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惟看看掌心里的笔,又看看沈时庭,再看看笔。确认这确实是他的那支之后,眼睛都亮了起来,表面却不显露,抿着唇从对方掌心里把笔抓了回来。


    指尖碰到手心,跟羽毛扫过般。沈时庭收回手,指尖虚虚地搭了一会儿方向盘,等到那份触感消失,又悄然收紧了力度。


    “为什么不早点还给我?”余幼惟把笔揣进卫衣兜里,小小声说。


    这一刻的心情挺难以描述的,惊喜肯定有,但也有点误会了对方之后的窘迫和微妙尴尬。明明上一秒还占据上风,此刻好像却变得他有点无理取闹了。


    “当时没注意。”沈时庭说。


    “……那为什么下班的时候不拿到美术组来?”


    “我以为你走了。”


    “我没有走。”余幼惟手指垂在坐垫上轻轻抠了几下,“我没有带伞。”


    沈时庭无语:“不知道打车?”


    “从公司到家打车要几十块钱,好贵的呀。”


    “你缺那点钱?”


    “实习生又没有多少工资。”勤俭节约的小余忘了自己是个“富n代”。


    至此,沈时庭怀疑这少爷的经济来源被他哥给断了,否则实在说不通。


    接着又听到这人蚊子似地嗡嗡了句什么,沈时庭没听清,匀出一点耐心问:“什么?”


    余幼惟眼睛盯着膝盖,稍稍提高了点音量并加速:“我刚才误会你了,对不起。”


    车子驶入余家别墅区的林荫大道。


    沈时庭余光瞥见某人垂着脑袋,窗外掠过的路灯在他脸上错落的光影,迎着光亮时耳尖被照得略微泛红。这人手指抠着安全带,像个低头认错的小朋友,委屈中又透着倔强。


    沈时庭安静了好一会儿,直至车子拐了个弯驶入了静谧的庄园。


    “是我忘了早点还你,抱歉。”


    声音依旧是凉飕飕的质感。


    诶?他在跟我道歉嘛?


    余幼惟垂死病中惊坐起,不可思议地转头望沈时庭。只见沈时庭淡漠地目视着前方,锋利的轮廓依旧透着生冷。


    也许是夜幕降临,周遭太过安静的缘故,余幼惟从他那句话中清晰地听出了些不同于他表面那般冷漠的东西,那种带有温度的。即便转瞬即逝。


    余幼惟心里蔫了一天的小火花一点一点地挺起了胸膛,不明就里地欢快了起来。


    他咬了下唇,低声说:“没关系哦。”


    -


    今天两人下班居然是一起回来的。


    秦茴心想把余幼惟送去沈时庭公司实习这个决定真是绝妙啊,这不,感情升温得多快啊。


    感情升温快不快不知道,余幼惟的体温升得倒是挺快的。


    心心念念的鸡腿鸡翅还没吃到,家庭医生先拿着医药箱到了。


    秦茴诧异地问:“谁生病了?”


    余幼惟耷拉着眼皮,双手扒着桌沿等饭吃,心说是啊谁生病了?这么大阵仗?


    医生是个高高瘦瘦戴眼镜的斯文男人,他把药箱放桌上,边打开找药边哭笑不得地说:“不是说小少爷发烧了?我接收消息有误?”


    余尚明放下报刊,余顾拉开椅子的动作也停了一下,双双看过来。


    “惟惟发烧了?”秦茴忙放下盛汤的勺子,转过身来摸余幼惟的额头,“刚才进门的时候怎么不说?好好的怎么回事儿啊惟惟?”


    也不怪他们没发现,以前余幼惟除了打架受伤不敢往家里说,其他哪怕破了点皮都要大费周章喊医生,有个头疼脑热的全家上下都要围着他转,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


    余幼惟有点茫然,不理解发个烧而已,睡觉之前吃个感冒药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喊医生?


    而且这医生是沈时庭喊来哒?


