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性子急, 听奶奶说想喂鸡，她便恨不得立刻去盖鸡舍。吃完饭她在房前屋后转了一圈, 消食的同时，很快就选定了养鸡的地方，——厨房旁边的山林里和菜园旁边的斜坡上，多的是各种灌木和虫子，把十来只鸡放在这里刨食，都不需要额外喂苞谷。只是要做一圈栅栏围着，免得鸡们跑出去糟蹋旁边的蔬菜，还有隔壁田里的庄稼。
她选好地址，便催姑爹动手。盖鸡舍这种需要一定技巧的活儿, 向来非能干的姑爹莫属。于是冯小河搬砖和泥，姑爹做泥瓦匠，就在厨房的柴禾垛旁忙了起来。鸡舍是个长方形的小房子, 比三妹的狗屋大一点, 做成了上下两层，下层给鸡晚间休憩, 上层是四角亭子，里面摆两个草窝，方便母鸡下蛋。亭子顶上用灰瓦做了遮檐。
他们盖鸡舍的时候, 姑姑跟佳慧便顺着木槿墙外侧，用竹竿和铁丝绑了长长一溜篱笆墙。竹竿前几天砍好了放在车库旁边, 家里老老小小都跑来，站成一排从车库那边朝中间搬运竹子。三妹羡慕坏了，眼巴巴地瞅了一会儿, 也看准时机，用嘴叼起一根竹竿就朝佳慧那边跑。
“这个竹篱笆蛮好！”眼看着竹篱笆越来越长, 奶奶忍不住说：“这不是现成的扁豆架子么？到时在旁边种些豇豆扁豆，保证一年上头吃不完！”
“你院墙那边不是准备种扁豆么？种那么多谁吃啊？”姑姑建议：“种点爬藤的花吧，又香又好看。去年七宝那盆茉莉放我家里开了花，那香得哟，路过的人都问是什么香……”
一家人正忙着，冯小河站在坡上喊：“姑，好像是你电话响了！”
他把姑姑放在厨房餐桌上的手机拿过来，原来是林芬发了视频邀请。昨晚姑姑就提醒林芬和文佳，说今天是奶奶生日，因此林芬下午刚得了空，就特意打电话过来了。姑姑把电话递给奶奶，林芬在那边祝老人家生日快乐，还说了一大串吉祥话，把奶奶听得眉花眼笑。然后电话便递到苗苗手上，苗苗和七宝你一句我一句，迫不急待地给林芬介绍了家里的两位新成员，还让林芬看了正在互挠的两只小猫。等她们说完，姑姑又接过电话，一边跟林芬嘀咕着什么，一边转悠到溪边去了。
这会儿鸡舍已经完工，佳慧便喊大家放下手里的竹子，先到厨房吃点心。她把提拉米苏从冰箱拿出来，在上面筛上一层可可粉，端到餐桌上。七宝和苗苗跑进来，看到甜点，都朝奶奶嚷嚷：“哇！大太太，你的生日蛋糕！”
奶奶听了直笑，说：“去年吃了你们的生日蛋糕，今天轮到我来还席。吃了我的生日蛋糕，个个都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孩子们跑去洗了手，把第一块甜点端给奶奶，第二块端给了外婆。大家端盘的端盘、拿碗的拿碗，随意坐在厨房里，用勺子挖着吃。两个孩子一边吃一边赞叹，苗苗说：“大妈，真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
“这么喜欢啊，那下次再给你做！”佳慧笑道。
“妈妈，你可以拿到我们学校旁边卖钱！”七宝重点强调了“卖钱”这两个字，还举起三根短短的手指，说出了心目中一个很大的数字，“卖十块钱！”
苗苗哈哈大笑，放下勺子去帮她，说：“七宝，两根手指要像这样交叉起来，这才是十！”
七宝在姐姐的帮助下，终于做出了正确的手势，她举着小手得意道：“就卖这么多！”
冯小河笑道：“姑娘哎，卖十块钱你妈都保不了本儿！”
“那就卖……卖八块钱！”七宝立刻说出心目中另一个很大的数字，大家笑得更厉害了，佳慧说：“好啊，改天我做了蛋糕，我们一块儿去卖。七宝负责推销，苗苗负责数钱！”
“我也可以数钱！”七宝急忙说：“妈妈，我也可以数钱！”
奶奶笑道：“那可不成，想数钱先得学会数数，你会吗？”
七宝立刻转头央求苗苗，“姐姐，教我数数好不好？”
接下来，全家人开始现场教学，让三岁多的七宝跟着学数数。从一数到十她倒是会，但超过十的数字她就有点迷糊。大家七嘴八舌，教七宝的同时，还要考察苗苗，厨房气氛很是热烈。佳慧看着他们，吃着提拉米苏，再次感到满足，觉得这样也很好。
她的小女孩分不清数字的大小，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她才三岁多呀，根本不用那么着急地去学写字、学计算或学钢琴。就让她做点这个年龄应该做的事情吧，比如跟狗比赛跑步、给猫咪讲故事、跟大人们撒娇等等。她以后的路还那么长，迟一点学会计算又能怎么样？
吃完甜点，大家便又各自忙碌起来。冯小河和佳慧带着孩子们继续绑竹篱，姑姑则和奶奶外婆把那捆野韭菜择了，准备包韭菜鸡蛋馅的饺子。晚餐是外婆掌勺，除了一大锅饺子，她还把中午剩的粉蒸肉放在锅里煎了煎，煎到两面金黄盛起来，又就着锅底的油，煎了一大盘新挖的小土豆。一颗颗土豆只有鹌鹑蛋大小，放在锅里小火慢煎，起锅时再放一点盐和几粒葱，外酥里糯，香味比肉味还勾人，尤其受到两个孩子的喜爱。
“小太太的土豆也可以拿去卖钱！”七宝一口饺子一口土豆，吃得脸上都是油水。
“我包的饺子为什么不能拿去卖钱？”姑姑不服气了，“饺子不好吃吗？”
“好吃的，很好吃！”七宝忙安慰姑姑，说：“可是饺子只能在家里吃。”
姑姑没听懂，苗苗代为翻译：“幼儿园门口只能卖小吃。”
“是的！”七宝大力点头，又补充：“幼儿园门口还卖汉堡，妈妈不给我买，说没带钱。”
说到最后就撅起小嘴巴瞪佳慧。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冯小河说：“怪不得一心想挣钱呢，姑娘，挣了钱准备买啥？”
七宝响亮地答：“买汉堡！”
大家笑得更开心了。奶奶好奇道：“学校门口卖的汉堡到底有多好吃？看把我孩子馋成这样。”
“就是两片面包里面夹点生菜和鸡肉，看着就难吃，”佳慧解释：“她就是看小伙伴们买着吃眼馋！”
“才不是咧，”七宝大声反驳，“刘子健奶奶买了的，刘子健分给我吃了，很好吃！”
“买买买！”奶奶立刻为她作主，“看把我孩子馋的，不就一个汉堡么？下次大太太给钱，让你妈买俩，你一个，姐姐一个！”
“妈妈！”七宝立刻挺胸凸肚看向佳慧。
“买买买！”佳慧虚心接受批评，道：“下次带钱给你们买。”
吃完晚饭稍事休息，天就黑了，姑姑背起她的小挎包准备回家，临走前，她神神秘秘地把佳慧喊到堂屋，拉开挎包拉链，从里面掏出厚厚几叠钱，说：“上回文佳买房子，占了你们的指标，我跟你姑爹商量了，从信用社取了几万块钱，你拿着，别嫌少，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佳慧听了一半，就扭头朝外走，还喊：“冯小河，奶奶，快过来！瞧瞧姑姑在干什么！”
