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萧花费很长时间做心里建设,穆庭霜进来他都一时没顾上说话。
但是还是不行,知道宫里有人是一回事,可知道是他的人实在是另一回事,他接受不了啊!但凡是个适龄的,只要是做过的事情,他都愿意好好照顾人家,但是罗笙,小姑娘太小了啊!他穿来之前已经是小三十的人,完全没办法把这个小姑娘当妻子,当闺女还差不多。
穆庭霜关切道:“臣观陛下神情有异,发生何事?”
李郁萧一阵一阵地忡怔:“嗯?嗯……无事……”他心里欲哭无泪,这事搁上辈子他都得进橘子!作的哪门子孽。
穆庭霜又问:“臣方才在殿门口瞧见罗氏行色匆匆,可是与陛下起什么争执?”
“没有!”李郁萧立刻矢口否认,以后别说争执,一句重话他都不说人家妹子,有求必应地给供起来。他勉强打起精神,“穆卿何事觐见?”
穆庭霜眼睛一眨不眨地钉在他脸上,似乎要穿透一张面皮看透心思。
这目光半点没有臣子该有的样儿,反而十足的侵略意味,清泠泠冷飕飕,真是大不敬,李郁萧险些招架不住,可穆庭霜忽然收起法术,又屏退内侍,然后道:“陛下命臣追查中毒一事,”他面上恢复一派恭敬,“臣已经查问过太館令与尚食、尚席、食监三丞,当日陛下饮食应当万无一失,并没有被下毒之虞。”
君臣俩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中毒一说纯属子虚乌有,李郁萧却装作松一口气的样子:“总是一件好事。”
“陛下,”穆庭霜信手抚在组绶上,仿似心不在焉,“依臣之见,这实在是一件糟糕的事。前几日陛下也没有外出,若非饮食这项上出纰漏,那么试问,陛下是如何中的毒?”
这话听得李郁萧一惊,既然饮食这项上万无一失,那么一定是在旁的地方做手脚,没有外出……穆庭霜这是暗指凤皇殿的宫人里有刺客?李郁萧一时有些混乱,本来他叫穆庭霜去查什么下毒就是试探,穆庭霜不应该粉饰太平叫他安心么?然而现实是穆庭霜明里暗里告诉他,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信,这……
这对穆家有什么好处啊?这些能到凤皇殿伺候的宫人内侍,哪个不是经过穆涵的手?干什么,拆你爹的台啊?
李郁萧审慎地问:“病不从口入,穆卿,你说还有什么旁的法子下毒?”
穆庭霜答得非常顺溜:“可熏香,可扬尘,臣还听闻西域有一种毒草,根茎汁子人的肌肤触之即溃烂,无药可医。可见世上救人的法子寥寥可数,害人的法子总是数不胜数的。”
李郁萧一噎,您知道的还挺多,他问:“害人的法子既然还没有头绪,那穆卿近晚进宫,是?”
“陛下,”穆庭霜捋一捋云雾似的宽袍大袖,“臣既领着散骑常侍的职,原就有戍卫圣驾之责。如今宫中歹人肆虐,臣亲自为陛下守夜。”
这里朝臣着五时色,春青、夏朱、季夏黄、秋白、冬黑,时值仲秋,穆庭霜身上正是一件雪白雪白的告缘领子深衣,袖子晃得李郁萧直头晕。君臣两个相对看看,一个一脸呆愣,一个好整以暇,半晌,呆愣的李郁萧召来内侍吩咐道:“去将东面的殿宇收拾出来,朕今日读书要读得迟,穆常侍陪着,要在宫中过夜。”
“诺,谢陛下,”穆庭霜又冲内侍笑笑,“误了出宫的时辰,劳烦了。”
李郁萧看着他的笑脸儿,对早先自己“板着脸”的决策又生出怀疑。怎么有些人笑模笑样的也没人敢惹呢?笑得还怪好看。
……
两人读一会子书,无话,各自入寝。
大约是李郁萧刚刚歪到榻上一刻钟,漏壶刚刚滴完一壶,他手上还抓着一只竹简有一搭没一搭在看,半猜半看,忽然听得殿外什么地方有些人声响起。可此时他已经有些发困,先前服用过太医令配来的什么药,大约是有助眠的功效,内侍进来禀报什么,他并没有听清。
意识消失之前,隐约瞧见殿外进来一个人,不过他没看清,沉沉睡去。
那人是罗笙。
罗笙家里不过扶余边境一名小吏,来洛邑人生地不熟,只有一人相熟,他……罗笙手里紧紧攥着帕子,到得内殿屏风跟前她忽地驻足,扭头往内侍手里塞两枚银饼,内侍脚步一顿,接过银饼暧昧笑笑,揖一揖躬身离开。
待他出去,罗笙又在原地踌躇片刻,帕子拢在手心里捏来捏去,似乎在下什么决心。
她一步一步来到榻边,抻着脑袋瞧一瞧榻上的男人。他在熟睡之中,眉目轮廓好似工笔。可她没多瞧一眼,只一咬牙手上帕子一扬,细红的粉末飘飘洒洒,兜头撒在男人面上。
扶余是大晏东北面一个小国,旁的物产或许没有中州富饶,但是有些耐寒的草药却生长极其繁茂,罗笙自幼在扶余边境长大,常常往扶余境内行走顽耍,这些个草药香药她从小熟识,父亲又行医,自古医毒不分家,她很得父亲的一些真传。
过得片刻,榻上的男人面色起潮,鼻息也急促起来,似乎是畏热,不自觉地踢开锦被,罗笙咬咬下唇闭着眼睛一扯,解开自己的衣裳带子,她细瘦的胳膊往榻上探去,又想去解榻上人的衣裳。
冷不丁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男声:“我劝你想好了。”
罗笙像是猛地叫冰水从头浇到尾,发着抖转过身,看见是穆庭霜,她的畏惧似乎更深一层,浑身都在不明显地发抖:“你……”
穆庭霜紧紧盯着榻上,嘴角一掀:“出去。”
罗笙怯怯地问:“……大人不治我的罪?”