    他在被众人围观的间隙瞄了一眼沈时庭,当事人正低头发消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直觉告诉余幼惟他猜对了。不过沈时庭这么好心,应该是怕他噶了自己不好交代吧。


    他懵懵地接过医生递过来的药,带着鼻音的声音闷闷,听起来软软糯糯:“就,可能要换季了,就感冒了叭。”


    “淋雨了。”回复完工作消息的沈时庭毫不留情地拆台。


    哎呀沈时庭这个人好讨厌!


    由于沈时庭的告状,余幼惟经受了来自父母和大哥全方位的质问和教育,问他为什么淋雨,怎么这么笨,最后事情发展到了要求他以后下班要跟沈时庭一起回来。


    对沈时庭是请求的语气,对他是勒令的语气。


    我一个小炮灰何德何能让男主给我当司机!不要命啦!


    余幼惟举起一只手抗议:“可是他下班都比较晚,有时候还要开会什么的。”


    来自母亲鼓励的教育:“你刚到公司,正是抓紧学习的好时候,正好趁等人的时间多努力努力,给同事和领导留个好印象。”


    “……”挣多少钱干多少事,新时代打工人要勇敢拒绝加班。


    余幼惟发起二次抗议:“如果被人发现了,会怀疑我们的关系。”


    来自亲大哥的嘲讽:“婚是你要结的,现在觉得这段关系见不得人了?”


    “……”可是我们确实不是正经婚姻关系,而且主要是旁边冷着脸的这位会neng死我。


    余幼惟不屈不挠地发起第三次抗议:“我觉得既然出来实习了,感受一下普通上班族的通勤生活很有必要。”


    来自老父亲的斥责:“那你也很有必要搬出去住!普通上班族不住别墅,更不过你这种少爷生活!”


    “……”那以后就吃不到林阿姨做的烤全鸡了。


    至此,反叛者余幼惟的血条见底,在一众骨肉至亲的围攻下悲壮阵亡,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疑似友军沈时庭。


    大军乘胜追击,调转矛头:“时庭,你怎么看?”


    沈时庭薄唇轻启又闭上,沉默了两秒吧,面无表情地说:“随便。”


    行,友军也叛变了。


    余幼惟鼻子堵得有些难受,脑子也不太清晰,没仔细去追究沈时庭这句“随便”背后经历了什么样的思想斗争。不过大抵是因为见局势已定,懒得再做无谓之争。


    这可是你说要载我的,我没有逼你哦,不准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余幼惟暗暗心道。


    -


    晚上余幼惟被秦茴拉着关怀了一番,问他是不是跟沈时庭闹矛盾了。余幼惟心说我们之间的矛盾不是一直都存在嘛?还用现闹?


    余幼惟生编硬造地扯了一通,保证自己跟沈时庭关系很和谐。秦茴见他又是吸鼻子又是打喷嚏的,实在不忍心,这才放他回去休息。


    余幼惟捧着保温杯回到卧室时,沈时庭已经洗完澡出来。


    余幼惟见对方似乎往这边瞥了眼,以为他想说什么,等了两秒,只见这人擦着头发往桌边走,拿起手机看了眼,又放下,什么也没说。


    那你看我干嘛。


    等不到回应的余幼惟突然有点不满意,慢吞吞地往房间里走,放下保温杯,片刻后又觉得生病了的自己真有点矫情。


    他不搭理我不是很正常么。


    可是沈时庭刚才在车上跟我道歉了耶。


    而且早上还抱……扶了我,四舍五入一下,再四舍五入一下,那也算过命的交情对叭?不应该像仇人一样相处了对叭?


    而且不给男主台阶下就是小炮灰的不对了。


    “沈时庭。”余幼惟主动开口,“谢谢你刚才帮我叫医生。”


    沈时庭头也不回:“嗯。”


    他嗯完一会儿没听到余幼惟说话,回头就见这人往浴室走去,皱眉道:“干什么?”