“哎你这人……”姑姑懊恼地嘀咕。
冯小河很快就闻声跑来，看到姑姑手里的钱，皱眉道：“这是干什么？”
姑姑只好把先头的话又对他重复了一遍，话没说完，两人就开始了推搡。一个说：“你这个人烦得很！我们又不是卖房中介，难道还赚你差价？……走走走，快回你家去！”另一个道：“你才烦！听我说！……你别推我！谁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哪能叫你们吃亏……”
一个要给钱，一个偏不收，两人从堂屋撕扯到晒谷坪上。姑爹眼看姑姑不敌，也上前帮腔，院子里顿时人欢狗叫。厨房里的人都跑了出来，苗苗和七宝现在对这情景也已习以为常，都站在奶奶旁边看热闹。
奶奶笑呵呵地看他们相互推辞，看了一会儿，便出来打太平拳，一会儿说“小河，你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一会儿又说“二姑娘，你侄子不收你钱就算啦！”那三个人也不理她，在晒谷坪上推磨似的转圈。
后来还是佳慧拦住了他们，说：“姑，我有个主意。这钱我们不能收，但是呢，我请你帮忙养头猪。年底杀了猪，我也不给你钱，这总行了吧？”
一头牲猪卖出去，也是好几千块钱，冯小河想了想也说“就这么办”，姑姑却生气地说：“不行！一头猪才几个钱！文佳那房子可是便宜了上十万呢。”
说着双方又要推搡。奶奶和外婆便都出来劝，纷纷说：“好了好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帮你你明儿也帮他不就是了？也没帮了哪个别人，就照佳慧说的办也挺好……”
劝了半天，姑姑这才勉强同意了，背上她的小挎包，在冯小河一叠声的催促中，悻悻地跟姑爹朝外走。奶奶看着她的背影，笑道：“我说她今天怎么还背着个包来，原来专门装着钱。”
眼看三轮车消失在夜幕里，晒谷坪上的人都纷纷进屋，七宝牵着佳慧的手，不解道：“妈妈，姑婆和爸爸为什么都不要钱？有钱不好吗？”
“有钱当然好，可是很多东西都比钱更重要呀，”佳慧握着她的小手往屋里走，说：“爸爸跟姑婆是亲人，他们都想要对方过得好，所以才都希望把钱留给对方。”
“哦，”七宝半懂不懂，但还是抓住了重点，“爸爸很爱姑婆，所以才不要她的钱，是吗？”
“是啊，”佳慧把她抱起来，说：“爱别人，才想要把好东西都留给他。”
“妈妈，”七宝立刻软软地表白：“我挣了钱，也全都留给你！”
“不买汉堡了吗？”她的爹在旁边酸酸地插嘴。
“……”七宝纠结片刻，说：“就买一个，我跟姐姐分着吃。妈妈，剩的钱都留给你！因为我超~爱你呀！”
佳慧的嘴角不自觉翘了上去，“我也超~爱你，”她亲了亲怀里的小女孩，说：“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超~爱你啊……”
第52章 抱母鸡
一场迷蒙的春雨过后, 山野里冒出了很多花。粉红的杏花开了，粉白的山桃花开了, 玫红的野蔷薇开了……，还有些不知名的花，在路边开得团团簇簇，宣告着春天的正式到来。
三月里，万物生发。漫水桥边的田园，处处是新发的枝蔓。院墙外绣球的枝叶生长迅猛，最粗壮的一株，高度已经超过了石墙。车库边的那棵金银花，藤蔓去年就已经爬到了车库顶上, 开春后，新绽的绿叶铺满了整个车库的屋顶。
院子里更是处处葳蕤、生机盎然。宿根植物纷纷苏醒，生长出新的枝叶。小路边, 太阳花、各色月季争相从土里冒出新芽。爬藤月季开始占领宽大的木拱门, 小桥的桥栏上重新缠绕上牵牛花的藤蔓，所有的植物都在春日的阳光下, 迫不急待地生长着。
这样的季节，随便剪几根枝条插在土里都能生根发芽，佳慧自然不能白白错过。她不仅扦插了大量月季、绣球、木槿的枝条, 还跟冯小河专程去了一趟城郊的花卉苗木市场。市场里也是一片繁忙。冯小河好容易找了个停车位，刚把车停稳, 佳慧就开门下车，撇下他兴冲冲地跑了。
苗木市场是一个比足球场还大的院落，周围的一间间商铺, 店里面卖各种工具肥料，各色苗木都摆在店外。院子中间的条石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盆景, 买花买树的人穿行其中、络绎不绝。
等冯小河锁好车朝里走，就见自己的老婆正蹲在第一家摊位前，眼里闪着精光，拿着树苗朝店老板问个不停。
“这是什么树？多少钱一棵？”
“这是胭脂梅，18块一棵，包你三年挂果，好吃得很！”
“那这个呢？”
“这是脆枣，今年卖得可好了！剩最后几棵了，给50块钱你全部拿走！”
“这个呢？”
“这是白玉枇杷，只要肥给足，特别肯结果，结的枇杷一春都吃不完……”
佳慧把不认识的苗木问了个遍，每一种都想买，恨不得把店铺搬回家，但是在扭头看到旁边还有那么多商铺后，她又犹豫不决起来，转头问冯小河：“你说买哪几种？”
“想买的苗子都买回去！”冯小河说。
“就是！想买的都买回去，能花几个钱？”店老板趁热打铁，“我这铺子又不是今天卖了明天就关门，买回去了，货不对版尽管来找我老陈！”
于是佳慧开心地挑了白玉枇杷、脆枣、胭脂梅和秋月犁的树苗，然后继续逛第二家。冯小河则负责付钱，把树苗搬到车上去。等他放好东西进去找人，发现佳慧再次迷失在另一家店的苗木当中。
“挑好没有？”
佳慧一看到他，立刻投来求助的目光，提着一株花苗问：“这藤本月季买不买？”
“买！”
“可是家里其实已经种了好多了。”
“那就买点别的。”
“但是咱们刚绑的竹篱笆前还可以种一些，篱笆上爬满花会很好看。”
“那就买！”
“那这棵腊梅买么？”
“买，那棵红梅也拿走！”
“葡萄买两棵？”
“买买买！”
……
当两人再次从苗木市场出来时，各自提的提抱的抱，都拿了满把的绿植。佳慧忍不住好笑，朝冯小河嚷嚷：“喂，怎么问你什么你都说买？你都不劝一下的？买这些苗子种哪儿啊？”
冯小河叹气，说：“我好意思劝么？你就这点爱好，想买就买吧。别人的老婆逛商场逛得挪不动脚，我老婆逛苗木市场逛得拨不动腿。别人随便买个包，都比你这些花花草草的贵多了。反正咱家地方大，你就使劲种呗。家里种不下了就种姑姑家、种厂里，反正总有地方给你种。”
他们拖着半货车的苗木回了家，把奶奶和外婆都惊着了，奶奶啧啧道：“买这么多，老板不要钱么？”然后一家人齐上阵，在南坡栽了脆枣树、柑桔树、无花果树和几棵不同品种的桃树，又在鸡舍的竹篱围起来的那块斜坡上栽了秋月犁、胭脂梅、车厘子和葡萄。然后她见缝插针，顺着竹篱和院子的小道旁补种了刚买的藤本月季、风车茉莉等花卉。
