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安静地对视了几秒。


    余幼惟的求生欲被唤醒了。


    “我的意思是,我请您吃猪肘子,我最喜欢猪肘子了。”余幼惟面不红心不跳,从善如流地对沈时庭说:“您喜欢红烧的?酱香的?卤味的?还是清蒸的呀?”


    余幼惟说完,办公室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余幼惟表面笑嘻嘻,灵魂已经爆炸飞离地球八千万公里。


    我到底在说什么呀?!


    沈时庭也一字一句地问:“你在说什么?”


    余幼惟随机应变:“我在幽你一默。”


    说完,他清晰地看到沈时庭下颌骨动了,对方在咬牙切齿。


    哈哈,我这屎上雕花的功夫,真是越雕越花。余幼惟追悔莫及地想。


    严妍来救场了,她表情还有未尽的尴尬:“沈总,小余这才第二天上班。他啊年纪还小,平时特别爱开玩笑,没大没小的,您多包含。”


    沈时庭这才收回了视线,问严妍:“wist-b项目的创意初稿出来了么?”


    “啊出来了,您稍等。”严妍赶忙回工位把文件夹拿过来递给沈时庭。


    沈时庭翻开稿件扫了一眼。


    严妍忐忑地轻轻呼了口气。


    按理说天高皇帝远,美术组这么小一个团队,往上数几级都轮不到总裁亲自来问业务,如果是特别重要的事项,顶多也就是助理林柯来传达一下。


    今儿是怎么了?总裁居然亲自来了?


    部门搬到总裁眼皮子底下果然不是好事。


    余幼惟牙齿轻轻啃咬大拇指,眼睛盯着电脑,余光时不时往沈时庭那边瞟。


    不得不说,沈时庭工作的时候还是很帅的。本来还可以更帅的,如果他没有骗我的话。记仇的小余恩怨分明地想。


    沈时庭翻了两页稿件,在其中一页停顿了片刻,严妍立马很有眼力见地就近抓了一支笔递给沈时庭,沈时庭面无表情地拿笔在上边打了个标记。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笔跑到了沈时庭手里的余幼惟:诶?


    沈时庭合上文件,目光悄无声息地从余幼惟身上扫过。


    小员工表情严肃地盯着电脑,嘴角绷着,每一根头发都写着不高兴。


    还在生气。


    沈时庭静默了一瞬,转身离开了。


    严妍说:“沈总慢走。”


    诶?


    余幼惟嗖地回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沈时庭离开的背影。


    我的笔呢?不还我啦?


    “妍姐,他拿走了我的笔。”余幼惟指着门口皱眉告状。


    严妍恨不得捂这小祖宗的嘴:“一支笔而已,待会儿我再给你拿一支,啊。”


    “不一样,那是霜霜送我的入职礼物。”


    旁边的啵啵头女生点头如捣蒜。


    严妍尴尬了一下,只能先敷衍说:“刚才总裁估计是没注意,一会儿看到了就让人送回来了,再等等哈。”


    余幼惟不信任地问:“真的么?”


    “真的,总裁是个很严谨的人。”严妍确信地拍拍小员工的肩。


    然而一上午小员工都没见这位严谨的总裁让人把笔送回来,于是更生气了,决定这回真的真的不理沈时庭了。


    不能因为你是男主就欺负小炮灰!小炮灰也是有人格尊严的!


    -


    炮灰小余一直气到下班。


    他慢吞吞地收拾完稿件和电脑,突然听到有人说:“我靠下雨了?!有人带伞没?”


    “我带了一把。”


    “去地铁站吗?捎我一程。”


    “余宝你有伞吗?”


    余幼惟从窗外收回视线:“没有。”


    “你怎么走啊?”


    “坐地铁或公交吧。”


    “哎谁还有伞?落下余宝了。”


    “都没伞了,出门时晴天白日的谁能料到会下雨。”严妍说,“小余你住哪儿?我开车,看顺不顺路载你一程。”


    余幼惟心说我住在一个超~大的别墅区,嘿嘿。


    不能暴露富n代身份的余幼惟摇摇头:“谢谢妍姐,我住得超~级远。天气预报没说今天要下雨,应该很快就能停了,我等一会儿,你们先走吧。”


    “行吧,那你自己路上小心啊,千万别淋雨哈,这换季的雨淋完准生病。”


    “好哦,谢谢妍姐~”


    -


    严妍出来时正好看见林柯抱着文件往总裁办公室走,赶忙喊住他:“林助理!”


    林柯闻声回过头来:“有事儿?”


    严妍示意他走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今天小余冲撞了总裁,不知道有没有事儿?”


    “啊?怎么冲撞了?”