    余幼惟纳闷地回头,脸蛋还红扑扑的:“洗澡呀。”


    “清蒸不够,你还想水煮?”沈时庭语气顿了下,“发高烧,刚吃了药,别洗澡。”


    “为什么呀?”


    “容易二次着凉。”


    余幼惟呆呆地思忖了几秒,说:“可是黏糊糊的很难受呀。”


    沈时庭正在消耗不多的耐心:“洗完还会出汗。算了,随你。”


    沈时庭摁灭了桌上的台灯,准备休息,身后的人在原地安静了好一会儿,最终默默地退了回来,挪到沙发上整理被子。


    这下倒不犟。


    余幼惟正打算钻进被窝,就听沈时庭忽然说:“睡床上去。”


    “嗯?”余幼惟用他那烧糊涂的脑袋瓜晕乎乎地回忆了片刻,诚实地说:“前两天你没回来,我都睡床了,今天该我睡沙发了呀。”


    “平时也没见你这么讲理。”沈时庭面无表情地捞起床上的被子扔沙发上,又把属于余幼惟的被子扔到了床上。


    懵逼的余幼惟小脑袋瓜慢吞吞地来回转动了两趟。


    高热果然会增加运转负荷,余幼惟反应和行动都迟缓了不少,等回过神来时沈时庭已经铺好了被子。


    再纠结就不礼貌了哟。


    于是他乖巧地哦了一声,趿拉着拖鞋跟蜗牛似地爬上了床,掀开被子,盖住自己,脱光衣服,闭上眼睛,一气呵成。


    ……


    翌日沈时庭一如既往地醒得很早。


    路过床边时瞥了眼埋在被子里的人,余幼惟把自己严丝合缝地裹成了蚕蛹,只露出了半颗脑袋。


    沈时庭看了眼时间是早上七点,还早。


    不知道这人退烧了没有。沈时庭冷不丁地想。


    他在床边沉默站了两分钟。


    垂在身侧的手小幅度地抬起,又放下,来回几次后绷着嘴角转身去了阳台,拨通了家庭医生罗献的电话。


    “……不是,沈先生,我没理解错吧。”罗献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时懒懒的沙哑,“您现在打电话给我,就为了让我去给小少爷量个体温?”


    沈时庭嘴唇动了下,没说话。


    “虽然给余家出诊是我的重要任务,但我好歹也是我们科室……”


    “算了。”


    沈时庭准备挂掉电话,又听罗献哎了一声:“等等,他身子还烫么?”


    沈时庭再次沉默:“不知道。”


    “啊?您摸呀,摸摸看。”


    “……”


    沈时庭如临大敌般瞥向大床的方向,最终闭了下眼睛,抬脚走到床边,盯着余幼惟的额头,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抬了下。


    “对了别摸额头啊,现在天气太冷了,额头受环境温度影响很大,温度不准的。”罗献尽职尽责地指导,“您摸他耳下颈部的位置,那块皮肤比较薄,在没有水银温度计测量腋下的情况下,颈部是最能准确反应身体内部是否有高热现象的部位,也就是说……喂沈先生?您摸完了吗?”


    余幼惟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是一只白嫩嫩、圆滚滚的小包子。


    和众多小包子一起躺在蒸笼里,周围的温度好高啊,他热得直喘气。这时蒸笼外隐约传来低低的人声,那人问:“包子怎么卖?”


    “五毛钱一个。”


    我好便宜!余小包子好可怜地抱住了自己。


    接着蒸笼被掀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一道凉气窜了进来。小包子缩了缩脖子,只见蒸笼外的人探进来一只手,凉凉的指尖揪住了他命运的脖颈。


    我要被吃掉了?!


    小包子挣扎着,猛地惊醒过来,当场和床边的人大眼瞪小眼。


    他持续地愣了几秒,视线缓缓下移,发现沈时庭此刻正用手指抵着他的脖子……


    “沈时庭。”余幼惟惊恐地眨巴眨巴眼,眸子里水光打圈圈,刚发完烧的嗓子透着软糯的沙哑,害怕地小声问:“你要偷偷噶了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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