果然最后还有些树苗没栽完，两个人跑到厂里，在房前栽了几棵柚子树。又开车到姑姑家，在房前屋后栽了些各色果树、月季和茉莉。晚上回家时，姑姑朝车上放了个竹篓，篓子口用旧衣服蒙得严严实实，里面装了只抱母鸡，和二十个她亲手挑选的鸡蛋。
奶奶和外婆如愿以偿地拥有了一只抱母鸡。据说这只鸡在姑姑家就已经开始抱窝了。来到漫水桥边的小院后，老人们把它抱出来喂水喂食，一家人在旁边围观，外婆还直夸这鸡长得漂亮：“看这红冠子，看这黄羽毛，长得多端正！”
“是的，我二姑娘会养鸡，”奶奶喜滋滋地说：“猪也喂得好！”
七宝和苗苗蹲在旁边，使劲儿看也看不出个美丑。喂完了食水，奶奶又把鸡抱进了竹篓。篓子里放着蛋，下面垫着厚厚的稻草。竹篓上还翻扣着一个筛子，上面蒙上旧衣服。这母鸡便暗无天日地蹲在里面孵蛋。
这竹篓被珍重地放在了厨房旁边的储藏室里，孩子们经过时，被勒令要轻手轻脚，不要惊吓到母鸡。这越发引起了她们的好奇，于是每天放学后，两个小姑娘都会蹑手蹑脚地走到储藏室门旁，从门缝朝里看。
每天一早一晚，老人们都会把这劳苦功高的母鸡抱出来，让它吃些食水。趁母鸡吃食时，外婆和奶奶便会拿个手电筒，把里面的蛋拿在手里照一照。光线透过鸡蛋，能隐隐看到暖黄色的胚胎，每到此时，苗苗和七宝都会守在旁边，小声央求说：“给我看一看！快让我看一看！”
检查鸡蛋的同时，奶奶还会把鸡蛋上下挪动，让它们受热均匀。等母鸡吃完粮食，便被重新放回竹篓里，继续它的孵蛋事业。苗苗问：“它天天蹲在里头，不累吗？”
“累啊，怎么不累？”外婆说：“当妈的哪有不累的？”
“当了妈妈都要这么累吗？”七宝问。
“对啊，要把娃儿养大可不容易。”外婆叹息，“母鸡抱蛋不容易，你妈怀你也不容易。”
七宝立刻说：“我知道，我在妈妈肚子里住了九个月！”
“对啊，你妈刚怀你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吐得脸腊黄腊黄的，”奶奶情不自禁地感叹，又对苗苗说：“你妈生你的时候，疼了一天一夜，可受罪了。”
两个孩子听得悚然心惊，苗苗问：“生宝宝很疼吗？”
“疼，跟拿刀在身上割似的。”外婆趁机教育她们：“所以呀，长大了一定要孝顺爹妈，光是带你们到这世上就不容易。”
孩子们对着那只竹篓沉默了。当天晚上，苗苗给她妈打了电话，问林芬生她的时候疼得厉不厉害，还说“妈妈辛苦了”，差点没把林芬的眼泪给招出来。七宝则是晚上睡觉前主动要求帮佳慧捶背，边捶边说“妈妈我爱你”“我太爱你了”“我怎么这么爱你呀”，让她的老父亲醋意大发。
“只爱妈妈呀？”冯小河躺在旁边斜睨着女儿，“唉，爸爸真惨，也没人爱爱我……”
为了平息老父亲心中的幽怨，七宝只好在他肩上也敷衍地捶了两下，“也爱爸爸呀，都爱！最爱妈妈了……”
大半月后，鸡蛋陆续有了裂纹。有天晚上，七宝和苗苗亲眼见证了一只小鸡的破壳出生。先是蛋壳上的裂纹越来越深，甚至听得到轻微的笃笃声，紧接着，一只秃毛小鸡顶破一瓣蛋壳，从裂缝里钻出来了，在奶奶的帮助下，歪歪倒倒地在蛋壳上扑腾着。
“呀，”七宝说：“它都没有毛，好丑啊。”
“对啊，”苗苗和她头并头地蹲着，也忧心道：“它是秃了吗？”
“刚出生的小鸡儿都这样，长着长着就好看啦。”奶奶把小秃鸡塞到母鸡的肚子下，催促两个孩子：“快去洗澡睡觉，睡一觉起来，小鸡就变好看了。”
等到第二天起床，苗苗和七宝惊喜地发现，小鸡果然变好看了。从秃毛小鸡到毛茸茸的小可爱，原来只需要一晚上时间！
“交交交交！”小鸡睁着黑豆似的圆眼睛，站在苗苗的手上，用娇嫩的喙轻啄她的手心。苗苗咯咯地笑了起来，“小太太，它在啄我！好痒啊！”
第53章 草莓季
随着草莓成熟期的到来, 每天早上奶奶或外婆都会到菜地里摘一盆草莓，洗干净了摆在餐桌上。
刚开始摘得少, 老人们都舍不得吃，故意说：“那个东西酸酸的，我不爱吃，给孩子们吃吧。”
但很快，他们就迎来了丰果期。早上摘的草莓全家人根本吃不完。这时外婆和奶奶就一点也不怕酸了，每天饭前饭后都会吃几个又红又大的草莓，边吃边夸：“这草莓真会长，又好吃又好看，怪不得城里卖得贼贵。”
草莓红熟后不耐储存, 要迅速摘下来吃完，不然就会腐烂，招来蚊蝇, 因此家里人这段时间的主要水果就是草莓。佳慧还隔三岔五摘一大盆给姑姑送去。就这么着, 也还是来不及吃，因此这天的早餐时间, 佳慧便提议，让七宝和苗苗邀请她们的好朋友来家里摘草莓、看猫咪。
两个孩子欣然领命而去，晚上放学时, 七宝一见佳慧，就命令道：“妈妈, 快给端端妈妈和刘子健奶奶打电话！”
苗苗也邀请了她最要好的两个朋友，小玉和熙熙，佳慧便分别给四个家长打电话, 跟他们说明了家在什么方位、怎么走，双方约好周六早上九点钟在菇厂旁边的路口汇合。
周六早上, 两个孩子六点多就醒了，吃过饭后很勤快地帮大太太擦桌子，帮小太太喂鸡、扫地，等到了八点多，佳慧便带着孩子和狗，步行前往路口等人。
三个人和一条狗在马路边的灌木丛里采了一束野花，就看见端端妈骑着电动车来了。端端站在车前的踏板上，远远看到七宝就喊：“七~宝~！”
七宝也大声回应：“端~端~！”
两个昨晚才分别的小朋友宛如久别重逢，蹦跳着抱在了一起。端端妈名叫陈娜，和女儿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都是圆圆脸、大眼睛，但说话做事却透着一股利落。佳慧和她经常在接孩子时碰到，彼此都比较熟。孩子们在路边玩，两个大人便聊起了天。
“有个事我前段时间就想问你了，”陈娜凑近佳慧，神神秘秘地道：“咱们镇红山村有个老头被抓了，是不是你报的警？”
佳慧停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奶奶以前住的那个村就叫红山村，她忙点头，也小声道：“你听端端说的？七宝告诉端端的？”
“果然是你！”陈娜先是惊喜，后又咬牙切齿，低低地说：“端端那个小糊涂蛋哪儿知道这些？是派出所的小李告诉我的。他说红山村有个老头不做人，猥亵村里的小女孩，好几年了都没人察觉，结果被来村里走亲戚的一个女的给发现了，报了警。小李说幸亏那女的是从海市回来的，警惕性高，有见识，不然一村人都被老东西瞒过去了！我当时就在想，这说的不就是你吗？没想到还真是你！当时到底咋回事你给我说说！”
佳慧便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她，陈娜边听边啧啧惊叹，连说：“你也太会教孩子了！你们家大女儿真是机灵！这要是换了我们家这个铁憨憨，我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真的，我听小李讲完，半夜没睡着！以前看报纸上报道这种事还不觉得，没想到自己身边也有这种人！这人还是同村的熟人，知根知底，都能对小孩干出这种事来，你说谁还靠得住？越想越吓人！”