穆庭霜不欲多说:“倘若不想明早就得赐一条白绫,去偏殿候着。”
罗笙不敢违抗,拽着衣裙跌跌撞撞往偏殿行去,穆庭霜向殿门口瞟一眼,目光又转回榻上。
榻上的人颊上蒸出一层水淋淋的薄汗,跟脸嫩得掐出水似的,几缕头发丝要挂不挂地沾在唇边。这景象使穆庭霜无端有些挪不开眼,过得一刻才在皇帝陛下的脉上摸一摸,嗯,这药生猛,不发散出来恐怕不好,他朝榻上道:“臣僭越,您且忍忍。”
他掀开锦被,脑中盘算着这个摊子要怎样收拾干净,可他没能想清楚。因为他正想着,陛下忽然双臂一扬,整个勾着他的后脖子把他拉到榻上。霎时间穆庭霜泛起心慌,内侍虽说收下罗氏的银饼等闲不会进内殿,可保不齐有意外,万一内侍进来,这情形叫传出去像什么话?
恰此时李郁萧迷迷糊糊地哼唧:“嗯,好热。”
身下的人不知死活朝他身上贴过来,穆庭霜眼睛一凝,这小皇帝,两辈子了,没发现其实还挺粘人,一时半刻两人陷在床帐里挣不开,他定定神,手底下又掀一层握住冠子。
穆庭霜业务也不熟练,估计李郁萧也没有很舒坦,中间儿扭来晃去,两个人的白衣绞缠到一处,穆庭霜居高临下按住人,只觉这差事真是难办。或者是内侍瞧圣体欠安,因此才八月上就烧起地龙么?这殿里恁的熏热。又或者是罗笙的香还没散完,自己也吸入一些么?穆庭霜费劲按着人,脑中有些沸沸然,他低低叹道:“陛下,委屈您,臣替您分忧。”
事毕穆庭霜坐在床榻边上抽出手巾净手,猜测小皇帝还挺清心寡欲,有点久的。不过精力这么旺盛,看来圣体确实是康复大半,想着,他给掖好锦被一角。
榻边的烛台一晃一晃照在陛下脸上,穆庭霜手一顿,将床帐稍稍遮起。
凤皇殿的烛台雕的清一色铜鹤振翅,烛火映得殿中屏风上和壁上一片影影绰绰,穆庭霜知道偏殿那位还待处置,可看着这满室烛光,他无端地一时竟不太迈得开脚步。
……
罗笙正魂不守舍等着,忽听殿门口有人说话:“你倒狠得下心,你的胎相原本就不稳。”
是穆庭霜,罗笙一呆,而后几步扑到他脚下,小声哭道:“我是鬼迷心窍了!求求大人别告诉陛下,也别告诉大公子!大公子……这是杀头的罪,我、我……”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可穆庭霜丝毫不为所动,手背在身后只低头看着她,良久忽然道:“是杀头的罪,前提是有人认。”
罗笙住了抹泪,不解地问:“有人认?”
穆庭霜依旧背着手:“嗯,你不说我不说,你腹中孩子就是陛下的。”
罗笙惊呆:“你……不说?”
“我不说,”穆庭霜肯定道,目光往寝殿一遛,“你月前能有所谓的侍寝,能在掖庭的档记下一笔,不也是施展此计,我说了么?只是当时你用药安眠剂量太重,暖情剂量又太轻,陛下未能人事,是也不是?”
罗笙所有算计叫他说破,瘫坐在地面无人色。正是因为头一回没成事,担忧陛下疑心,她今日才故技重施。
穆庭霜见她忡怔,乘胜追击:“陛下生病,一直疑心是毒物所致。你说你帕子中只是暖情之药,你猜猜,陛下会信么?”
!这个黑锅显然超出罗笙的预计,她吓得瑟缩着道:“大人,大人!弑君可是大罪,且我真的只想为腹中孩子谋一个名分,陛下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对我有何好处?我万万没有此心,大人明鉴!”
“哦?”穆庭霜声音轻轻,“名分还不简单,本朝历来的规矩,天子殡天,嫔妃可自行嫁娶,届时你再去寻他,不也有名分么?”
这一言不知为何似乎踩中罗笙心事,她一直只是胆怯,此时面上却现出伤心之色,似乎是有难言之隐。
穆庭霜趁机一锤定音:“你想投奔那人,你也想想容不容得下你。”
容不容得下……罗笙心下一片无望,若是容得下,又怎会一手主导她进宫?“求二公子垂怜,指条明路。”她拜伏在地。
穆庭霜直起身,毋庸置疑道:“你的心思且搁一搁。先头只当你是一时糊涂,往后你便好好养你的胎生你的‘皇子’,保你一世的荣华富贵。只是你倘若敢向旁人透露半句……”空无一人的殿中他声音犹如鬼魅,仿似是阎王在下判词,“谁也帮不了你。”
“不敢不敢,”罗笙连连叩头,“我定然铭记大人之命,绝不向旁人多言!”
穆庭霜不欲与她多待,很快打发人。罗笙离去,穆庭霜立在空无一人的殿中,心想陛下,这一枝儿桃花煞我且替您挡了,上一世就是趁着您眼盲成的事,也不枉自己在宫中守夜,总算及时拦下。这一位啊,陛下您还是敬而远之的好。罗笙,你的孩子将来可是有大用,若是陛下稀里糊涂碰过你,总归有个疑影儿不是?我要你这个孩子板上钉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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