说,”江良吉的背后同样站着一群黑衣保镖,他坐在平层沙发的正中央,直言道:“我认为Gallop需要重组。”

    江侑安与江掣宇坐在沙发另一组,他们相视一眼,耸耸肩喝了口酒。

    江珺娅坐在高脚凳,吸了口烟,视线落在江枭肄脸上。

    她向来是和事佬,好意提醒:“叔叔,三思而后行。”

    “怎么重组。”江枭肄不冷不热地问。

    秘书递给江良吉纸袋,里面装了些足够把江枭肄拉下台的资料,江良吉扔到方几上,苦口婆心道:“老四啊,你这五年很辛苦,这么年轻该多抽出时间享受,叔叔体恤你的辛劳。愿意帮你坐在那个位置,当然我们都是亲人,叔叔愿意维护你这五年的荣誉,Gallop的非执行董事长还是会留给你。”

    江枭肄没什么表情,走过去。

    蒲甘拖拽皮革椅子,摆在江良吉的正前方,裴瑞启开威士忌,将酒瓶呈上。

    他敛睫坐下,抬腕看了眼时间,五点五十分,于是语气温和,“也许你该回去吃晚饭。”

    江良吉:“你明白的,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江家更好。”

    “叔叔,听说你最近老年得子,”江枭肄抬眼看向他身边姿容绝佳的秘书,不急不缓地说:“你未出生的孩子想必也见证了你今天说得这些愚蠢的话,至于他能否安稳出生——”

    “你他妈的想干什么!”江良吉起身。

    江掣宇眼疾手快拉住,江良吉是他的亲叔叔,他低声道:“叔,你疯了,赶紧走。”

    江良吉愤怒大吼:“江枭肄你胆敢做那畜生事——”

    砰!

    酒瓶被精准扔进壁炉,火簇熊熊。

    众人噤若寒蝉。

    但江良吉觉得江枭肄不过是毛头小子,他抄起酒瓶砸向方几,用碎掉的瓶口递给江枭肄,“来啊!用这个往我身体里捅!”

    江侑安不乐意,抢他手里的瓶口,“你想死?”

    江枭肄挥手,淡声说:“坐下。”

    “叔叔,你这段时间让Gallop损失了很多钱,”他点了支卷烟,马上就到六点了,耐心已经告罄,“把你现有的股份抛售了,离开南楚,所有一切我可以看在二哥的面子上不追究。”

    “现在的形势掌握在谁手里,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江良吉得意洋洋,捻胡须,“接受现状吧。”

    说完,他看到江枭肄用口型比划了一个名字,心里咯噔下,立刻明白了什么。

    所有一切都在江枭肄的掌控中包括平时动的小手脚,他知道他会因为联姻和拍卖会的事情忍不住。江良吉脸色一片青一片白,指着江家三姐弟,啐骂道:“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就甘愿当个米虫?把权力交给这个狗娘养的杂种!谁——”

    烟头弹到脸上,烫得他跳脚,以至于他没注意到江珺娅和江掣宇同时起身往后退,身后的保镖全部被压制,而江枭肄的眼神阴恻恻往下沉,看他就像在看一个物件。

    江侑安抡起酒瓶砸向江良吉的脑袋,“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骂我弟弟?”

    同时江枭肄取下眼镜给裴瑞,解开表链套在指骨,慢慢走过去。

    他的眼神阴戾骇人,没再废话,重拳击中江良吉的右脸,金属刮破皮肉,力道大到鼻梁骨歪折。

    带血的牙齿掉落地板,骨碌碌的声音打破不了死寂。

    江良吉止不住咳血,鼻腔堆积血和组织液,快窒息了。

    没容他求饶,衣领被拽起,像死狗一样往高空边缘拖。

    这下坏了。

    “阿肄!”江家三姐弟异口同声,连忙跟过去。

    江良吉被夹在地台边缘,半个身子腾空。

    顶楼摔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江枭肄这个疯子!

    他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抖,紧紧抓住江枭肄的衣袖求饶,“叔、叔,错错错,错了”因为惊恐语不成句。

    江枭肄单膝蹲着,不太走心地半垂视线。

    “老四、老四,别这样”

    “刚刚我好像听到的不是这个。”他笑了笑,缓缓松开一根手指,第二根手指。

    江家三姐弟出言劝阻,裴瑞与蒲甘眼巴巴看着楼梯口。

    江良吉没命地嘶吼,吓得裆部湿透。

    一片混乱,江枭肄置若罔闻,接着松开了第三根手指。

    “四哥。”清丽的女声。

    他微蹙了下眉,拎着江良吉站起来,像扔垃圾似地扔到一边。

    众人松了口气。

    江枭肄把沾了血的领带与西装一并脱了,又将领带单独挑出来,“拿去洗干净。”

    “别让她过来,”他低声吩咐,快速戴好腕表,“纸。”

    话音还没落完,后衣摆被扯住,裴瑞的纸还没拿来,江枭肄眸色沉了沉,顺势擦在蒲甘的西装。

    蒲甘:“”

    当她刚没看见吗?顾意弦有点想笑,柔柔弱弱地说:“四哥,这是在做什么,好吓人呀。”

    “欣赏高空风景。”

    众人:“”

    江枭肄转身,见顾意弦站在浸湿地面一寸外,“站过去点。”

    她哦了声,“现在六点过五分了。”

    他抬腕又放下,“抱歉,表碎了没注意。”

    态度极好,与刚刚判若两人。

    顾意弦大致猜到江枭肄用腕表做了什么,“四哥,你好像还是比较适合怀表。”

    “下次早点回。”他解开表链给蒲甘,接过裴瑞的纸巾,一根根将手指里里外外擦干净后,才牵起她的手绕过狼藉,“走了。”

    她挣了挣,没挣开,低声道:“今天怎么那么生气?”

    “被人骂了。”

    “骂你什么了?”

    跟在后面的江家三姐弟暗叫不好。

    江枭肄百无禁忌,唯忌讳两件事,其一毒,其二就是“杂种”名称。

    他被接回江家,没少因为那张混血脸和瞳色被人质疑,还没上位时,诸如此类的侮辱数不胜数,直到后面那些人被整的生不如死,杂种二字再无人敢提。

    江枭肄余光瞟向顾意弦,墨绿色的眼珠同时兼具森冷与灼热,仿佛盛着一泓凉火。

    他吐词清晰,“杂、种。”

    顾意弦脚步一顿,表情平和地仰起脸,彼此视线交缠。

    “杂合体在一种或多种性状上优于两个亲本,个体进行基因配对中得到优势互补,还能防止遗传病产生,”她笑了笑,“他们怎么不去嫉妒杂交水稻去,真没品。”

    那泓凉火被燎灼,江枭肄耷垂眼睫,执起她的手背,汲取她偏低的温度压抑躁动的细胞。

    顾意弦缩手,潮润的唇路过手背,沿着静脉往上,拇指摩挲着皮肤。

    “嗯,真没品。”他呼出的气息搔拂后,近乎虔诚地轻轻吻了吻她的指骨。

    那阵痒绕进了胸腔,她抖了抖,抬手戳开他的额,“别闹,我饿了。”

    “好,带你去吃东西。”江枭肄心情雷暴转晴,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他转头对江掣宇说:“二哥,你可能要排在我之后了。”

    江家三姐弟想起事先定好的日子,无语扶额,人家随便轻飘飘一句解释就敌得过他们这些年的百般抚慰。

    江掣宇看了眼顾意弦心中了然,“准备提前到什么时候?”

    “一个星期之后。”

    “”你他妈也太猴急了吧!

    顾意弦斟酌几许,开口问:“四哥”

    “订婚宴。”江枭肄未仆先知。

    脚下一趔趄,被拉住,她试探地起了声,“会不会太早了?”

    “嗯,有点匆忙,”他沉吟片刻,“所以我明天就得去出国一趟。”

    “干什么?”她实在摸不准他跳跃的思维。

    江枭肄不偏不倚地直望顾意弦,很快挪开,没给出反应,像是彻底忽略了她的问题。

    走到电梯间时,手指被泄愤似捏得咯吱响,他略微抿起唇角,给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秘密。”

    第035章

    KMEL分子餐厅位于流连街标志性历史建筑旁, 红砖外法国梧桐隔绝纷杂,闹中取静。

    华美的欧式桌椅,发光的嵌花地板, 壁画镀金的画框刻着小爱神与花果, 柔和悠扬的萨克斯曲。

    事实上根本就没人, 顾意弦以为江枭肄包场,直到听到老板出来叫他四哥, 她安心地望向窗外。

    排除订婚宴, 江枭肄出国无疑是条好消息, 并且他说要去七天带上裴瑞和蒲甘——意味着可以在这七天里做许多事情,譬如顶头上司不在不用每天早起当打工人, 譬如让仇祺福感受美妙的生活, 譬如与顾檠周旋为后续做铺垫, 譬如去玩赛车跳个伞什么的, 当然还包括在七天里搅黄原定的订婚宴。

    反正江枭肄不在, 老虎不在猴子称大王。

    想明白的喜悦在眉梢逗留不到一分钟,很快顾意弦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有点像家长外出准备大闹一场的熊孩子。

    她无言地看着吩咐侍应更换菜单的江枭肄,略带指责地问:“四哥,你怎么不问我。”

    明显的找茬。

    每天午饭或晚餐只要在Gallop用餐, 江枭肄会命人单独为顾意弦开小灶,他用食偏好高蛋白, 而她喜好稀奇古怪的口味,与其说吃饭不如说寻找味蕾上的刺激。凭借细致入微的观察以及榆宁私厨的汇报,他对她的习惯摸了十成, 安排几次后, 她再也没插手过。

    “你来。”江枭肄面不改色,把平板推过去。

    顾意弦兴致缺缺扫了眼, 明虾烟熏红茶,法式鹅肝坯配芒果好像都不错,她偏过头,“算了。”

    他看她几秒,把平板反手给侍应,从烟盒里拿出根卷烟。

    “四哥,你能不能不抽烟啊。”

    “”

    江枭肄缄默的把卷烟塞回金属盒,他低眼瞧着如白桦林排列整齐的烟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侍应推餐车到桌前,倒好酒没多停一秒,醒好的红酒散发浓郁葡萄香。

    “你想和我一起去吗。”他想出这个答案,语气有几分欣喜。

    顾意弦觉得江枭肄疯了,“我还要工作呢。”

    她的微表情江枭肄解析透彻,靠向椅背。

    仇祺福与窦丽姝,GHG,思绪练成一条线,他摆弄那叠湿毛巾,“小弦,七天的时间短暂。飞牧的势力靠世代积累,虽不温不火但能在四方王座占一席之地,没那么容易瓦解。”

    顾意弦一惊,江枭肄怎么知道她要做什么。

    “不过,既然你想好好表现,”江枭肄慢条斯理地擦手,“飞牧就给你练手了。”

    她的目光被他手背吸引,在车里他的手从发梢穿梭,发丝会拂过随指骨翻动微微鼓起的青筋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顾意弦懊恼,不知为何问:“那万一我搞砸了呢?”