佳慧想说自己又何尝不是十分后怕？这段时间家里没人再提那晚发生的事了，但佳慧每每看到苗苗，就经常想起上辈子。那时苗苗有没有在无意中走进那个院落？有没有遇到过同样的事？女孩后来的偏激、厌世会不会也跟这件事有关……，每次想到这些，她心里就一阵发紧发疼，恨不得像只母鸡一样，把她的女孩们都紧紧护在羽翼之下，不让她们受到半点伤害。
“对了，那老头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判？”她问陈娜。
“哪有那么快？现在还关在看守所呢，”陈娜说着耸了耸肩：“听说他儿女都嫌太丢人，没一个人去看他！活该！报应！”
说到这里，两个人同时顿了顿，沉默片刻，佳慧又开了口：“我这段时间老是在想，能不能想办法给孩子们科普一下生理卫生知识和安全知识？农村家庭，老人们都不会给孩子们讲这么细，学校里也很少提，还是得告诉孩子们，让他们学会保护自己……”
“对对对！我最近也在想！”陈娜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说：“咱俩真是有缘份哪，闺女是好朋友，大人也能想到一起去！我觉得这个事吧，光靠大人两只眼睛盯着不行，得让孩子们有这个认识！就像你大女儿那样……”
“是的，可以先从幼儿园开始，联系学校，给孩子们讲一堂课，普及一下相关知识……”
“我来联系，我跟园长认识！”陈娜马上自告奋勇，又说，“你来讲课好不好？你文化水平高，又见多识广，你给孩子们讲两堂课！”
佳慧立刻就答应下来了，两人正在商量给孩子们讲些什么内容，公路上传来电动车的呜呜声，另外几个家长都带着孩子来了。
孩子们大呼小叫地汇合在一处，狗子在旁边疯狂撒欢，路边热闹得仿佛认亲现场。等人到齐，六个孩子和狗便飞奔着往家跑，大人们骑车慢慢跟在后边。
奶奶和外婆笑吟吟地站在台阶上，迎接了兵荒马乱的一批小崽子。荷花——就是那只劳苦功高的母鸡——本来趾高气昂地带着十几只毛团子在院子旁边散步刨食，被突如其来的一帮人吓了一大跳，扑着翅膀“哥嗒哥嗒”地叫了起来。七宝便骄傲地向朋友们介绍：“这是荷花，她孵了十七个宝宝！”
“哇，小鸡好可爱呀！”熙熙伸出手，想摸一摸毛茸茸的小鸡，被苗苗及时制止：“别摸！荷花很凶，她会啄你！”
小鸡虽然不能摸，但猫和狗却可以放心撸。七宝把在廊沿上晒太阳的牡丹抱过来，说：“这个是牡丹，那个是腊梅，都很可爱对不对？”
两只猫咪因为经常被抱来抱去，已经习惯了各种爱抚。这会儿孩子们挠的挠摸的摸，牡丹惬意地抬起了下颌，腊梅更是放松地露出了肚皮。孩子们在这边招猫逗狗，那边大人们也各自展开了社交，院子里摆放着桌椅，大家便随意坐着，晒太阳喝茶聊天。
“走哦，摘草莓去。”佳慧从厨房拿出小篮和盆，给每个大人发了一个。
阳光撒在小院里，各种植物越发绿油油的。茂盛的草莓苗间，随处可见一颗颗红艳艳的莓果，看着太诱人了。大人和孩子顺着垄旁的沟走进去，就在草莓地里边摘边吃。刘子健奶奶看孙子吃得香甜，扭头问佳慧在哪儿买的苗，说：“到了下半年，我们也种一块田，让孩子吃个够！”
篮子里装满草莓后，几个人便陆续都上来了。孩子们端着一盆洗好的草莓，跑到屋后的小木屋去了。六个人一条狗和两只猫全都挤在里面，也不知在说什么，不时传来阵阵大笑声。大人们也不去管他们，依旧坐在院子里，吃草莓聊大天。
这边刘子健奶奶和陈娜一边帮外婆择菜，一边聊些家长里短。听说佳慧一家子是从海市回来的，刘子健奶奶便道：“年轻人哪个不喜欢在大城市住？怎么舍得回我们乡下？”
“还不是为了我们？”外婆便叹息：“我跟他奶奶在城里住不惯，一个人住乡里，孩子们又不放心。所以他们干脆就回来了，在那边开着个香菇厂……”
“原来那香菇厂是您家开的？”刘子健奶奶恍然，“我前儿打菇厂门前走，还在想荒了几年的厂子，不晓得是谁接了手，没想到是七宝家的。怪不得我们孙子回家总说，奶奶你会做香菇酱么？七宝说她家的酱可好吃……”
小木桌的另一边，熙熙妈和小玉奶奶则凑在一起，说起孩子上小学的事来。原来下半年小玉准备去市里读书，而熙熙则会留在镇里上小学。小玉奶奶说到这事便叹气：“我想着就在镇上读书算了，她的爹妈非不干！要去市里租房子，还要人去陪读。到时我去了市里，我老头子一个人在家，饭都弄不到嘴里去！”
熙熙妈却表示了羡慕，“能到市里读小学当然好，教学质量都不一样！我们是没门路，又在市里买不起房。要是跟您家这样有门路，谁不想去市里读？”
小玉奶奶撇嘴说：“城里那么多小学生，也不是个个都考上大学了。也看各人努力不努力！”
“现在跟过去不一样啦，时代变啦，”熙熙妈对老人的观点很不赞成，“要是在哪儿读书都一样，谁会削尖了脑袋把孩子往好学校送？”
佳慧旁听片刻，微笑起来，心想原来在哪儿都一样。只要关系到孩子的未来，家长们无不是瞻前顾后，平白增添了很多忧惧烦恼。
中午冯小河从香菇厂回来时，几个婆婆妈妈正站在坡上看佳慧烤披萨饼，并对面包窑啧啧称奇。刘子健奶奶又说：“这是请哪里的师傅修的？好不好使？好使的话赶明儿我们也修一个！”
“这是我们佳慧自己修的，”奶奶笑吟吟地道：“这个窑啥都能做！烤肉、烤饼子、烤蛋糕，佳慧隔三岔五地烤了我们吃！”
刘子健奶奶听了，满眼都是羡慕：“王三姑，还是您老人家有福气！我们家两个孩子……，算了不说他们了。几时有空接你们到我家去玩，我们有个小茶园，地方也还宽敞，请七宝妈帮我们也做个面包窑去……，到时候大家都过去玩啊！”
一群人围着桌子坐得满满当当，在家里吃了顿丰盛的午饭。除了披萨，还有奶奶做的黄豆炖猪蹄、新割的蒜苔炒腊肉、刚挖的竹笋、新采的香椿等等。大人孩子都吃得非常开心。临走前，奶奶还给每个小朋友都带了一袋草莓。
大家依依惜别，相互约着去家里玩。大门口，陈娜跟佳慧约了改天一起去幼儿园，刘子健奶奶则拉着奶奶和外婆的手殷殷嘱咐：“七宝太太，等这阵子忙过了，接你们去茶园玩！到时一定要都去啊，少一个人我必定不依的……”
第54章 收棉籽
一连好几天, 冯小河都呆在厂里，忙着搭建新的菇棚, 收贮原料。
今年他们准备扩大规模，做一批越夏品种的香菇棒。香菇一年能种两季，分别是春栽和秋栽，春栽越夏品种在三四月份就需要装袋接种，夏天过后，到十月份左右开始出菇。厂里如果把春栽品种做起来，不仅减轻了下半年的生产压力，也能让收获季提前到十月份。
去年香菇厂开工晚，没赶上, 因此今年冯小河早早就开始预备，并且信心十足地准备把菇棒做到十万筒。这么一来，大棚就不够了, 他跟佳慧商量后, 决定在厂里另一边的空地上也搭建几排大棚。
