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头疼欲裂。
两边太阳穴嗡嗡的,像有小钻子在里头钻,疼得李郁萧眼前直发白,一片一片的重影。
再眨眨眼,猛地揉一揉眼睛,李郁萧发现他不是头疼得眼前出重影,而是真真正正眼睛里面糊一层白雾,看不清楚。什么情况?他不就是连着几个晚上排戏,导致有点小感冒吗,这怎么眼睛还看不清了?
“陛下……”
“陛下醒了!”
“快去禀告丞相。”
李郁萧听见一旁嘈乱的人声,心里更加疑惑,陛下?丞相?这是团里排的新戏?新来的小年轻,这个念白可不过关啊。
忽然一溜的见礼声此起彼伏:“见过丞相”、“丞相万安”,李郁萧听见脑袋上方传来一道刚劲的声音:“陛下?”
李郁萧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紧接着头疼不由分说卷土重来,疼得他一激灵。伴随着疼痛,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灌进脑海。
这里是中州晏朝,不是李郁萧所熟知的任何历史朝代,李郁萧还是叫李郁萧,不同的是他现在的身份是天子,而榻前这老者是穆丞相,是……执掌朝中生杀、一手遮天的宣义侯。
原身的记忆和情感就这样猝不及防涌进脑海,详细情形来不及细看,但只是穆涵两个字,就给原身带来无穷无尽的战栗和恐惧。
李郁萧原封不动地继承这份惧意,僵在原地没动弹。
听见老者向一旁询问:“太医令,陛下双目大张却仿佛无知无觉,这是何故?”
“回禀丞相,”太医令的声音和李郁萧持平,似乎是跪着,“陛下癔病发作,如今只是惊厥,并未转醒。”
穆涵一时没说话,忽然屏退左右,低声问:“你实话告诉本相,陛下这病是否有性命之危?”
李郁萧已经基本接受穿越这事,此时在原身的记忆里搜刮,指望搜刮点关于自己生病的情况。
他发现原身这病很奇怪,平时好好儿的,就是三不五时要犯抽抽,外加动弹不得,口不能言、四肢僵硬,还有惊悸头疼。李郁萧思忖,方才太医令说什么来着?癔病?是不是就是癔症?症状倒很像,这病……
主要诱因似乎是心理因素,搁古代怎么医?
他听见太医令声音低低的:“回禀丞相,陛下这病不好说……脉里又有热毒入侵的痕迹,臣等一时半刻还尚未摸清,须得一一验证,这……”
穆涵打断道:“待陛下咽气尔等就验出来了?”
太医令赶紧口称不敢,李郁萧心想,穆丞相虽然出入宫禁像逛街,使唤宫人像家常便饭,但是还是挺关心自己的嘛,还给太医令施压,原身为什么那么畏惧?
下一秒他就听见这位穆丞相唤进来什么人:“陛下生死未卜,传令,秘宣汝南王进洛邑,不可声张。”
太医令颤颤巍巍问道:“丞相,陛下这病?”
穆涵喉咙里笑一声:“你且慢慢儿医治,实在医治不好本相也不责怪你。汝南进京快马也就两日夜,明日日落为限,陛下若是实在没有好转,便想个法子,使陛下少受些苦罢了。”
!这哪是催促太医令医治,这是后事都预备好了!李郁萧大气不敢出,听见太医令俯首称诺。穆涵的笑声像是枯木扬死灰,说罢没再逗留拂袖而去,留下一室寂静。
半晌,太医令叹息着搭一搭李郁萧的脉,道:“明日日落为限,唉,但愿陛下吉人天相。”
什么吉人天相,咱们什么病赶紧治啊太医令大人!李郁萧这会儿从原身的记忆里看明白了,穆涵压根儿不在意皇位上是谁,反正把持朝政的都是他,当初扶持李郁萧登基的时候也是八岁,如今八年过去,汝南王李荼是李郁萧的幼弟,今年也刚刚八岁,八岁好啊,年纪小好把控,穆涵这是刚好换个好拿捏的幼帝!
怎么办?李郁萧正视自己的处境,原身八成就是某些心理方面的病,导致身体器质性病变,然后没熬过去,他过来这身体也还没有好全,眼睛是看不清的,如果明天日落之前他不能好起来……
他就白来了。估计到时候即便他还有一口气,穆相也能让他咽下这口气。
这事穆涵是干得出来的,李郁萧检索记忆,发现原身一直有个模糊的概念,觉得先帝的死穆涵摘不干净,可他呢,当上皇帝以后也没有去查,既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魄力,一方面深恨受穆涵摆布,一方面竟然也没有做什么抗争,得过且过,整天斗蛐蛐儿养花,书也没好好念,就混日子。
这样的日子,李郁萧宽面条泪,咱们也想过啊!才不想一来就歇菜,思及此,他反手抓住太医令的袖子坐起身:“我,朕已经转醒,你须尽力为朕医治,明白么?”