    “我相信能与我合作的人不是愚笨之辈,”他把毛巾放在一旁,抬眼,眉骨的阴影浓淡立体,“况且飞牧左右不过是一介种地的。”

    “”

    飞牧农业好歹算南楚前四,管人家叫种地的未免也太顾意弦无声地勾唇,太合她胃口了。仇祺福不配做粮食生意,人家农民伯伯在地里辛勤劳作风吹日晒,他在床上努力耕耘。

    呸。

    “不必担心,”江枭肄按铃,“就算搞砸,我帮你踏平就是。”

    顾意弦嘴角微抿,冰凉杯身捏在手里,顺圆润弧线摩擦,指腹前端透着凉,胸口却蒸烫。

    “本来就准备踏平。”尾音轻细。

    ——别说为了我。

    他抬起杯身,浅浅啜了口,喉结上下攒动,“当然。”

    “在外你是我的未婚妻,受欺负我理当为你出气,在内只有我们明白,签订协议的动机是想拥有合理借口与托辞,不是吗?”

    顾意弦松口气的同时有股提不上的憋闷。

    奇怪,害怕江枭肄太真心,可他没有那么真情实意时,她面露苦恼,有点不舒服。

    餐厅四周装饰车边镜,天花板的一丛吊灯,瓷、银器辉映明洁的光。

    如果顾意弦此时抬头,就能瞧见江枭肄面庞轮廓更深,衬衫呈现暗沉流动的烫金,恰巧与那对墨绿的眼相得益彰。

    以及,像狩猎者一样的眼神。

    他好整以暇地观察她情绪的波动,听到侍应的脚步与餐车滚轮声,开口道:“所以,好好保护自己,不要急于求成。”

    低冷的嗓音糅杂了不舍,“等我回来。”

    ·

    翌日顾意弦睡到自然醒,神清气爽。

    尚娴与家佣推来的餐车除却定好的餐食,多了份烟熏鳗鱼杏仁蛋糕和一支紫玫瑰。

    吃完主食,她用银叉挑了小口,与KMEL的味道一样。

    昨日单单蛋糕顾意弦吃完意犹未尽,碍于等待时间太久没提加餐。

    她注视花瓣新鲜的露珠,“江先生走了吗?”

    尚娴偷笑,“清晨就走了,您这么快就想先生了啊。”

    顾意弦抿唇,口腔里的奶油融化。

    当然不想,想江枭肄做什么。

    “嗯,”她得扮演好未婚妻的角色,舔了舔唇壁,甜的,“想。”

    搁在圆桌的手机震动,顾意弦指尖轻轻一划。

    是她亲手改的简短备注。

    四:【[图片]】

    一张照片。

    斜对面的飞机在蓝色天穹里,留下螺旋状云纹,往后消散流动像丝绸。

    四:【你那的天空是什么样。】

    死男人真有闲情逸致,她往窗外望,顺手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不过一秒,收到回复。

    四:【同一片天空。】

    顾意弦与江枭肄的频率实在太同步,几乎能猜到他的意思。

    同一片天空,榆宁的更好看。

    隐喻,我在想你。

    她打下两个字无聊,想了想又删掉,锁屏。

    今天还有重要的事,她加快用餐的速度。

    ·

    “慢点,前面黄灯读秒了。”

    顾意弦猛踩一脚油门,跑车如脱缰野马飞速冲过斑马线。

    朱可大叫,“我要吐了!”

    “不然你下去拦个车?”她调侃着,降了速。

    “有没有良心?你瞒着你哥买的那些玩意,哪样不是我帮你保养!”

    “没有。”

    “”

    紫色迈凯伦轰鸣鼓征区,停在莱茵公馆门口。

    顾意弦弯腰下车,撑着尾翼换高跟靴。

    朱可看着她逆天长腿,颇有些无奈,“再磨蹭会,你弟该骂人了。”

    “他不会,”顾意弦今日特意挑了套与平时不同的风格,blumarine复古套装,粉色兔绒短外套,驼色紧身裙,她满意地对着车身照镜子,“他只会说姐姐好美。”

    两人一起进入琴瑟和鸣包间。

    顾意弦的神情一滞,蹙起眉,瞥了眼叛徒。

    “姐姐今天好漂亮。”顾弋柱卖乖。

    朱可:“”

    “哥,你怎么来了?”

    顾檠扫视,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清峻的指旋着杯口,“来帮你。”

    顾意弦并不想与顾檠见面,二十三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他是否知道无从探究,她自然也不可能问,但报复的游戏已经开始,选择利用他迟来的感情达到目的,手段确实卑劣了些,无论是否真心他确实对她很好。

    可一旦缺失信任感,会止不住往坏的方面想。

    顾意弦默默拉开对面的沙发椅,朱可礼貌问好后坐在旁边。

    想起拟定的计划,她的眼神闪烁,“要不然你还是回去吧?华森应该挺忙的,有弋柱一个人就够了。”

    “有二叔在。”顾檠黑瞳里的情愫与柔软未加掩饰,“小弦,我们很久没见了,我很想你。”

    顾弋柱唰地跳起来,挤到顾意弦旁边,头靠在她肩膀撒娇:“姐姐,我也很想你。”

    “很挤,”顾意弦嫌弃地戳开他毛绒绒的头,“坐过去。”

    顾檠的目光审视两人过于亲密的距离,眉心拧起,不悦地说:“过来,别挤着你姐姐。”

    “不要,我就要挨着姐姐。”

    看到顾弋柱搂住顾意弦的肩膀,他脸色一沉,冷声道:“顾弋柱。”

    朱可叹气,莫名想到江家老四,要是他今日在,必定会更修罗场。

    顾意弦不喜欢过于亲密的距离,掐起顾弋柱的后颈,不耐地说:“滚过去。”

    顾弋柱不情不愿回原位,她按了下眉心,动作一停,为什么江枭肄的触碰,自己没有排斥甚至忘了推开。

    “小弦?”

    顾意弦回神,古怪的将目光定于顾檠。

    他今日穿得很休闲,白色针织衫里面配了件黑色高领毛衣,皮肤冷白,五官清朗规整没有一丝岁月痕迹。

    她的视力很好,能清晰看见他由深至浅双眼皮褶皱里的那颗淡痣,无机质的黑瞳如过去所愿掀起的波澜,鼻梁上小小的驼峰,薄削的唇。

    喜欢六年的兄长,竟然可以这么快放下。

    她以为是自己洒脱或冷情,现在看来太过理智,太

    蹊跷。

    顾意弦的大脑不假思索,喉咙快一步发声,“顾弋柱我们换个位置。”

    顾弋柱向来听话不情不愿照做,她走近,注意到顾檠的眼神摇曳闪烁某种光芒,唇角动了动,最后没忍住扬起弧度,他在竭力克制,她太了解。

    她坐到他身边,认真地想了想,将头靠在他的肩,“我来说一下计划。”

    顾弋柱委屈,“姐姐,你刚刚不让我靠的。”

    朱可搞不懂状况,选择沉默。

    “明天,将在仇祺福经常去的那件会所举办一场party,他们提前会在私密宣传册上出具各类美女的照片、优势、擅长”

    无人看到的桌下,顾意弦牵住了顾檠的手,像很多前一样,他回握住,不轻不重,稳持得恰到好处。

    顾檠的喉咙略微灼干发紧,苍白的面容有了血色。

    她的卷发浓密顺滑,在窗外的日光下色泽更加鲜亮,牢牢覆在黑色的瞳膜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热意挤走了骨子里的冰凉,迟来的感情在血管经脉蓬勃鼓胀。

    然而下一秒她直起身,挣开手,若无其事地继续陈述计划,“我之前准备安插一个人在宣传册,但仇祺福的拳击技术还不错,没有女生能够胜任。”

    顾檠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太想她了。

    顾意弦其实在强撑,情绪找不到安放点。

    方才她满脑子都是那双潮热,每次缠得又牢又紧的手,并且无法忍受顾檠冰凉的体温。

    同时发现了一个以前从未注意的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面对顾檠心脏不会加速搏动。

    窗沿结湿灰扑扑,细细铺展的苔藓,成了黯沉色调的浓艳一笔。

    她机械地继续说自己的计划,余光一直往鲜绿斑迹上瞟。

    “所以才叫弋柱出来。”

    “什么!”顾弋柱不可置信:“姐姐你的意思是让我男扮女装?”

    顾意弦彻底将头转过去,注视着灰淡单调色彩里展现的生命力,她嗯了声,“你长得很秀气的,没什么问题。”

    不可控制地想起起承转合都硬朗的五官以及那双野心勃勃的眼。

    顾弋柱哀嚎,朱可想笑又不敢笑。

    腕被蓦地圈住,顾意弦低垂眼帘。

    顾檠的掌心冰润,指节泛红,力道非常温柔,不需要花上半分力气就能挣脱。

    她指尖微振,很快解除了禁锢,“而现在有两个人了。”

    顾檠的呼吸艰涩,心中怅然。

    “哥哥,”顾意弦侧头对他微微一笑,“你会帮我吧?”

    这下顾弋柱和朱可都面露错愕。

    他妈的让一个家族掌权人去男扮女装?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吗?

    顾檠与顾意弦四目相对,他的黑瞳微微发亮。

    只要她开心,他会应允一切,“好。”

    顾意弦沉默。

    幼时长起的乳牙又胀又痒,就如同现在逐渐开始生长的情愫,盘踞在心脏根系一丝一丝往里钻。

    她望向窗外,蓝天白云。

    后知后觉,确实是同一片天空。

    “现在中午了,一起去吃个饭,下午再谈吧。”顾檠想争取多一些时间与顾意弦相处,干什么都行。

    顾意弦半眯着眼,心不在焉地说:“好。”

    完了,她好像太沉迷游戏了,竟然有点想江枭肄那个死男人。

    第036章

    美国早八点, 佛罗里达州坦帕湾宅邸。

    白色大理石构筑的券柱式,富丽堂皇的庭院,排排风姿婀娜的棕榈树, 在习习海风中翩翩舞动。

    奢华的接客厅, 繁复古典的灯饰与瓷砖相互辉映, 明亮如镜。

    家仆不停往坐在黑香木沙发上的男人投去目光,他已经在这等待了一小时, 而他们的主人九点半才会醒来。

    蒲甘拿着平板强撑一口气汇报国内的工作, 裴瑞在旁等待的期间打了无数个呵欠又硬生生咽下去。

    他们因倒时差极为不适应, 再者任何时候只有别人等江枭肄的份,谁不是舔着脸来巴结, 这等待遇简直是笑话。

    而江枭肄始终面色平淡, 泛冷光的薄镜片让本就精致的建模脸像一台仿生机器人, Gallop大小事宜通过精密计算得出通过或否决的标准答案。

    九点四十, 在家仆的带路下来到餐厅。

    坐在主位的女主人叫刘可妮莉雅, 四五十岁的样子,世界富豪榜的榜单里,少有的女华裔。

    微卷的齐肩长发,戴一副浅棕色镜片的眼镜, 身形精瘦干练,全身散发女强人的强势与淡淡的压迫感。

    “江先生, 招待不周。”她很客气,“我们边用餐边谈。”

    蒲甘拉开椅子,江枭肄坐下, “不用, 来前用过。”他接过裴瑞递的卷烟,礼貌地问:“刘女士, 介意我抽根烟吗?”