搭大棚的工人是从市里请的，冯小河只在现场照看, 并不插手。他的主要业务是联系人往厂里送原料。去年在各村里跑了一个夏天，收效还是很显著的。好多村民跟他都相互留了电话，如今再想收料就容易多了。只要挨个给村里人打电话, 问清楚哪里有原料，或者是他开车上门去收, 或者是别人送过来。如此一来，效率提高得就不是一点半点，十来天功夫, 收贮的原料就把几间厂房都堆满了。
这天过了中午冯小河还没回家，佳慧便去厂里送饭。原来冯小河还在理账目, 佳慧把饭盒递给他，便过去参观新盖的大棚。现在他们手头宽裕些了，新菇棚采用的是镀锌管材，几排棚相互连通，不仅高大宽敞，还很牢固。她左看看右摸摸，连声夸赞：“这个棚好！把去年做的大棚衬得像秃毛鹌鹑，这回花的钱不老少吧？”
冯小河跟在后面，捧着饭盒边吃边答：“总共两万出头。”
佳慧笑道：“该花！这是固定资产，又不是瞎花钱。”
两人估算着春栽菇棒还需要买多少料，到时要请多少人，这时厂门口忽然传来拖拉机咚咚的响声，佳慧忙撇下冯小河跑出去看，就见三个小青年拖着半车棉籽壳，把车停在厂门口。
“老板娘，棉籽壳收不收？这一车给多少钱？”驾驶位上的年轻人脸相看着就很匪气，问话的语气也很冲。
佳慧心里打了个突，忙端起笑脸客客气气地道：“不收啦，上半年的料子已经收满了，仓库没地方堆。等下半年再说哈，辛苦你们啦。”
“不收了？”车上的三个人相互对了个眼色，其中一个说：“我们大老远开过来，你又不收，你这不是调戏人么？”
“我们找别人收料子，都是提前打电话预约了的，”佳慧笑脸不改，说：“几个小兄弟看着面生，是不是记错地方了？说不定是别家香菇厂跟你们联系的呢？”
“跟她说这么多干嘛？”后车厢的小青年从车上跳下来，“我们拖都拖来了，今天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正嚷嚷着，冯小河也从厂里出来了，看到眼前这一幕，冯小河忙把佳慧挡在身后，掏了盒烟敬上去，“小兄弟，先抽烟。不就是卖料子吗？这半车棉籽壳准备卖多少钱？”
“五百！少一分都不行！”几个小青年都不接他的烟，跟大爷似的站在门口。
半车棉籽壳五百块，这何止是贵，简直离谱。冯小河探头看了看车厢，就见那棉籽壳都发了霉、结成了块，里面还混了好些碎沙石，——这些人哪是来卖料的？摆明了就是讹诈。
“既然你们拖来了，不收也不合适，”强龙不压地头蛇，冯小河不想跟他们起冲突，便说：“这半车棉籽壳按正常行情价得三十块钱，我给你们五十吧，小兄弟们拿去买包烟抽。”
“不是跟你说了吗？少一分都不行。”开车的小青年看起来是领头，对冯小河倨傲地说：“你香菇厂开在我们上湾村的地盘上，一年挣那么多钱，花钱买点料怎么了？”
“这不是花不花钱的事，小兄弟，卖料子也得按行情来。”冯小河耐着性子跟他们周旋，“不然今天张三开车来，五百块卖我半车棉籽壳；明天李四开车来，八百块钱卖我几包锯末，那我这厂还开不开啊？”
几个小青年同时开口，怒冲冲地叫嚣：“管你开不开！”“不要废话，拿钱消灾！”“妈的有钱人就是小气，五百块都舍不得出！”
“凭什么给你钱？”佳慧在旁边听了，简直要气笑，也忍不住吼了回去：“我们的钱是自己辛辛苦苦挣的，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给你？我奶奶外婆七八十岁了还来厂里摘香菇，我们挣钱容易吗？凭什么给你？要不要脸啊你们……”
两方人开始对骂，厂门前顿时混乱起来。冯小河赶紧把老婆拉住，又制止了骂骂咧咧朝前走的三个人，双方都气咻咻的。
佳慧高声说：“我话放在这里，这料子今天我就不收！都是乡里乡亲的，拖来的都是些啥玩意儿们你心里没数吗？还好意思要五百块！再堵在这儿我就报警！”
“你报警试试看！”领头的小青年非常嚣张，“敢报警我现在就把你电线剪了！”
“你敢！”佳慧说：“你剪电线我就到你们上湾村闹去！”
眼看两方又要吵架，冯小河忙在中间打圆场，“都消消气，都消消气！生意是谈成的，大家都好好说话。小兄弟，五百块钱真不成，你们价钱合适点，我吃点亏收了算了……”
他说着朝佳慧使了个眼色，佳慧会意，便一边骂人，一边摔门进去了。没过多大一会儿，冯小河声称要跟老婆商量，也进了厂，两人站在院子里小声议论要怎么办。
“不能报警，”佳慧说：“这些人跟苍蝇似的，就算派出所里来了人，这回赶走了，下回他们又要来。况且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他要想对付咱们，暗地里能使多少绊子！”
冯小河本来还担心佳慧那个小暴脾气，会真跟这些人硬刚，没想到她一进来就换了副冷静面孔，可见刚才撒泼使气是特意做给那些人看的。夫妻俩一个扮红脸一个扮黑脸，免得让人以为他们太好拿捏。
他意外之余，不免对老婆刮目相看，想了想才说：“刚听那小子说他们是上湾村的，这事儿得找村里领导帮忙出面说句话才行。”
若说找石桥村的村干部，还可以让姑爹出面。这上湾村的人大家都不熟，也不知道能托谁帮忙。两人都埋头寻思，冯小河突然眼睛一亮，说：“我给春平哥打电话问问！”
“对，给他打电话！”佳慧瞬间也想到了好几个人，说：“春平哥要是没办法，就再给邻居胡爹爹的儿子打电话问问，再还有端端妈，她在镇上认识的人多，我也找她问问。”
说话间，冯小河已经拨通了胡春平的电话，几句话把前因后果说了，胡春平在电话那边沉吟片刻，说：“这事儿你找村干部不一定管用。村干部有时候说话他们不见得会听，再者，村里人轻易也不愿意去得罪这些小痞子们。”
“啊？”冯小河为难道：“那怎么办？要不我们报警吧？”
“别！警察出面，就把事情闹大了。”胡春平说：“我给你找个人试试。我打电话找他们村的电工张师傅，叫他来跑一趟。”
冯小河和佳慧听了面面相觑，简直怀疑胡春平病急乱投医。警察和村干部都拿捏不住的三个小混子，电工师傅能说上话？但他们暂时也没别的什么办法，只好姑且试一试。
等张师傅来的时候，门外的三个混子不耐烦了，嘴里不干不净，叫嚣着再不拿钱就砸门，佳慧和冯小河忙又出去，尝试跟那几人沟通，没想到对方看他们有所退让，以为碰到怕事的肥羊，立刻把价钱从五百涨到了两千。佳慧勃然大怒，正要开骂，这时路上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一个四十多岁的矮壮汉子径直把车骑到了门口，嘎吱一声停下来。
“咋回事咋回事？”他亮出大嗓门嚷嚷着，老熟人似的走到车边，朝车厢里看了一眼，问领头那个小青年，“小聪，来卖棉籽壳啊？”