    “早上摔总裁怀里了,后来又胡言乱语地开了些玩笑,看总裁当时的脸色……我有点担心。”


    林柯精准地捕捉到关键信息,震惊道:“他摔总裁怀里了?”


    这么大胆吗?


    “这事儿说来话长。毕竟小余的简历是你推过来的,我就想着,这事儿该跟你说一声。”


    林柯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事儿你放心吧。”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再多问一句啊林助理,小余跟你什么关系啊?”


    林柯想了想:“……我三舅他表姐的侄女的姑姑的孩子。”


    “……”


    -


    雨还没停。


    余幼惟心想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去找沈时庭把笔要回来,于是去了总裁办公室。他很礼貌地敲了敲门,门打开就对上了林柯惊讶的目光。


    林柯问:“余少爷,来找沈总吗?他已经走了。”


    余幼惟摇摇头:“我来找我的笔。”


    啊?不是来查岗的?


    林柯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笔?”


    余幼惟两只食指比了一段十厘米的长度:“这么长,深黑色的,笔帽上画了一只可爱的小熊猫。”


    林柯按他的描述在办公桌上找了一番,纳闷:“没找到你说的笔啊?”


    余幼惟伸直脑袋:“我可以自己找么?”


    “抱歉,不方便,总裁的东西不经允许我不能让人碰。”林柯想了想说,“而且除了总裁的东西,其他陌生的外来物是不允许留在办公室的,尤其笔之类的设备,避免出现窃听监控之类的隐患。”


    余幼惟坚持:“可是他真的拿走了我的笔。”


    林柯简明了当地说:“可能已经被清理了。”


    余幼惟一愣,五雷轰顶。


    沈时庭把我的笔扔了?!


    -


    沈时庭接到林柯的电话时,车子刚从车库开出来。


    “沈总,余小少爷刚才来过办公室。”


    沈时庭眉头轻蹙:“他还没走?”


    “他来找一支笔,说是您之前借走的,没找到,刚刚已经下楼了。”


    沈时庭沉默了下:“知道了。”


    电话挂断,沈时庭车子驶出了集团园区。


    空中还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沈时庭就在距离园区正门口几百米的公交站找到了余幼惟。


    这是附近唯一能避雨的地方,路上的行人纷纷挤在站台内,水珠沿着雨伞从上而下流出弯曲细密的水痕,地面都被浸湿了。


    余幼惟倒还占了个座位,就夹在两个大叔中间,原本就小的身板被挤压成细细的一片,像豪华大肉汉堡里边那块不起眼的菜叶。


    他缩着身子,眼睛迷茫地望着外面雾蒙蒙的天空。


    这傻子不知道打车?沈时庭刻薄地想。


    他不理解一个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的人居然能受得了这种委屈。没有朋友也有小弟,家里也有司机,不会让人来接?


    坚强的小余此刻正在自我治愈。


    他思考着,今天过得这么惨,晚饭要多加一个鸡腿才行。林阿姨做的烤全鸡很好吃,爸妈和大哥似乎不爱吃鸡肉,至于沈时庭……好像压根就没有他爱吃的东西。


    都不爱吃,那鸡翅也是我的,嘿。


    “阿嚏~”


    余幼惟揉了揉鼻子,鼻尖红红的。


    他低头从包里抽了两张纸,抬头时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映入了他的视线……


    他缓缓抬头,两条裹在黑色西裤里的腿极其修长,径直没入腰间的皮带中。冷白的手指握着黑伞手柄,五官隐在淡淡的阴影下,从余幼惟这个角度能看到那锋利流畅的下颌线。


    哇塞帅哥……哦,沈时庭。


    余幼惟一秒垂下脑袋,假装没看见。


    周围的人被这位气场格格不入的男人吸引了注意,纷纷朝这边看。


    沈时庭淡漠地垂着视线,说:“你在搞行为艺术么?”


    余幼惟还想假装听不见,奈何旁边两位大叔已经被沈时庭冷肃倨傲的气场压得莫名拘谨,索性悄无声息地走了。周围没了庇护,完全暴露出来的余幼惟只能直面敌人,抬头问:“你在这儿干嘛?”


    “路过。”


    “那你就路过啊。”


    “……”


    沈时庭:“上车。”


    “我等公交车。”


    沈时庭习惯了商场冷漠利落的处理方式,这种无从入手的感觉令他有些烦躁,他皱起眉:“不冷么?”


    “冷呀。”


    “上车。”


    “不要。”


    余幼惟说完,就发现沈时庭不说话了,一抬头就见沈时庭在摁手机,他预感不太好,奇怪地问:“你在干嘛?”


    沈时庭:“通知你哥。”


    余幼惟一骨碌就站起来了,气愤地谴责他:“你怎么能这样?”