    可妮莉雅手中刀叉未停,笑着说:“您请便。”

    之前联系时明确拒绝,她不知道这男人为何那么执着,竟跑到弗罗里达,屈尊降贵在前厅等待那么久。

    “我也不绕弯子了。”江枭肄浅吸了口烟,双目在阴翳之下像寒冷阴郁的冬季,“威廉姆森粉红之星您报个价吧。”

    可妮莉雅笑了笑,指着饭厅墙壁的一幅画说:“这是我驾驶飞机在日本富士山拍下的照片,与航拍的感觉不一样,您知道驾驶飞机时不能顺着火山口上的气流,否则就会被火山吸进去,往深处窥探的那一秒非常打动人,让我不惜冒险拍下这张照片。”

    “拥有用之不竭的财富后,其实会追求某个令人难忘的瞬间,”她注视他认真地说:“这颗钻石不是钱的问题,我很喜欢它,想要夺人之美您至少告诉我的用途,再准备一番言辞来打动我,对吗?”

    “我想送给我未来的妻子。”江枭肄的语速很慢,却坚定。

    蒲甘与裴瑞倒抽一口气,心里直呼完了。

    可妮莉雅露出几分兴趣,“这倒是很少见。”

    世界著名几颗稀有钻石都是送给女儿,那些富豪眼里,妻子只是一个名义随时可以取代。

    面前的年轻男人像从英国庄园走出来的贵族后裔,却并不奶油小生,凭借丰富的经验,床上功夫会不错,如果她再年轻几岁也许会想与他云雨一番。

    可妮莉雅猜想这样深刻的感情应该是青梅竹马,她好奇地问:“你们相恋多少年了?”

    他碾灭烟,平静地陈述事实,“我们刚认识不久,还未相恋。”

    这是什么稀有物种?可妮莉雅非常惊讶,“这颗钻石价格不菲,未知的未来怎么能控制,你怎么能确定送出去不会后悔?”

    “那幅画是因为未知的爱才被留下。”

    ——人们会爱上已知的事物,却更爱未知的事物。

    她稍怔楞,“是。”

    江枭肄望向墙壁,目光穿透画布似乎在看更遥远的地方,“火山休眠期的岩层漆黑冰冷,等待的过程漫长无趣,也会面临被吞噬的危险,然而炽热喷涌的一瞬间,心中只剩下对壮丽激越的哗然,血液和熔浆一样滚烫,心跳震耳欲聋。”

    “所以,只要见过一次火山爆发就不会再甘于滞留休眠期。”

    可妮莉雅回味江枭肄说的话,“世界上火山很多。”

    江枭肄整理领带,温莎结上方遗留浅红色半圆印。布料摩擦的声响细腻柔软,和他的眼神一样。

    “我偏爱那一座,看过后,就再也不能没有她。”

    可妮莉雅看着那副画沉默很久。

    她或许也在回忆过去的人生是否有这样一座火山。

    “我倒是好奇她是否真的如您形容的,如此让人着迷。”

    江枭肄轻笑,“绝无虚言。”

    “如果江先生愿意多印一份请帖,说不定我会同意请求。”

    “我想您更喜欢亲自接送。”

    ·

    佛罗里达州与南楚时差十二个小时左右。

    将近晚上十一点,顾意弦略微发困。

    与顾檠三人为明日制定周全的计划,费了不少心思,她刚准备关机熄灯睡觉,握在掌心的手机嗡嗡震动。滑过通知栏,视频通话,她下意识地翻身趿反了拖鞋,小快步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

    你有病吧,顾意弦。

    她在心里骂了句,拿气垫梳将凌乱的卷发整理柔顺,拿着蓝牙耳机走到小阳台按下绿色通话键。

    音筒传来细小飞机涡轮声,视频里的男人背靠灰皮座椅,双臂松散抱于胸前。

    两人隔着大洋彼岸对视几秒。

    江枭肄做了抬手的动作,视野距离被拉近,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声音很轻,“这么晚还没睡。”

    “睡了怎么接视频,不是昨晚才到佛罗里达,这么快就走了啊?”顾意弦将手机竖放搁在茶杯前,目光有点躲闪,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有别的地方要去,”他话音一顿,“跨国项目视察。”

    她嗯了声,想起今天江枭肄今天分享的许多风景照片,别别扭扭地说:“四哥,你的拍照技术不行,有的图片模糊了。”

    “没带相机,下次。”

    “你会摄影啊。”

    “略有研究。”他很谦虚。

    顾意弦来了兴趣,问江枭肄一般玩什么配置,他如谈及黑胶唱片缓慢道来:“钛合金,九枚玉,SUMMARIT,SUMMICRON,SUMMILUX,50mm/0.95,桃木手柄,八分之一秒,三分之一秒。”

    她眨眼,总结所有的点,“Leica(徕卡相机品牌),你喜欢布列松对吗?”

    “à la Sauvette(匆忙的图像)。”他的法语非常醇正。

    顾意弦立刻接下句,“The decisive moment(决定性瞬间)。”

    他勾了勾唇表示认同——布列松在法国出版的摄影集《匆忙的图像》,美国出版改为《决定性瞬间》。

    两人一拍即合,她迫不及待地问:“那索尼/尼康/宾得其他的牌子呢?”

    江枭肄眼底带笑,“佳能红圈头,宾得三公主,没品,Bronnica,Mamiya,太次,索尼芯片和黑科技将就。”

    “其实我对日货都不太感兴趣。”他补充道。

    “我看你是对便宜货不感兴趣吧?”

    江枭肄不置可否,顾意弦唇角不自觉上扬。

    圈子里有许多只懂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国外留学时大脑空空的富二代比比皆是,每天只知道怎么开轰趴玩女人。出于教养与尊重个人意愿,顾意弦从不对那些人评头论足,心里免不了嫌弃。她以前不是没想过放弃顾檠,谈一段恋爱放纵,但单单聊天的关卡就过滤太多人。

    相反江枭肄,不得不承认很多方面,他们的观念太过吻合,他的品味她非常认可。

    她挑了下眉,故意说:“四哥,机器不能决定一切,还得靠过硬水平。”

    江枭肄喝了口酒,倏地向前俯身,脸部离摄像头特别近,画面发糊。

    从机舱外透进来的光微微发橙,如晨曦般拓在他隆起的眉弓,像两道隐蔽山脊。

    “小弦。”放大的唇部一紧一松,像在咀嚼她的名字。

    音筒放大了嗓音的磁性,更加抓耳,顾意弦心跳不听话的加快。

    他的目光有点烫人,“等我回来,你可以随便检验。”

    检验什么啊话里话外都太犯规。

    她脸一热,脸蛋紧绷,“挂了!我要睡觉了!”

    “等等。”江枭肄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你去床上躺着,我换手机与你打。”

    “什么意思?”顾意弦没懂。

    他往后靠,惫懒地陷在椅子里,修长的指旋转玻璃杯径口,眉心拧起淡痕,“路途奔波,睡眠质量太差。”

    ——关我什么事?

    不知怎的,她没说出口,而是换成了,“所以呢。”

    他定定地,沉静地用那双森翠的眼看着她,没有任何言语,他相信她能听得懂,选择权给她。

    “我今天很累,明天还有事,”顾意弦别过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睡着。”

    江枭肄露出微妙的笑容,唇边附近出现一个类似酒窝的浅浅勾形。

    “好。”

    视频再次接通,顾意弦缩进绵软的被子,江枭肄躺在飞机后方的小床,背靠黑白条纹的抱枕。

    他脱掉了西装与领带,衬衣扣解掉几颗,垂睫俯视,她猜测他的手机应该搁在大腿。

    两人正儿八经地聊了些飞牧的事,顾意弦省略计划的详细步骤,粗略概括为利用舆论整治仇祺福。

    约莫过了几分钟,等意识到这样的角度有多暧昧,有多像她躺在江枭肄的大腿上半截。

    脑子塞满那日水池边若隐若现的轮廓,顾意弦猛然惊醒,挺直身。

    肩带从香肩滑落,白脂凝玉,有纤薄绸缎一抹,是为红墙。

    江枭肄的目光浅尝辄止,克制收回,清咳提醒,她不为所动。

    筋络迅速充血蓬勃,他用力抓了下柔软的抱枕,看着它在松拢掌心回弹,出声时成了嘶哑的喉音,“肩带。”

    顾意弦拿起手机,直怼脸庞,她没发判断是他故意为之,还是自己联想太多,只能瞪着屏幕表达不满。

    她的颧骨泛羞红色,眼神恶狠狠水灵灵。

    得,怪到他头上了。

    江枭肄低觑,渴盼来得很强烈,只能将计划搁置,“你今日看起来似乎有些累了,早点休息。”

    视频随一声轻怒薄嗔被挂断,他无奈地笑了笑,用指腹磨蹭坚硬发烫的金属壳。

    “晚安,小弦。”

    ——还有五日。

    尽管飞机没有大幅度颠簸,江枭肄睡得并不好,再次睁开眼,思维迟滞几秒,他起身在床柜翻出纸袋,脱下睡衣全部塞进去然后扔进垃圾桶。

    不能抽烟,他灌下一大杯凉水,冲了下身体,洗漱后穿戴整齐拉开胡桃漆门,八位保镖颔首。

    “到哪儿了。”

    “瑞士边界。”

    前方裴瑞与蒲甘在前方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江枭肄走近都没有发现,他用指骨轻叩椅背。

    两人一僵,站起来,“四哥。”

    蒲甘胳膊肘推搡,裴瑞面露胆怯,“南楚那边来消息了。”

    机组服务开始备餐,他顺手拿起托盘的酒,懒散倚在椅背,漫不经心地问:“她惹祸了?”

    “暂时还没有。”裴瑞额头冒汗,他不敢说:“但”

    江枭肄淡淡瞥去,威压十足。

    裴瑞心一横,解锁手机,把屏幕竖起。

    照片上的女人身着超辣超短裙,脚踩细高跟,凹凸有致,浓艳妖娆的妆容,掩盖了原本的五官。

    她细白的手臂挽着身旁男人,笑得极为刺眼,后面还有两位男人,目光都胶浊于她。

    机舱的温度一寸寸沉压,空气流动缓慢。

    瑞士已到夜间,机窗的暗光掠过江枭肄眉宇之间,阴刻,沉冷。

    难怪昨日那般乖巧,他面无表情地睨着照片,手指越收越紧。

    杯壁延生裂缝,清脆一响,玻璃杯直接碎了。碎片茬进皮肉,血淋淋的。

    “四哥!”裴瑞惊呼。

    蒲甘眼疾手快扯过旁边餐布,“医务!”

    江枭肄倏地勾了下唇,看起来有种诡异的狠戾。

    “果然不能心慈手软。”

    第037章

    中午用完午餐, 顾意弦挽着顾檠的手臂从地下车库在侍应带领进入专属通道,直达逸悦私人会所的地下二层。

    12mm的双层睫毛将柳叶眼撑成欧式大双,她的视线被挡住一半, 车位锁绊得一趔趄被拉住手臂。

    顾檠提醒, “小弦, 看路。”

    搞什么啊,她皱眉, 压低声音不满地纠正, “叫我宝贝。”

    “宝贝。”

    “等下别又叫我名字, 配合点。”她再次叮嘱,顺便拨了下以假乱真的齐刘海。

    “好。”

    跟在后方的朱可与顾弋柱看得一清二楚, 顾檠颈后冷白的皮肤透出红。

    两人心思各异, 默不作声扮演跟班。

    四人与保镖被门口对完暗号才被放行。

    厚重隔音门打开, 两排身穿招待制服的美女双手交叠鞠躬。

    中间负责人荣磊笑脸迎接, 看到顾意弦时稍滞, 仍恭敬地问好说了些欢迎莅临的客套话,最后问:“顾先生,您身边这位?”