小聪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问：“张二叔，您怎么来了？”
张师傅从油滋麻花的棉袄口袋里掏出烟，给在场男人都发了一根，然后他扭头对三个小青年说：“你那棉籽壳搁家里堆肥还差不多，做菌棒可要不成。都拖回去吧。”
冯小河和佳慧没想到他这么直截了当，差点掩饰不住眼底的震惊。果然小聪脸都气红了，高声说：“张二叔，我这棉籽今天就卖在这儿了！谁来劝都不好使！”
“别朝我吼！吼什么吼！眼里还没人了是吧？”张二叔的声音也高了。
“二叔，你咋还帮外人说话呢？”另一个小青年气急败坏，说：“他一个外乡来的，到我们村来开厂，有活路也不找我们上湾村的人，尽找石桥村的，我们替乡亲们出口气怎么了？”
佳慧和冯小河对视一眼，再次震惊，万万没想到这些人找上门来，竟然是这个原因。
“你们知道个屁！”张老二厉声喝斥：“哪个说冯厂长是外乡来的？他是土生土长的茏山人！你可知道他爸是谁？他爸是镇上的老警察，十几年前为救人把命都豁出去了，那救起来的人就是我姑表姐！”
这番话喊出来简直震耳欲聋，厂门口一片沉默，谁都不说话了。
“那也不能……”过了一会儿，领头的小青年才不服气地低声嘀咕。
“走走走，都拖走！”张师傅近乎驱赶地朝他们挥手，“我话撂这儿了，谁要是以后再拖这些鬼玩意儿来找冯厂长麻烦，我让他全家都点不上电！”
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开着拖拉机掉头走了，冯小河目送他们远去，忙回头给张师傅敬烟。张老二把烟接着，夹在耳朵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疙瘩般的破手机，对冯小河说：“兄弟，你把我的号存一个，那小子要是再敢来，你直接给我打电话！……我叫张广德，弓长张，广州的广，道德的德……”
两人相互留了对方电话，冯小河感激不尽，百般留他吃饭。张师傅朝他们摆摆手，“今儿就算了，我还有事。你们忙着，改天我们一块儿坐坐。”
说着依旧骑上他那辆匡匡作响的破摩托，顺公路一阵风似的走了。留下厂门前的两个人，依旧站在那儿回不过神，都没想到事情会以这种方式得到解决。
这时冯小河的手机响了，原来胡春平不放心，又打过来问情况。听说闹事的人已经走了，胡春平也跟着松了口气，和冯小河细细解释了这里头的关窍，“咱们乡下就是这样，一物降一物。别看老张只是个电工师傅，他有时说话比村干部都好使！你想啊，能把全村人的电费收起来，那便不是个简单人儿，得跟多少人扯皮拉筋地掰扯……，再说你们家当年对他也有恩，就算为你的事得罪了同村的人，那也是义气……”
冯小河接完电话，内心再次受到震撼。和佳慧往厂里走时，他叹了口气说：“我觉得我赶春平哥差远了。”
“胡扯！”佳慧挽着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说：“我老公才厉害，一直都很厉害！”
冯小河笑了笑没说话，两个人站在院子里，环顾着香菇厂。跟去年的这时候相比，厂里的变化天翻地覆，干净整齐的厂房，宽敞明亮的菇棚，新栽的一排树苗……，无不显示着这里的勃勃生机。
这一刻，他不可遏制地想起了故去多年的父亲。那道因为时间流逝而逐渐模糊的身影，此时却又在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有段时间，他甚至曾经恨过他。那个男人在跳下水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家人？少年时的冯小河曾对此耿耿于怀。如果不是父亲非要跑去救什么人，他也能像别人那样，在双亲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
但冯小河现在知道了，父亲的庇护其实一直都在，只不过他以前不知道而已。
爸，谢谢你保佑我们。三十多岁的男人独自站在院子里，对着那棵新栽的柚子树，没忍住红了眼圈。
第55章 四月里
整个四月, 从香菇厂到漫水桥边的小院，都透着一片繁忙。
大棚里的菇棒长出了最后一批香菇, 虽说质量和数量都远不如前，但依旧是一笔不可忽视的收入。这一边，姑姑带着宋三婆和石桥南村的几个女人采摘香菇；另一边的厂区里，则开始了粉料拌料、装袋熏蒸的流水线作业。这一次，请来干活的是上湾村的几个村民。
粉料开工前，冯小河做东，在镇上酒店里请张广德和上湾村的几位领导吃了顿饭，作陪的是专程从城里赶回来的胡春平。胡春平在附近收了十几年香菇，跟各村的干部都能说上话。酒桌上大家相互攀扯交情, 这才晓得上湾村的村主任，家里老父亲曾跟冯小河的爷爷一起出过工修过路，当年曾是很要好的朋友。另一位副主任叙起家谱, 也跟老冯家也沾亲带故, 因此这顿饭吃完，宾主双方都皆大欢喜。
饭后人散了, 冯小河才托他张大哥帮忙找人到厂里干活。张广德满口答应，第二天就带了三男两女五个村民，把他们交给冯小河。张广德说：“各位大哥嫂子们, 冯厂长家祖祖辈辈都厚道仁义，你们在这里干活, 钱上面绝对不得吃亏！只是大家手脚都要放麻利些，不要磨洋工。旁边石桥村的婆婆婶子们都看着咧，可不能丢上湾村的脸！”
那来的人都说：“张师傅说的什么话！拿了人家的工钱, 自然要尽心尽力地干活儿。大家都长了眼睛，谁要偷奸耍滑, 下回有活儿哪个还喊他！”
张广德请的几位村民确实很本份实在，冯小河管理起来便省了很多心。他那边一心一意扑在厂里，佳慧则在小院这边操持春栽。前段时间，她和两位老人赶着做了很多营养钵。所谓营养钵，就是把营养土拌好，再搓成一截截竹筒粗细的圆柱体，这便是苗床。育苗的时候，只需把各种蔬菜作物的种子塞进营养钵里，上面再覆盖一层轻薄透气的渣土就行。然后定时洒水，隔三岔五打开薄膜透气降温。十几天功夫，种籽就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拃来长的苗子。
育苗期间，佳慧把菜园里长老的蒜苗、香菜等作物都拨了，给地松了一遍土，又把化肥池里发酵好的肥泥全部挖出来，均匀洒到菜地里。大太阳下足晒了四五天，肥泥晒到半干时，她和外婆奶奶才把育好的苗子移栽到了地里。
小院的菜地里，一畦畦分门别类种着各类蔬菜，光辣椒就有四五种，什么灯笼椒朝天椒小米椒青红椒都有。还有三四种西红柿、青皮茄子和紫皮茄子、黄瓜丝瓜西葫芦等等。褐色泥土上，一株株嫩绿的菜苗整齐挺立着，看着就是一副欣欣向荣的场景。