太医令估计是没想到他已经清醒,吓得一哆嗦,颤声道:“陛下……这,丞相有令……”
李郁萧厉声道:“朕也有令!”
太医令左右为难哭道:“陛下开恩,陛下开恩!丞相之令,臣不敢不从啊!臣有愧皇恩,有愧皇恩啊!”他拜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叩首。
李郁萧遂知,他还念着皇恩,怕只是胆小怕事,想一想告诉他:“你以为朕死了你有什么好下场?朕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丞相还是那个丞相,穆家还是那个穆家,唯独你。天子病殇,历代哪朝太医令不担罪责?你可记得前任太医令的例!”
前一任太医令,就是先帝殡天时殉的葬。李郁萧的意思很明白,丞相还是那个丞相,当时能送走你的前任,如今也能送走你,你想想你的下场。
太医令一时踌躇,李郁萧再接再厉:“丞相只说请汝南王进洛邑,也可以是来侍疾,”他语重心长,“不是明日日落为限?你且尽心为朕医治,朕如果病愈,正如你所言,那是朕吉人天相,与你没有干系,丞相不会怪罪你的。”
太医令又期期艾艾片刻,终于叩首称诺:“陛下放心,既已神志清醒,癔病已不能危及性命,臣自当竭力医治。”
说完又看一看李郁萧的脉,询问几句,自下去写医案下药。
留下李郁萧独自坐在殿内榻上。
身上时冷时热,一阵接一阵地打着寒战,先前穆涵吩咐宫人一律去外头守着,这会子也没人敢进来,李郁萧独自呆一刻,拢一拢被子,慢慢栽倒在榻上,闭上眼睛。
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命运多舛前途暗淡。
许是视力受阻,而人的五感总是此消彼长,李郁萧眼睛看不见,但是总觉得鼻子灵敏许多。
比如方才穆丞相,身上就带着上等熏香的味道,那个太医令身上则一股药味儿,这会子,李郁萧在殿中忽然闻到一股幽微的香气,很清很淡,说不上来是什么花,又仿佛确实不是花香,只是让人想起冬季某一天的雪日天晴。
如果下雪有一种味道,那么就是此时殿中的味道。清泠泠的香气有如阵痛良药,让李郁萧疼得快裂开的脑袋登时一凉。
他还没舒坦上一刻,殿中一道男声陡然响起:“陛下?”
这声音和香气一样冷,李郁萧的记忆一闪,告诉他这声音属于一个名字,穆庭霜。
穆庭霜是穆涵第二子,比李郁萧大三四岁,要说熟也是熟,因为李郁萧按理说还没弱冠,还是少帝,穆涵又不让他接触朝政,每天主要任务还是念书,而穆庭霜就是他的伴读。散骑常侍,这边儿给封的官职叫散骑常侍,名为出入宫禁掌骑从车舆,实际上就是陪天子读书骑射。
要说不熟,李郁萧检视记忆,发现也是不熟。因为穆庭霜突出一个高冷,从不多话,也不阿谀奉承拍马屁,陪着上完课就点卯走人。
那么现在这档口,穆庭霜独自来自己的寝殿,是干什么?
这时李郁萧唇上一凉,似乎是有人将一枚什么冰凉圆滑的东西拿到他嘴边,李郁萧心里警铃大作,是什么东西??穆涵的话让他噤若寒蝉,穆涵儿子的药,这敢吃的?李郁萧嘴唇一抿,装作睡梦中翻个身,躲开唇边的东西。
好半天殿里安静非常,李郁萧竖起耳朵,没听见穆庭霜任何动静。
就在他以为人已经离开的时候,榻边传来一道要笑不笑的声音:“陛下还要装睡到几时?”
啊,被戳穿了。
李郁萧索性坐起来,睁大眼睛,努力调整出一个威严戒备的表情:“你……穆卿近晚入宫,所为何事?”他只能看清穆庭霜一个大概的轮廓,看得出是身量颇高,又见抬起一只手。
“陛下,您打量臣是个蠢材么?眼下您的凤皇殿只有臣一个人,您但凡有个不测,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臣脱不开干系。”
“那你手中是何物?”李郁萧索性摊开问。
穆庭霜欺进一步:“能救陛下性命之物。”
李郁萧还是摇头:“既是救命的药物,穆卿合该呈到太医令,唔!”
他一句话只说出一半儿!冷不丁眼前的阴影陡然放大,上下嘴唇一热一凉,竟然,穆庭霜竟然趁他不备,拨开他的嘴唇直接喂给他一枚什么药!
紧接着嘴上又是一热,一只手掌牢牢地按住他口唇,严丝合缝,另一只手按上他的后颈,打定主意非要他咽下口中药物不可。
李郁萧脖颈仰起,难以抵挡地,喉中一枚东西缓缓划入食道,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上辈子养的猫,个小东西,顽皮得很,他也是这么给猫喂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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