    顾意弦摇了摇顾檠的手臂,嗓音娇柔, “檠檠。”

    “宝贝,”顾檠这一声唤得真切, 低头温柔地问:“怎么了?

    她压低声音,“这人质疑你没能力玩双飞燕哎。”

    “”

    朱可与顾弋柱差点没噎死,这他妈也太狂野了。

    在南楚没人敢惹四方王座的四大家, 荣磊慌忙摆手解释说绝对不是那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啊?”顾意弦眨着眼, 一副婊里婊气的模样。

    顾檠双眼宠溺,淡定地说:“他眼瞎。”

    接着冷眼朝向荣磊, 不悦地反问:“还不带路?”

    “是是是,我眼瞎,顾先生,这边请。”

    荣磊心里捏了把汗,边走边卖力介绍荒.淫的项目,经过一条宽敞的走廊时,他按下遥控的按钮。

    两边红丝绒帘左右滑开,每扇玻璃门后站或坐一位女人,她们风格肤色各异,明码标价,像橱窗里的商品一样供人挑选。

    顾意弦拧起眉,不到半秒松弛,装作什么事没发生。

    幸亏江枭肄禁止情.色交易,不然以Gallop娱乐的覆盖范围,整个南楚都要亮起红灯。

    穿过走廊,进入私密性更好最高档次的包间,装修豪华靡丽,长型沙发隔半米距离摆放在舞台前,圈子里玩得最花的几位公子哥都在,仇祺福坐在第一排正中央。

    仇祺福没想到会碰到顾檠。

    四方王座,邢兴生好养成,江家老四是说自己对女人过敏的傻逼,顾大清心寡欲。

    他有点诧异,目光在顾意弦身上停留几秒,露出微妙的笑,“顾先生,兴致不错。”

    顾檠看他烦,没搭腔,侧身挡住顾意弦,仇祺福心里腹诽来这儿还装,懒得再攀谈。

    顾意弦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扭动细腰拉着顾檠的手臂往仇祺福跟前走。

    干净利落的黑长直,“埃及艳后”的妆容,抹胸超短裙,笔直肉感的腿。

    性感魅惑,招摇得要命,不出意料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略微侧头,对仇祺福单边眨眼,妩媚一笑,明目张胆的勾引。

    顾檠颇感头疼,加快步伐,吩咐侍应拿了条薄毯,于第二排落座后盖在顾意弦的大腿。

    随灯光变暗,舞台中央被照亮。

    荣磊在台下最后确认名单,忽然一位侍应匆忙跑过去,两人耳语将近十秒,他脸色微变,打开耳麦,“各位稍等,还有客人刚到。”

    又要来狗东西了,顾意弦撇嘴,倾身翻开花名册,检查她安排的三位懂防身术的女生——按窦丽姝提供的信息,妖艳型,绝对符合仇祺福的口味。

    在顾意弦看来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她方才故意在仇祺福面前卖弄风骚,为计划上双重保险。

    等了约莫五分钟,包厢的门再次打开。

    “江先生,请。”

    顾意弦一惊,背后汗毛唰得竖起,立刻侧头。

    看到江掣宇和江侑安俩兄弟,她松了口气,抚摸胸口,吓死人。

    且不论江枭肄远在天边,以他的性格对这种地方大概只会评价两个字:没品。

    脑补他的表情,顾意弦没忍住笑出声,手被捏了下。

    “什么这么好笑?”

    她摇摇头,“没什么。”

    顾檠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瞥向坐在前面的江家两兄弟,提高分贝,“宝贝,说出来给我也听听。”

    “檠檠,”顾意弦对顾檠的好奇心感到莫名,暗示道:“等下我们去房间里说嘛。”

    感知到他抬手的动作,她不着痕迹偏头躲开。

    前排的江侑安大气不敢出,电话那头的男人一声不吭。

    江掣宇用手机打字:【怎么了?】

    他接过,【好像还在生气。】

    俩兄弟沉默,他们没见过顾意弦几次,完全没认出来,顾檠身边的女人是他们弟弟的未婚妻。今日被紧急诏令派到逸悦,江枭肄并未告知缘由,他们现在完全摸不着头脑。

    人到齐荣磊没敢再拖延,今日这几尊大佛若怠慢,生意不用做了。

    他简短地介绍,花名册一共20位美女,在场每位顾客可挑选3位以下。

    动感迷幻的音乐响起,第一位上台的女孩约莫二十岁,跟随节奏摆弄大胆而暗示性明显的动作。

    通过细微观察,至少十位的表情处于一种胆怯而僵硬的神情,顾意弦懒恹恹靠着扶手,长密的睫毛垂搭,眼神渐渐变冷。

    挑选结果不出所料,仇祺福只挑走了一位,顾檠将她安排的另外两位收了,出乎意料江家两兄弟也只点走一位。

    女士们被送到对应房间,侍应照流程询问是否有特殊要求与工具,顾檠摆手拒绝。

    “等等,我们要工具。”顾意弦勾勾手,侍应得到顾檠应允后弯腰附耳,压低声音说:“”

    侍应见怪不怪,面不改色承诺十分钟之内送到。

    “宝贝,”顾檠越叫越顺口,眯了下眼睛,“又想玩什么新花样?”

    她活动了下手腕,意味不明地说:“让人爽得花样。”

    江侑安的电话被挂断,接着一条讯息跃入屏幕。

    他瞧了眼,半坐回身,等顾檠那边离场,对一位侍应招手,“你,过来。”

    江掣宇嘴里咬的烟掉下来,他被烫得倒抽气,“你他妈的疯了?”

    “自己看。”江侑安把手机扔过去,继续与侍应周旋,又从助理那拿了厚厚一叠钱,塞到侍应工作服的口袋。

    侍应面露难色,垂在身侧的手摊开,“抱歉,先生。”

    这么贪心?江侑安的暴脾气上来了,撸起袖子,“你他妈的!”

    “你歇会儿。”江掣宇看完讯息,示意助理把手机给侍应,低声威胁:“想清楚了。”

    侍应摇摇头,把手机还给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

    两兄弟对视一眼,江侑安发了条讯息,得到回复后,他把头发往后捋,摆正领口的蝴蝶结,面露兴奋之色,“二哥。”

    江掣宇吊儿郎当地拍拍助理的肩,“去吧。”

    他将烟摁灭,起身说:“早知道今天就不穿白西装了。”

    “谁让你骚包?”江侑安搭上他的肩,“咱先去休息半小时。”

    两兄弟一起往房间走,半路碰到了顾檠身边的女伴以及两位过于高的女人。

    顾意弦从容地朝他们颔首擦肩而过。

    听到江家俩兄弟在背后讨论这三怎么有种熟悉感,她挑眉,继续找六号房间。

    顾檠与顾弋柱的头垂得非常低,时不时崴个脚,提低胸的裙子,乳胶垫。

    人走远了,顾意弦稍侧目,得意地问:“我说看不出来吧?”

    顾檠和顾弋柱两人长相属于秀气那款,随意打扮打扮完全就俩高挑型美女,一清冷御姐,一肌肉型萌妹。

    顾檠:“。”

    顾弋柱:“姐,我现在暂时不想和你说话。”

    她耸耸肩,无辜道:“好吧,我不配和这么美丽的人说话。”

    “”

    两人一脸生无可恋。

    抵达六号房,顾意弦让他俩在楼道等,清点尼龙袋里工具的数量,轻轻叩了两下门,用绵软酥骨的声音说:“仇先生,是我。”

    门很快打开,仇祺福先是一愣,下流地打量几番后,装模做样地问:“怎么了?”

    “顾先生不太行已经休息了,而且他不爱玩这些,”她将尼龙袋交到他手上,娇羞道:“您能陪我玩游戏吗?”

    他用两指抻开看了眼,“行啊,刚好我这还没开始。”

    ——废话,我找的人经过加急培训,专钓着你这种狗东西。

    顾意弦竖起食指摆在唇中央,“那今天就是我们俩人的小秘密哦。”

    仇祺福哈哈笑了两声,“放心,我绝对不告诉任何人。”

    二十分钟后,顾意弦嫌弃地睨着瘫倒在沙发的仇祺福,对女孩说:“你去楼道把人叫进来。”

    她往沙发上一靠,灌了不少红酒,她缓了几秒,将藏在腿间的手机拿出来拨通,“窦女士,电梯口有人接你,让他把你带到六号房。”

    房门敲响,顾意弦起身开门,两人一瘸一拐进门,磨磨蹭蹭半天没动作,她催促道:“快点脱。”

    “”

    顾檠无奈地把乳胶垫掏出来,顾弋柱嚷嚷:“姐,为什么非要我们俩啊?”

    “因为即使被发现了,他也不敢对你们怎么样啊,”顾意弦调出摄像机,对自己缺德的损招毫无负罪感,悠哉游哉地说:“乖,快点脱了,我不会拍到脸的。”

    “”你他妈想的真周全。

    窸窸窣窣,布料摩擦,咔擦咔擦。

    “把他的手搭到屁股上。”

    “顾弋柱你躺他怀里。”

    “别这么娇羞,你们穿了短裤。”

    五分钟后,敲门声响起,顾意弦收起手机,“行了,你们俩先回房间。”

    顾弋柱满脸通红,一度非常想把仇祺福捅死再自杀,顾檠反复叮嘱叫她注意安全,在催促下两人打开房门与窦丽姝换位。

    窦丽姝穿着清洁人员的工作制服,她没缓过神,指着快步逃出去的似男非女的两人,磕磕巴巴地问:“这是?”

    “别废话了,窦女士。”她把尼龙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语气随意,“你去把他对你做的全部做一遍,放心,我把他自己准备的药下到酒里了,不会醒的。”

    窦丽姝犹豫,期期艾艾,“可这,不会被”

    “不会被发现,监控室是我们的人,后续也安排好了。”见她还没动作,顾意弦拧起两道细长的眉,不耐地问:“你不会舍不得吧?”

    “我不敢。”

    不敢?

    顾意弦气笑了,走到窦丽姝身后摆正她的头逼她直视,阴恻恻地说:“来,好好回想一下躺在床上的男人,平时是怎么对待你的?你身上有多少新伤旧伤?忍受了多少侮辱的话?你向他跪着求饶的时候他可曾有过怜惜你?你陪他那么多年,他可曾有过念及旧情下手轻一点?窦女士,你该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吧?”

    滚烫的眼泪滴落手背,她付之一叹,从假发取出刀片放到窦丽姝掌心,然后牵她的手来到床头边,“你身上细微的伤口还没好,我们就还前几日的,好不好?”