    沈时庭掀起眼皮:“你哥托我看着你,不让你惹事。”


    “我这像是要去惹事儿的样子嘛?”


    “我怎么知道。”


    啊啊啊沈时庭这个人不讲理!


    余幼惟脑海里的小人气得在疯狂跳脚。


    旁边的一阿姨瞅了半天看不下去了,探头过来笑着说:“小年轻啊,情侣之间小吵小闹生个气很正常,你说这天怪冷的,男朋友都来接你啦,咱就不生气了,在这儿冻着多遭罪啊。”


    说完又转向沈时庭:“你也是啊,你这小男朋友看着年纪比你小不少,你哄一哄嘛是不是,你这样冷着脸是哄不好对象的。”


    余幼惟:“……”


    沈时庭:“……”


    余幼惟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而沈时庭呢是压根懒得动那张金口。最终余幼惟只好冲阿姨一笑以缓解尴尬。


    好丢脸呀。


    沈时庭此时还举起手机威胁他,余幼惟只好能屈能伸地上了车。


    -


    沈时庭把车内空调温度调高,车子踏着水面驶了出去。


    余幼惟缩在副驾驶,偏头看着窗外。


    这时车因红灯在路口停下,沈时庭瞥了一眼某人潮湿的头发,说:“储物盒里有一次性手帕。”


    “哦。”


    生气也不能糟蹋身体,要珍惜健康哦。奈何余幼惟抠了半天储物盒也没抠开,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咔哒一下摁开了盒子。


    余幼惟的手来不及收回,指尖跟对方碰了一下,高于自己的体温贴着皮肤传过来,也许是余幼惟在外边冻了许久,两人温度差异过大,他迟钝了片刻,嗖地一下蜷起了手指。


    随即沈时庭的手指也顿了下。


    人与人之间有天然的界线,尤其是肢体,这种不经意地越界会让人条件反射地敏锐起来。余幼惟连胳膊都不自在地收紧了些。


    沈时庭的手收了回去,余幼惟这才伸手从里边拿了一条帕子擦头发。


    绿灯亮起,车子稳步启动。


    余幼惟百无聊赖地搓手里的帕子。


    原来沈时庭的公司这么大啊……


    他看文的时候真觉得沈时庭的公司随时都面临着破产的风险。


    大概云上集团就像一艘燃油耗尽、机动系统败坏的巨轮,表面看起来规模浩大,实际上如果没有新鲜能源续能,随时都可能沉没。


    但瘦死的骆驼终归比马大。


    只有看书的平民小百姓余幼惟是真的穷。


    “沈时庭,能不能把空调调低一点,我有点热了。”余幼惟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说。


    沈时庭视线垂落过去,瞥见余幼惟眼睫和头发都耷拉着,脸色有点不正常的泛红。沈时庭飞快地蹙了下眉:“你发烧了。”


    “…唔?”余幼惟脑子有点混沌,不太在意地说:“可能是吧。”


    “身体难受不知道?”


    “回家吃点药就好了呀。”


    车内又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身上有别的伤没?”沈时庭提醒他,“早上摔倒的时候。”


    沈时庭突然提起这件事儿,是想让我感谢他然后忘了他骗我的事儿?不可能的。


    余幼惟的脑回路九转十八弯:“是你自己要救我的,我没有让你救。”


    沈时庭:“……我的意思是用不用去医院,你是白眼狼?”


    “不去医院,你不要倒打一耙。我本来会感谢你的,如果你不骗我的话。”


    “……”沈时庭算是明白了,这事儿是过不去了。


    “而且你还占我便宜。”余幼惟愤愤地小声嘀咕。


    沈时庭想起当时事发突然,他确实搂了余幼惟的腰。


    正准备讲理,就听余幼惟委屈地控诉:“那支笔是同事送给我的入职礼物,我很珍惜的,你拿走了就不还我了。我去跟你的助理要了,他告诉我你扔了,你太过分了。”


    沈时庭陷入了一阵沉默:“你说的是笔的事儿?”


    “不然呢?也许对你来说这是件小事,但对我来说是件大事,我到现在都还很不开心,你也没有跟我道歉。”


    沈时庭:“……”


    车里空调的暖气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大概生病容易令人兴致缺失,余幼惟情绪跌倒了谷底,模样困恹恹的,仿佛随时都会委屈得掉眼泪。


    车子开出去一段。


    车内的沉默蔓延开来,偶尔能听到窗外传来几声闷雷。


    片刻后,那只修长的手又冷不丁地伸了过来,影子延伸进余幼惟的视线里。他掀开沉重的眼皮,只见一支黑色的笔安静地躺在沈时庭的手心里,笔帽上的小熊猫睡得都打呼噜了。


    正发愣时,他听到了沈时庭冷质调的嗓音。他说:“我没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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