隔壁菜园里种的萝卜白菜也都长老了。前段时间，奶奶和外婆为了把萝卜尽快消耗掉，整天不停地拨萝卜泡萝卜晒萝卜干，自家吃不完就分赠各处亲朋好友，姑姑家自不必说，包括宋三婆、刘子健奶奶和冯小河的朋友等，都得到过她的馈赠。如今到了季节，佳慧准备全砍了，在那边种些西瓜、南瓜之类的作物。
这节骨眼儿上，奶奶却摔伤了。
那天下午，佳慧在家写公主号推文，运营到现在，她已经发了“种菜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塑料瓶”系列、“春季扦插技巧”系列。她自己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干货的内容，账号就已经陆续有了一万多粉丝，还都是活粉，偶尔留言互动的那种，——可见做自媒体，下手早才是最重要的。眼下她正在构思“苗圃移栽技巧”系列，三妹突然狂奔到楼上，咬住她的裤脚把她往楼下扯。
佳慧吃了一惊，忙跟着三妹朝外跑，一直走到隔壁菜地旁，就见奶奶坐在地上直哎呦，外婆扶着她，慌慌张张地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奶奶想着孩子们都忙，她便和外婆过来地里，要把白菜萝卜都砍了，让姑姑拖回家喂猪。谁知她穿的那双旧鞋，鞋底的花纹都磨平了。下坡时一不留神滑了一跤，重重墩在地上，就再爬不起来了。
佳慧忙把奶奶背起来往家走，到了车库门口，她让外婆扶着奶奶，自己跑上去拿了钱包钥匙，要带她去医院检查。奶奶还意意思思地不肯去，说：“去什么医院？回家歇歇就好了。”
佳慧知道她怕花钱，便没好气道：“要不我让冯小河回来吧，让他送您去！”
奶奶一听，立刻老实了。佳慧和外婆把老人连扶带抱地弄上车，开车去了镇卫生院。医生问了问情况，让她们拍个片来看，结果发现尾椎骨摔成了轻微骨裂。
奶奶本来对花钱拍片一事很有意见，碍于佳慧脸色难看才没有反抗。此时听说骨头都开裂了，这才有些慌神，侧躺在床上挂吊针时，她愤愤地叹气：“人老了就是麻烦！年轻时我哪一天不摔几跤？从来没听说过还把尾巴骨摔裂的！”
“知道自己老了为什么还要逞强？”佳慧也没惯着她，说：“那双鞋鞋底都薄成一张纸了，滑溜溜的，我前几天就劝您不要再穿了，您还非得穿着去干活儿，这下好了吧？花了钱人还受疼！”
趁着她打针的时间，佳慧去幼儿园接了孩子，又过来接她。两个孩子听说老人摔伤了，也是大吃一惊，纷纷跑到床边嘘寒问暖。把旁边病床上的太婆羡慕坏了，说了些“孩子们好孝顺”、“您老人家一看就是有福的人”之类的话。在孩子们左拥右护之下，奶奶走的时候甚至有几分得意洋洋。
尾椎骨骨裂没什么治疗的好办法，唯有卧床静养。因此回了家，佳慧便把她背到房里，直接上床休息。外婆也跟着忙前忙后，奶奶很不过意，嘀咕道：“哪有这么狠？听医生瞎说！我打了一针好多了，躺着身上也疼，我起来烧火去。”
结果她刚坐起来就抽了口凉气，佳慧扶她侧躺着，在身后塞了个枕头，愤愤道：“还想逞强呢！您要是有精力跟我犟，不如想想等会儿怎么跟您孙子说吧。”
奶奶听了这话，才乖巧了些。佳慧让两个孩子陪老人说说话，给她端水、扶她翻身，她则去厨房和外婆做饭去了。
晚上冯小河八点多才从厂里回来，一到家，佳慧和外婆就把奶奶摔跤的事情告诉了他。冯小河吓得脸色都变了，赶紧到房里看老人。问明了只是尾椎骨轻微骨裂才松了口气，又心疼又生气，斥责道：“我说没说过？我跟你说过没？那双烂鞋子不要再穿了！家里是没鞋给你穿吗？非穿着它下地？怎么就非要摔一跤，受了疼才吃教训……”
奶奶讪讪地解释：“那双鞋子又没烂，下地穿着轻便……”
“穿着轻便那你怎么还摔着了？你是七八十岁，又不是十七八岁！你自己就从来不知道当心吗？……这个该死的破鞋子还放这儿干嘛？我非给你扔了不可……”冯小河越说越气，把奶奶床前那双鞋提着，泄愤般扔到了院子里。
奶奶从没见他气成这样，非常明智地没再狡辩。外婆本想上前劝一劝的，见此情形也不敢再吭声。所幸这时，老太太的两座小靠山迅速赶到了现场。
“爸爸！”在厨房喂猫喂狗的七宝闻声出动，跑进客厅狠狠瞪着她爹，说：“你不准凶大太太！大太太本来就生病了，你还凶她！”
紧随其后的苗苗也小声劝：“大爷，你别生气啦！奶奶现在身体很疼的。”
冯小河气呼呼地停下唠叨，想了想又咽不下这口气，便跟两个闺女告状：“谁叫她不听话！你问问她听过我的话没有？”
“好啦好啦，我来说她，”为了平息老父亲的怒火，七宝化身端水大师，迈着小短腿嗒嗒嗒地跑进奶奶房间，苦口婆心道：“大太太，你以后要乖，要听话，好不好？不能再摔到了，好不好？”
在孙子面前从不低头认错的老太太，在重孙女面前还是非常能屈能伸的，忙点头说：“好好好，大太太以后听话。”
七宝又跑出去劝她爹，“你看！你好好说话嘛。大太太都认错啦，你别再凶她。真是的，发脾气又没有用，要控制自己的脾气！”
最后这句话有点拗口，她结结巴巴说了两遍才说清楚，终于把冯小河逗笑了，说：“行行行，我也有错，我不该乱发脾气。”
七宝便站在房门口，对着她的大太太得意地挑了挑小眉毛，意思是“放心，一切有我”。病床上的奶奶看到重孙女可爱的小表情，顿时欣慰得尾巴骨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些。
没想到第二天她还是挨了顿训。姑姑知道情况后，提着一只鸡赶过来，把奶奶狠狠说了一顿。这回靠山们上学去了，没人拦没人劝，奶奶只好躺在床上，默默地听完了姑姑近半小时的愤怒唠叨。
“她咋这么嘴碎？我年轻时从不这样。”等姑姑走后，奶奶跟外婆诉苦。
“老姐姐，孩子们这都是心疼你，”外婆递给她一块削好的苹果，安慰道：“老了还有人在耳边念叨，这是福气。咱俩这是在享福呢……”
奶奶卧床休息了两天，才真正开始后悔。别的不说，尾巴骨那块是真疼啊，坐着疼、站着疼、躺着疼，只有趴着稍微舒服点，——可人也不能总趴着呀。
“这罪受的！”她对外婆说：“妹子，你走路可得小心些。年纪大了，不能再跟年轻人似的迈大步走，走慢些，步子走小些才稳妥。还有那旧鞋也别穿了……”
外婆诺诺地应了，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第二天下地干活儿，她习惯性地准备去换双旧鞋，找了一圈，发现家里旧鞋竟都消失不见了。外婆只好挑了双半新不旧的鞋子，穿着下地去了。
等干完活儿，她第一时间把鞋换下来，一边刷上面的泥，一边心疼地唠叨：“这么体面的一双鞋，下地能穿几天呀。真是败家……”
第56章 采菌子