    窦丽姝嗯了声,手颤抖不止。

    懦弱太久,需要人帮助走出第一步。顾意弦看得太透,并没有真的想让窦丽姝对仇祺福如何,她握住窦丽姝的手,轻轻用刀片在仇祺福的手臂划过。

    细小的血珠渗出,窦丽姝想起一些画面,没意识到顾意弦已经松开了手,积累多年的怨恨支使她继续划了第二道,接着她又抬起了手。

    顾意弦叫停,“行了,我们没有必要把自己赔进去。”

    小施惩戒足够。

    “啊?”窦丽姝不明白,眼里泛泪,却再无胆怯。

    “窦女士,恭喜你,”顾意弦笑得艳丽,五官呈现肆意张扬的鲜活,那是一种怒放的美丽,“以后再遇到那些强加的道德,愚蠢的偏见,对你有害的,用暴力去挤兑你,试图剥夺你自我的人或事,你都会想起今天。”

    窦丽姝有种头皮发麻的感动,她看着顾意弦久久不能言语,鼻头阵阵发酸。

    “行了,快收拾东西吧。”

    “好。”

    房间外的乒乒乓乓与尖叫声骤然响起,越来越大,顾意弦放下垃圾,谨慎地从猫眼往外看。

    江家与荣磊的人在走廊干架。

    哦,不对,荣磊的人全部被压制,干完架了。

    她不明所以,继续观察。

    江侑安充血的肌肉快把衬衣撑破,一脸意犹未尽。

    江掣宇痞痞叼了根烟,白西装全是血迹,他接过助理的支票,双指一松甩到地面,“医药费,购置费。”

    江家鹰犬把逸悦私人会所从门头一直砸到地下二层,荣磊莫名其妙又胆战心惊,他准备叫自家拳馆的人把江侑安与江掣宇围了要解释,结果纵横的人半小时前踢馆,他不知道哪里惹到江家的人,只好带几位随身保镖问情况,又被不由分说揍了一顿。

    妈的江家就是一群土匪强盗!

    荣磊气得不行,“不是死也得死个明白!我他妈哪里惹到你们了?”

    “江枭肄呢?我要跟江枭肄谈!”

    对内即使有怨怼,在外人面前,江枭肄三个字代表江家颜面与威严,不容置疑,不容挑衅,不可挑战。

    江掣宇抬腿踢了脚,“你算个什么东西,配叫他的名字?”

    江侑安拎起一侍应的衣领扔到荣磊面前,笑嘻嘻地说:“我宣布逸悦现在被Gallop接管,都跟老子滚。”

    正在这时,急促的警笛响彻会所外。

    南楚的灰色产业遇到纠纷,一般私下协商解决,根本没人报警。

    每人心里都有鬼,第一反应——溜之大吉。

    外面的人迅速撤离,顾意弦来不及想江家为何突然把逸悦一锅端,转身小跑回去火速与窦丽姝一起清理“案发现场”,得尽快离开这间房与顾檠几人汇合。

    出了房门还没走两步,在狭长走廊直面遇到身穿黑制服的警察,而正中间的年轻男人长相亦正亦邪,眯缝着那双吊梢眼一直盯着她。

    白色制服,正处级以上才有资格穿,大概率是局长。顾意弦镇定而淡定的视而不见,继续迎面向前走。

    邬巡再次对比模糊的照片,确认完毕,抬起下颚朝顾意弦的方向点,“把她带走。”

    顾意弦:“”

    窦丽姝不干了,她现在变成了顾意弦的忠实拥护者,抱着她的手臂,“你们不能带走她!”

    “想妨碍公务是吧?”

    “”

    顾意弦快速分析利弊,只有仇祺福的事能成为把柄,窦丽姝在警察眼里是清洁工,而她因为打扮被误认为情.色工作者,但她是与顾檠一起来的,逸悦工作名单不会有她任何资料,即使被警察带走,最多审问一番便会因为没有证据释放。

    以防万一,还得通知顾檠或朱可,她默了几秒,低声道:“你先离开,去找带你进来的人跟他说一声我被警察带走了。”

    “可——”

    “放心,不会有事,”她停了一瞬,笑着说:“毕竟我什么也没做,警察不会冤枉好人的。”

    邬巡挑了下眉,掏出根中华咬在唇间,“当然。”

    顾意弦有种不详的预感,并且接下来得到了证实。

    她先被那傻缺局长带上警车,一路疾驰到南楚总局,没有手铐羁押,没有询问查证,那傻缺局长用案情复杂的理由,强行扣在警局一间有沙发的办公室,更傻缺的是收走了她的手机。

    期间傻缺局长送水和食物,甚至还送了几本书,顾意弦没等到任何消息,顾檠朱可包括同在警局的许新蕾没有丝毫动静。

    她很冷静,分析过传唤拘传的持续时间不得超过十二小时,到点必会放人,于是心安理得吃喝完躺在沙发上看书,顺便思考江家把逸悦一锅端的理由——其一,江枭肄认为逸悦触及他的规则;其二,江枭肄知道她在逸悦。第二种等同于知道她与顾檠有勾结,可能性微乎其微。

    思索至此,顾意弦放下书,望向天花板,灯光刺白扎眼,晃得眼中一阵雾气。

    如果江枭肄知道她一直在骗他,应该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她侧头,挂钟显示时间下午九点半。

    已经过去七个多小时,他联系不到人会着急吗?

    没过两分钟房门被打开,傻缺局长又来了,这傻缺绝对是官二代。

    第一次做警车,第一次在警局都是拜这人所赐,顾意弦没心情伪装,毫不客气赏他一白眼。

    “想出去?”

    她懒得理这傻缺,默不作声。

    邬巡嗤笑,“行,我现在来问问你。”

    他拖了个凳子怼她对面,“今天去逸悦干什么?是否参与了卖.淫□□等犯罪行为?”

    “你可以进行如实供述或无罪辩解。”

    顾意弦起身坐好,懒倦而冷淡地睨着他,“我拒绝回答,请把手机还给我。”

    邬巡哦了声,从口袋掏出手机,“你的手机响了很多次,许多未知号码,还有一个叫四的人,他是你的家人?”

    手机震动,“这不,他又给你打电话了,想接吗?”

    “想接就能接?”她没好气地问,烦死了。

    “当然。”

    邬巡眸底飞速闪过促狭,按下接通键与扩音,他对着音筒,“Hello?”

    Hello个屁啊,这神经病。顾意弦想抡他一拳,提高分贝,“我在南楚公安总局。”

    她向来睚眦必报,当然不能错过这机会,“010007,记住这警号,去公安部举报中心或纪委举报他违法办案,非法传唤——”

    “闭嘴!”邬巡不耐烦地打断,“人家都不搭理你,你瞎叫唤个什么劲儿?”

    顾意弦跟这傻缺局长杠上了,“想必警官平常公务繁忙,没空谈恋爱,我们只是在冷战,懂吗?”

    “他是你男朋友?”

    她微笑,“男朋友这种随时可以换的算什么,他是我未婚夫。”

    “那人家为什么不搭理你?”

    “”

    死男人不会真因为昨天挂电话冷战吧?顾意弦急中生智,夹起嗓子撒娇:“四哥,人家知道错了,你别生我的气啦。”她胡扯一通,暗中递话,“我下次绝对乖乖听你的话,不到处乱玩,现在被当成犯罪嫌疑人关在警局,这里的人奇怪的很不让我回家,我想死你了,快点来接我嘛。”

    几秒后。

    “抱歉,刚刚信号不太好,”江枭肄的声音冷而沙哑,咬字清晰,“我回来了。”

    回来了?顾意弦浅浅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南楚?”

    “嗯。”音筒传来些许杂音和风声,近了又远,远了又近,他低缓道:“我马上来接你回家。”

    郁闷被擦拭干净,顾意弦的眼睛一下亮了,讥诮地瞥着邬巡,甜腻腻地说:“那你要快一点哦,我一分一秒都不能多等,还有别忘了010007这个警号。”

    “好,不会让你多等一分一秒。”江枭肄的嗓音暗沉,带有奇异错落的韵节,“别急宝贝。”

    不可思议,顾檠今日才喊过,完全不一样。

    她耳根燥烫,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应。

    邬巡冷笑,挂断电话把手机扔过去,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门甩得哐哐响

    他腿一抬,翘到办公桌,拨通电话,开口就骂:“追女人都追不到傻逼玩意儿,你知道老子今天他妈的加了多久的班吗?”

    “挂了。”冷冷淡淡的两个字,油门踩到底的轰鸣声。

    “”

    江枭肄这狗玩意儿再晚回来点,他还真成非法传唤了,邬巡气得头疼,插入正题,“你老婆把警号倒背如流,老子要哪天被举报下岗,你就等着一起死!听到没?傻逼。”

    嘟嘟嘟

    “妈的,一对傻逼。”

    十点五十分,听到迅猛跳动的音浪轰鸣声,顾意弦拉开窗帘往远处张望。

    她不太确定,他可从没开过跑车。

    全黑布加迪16.4一个摆尾混合刺耳尖啸的刹车声,停在警局门口。

    随后强光灯关闭,车门打开,长腿先落地,男人弯腰利落从驾驶位出来,一身笔挺硬质的纯黑西装,外罩同色长齐整的风衣,怀表挂在第四扣,气息矜冷缄静。

    晚风掠起衣决,他似有所觉,蓦地朝窗口半抬下颌,深邃的眼窝,墨绿的眼睛,沉入夜色少起波澜,酝酿无形的威压与穿透力。

    是他,江枭肄回来了。

    第038章

    离开的急切与见到江枭肄的愉悦不相上下, 顾意弦已经站在门后,她听到他稳健而有力的脚步声,能想象到他抬腿瞬间皱紧的西裤面料。

    钥匙插进锁, 金属摩擦, 门吱呀开, 她眼里露出从未有过的期盼。

    “四哥!”

    江枭肄的目光在假发,超短裙停留, 她今天便是穿成这样与她那没品的哥哥亲密。

    妒忌让耐心耗竭, 本该舒缓的五官冻结成一块坚冰, 需要疯狂激烈、歇斯底里的凿动。

    顾意弦稍怔,还未反应, 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 她被搂进怀里, 环绕在肩背的手臂收紧, 他垂头, 极低的一声叹息,热意蕴入肩窝。

    江枭肄的体型硬直挺阔,骨骼坚冷锋利,肌肉匀称有分量, 她完全被他的身形与气息包裹,他抱得太紧, 两具躯体像契合在一起。

    “宝贝。”

    江枭肄再次念出这称呼,嗓音低柔。

    有一种奇异的感受从心底热出来,顾意弦觉得羞耻慌张。

    头发被撩拂开, 他的掌在后颈收拢向上抬, 似威胁又似胁迫,她不得不仰起头。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 “江枭肄在她耳边倾吐,语气轻慢,“早点告诉他们你是谁的人。”

    “好吗。”他绅士礼貌的询问。

    前提忽略指腹快陷进皮肤的压力,屈于对危险察觉的本能,顾意弦忍不住哆嗦了下,后知后觉,江枭肄在生气。

    为什么生气?她一头雾水。

    “你们要亲热回去亲热行吗?”

    江枭肄卸去力道,执起顾意弦的手,五指挤进她的指缝间牢牢扣住。

    他转身将钥匙扔给邬巡,沉冷而刻薄地说:“今日才知警局如此拮据,提供的饮食与休息环境没有任何保障。”

    ——你安排的位置和吃食是什么垃圾?

    那他妈都是特意买的!邬巡还没回嘴,人已经牵着他心爱的未婚妻大步离开。

    要不是认识多年,真想一枪崩了江枭肄这狗玩意儿,他气笑,蹬了脚门,年久失修的木头断裂。

    值班警员循声前来,“局长,这”

    邬巡面不改色,“江家老四弄的。”

    出警局后,顾意弦象征性活动指骨挣扎几下,开口询问:“四哥,你为什么生气啊?”

    “因为你昨天挂了我的电话。”江枭肄面色已经缓和,拉开车门,“我在和你冷战。”

    “那还不是因为你——”

    他松开她的手,撑住车顶,“我怎么。”

    她下意识低眼,不到一秒钻进副驾驶。

    江枭肄的眉梢微挑,弯腰也伏进了副驾驶,左手撑在座椅。

    “干什么?”顾意弦往后靠。

    咔哒。

    安全带从她发顶绕至左肩头。

    相隔一半臂展距离,他抬眼注视她,动作没停,拽着卡扣那一头向下拉。

    布加迪威龙的速度太快,为了防止受到猛烈撞击,安全带的韧性和强度很高,织料对比皮肤的质感实在毛糙粗实。从肩头往下,缓慢穿过两峰间,顾意弦侧头,不自觉吸气,胸腔至肺部扩张,更加紧贴鼓噪。

    副驾驶的空间逼仄,光线暗昧,氧气被江枭肄身体的味道掠夺从而变稀薄,荷尔蒙生产的激素飙升,让交感神经不自觉兴奋。

    “我自己来。”她声音起伏,伸手碰到他手背偾鼓的青筋。

    “万女士,这是我的工作。”江枭肄的视线在她饱满的唇,因为只有这里能看,他将卡扣精准按进插销,音色含混不明朗,“不过,你以后想自己来,也可以。”

    顾意弦找不到接洽的语言,喉结焦渴。

    她略加思量,“我想喝水。”

    江枭肄退出副驾,从后备箱取出矿泉水拧松,斜身坐进驾驶位,递给顾意弦,“只有这个,将就喝。”

    他迅速扣好安全带,“困吗?”

    “不困。”她今天在警局睡了太久。

    “好,那今天带你兜兜风。”江枭肄启动引擎。

    瓶盖轻松拧开,顾意弦停了半秒,抿几口问:“四哥,你的行程那么赶,不困吗?”

    “谢谢关心。”他露出今天见面第一个笑容,“但这辆车许久没遛,恰巧今天副驾第一次坐了人,它有点兴奋。”

    她望向窗外唇角上扬,“那我还挺荣幸。”

    引擎轰轰两声,车身往后,继而迅猛向前奔驰。

    市区限速,速度不是这辆车的极限,顾意弦以为江枭肄要去南楚至高点砚山兜风,结果他一脚油门踩进了流连街,车最后停在Gallop俱乐部门口。

    江枭肄从后备箱取出两个半米高的纸袋,顾意弦一看就知道是榆宁带出来的,黑金配色右下角印有J。他把钥匙扔给停车门童,右手拎袋,左手照例像八爪鱼一样扒着她的手不放,习惯成自然她摆烂了,忍不住问:“四哥,我们不是去兜风吗?”

    江枭肄停住,低头,“我以为你会想先洗脸。”

    她确实想,但他怎么知道?

    “有几次回榆宁晚了,你在路上自言自语说带妆一天会堵塞毛孔,十点以后得让皮肤自由呼吸。”他的语气很淡,牵着她进入旋转门。

    门口迎宾员颔首,侍应上前迎接,顾意弦看着江枭肄的侧脸愣愣出神,他把右手其中一个纸袋递给侍应,吩咐侍应带她去洗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侧头凝视她几秒,“今天的妆造很漂亮。”

    顾意弦抿唇,心情复杂。

    他的演技可以去拿奥斯卡,若不是演戏,那么攻心计策已经成功一半了。

    “有多漂亮?”她笑着问,表情有点僵。

    江枭肄静观,目光洞悉,话锋一转,“速度快点。”

    “晚上不用上妆了。”他意味不明地撂了一句往相反方向迈步。

    顾意弦没细想,跟随侍应前往套房,与顾檠朱可一一报平安,把自己捯饬清爽又擦了些护肤品。

    撕开纸袋的胶带,里里里外外非常周到,衣服居然是前天穿过的品牌blumarine,棕褐雪纺衫,微喇牛仔裤,一双低跟鞋。房铃按响两长一短,她将胸前的丝带系到顶,拿着手机打开门,直接愣住。

    江枭肄穿了件Type1夹克的皮衣版,T恤,牛仔裤,球鞋。

    气质依然矜冷倨傲,但褪去西装,便多了几分离经叛道的痞气,松弛散漫的少年感。

    很他妈的帅。

    江枭肄从头到脚将顾意弦打量一遍。

    终于他妈的换下那套该死的衣服了。

    他俯身凑近,笑了下,“还没弄好?”

    顾意弦往后退半步,才发现他们俩上衣是同色系,且风格都偏复古,就像特意搭配的情侣装一样。

    “弄好了,”她疑惑,“你怎么今天穿这样。”

    他挺直腰杆,顺便捞起她的手,将她从房间拉出来,“现在是下班时间。”

    “哦。”

    “不合适吗?”

    “看起来很年轻。”

    “我只比你大两岁。”江枭肄低头,微眯了下眼,用手掌比划,“矮了不少。”

    “我在女生里面很高了。”顾意弦反驳,明明是他太高,不过他的心情似乎又好不少。

    他捏了下她的指骨,有点敷衍,“嗯,很高。”

    “”死男人有病。

    再次上车已是凌晨,漫无目的在南楚逛圈,顾意弦与江枭肄聊天的氛围很轻松,车速不快,晚风送进半开的车窗。

    等待红灯的间隙,他悠闲地叼着卷烟,她望向窗外。

    绿灯前江枭肄侧目,街角一隅朦胧光源勾亮了顾意弦的侧脸轮廓,边缘模糊,绒绒的,让人心动。

    他深吸一口烟,看了眼油表,“想不想去砚山?”

    “我以为你早就该往那去了。”顾意弦回头看他笑,“毕竟那里的路才配得上速度。”

    两人一拍即合,“行。”

    中途在加油站停歇五分钟,行驶过沽江大坝,抵达砚山山脚,布加迪的顶棚全敞,引擎发出巨大轰鸣声,飞速冲上山坡,撕裂了宁静的夜晚。

    布加迪的运动模式速度非常快,大概从南楚到旁边城市的城际高速,到站时间30分钟,布加迪所用时间大概25分钟。

    平时没见过江枭肄开车,顾意弦没想到他车技这么好,他好像总是打破她对他的一些陈规旧见。而他放松时,具有另一种独特的魅力,她总无意识将注意力投到驾驶位,投向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以及被溶银月色映散熠熠微光的侧脸。

    察觉自己被吸引后,顾意弦抿住唇,望向后视镜倒退蜿蜒的路。

    半山腰车速减缓。

    “今天不能上山顶了。”江枭肄解释,“油不够了。”

    以后得减少与他单独相处的时间,攻心计策容易迷失自己。

    “那回榆宁吧。”顾意弦抬了抬唇角,面部肌肉僵涩,很难牵动。

    “去观景台看五分钟。”他轻踩油门。

    “好。”

    车径直前往山腰的观景台,车熄火,顾意弦靠在驾驶位没动。

    江枭肄从她的表情窥见了些许端倪,下车绕她侧面,手一捞直接将她抱出副驾。

    “干嘛啊你,我就想在车上呆着!”她不满地嘟囔。

    他把她轻放到引擎盖,沉着脸冷声道:“坐好。”

    心中的烦躁让人不安,顾意弦偏过头,手撑散发余热的引擎盖,仰头恹恹地望着夜空。

    江枭肄从后备箱将礼物盒取出,抬头时目光顿住,零碎稀淡的光烘托顾意弦披散的卷发,烧得发色愈发浓黑。

    放轻脚步靠近,倏地一阵山风,她垂坠在腰间的发梢往后飘,发丝嵌合虚虚的泛金色泽。他不自觉提起手,试图探触,又慢慢缩回了手,而她就在此刻回头,几根近乎透明的发丝绕拂在他的指尖。

    也许是太过静谧,谁都没出声破坏。

    顾意弦的神情笼罩迷蒙,却又沉浸在余韵。

    她忘了回避,注视江枭肄左耳的刺青,他似乎也沉陷了,垂睨缠在指尖的发丝。

    须臾,他抬手,慢慢低下头,用唇轻轻碰了碰,她心脏的搏动就在那一霎失去了平缓而规律的节奏。

    见鬼的游戏。

    她听见自己问:“四哥,你想接吻吗?”

    第039章

    “四哥, 你想接吻吗?”

    风起,引起树叶哗然。

    江枭肄身形一顿,缓缓抬头。

    他的眼像片绿野, 轻易便能窥见随风渐起的感情, 或静谧如天上挂着的月, 或澎湃如山脚万家浮动的灯火。

    一眼惊鸿,不足以描绘顾意弦此时的悸动。

    她不敢再看, 偏过头, 胸前的丝带在风里凌乱。

    他低低地笑, 并不回答她索吻的请求,将她的发挽在耳后, “小弦, 我有礼物送给你。”

    顾意弦懊恼于方才的鬼迷心窍, 又有点生气江枭肄的拒绝。

    听到他的笑和拆包装的声音, 她更加羞恼, “我不要!”

    江枭肄把紫色丝绒盒调转方向放到顾意弦大腿,“打开看看。”

    “我,不,看。”她扣引擎盖的缝, “我与四哥只是合作关系,受不住什么贵重的礼物。”

    按开锁扣的声音, 随后耳垂一热,他的指从她耳后挑起那块软肉。

    “江枭肄!”顾意弦扭头瞪他。

    “嗯。”江枭肄垂着睫,目光专注于她莹润的耳朵。

    她欲抬手, 他迅速捏住腕, 意味不明地提醒:“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死男人真的有病。顾意弦的余光瞥停,低头看向丝绒盒——大小不一的方形格, 左边四格,两根长条、环状与流苏状的银色物体各一对,上面布满漩涡状水纹,又有点像锦缎织物上的花纹;右边十二格,爪镶上不同颜色的八对钻石,不大,颗颗闪耀璀璨,无论按颜色或净度都是顶级,四对翡翠玉石,无任何杂质,天然A级;正中间,一对没有任何装饰的铂金耳钉。

    她拿起一根长条物体,非常坚硬,像钢。

    好奇道:“这什么?”

    “耳坠。”简短的回答。

    “啊?”

    江枭肄左手拈起一块与顾意弦衣服相衬的香槟色钻石,右手取出耳钉,爪托扣向耳钉,又把她手里的钢条翻转,“准确来说是组合耳饰。”

    冷光一闪,锐利的尖头与脖颈皮肤接触,往里便能刺破血管,顾意弦瞬间感觉到凉意。

    “也可以当作防身武器。”钢条在他指间灵活翻转,尖头对准耳钉下方勾住,重新组装,卡扣设计非常精密。

    她微楞,嗫嚅道:“这是特意”

    “随便买的。”

    怎么可能随便买得到。

    顾意弦的睫沉沉往下压。

    耳饰相对其他价格低,从小到大收的礼物耳饰数量最少,但她最常戴耳饰,因为手链或镯影响出拳,项链容易被对手利用,反勒住脖颈在实战中太致命。

    无人探知内心,她其实无所谓,直到这一刻,千万只蝴蝶羽翅翕动想要飞进来,她知道它们来自绿意横生的地方。

    她捏拢手指,一步步试探,“为什么要买这样的耳饰给我?”

    “防身。”

    “怎么,怎么不是项链之类的?”

    “不适合。”

    好像真的飞了一只进来,她整理衣领,不动声色摸了摸心口,停一秒,低声道:“谢谢。”

    “顺手而已。”江枭肄摩挲耳钉底托,“使用时小心,武器部分是Wootz钢,强度和硬度很高,一边开封了。”

    钢条当刺刀,钢环套在指骨,顾意弦拈起流苏,“这个怎么使用?”

    “随你。”

    “哦。”她挑了下眉,当刀片吧。

    江枭肄静视顾意弦手里美丽的废物,像是随口一问:“要试试吗?”

    她伸出手,“要。”

    “第一次戴容易误伤自己。”他拈住蝴蝶钩,“我帮你。”

    她抬睫,眼睛很亮,“好。”

    他无声地勾唇。

    顾意弦取下今日戴的耳环,撩开头发,侧头。

    耳朵遍布细微的神经,皮肤很薄,被捏住时她的肩内收。

    江枭肄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耳朵,耳轮外圈细小的绒毛全部立了起来,濡湿后应该会软塌。

    手感很好,他不禁揉捏,她抖了下,趁她说话之前,他开口了,“你的耳朵好像敏感,我轻点,忍一忍,别动。”

    顾意弦细弱蚊蝇地嗯了声,有点后悔刚刚答应他。

    温度和触觉无限放大,江枭肄双指熨烫了她的耳,冰凉的针缓慢插进,挨擦愈合后最嫩最薄的皮肤,几乎是整根埋在耳洞,前端只留分毫,接着被蝴蝶扣堵住,压紧扣牢。

    很热,掌心的引擎盖好像又变烫了。

    “转过去。”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嘶哑。

    她乖乖换了另一边,闭上眼,让他快点。

    每分每秒变得漫长,直到她的手心变得潮热无比,两只流苏坠在了耳间。

    顾意弦想照镜子,江枭肄拿出手机打开相机,摄像头朝向她。

    “很漂亮。”他的咬字很浅,每一个音节都不加力度。

    她侧了侧头,流苏晃动,眼睛像小月亮,“挺复古的,和我们今天的风格很配。”

    我们,我们当然很配。

    江枭肄的目光灼灼,“要检验我的技术吗?”

    “嗯?”顾意弦的脸颊还有未散去的余温。

    “帮你拍张照片。”

    她环顾四周,昏暗一片,“这种光线有什么好拍的?”

    江枭肄用实际行动证明可以,车启动,远照灯刺白的光照亮山路与不远处的树影。

    顾意弦的小腿挡住四边形大灯,她往中间挪,但布加迪的引擎盖中间低坡,臀部往下滑。

    他扶住她,手掌圈住她的大臂,力道很重,能感受到皮肤下方埋藏的鼓动脉络。

    “想。”

    迟来的答案。

    风撩在耳侧,顾意弦抬头与江枭肄的目光相聚,铺天盖地的风潮与汹涌席卷那片平静绿野,脉搏迅速跳动,“想什么?”

    他松手,她往下滑,双掌压在车前排气口,后颈被他握持,被他用指腹摩挲。

    “我想的很多。”江枭肄往前弯腰,鼻尖抵触她的鼻尖,“但现在,我只能想——”

    鼻尖厮磨至她的鼻翼,他的唇在她唇前翕动,“与你接吻。”

    潮热吐息浸进她唇瓣的纹路,呼吸重量失悬,他吻了下来,顾意弦背后积攒的汗意却漫涌上去,手一紧抓住凸硬的车棱。

    江枭肄的动作对比上次称得上耐心十足,她的下唇被他慢条斯理舔舐着,湿润后被含咬住,她不得不迎接他,他柔软的舌尖托扫,引起细密的痒感,他的气味逐渐溢满口腔。

    半山腰的风越来越大,顾意弦心神摇曳,长发,轻薄的雪纺衫飘动飞舞。

    灰色连绵的群山在江枭肄身后,他用视线描摹,攥取她美妙令人迷恋的神态。

    咔擦。

    画面定格。

    顾意弦被激醒。

    有病吧,拍什么照,该不会想用此威胁,但接吻照能威胁什么,又不是裸.体床照。

    手机随意放在车盖,江枭肄腾出手揽住她的腰,亲她嘴角,声线哑黯,“宝贝,你好像不太会啊。”

    “别这么叫我!”她撇开脸,他的头便顺势垂在颈侧,短发刺得痒,喘息的温度让两人体表发烫像在低烧,她感知到他身体紧绷膨起的微妙反应。

    “你还不是不会”含糊不清的反驳。

    “不会,第二次,”他坦荡承认,“你也是吗?”

    妈的,死男人果然是初吻,见鬼的游戏。

    不可否认对江枭肄产生别样的感情,但从接近那天起她就在骗他,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说不定只是喜欢精心营造的假象。

    真相大白那天,他肯定不会放过,说不定也会把她拎到Gallop的顶层恐吓。

    该怎么将今天这关混过去呢。

    “不是。”顾意弦说了谎。

    “这样啊,”他低哑地笑,“那你教教我。”

    话落掰她的下巴,撬开防线,用舌尖卷了下她的舌。

    顾意弦狠狠咬住,血腥味在唇齿之间漫溢,江枭肄霍然抓住她的手腕,猛地压向她的上半身,哐地声,她的脊背贴住发热引擎盖。

    两人拉扯动静不小,手机滑到地面扬起灰尘。

    他眼睛微眯,警告意味很浓,指腹碾磨按压她的唇,“有没有人说你胆子很大?”

    审时度势,适可而止,顾意弦飞快地啄了下江枭肄的指节,攥住他夹克的衣摆拉了拉,缓慢眨睫,嗓音软绵,“四哥,我困了。”

    他不说话,她声音又柔了几分,“好晚了,回榆宁睡觉好不好?”

    火气全消,江枭肄低谑,她现在倒会拿捏,偏偏他吃这套,他抑下空虚感,起身将她拉起来,“要接吻的人是你,说困得也是你。”

    “我体力不好啊,”她可怜兮兮,眼睛雾蒙蒙,“只能撑到这么晚了。”

    “抱歉,我考虑不周,”他脱下外套搭在她肩膀,口吻温和:“但你这样不行,以后每天早晨与我一起去纵横训练。”

    顾意弦脸瞬间垮下来,真不是个东西,装作喜欢却想方设法折磨人。

    她捡起地面的手机递过去,“四哥,我这样的弱女子去纵横会被一拳打死的!你真的忍心让你的未婚妻命丧擂台吗?”

    “不忍心,”他怜惜地看着她,“所以我亲自训练你。”

    “”

    NMD,伪装就够累了,还要装菜鸡。

    “我们只是合作,四哥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我不配。”

    “没事,热心市民路上看见流浪汉都要捡回家,”江枭肄揉顾意弦的脑袋,她没躲,他忍住笑意,“况且我们之间还有坚不可摧的合作关系,对你好应该的。”

    “四哥——”她猫腰,不让他碰了。

    “体力看起来不错,再呆会儿?”

    江枭肄懒散揣兜,好整以暇地看着顾意弦憋火的表情。

    她无意识碰耳坠,手指扒拉几下,扭头朝向副驾驶。

    他低头弯了弯唇。

    ·

    书房寂然无声,只有挂钟滴答击响。

    江枭肄洗去长途跋涉的疲惫,陷在沙发打开手机。

    他先看了许久照片,意外之喜,想起好友对待妻子的操作,将两人亲密合照设置成壁纸与屏保。聊天背景图也不能漏,他喝了口酒点进微信,唇角上扬的弧度坍塌,平直绷紧。

    微信延迟,点进去四条消息蹦出来。

    弦:【[对方向你转账100000]】

    弦:【[对方向你转账100000]】

    弦:【四哥,今天的接吻费用。】

    弦:【够吗?】

    江枭肄抬杯,面无表情地将酒一饮而尽。

    起身又坐下,缄默半响,他扶着额低笑,无奈地收下这两笔所谓的接吻费用。

    搜索栏敲下“顾”,点开“顾没品”的聊天框,点击发送照片。

    对方正在输入映入幽暗的深绿瞳膜,他点击撤回,快速敲了几个字发过去。

    江枭肄:【抱歉,发错了。】

    顾没品:【。】

    江枭肄:【顾先生,人到中年得注意保养身体,以后少去风月场合。】

    江枭肄:【对了,我的未婚妻是不是很漂亮?】

    第040章

    深夜三点半, 一辆紫色911冲出麓湖山庄。

    十六年前的车祸后,顾檠再也没碰过跑车,出行永远是商务车速度不会超过80码, 而现在仪表盘第二位刻度达到中轴250km/h。

    然飙升的速度还是无法平息愤怒与俞烧俞旺的妒火, 在逸悦会所他就知道江家两兄弟是江枭肄派来监视顾意弦, 看到江侑安的耳机他便故意那么说,没想到江枭肄不止把逸悦砸了, 还把小弦弄不见了, 更可气的是

    红灯禁止通行。

    啪!

    滴——

    顾檠一掌拍到方向盘, 那张照片像扫描到视网膜,他只要闭眼就是顾意弦坐在引擎盖仰头被吻的样子, 两人穿的情侣装, 她像晚霞一样被熏红的脸颊与脖颈, 在风里扬起的卷发与丝带, 还有江枭肄那贱男人的侧脸。

    她的唇型用眼神描绘过多次, 丰满的唇珠,两侧窿起,唇角微微上扬,像樱桃一样的红色。他几乎能想象含住会有多甜美, 咬一咬是怎样的汁水充沛。

    可他从未尝过,他的妹妹, 他心爱的人的唇被别人捷足先登。

    顾檠双目通红,一脚踩下油门,低骂:“贱男。”

    911朝南楚知名墓场芜绥山飞驰, 守墓员吓了一大跳, 哪个疯子深夜跑到坟场。

    驾驶位车窗降下,他惊讶道:“大先生, 您”

    “香烛、纸钱,包袱,越多越好,”顾檠的声音嘶冷,“还有铜炉。”

    守墓员感受到刺骨凉意,“您稍等,我去仓库取。”

    芜绥山坟场有专业的焚帛炉,不允许在墓前燃火明烛。

    然而在一座独立坟墓,大量的祭奠之物燃烧在铜炉,照亮一隅,灰屑漫天飞舞。

    石碑上的黑白照片,女孩笑的甜美青涩,一对酒窝挂在唇角。

    顾檠闭目,原来酒窝与梨涡一点也不像。

    膝盖弯折直直跪下去,撞到地面发出沉闷咚的声。

    “对不起。”

    他的头磕向坚硬大理石。

    “对不起。”继续。

    他机械执行,每说一句对不起,磕一下头,一次又一次,二十次,五十次

    血从额角疤痕溢出,模糊视线,顺着原本清逸的五官往下流,浸染了白色棉麻衫。

    天微亮,顾沭起床锻炼,听到家仆说大先生昨晚三点多将车库那辆跑车开出去,他知道顾檠为顾意弦扮女装那会精神就失常了。

    他想也没想直奔芜绥山坟场,赶到时场面狰狞疯狂,坟前不知道堆积了多少灰屑,火还在燃烧,而跪在坟前的人满身污秽,干涸与新鲜的血,像失去了意识磕着头。

    “阿檠!”顾沭不敢想象再晚来一时半刻顾檠会怎样,跑过去组织他自残的行为,“够了!”

    顾檠抬头,睫被血污黏在一起,看不清漆黑的眼睛里是怎样的情绪。

    “天亮了么。”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

    “天亮了,可以了。”

    跪了一夜,被火烤一夜,加上失血过多,顾檠瘫坐到地上,将最后的香火扔进铜炉。

    他注视着火焰,淡淡地说:“顾二,我活了两个十六年。”

    “第一个十六年,我做了三件错事,第一件,开那辆车,第二件,没在车祸中死掉,第三件,没在重症室拔掉氧气。”

    “第二个十六年,我又做了三件错事,第一件,立下誓言以为可以赎罪,第二件,违背誓言再次爱上一个人,第三件,因为誓言把她送到另外一个男人身边。”

    “阿檠。”顾沭心里发酸。

    “有烟吗?”

    他掏出烟递过去。

    顾檠单手把额前的发往后捋,就焚烧的火点烟,他深吸一口,自嘲地笑,“用血破誓,不得好死我也认了。”

    寂静,只有劈里啪啦的声音,当一切归泯。

    “阿檠你昨晚是不是又买了几个明清的瓷器?”

    “找人联系江坚秉那边,江枭肄那个贱男的资料这两天我要看到结果。”

    “”

    “破坏小弦的游戏她肯定会生气,你说我该想个什么法子把她弄出来?”

    “”

    ·

    顾意弦一大早被薅起来,江枭肄叫尚娴和家仆帮她洗漱,换衣服,空腹出了主楼,死男人不知廉耻非要牵手,她本来挺抗拒,但实在受不住困意,靠着他坚实有力的臂膀昏昏欲睡。

    “有那么困吗?”

    顾意弦敷衍地嗯了声。

    江枭肄觉得有点好笑,弯腰,想将人横抱起来。

    她不耐地踢他伸出的手,娇气地说:“走开,我就这样。”

    “行,”他挺直腰,“那你继续挂着。”

    顾意弦的发顶到江枭肄的下巴,步长只有他的三分之二,她的手只能包住一半他鼓囊的大臂,熨帖的布料被扯皱,她整个人贴在他大臂后方,恨不得把脸埋进他的袖子。

    江枭肄拖了个“累赘”步伐奇慢,上了游览车,她像某种动物寻找窝乖巧地靠向他的肩,但又坚持原则非常有骨气,死活不让他搂。

    晨光微曦,江枭肄侧目,心里塌陷了一块,锐利硬质的棱角与眼神柔绵。

    顾意弦浓密乌黑的头发泛淡金,发顶小小一个旋,如同手工精心勾编的针脚。

    大概因为不安分,细小的短绒毛更明显了,他实在喜欢她的头发,又觉得可爱,伸出手轻轻戳了戳直立的发尖。

    过了会儿,游览车下坡刹车降速,顾意弦的脑袋往前磕,江枭肄托住她的额,顺便掐了把她的腮颊,未着粉黛的皮肤手感极好,光滑细腻,他没忍住摩挲。

    她拍开他的手,无意识咕哝:“死男人,滚啊。”

    “”

    他坐直正视前方,余光里蒲甘与裴瑞从后视镜偷瞄,表情恢复肃冷,语气压低刻薄不减,“再看扣年终奖。”

    蒲甘与裴瑞第一次在心里用动物形容他们尊敬的四哥。

    抵达纵横拳击馆,顾意弦仍然树袋熊挂在江枭肄的胳膊,清脆打靶与嘶嘶呼哈声实在太吵,她费力睁开眼,思维僵滞几秒,嫌弃地甩开他的胳膊。

    江枭肄低觑她一眼,甩松发酸的肌肉,语气凉凉,“用完就丢?”

    “当然不是啦,我怕四哥您累着。”顾意弦假笑,弯起的唇动了动,想打呵欠。

    他盯着她,目光锐利审视,她缓眨睫将呵欠咽下去,十分敬业。

    快到更衣室,蒲甘与裴瑞将准备好的运动服和毛巾呈上,江枭肄把两人的一起拎着,“已经累着了。”

    谁逼人起早床谁就是天杀的,顾意弦袅袅欠身,懒洋洋鞠了个躬,“那真抱歉呀。”

    阴阳怪气。

    他眼微眯,看向蒲甘裴瑞,沉声道:“转过去。”

    蒲甘裴瑞巴不得,两人肩搭肩远离是非之地。

    “觉得抱歉就得拿出点诚意。”

    顾意弦说是是是,倏地视线被剥夺,一块黑金色薄巾盖在发顶。

    她蹙眉,还未抬手扯下来,薄巾被掀开一角,江枭肄弯腰钻进来,两指捏住她小巧下颌,飞速咬了下她的唇,舌尖撩搔过,留下湿润清爽的薄荷气。

    他看着她,懒懒散散一挑眉,若无其事地撤离。

    不知是气还是羞,顾意弦双颊粉红,拽住薄巾一角往下拉,卷发因为摩擦炸了毛。“你、你……”又不能骂,飞牧的事还没解决,她憋了半天,“四哥,昨天是环境使然,你不能因为我们接了一次吻,就肆无忌惮占我便宜。”

    “抱歉。”江枭肄把运动包放到她手上,眉眼低敛藏起笑意。他拿出手机点几下,朝她晃了晃,目不斜视地走进男更衣间。

    顾意弦将震动的手机掏出来解锁,滑开消息栏。

    四:【[对方向你转账200000]】

    四:【接吻费。】

    死男人绝对是在报复!

    她右手捏拳,左手手背使劲擦被狗咬的地方,气冲冲地跨进女更衣室.

    江枭肄的话代表绝对命令,纵横拳击馆的内务负责人昨日收到消息,今早就弄了一套罗兰紫的沙袋与拳击手套。

    顾意弦看到时眼睛亮了一下,很快恢复淡定,坐到长木凳。

    她的头发高高束起,没了卷发柔媚,五官棱角分明显得倨傲冷艳,而黑金紧身布料勾勒的惹火曲线与那截细白的腰,即使有江枭肄在旁坐镇,仍频繁吸引馆内学员的目光。

    穿衣是顾意弦的自由,江枭肄没打算限制,也了然她的性子。他抬睫,眼神冷厉地扫了一圈,含带警告威慑,将其他人的觊觎之心清理干净。

    断绝祸源后,他侧头,表情逐渐变得兴味十足。

    顾意弦望着擂台,完全凭本能,动作熟练专业。

    张开左手五指,用绷带的绳子套住大拇指,在手背上绑一块绷带,右手把绷带从虎口绕到拇指和手腕的交界处,再把它从拇指和无名指的中间穿过去。

    重复每根手指,最后用尼龙胶将绷带在手腕紧固,等察觉一道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太久,她抬眼追寻,警惕地问:“看我做什么?”

    江枭肄将左手绷带固定,微妙地勾唇,“等下你用尽全力,我看看你有没有搏击格斗的天赋。”

    “我一向没有运动天赋。”顾意弦摇头。

    ——有天赋也不能让你知道。

    他活动手腕,“也许只是没挖掘。”

    她笑了,“四哥对我期望真高,可惜我是块朽木。”

    准备工作完毕,江枭肄扯下披肩的薄巾,健硕紧实的胸膛,腹肌群块块分明,偾张的荷尔蒙。

    顾意弦别开眼,“四哥,要不然你还是穿件上衣吧。”

    他站到她面前垂睨她,明知故问:“怎么?”

    “”她委婉道:“会分散我的注意力。”

    “什么分散你的注意力?”

    “”算了,又不是没见过。

    “没事。”

    熟悉的场地,顾意弦不自觉改变走路姿势,前脚掌先着地保持下盘稳固。

    江枭肄收于眼底,从旁边木架取出靶子套在双手,“试试。”

    她软绵绵出拳,“怎么样?”

    简直在挠痒痒,他觉得好笑,“用力。”

    “用力了呀。”她又轻轻锤了下靶子,“我都说了,我不行的……”

    想到酒店的监控视频,江枭肄缄默良久,解开靶子,“走吧试试沙袋。”

    顾意弦摊手表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我不可能打得动。”

    “没事,纯体验。”

    “好的。”她点头,反正不使力就行。

    两人一前一后到练习处,江枭肄手指抚摸过沙袋,不动声色捏成拳,迅速转身,抬臂朝顾意弦出直拳,在距离她面部几寸距离收住所有力道。

    打拳的人敏捷度高,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顾意弦下意识回避,双手举在胸前,脚步一前一后,摆出“抱架”——拳击格斗中标准的防御措施

    完了。

    妈的,死男人真是诡计多端,原来打这个心思。她饱满光洁的额头立刻出了一层汗,垂睫疯狂思考如何解释或弥补。

    江枭肄好整以暇地睨着顾意弦。

    小骗子还想装。

    他的语气故作沉冷严肃,“小弦,你怎么会抱架?”

    抱架,抱、架,抱抱。

    顾意弦灵光一闪,故意脚掌朝侧边崴,身体向前面栽,扑上去抱住他的窄腰,“什么报架呀?”

    “四哥,你刚刚突然那样,好吓人啊。”

    嗯,推他头上。

    运动内衣没有海绵,训练服轻薄透汗,软绵绵撞向江枭肄的上腹,他的身体陡然僵硬,手臂滞在半空。

    顾意弦又环得紧了些,仰起小脸无辜地看他,嗓音腻得人发慌,“四哥,我刚是脚崴了,好疼呀,要抱抱才能好。”

    ——呕。

    匆匆跑来的蒲甘正好瞧见,被狠狠喂了把狗粮。美人投怀送抱本不应该被打扰,但他此时有更重要的事。

    “四哥。”

    顾意弦充耳不闻,尽管感受到江枭肄的腹间鲜明肌理沟壑缀满细汗,她的脸颊也发烫发热。

    “四哥,抱抱。”她继续撒娇,死命抱住他的腰,生怕他找自己麻烦。

    江枭肄眉睫挤蹙,几乎要维持不住,身体出现了微妙、控制不住、生理性的反应。

    再这样下去,他要在下属面前颜面尽失。他隐忍而艰难地推开她,嗓音哑到像几天没喝水的人,“你先自己练习。”

    “不要!”

    “乖,我与蒲甘说些事。”

    果然欲擒故纵有用,顾意弦立即松手,乖巧而懂事地说:“好吧,蒲甘找你肯定有要紧事。”

    她想了想,语气轻柔委屈,“我也不是很重要,没关系的,就是脚疼了点,你快去吧。”

    “”

    江枭肄第一次落荒而逃,步伐迈得飞快。

    蒲甘只有一米七八,追都追不上,他身心被创得俱疲,实在没忍住,“四哥,是顾家那边的事。”

    “什么?”

    “顾——”

    “四哥!”

    裴瑞在不远处大喊,他拿着手机小跑过来,“您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我怕有什么急事。”

    “嗯。”江枭肄冷静几分,面无表情地吩咐:“蒲甘,继续。”

    蒲甘低声道:“顾檠也宣布订婚了,而且订婚宴与我们的日期在同一天。”

    手机解锁。

    顾没品:【[图片]】

    顾没品:【[图片]】

    顾没品:【[图片]】

    顾没品:【抱歉,发错了,发现时已经撤不回了。】

    顾没品:【让江先生见笑了,都是我家那位与我发的讯息。】

    江枭肄体内的温度彻底低了下去,气场阴冷得骇人,让人心惊肉跳。

    同一天订婚宴,加上这些垃圾话。他都不需要揣度就明白顾檠是什么意思。

    以为他会因此怀疑她?质疑她的感情?还是吃醋把她推走?

    她以前喜欢谁已经无法改变,只要现在以后都是他的就行。

    为过去吃醋的人多愚蠢。

    江枭肄点开一张图片。

    长图,4.2M加载许久。

    小弦:【哥哥,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我好想你呀。】

    他看了第一行直接将手机锁屏,脸彻底黑了。

    顾檠,这个没品的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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