粉色的杏花逐渐凋落时, 四月的田野迎来了新一波更旺更持久的盛花期。起伏的山峰草木返青，山谷间的块块稻田里, 色彩开始浓烈起来。青的是麦苗，紫的是紫云英，黄的是油菜花，如锦绣般迂回铺陈，宛如一幅水彩山水图。
漫水桥边的小院里，开始有蜂蝶营营嗡嗡地造访。先是石墙上垂落的几株迎春，绽开娇艳的黄花，很快半坡上的杜鹃花开成了火红一片。车库顶上，满屋顶都是纤巧的金银花藤, 也结了密密麻麻的花苞。石墙边的一蓬蓬绣球，枝叶长得有半人高了，枝顶是一团团繁复美丽的绿色花苞, 还没开放就已夺人眼球。小院里花木更盛, 藤本月季、铁线莲和风车茉莉的枝叶在花架和竹篱间努力攀爬，也陆续挂上了累垂的花苞。
“这院子越来越好看了！”偶尔姑姑过来, 在院门前便会停留片刻，看着满墙满院的春色惊叹。
随后她便会掏出手机，左一张右一张地拍照。拍完后还会连发五条朋友圈, 每条都是九宫格。然后欣欣然地看着文琳林芬等人给她点赞。自从佳慧教会她看朋友圈、发朋友圈，姑姑的闲暇生活突然变得异常丰富多彩了。
“妈, 士贵把城里房子的客厅装修成这样儿了，你看好看么？”
“亲家妈您看，芬芬说今早带了二十盒腐豆腐去菜场, 半小时就卖光了！”
“佳慧，琳琳说我拍的照片不如你拍的好看, 来教教我……”
四月中旬，菜地里的活儿终于告一段落。这时，佳慧收到了自己第一本书的稿费。十多万块钱的巨款让全家人很是激动了一番。这笔外快到手后，佳慧干了件她一直都很想做的事：在香樟树下搭建一座木头平台。
她去年就想建这个木台了。从春到秋，一年中有三个季节，两棵樟树下的空地都是他们活动的重要场所。这里铺着平整的青砖，摆放着一张小木桌。大家在树下吃饭、聊天、纳凉、干活……，度过了很多愉快的时光。
但佳慧觉得还不够。她决定把树下的环境打造得更宜人。她从镇上买了几方防腐木，请了两个工人，在树下又量又锯、又钉又敲，忙了两三天，修建了一座30公分高、三米宽六米长的木制平台。木台从水泥晒谷坪边缘，一直延伸到坡边，把两棵樟树的树干包围在中间。做好后，佳慧又赶着细细地刷了一层木腊油。
木匠来建造平台时，外婆还很不以为然，悄悄跟卧床的奶奶抱怨：“我的慧慧哟，真不会攒钱，有点钱就喜欢乱花……”但等平台建好了，她搀着奶奶出来看时，两个人都意识到，这木台建得真是地方。等夏天到了，在台上摊张席子纳个凉，会是多么的方便、多么的舒服啊。至于孩子们就更不用说，她们简直等不到木蜡油干透，就数次想爬上去打滚儿撒欢。为了不让孩子和猫狗跑上去捣乱，佳慧不得不把他们统统赶到后林的小木屋里，免得把木蜡油蹭得到处都是。
等木材吃透了木蜡油，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这天下午，趁着天气暖和，佳慧在木台上垫了席子和被褥，把奶奶扶到树下来，让她在这里躺会儿。奶奶侧躺在树下，立刻充分感受到了外面的美好。她随时都可以跟干活儿的外婆说说话，还可以看看院里的花草树木，这可比在房间里强多了！一个人在房里又无聊又气闷，跟坐牢差不多，这几天她真是躺得够够的了。
老人的尾椎骨已经好多了，但还是不能久坐。她在树下躺一会儿、坐一会儿，逗逗猫狗，再跟外婆一块儿择择菜，一下午就过去了。等晚上孩子们放了学，都脱了鞋爬到木台上，帮老人捶腰捶背，说笑解闷，时间就过得更快了。
忙碌的四月渐渐到了尾声，地里该栽的菜、该点的瓜都已经种上了。厂里的第四批香菇也已经采摘完毕，工人们正给新生产的几万支菇棒点种。等点完了种，这些人就要回家忙春收春耕了。
四月底是佳慧三十岁的生日，这天，在城里给文佳装修房子的姑爹也赶了回来，大清早和姑姑两人背了一篓菌子来到漫水桥边的小院，要给佳慧庆生，顺便看望奶奶。
奶奶现在已经能够四处活动了，看到女儿女婿带来的菌子，很是欢喜，说：“今儿中午正好加个菜，吃老母鸡炖菌子！上回你拿来的那只母鸡，一直放在冰箱里，还没舍得吃咧。”
姑爹笑道：“好，今天我来做饭，让我们的寿星好好歇一天！”
“佳慧和亲家太太都歇一天！”姑姑也说：“妈病了这一阵，把她俩都忙瘦了！”
佳慧今早已经接了好几拨电话，外地的林芬、文琳都打来祝她生日快乐，这必定是姑姑提前提醒过，也就罢了。后来连她妈和罗子逸的女友卢双玉也打了电话来，佳慧意外之余，分别跟她们聊了很久。罗玉华有些扭捏地告诉女儿，她前段时间也写了些文章，想让佳慧有空了替她看看。佳慧自然满口答应，亦且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她狠狠鼓励了一通。卢双玉则是告诉佳慧，她跟罗子逸的婚期定在五月七号，让她们到时早点到沙河县这边来玩几天。
佳慧打完电话，脸上还挂着笑意。刚到院子里看到菌子，就又忙忙地返回楼上拿相机，对着背篓左一张右一张地咔嚓。姑姑看了忍不住笑，说：“这有什么好拍的？拍些长在山上的才好看。”
“正想问你，这菌子都在哪儿采的？”佳慧忙问。
“山前山后，哪里没有？我刨蜈蚣的路上顺便捡了些。”姑姑说：“你们屋后面的山林子里肯定也有，就只大家都忙，没空去捡。”
佳慧一听就激动了，忙说：“走走走，我们去屋后看看，再捡点回来。”
姑姑拿白眼翻她：“不去！才要你歇歇，你又要上山捡菌子！”
“拍照！我要拍照！”佳慧端着相机说。
“哦哦，是要拍照啊？”自从十万块钱的巨额稿费到了手，姑姑就认为佳慧拍照是项神圣的工作，那她自然是要配合的，“那你去换衣服。我们不走远了，就到屋后山里摄几张就回来。”
佳慧便进屋换了长袖长裤，戴了顶帽子。出来时就见姑姑也已经装扮整齐，背了个小背篓，还提了一把五齿钉钯。佳慧奇怪道：“捡菌子还拿这个？”
姑姑说：“我路上顺便找找，看有没有蜈蚣。”
姑爹在树下择菌子，闻言笑道：“现在这个季节刨蜈蚣正好，你姑就靠这个钉钯，一晚上能挣百把块钱，那还不是走哪儿提哪儿？”
奶奶和外婆两个财迷都诧异了：“捉蜈蚣一晚上能挣那么多钱？”
“听他吹牛！”姑姑谦虚：“就只那一晚运气好些，卖了一百多块钱。平时也只能挣个二三十块。”
佳慧也背了个背篓，跟姑姑绕过南边山墙，从林间小木屋旁边一条被荒草覆盖的小路，朝山后走去。幽深的山林里，树下满是灌木和腐质落叶，四处不时传来鸟儿咕咕的叫声。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在路边灌木丛中仔细搜寻。没走多远，姑姑就惊喜道：“看！”
“在哪儿？在哪儿？”佳慧把头晃得像拨浪鼓，左看右看，啥也没发现。姑姑笑弯了腰，指着一堆松毛针说：“看这里！你朝哪儿看呢？”
佳慧这才发现，落叶间有几个白点，扒开叶子，露出了大大小小的几个白伞盖。
“哇！”她很惊喜地拿出相机，蹲下来对着那丛菌子左拍右拍。
姑姑便提着钉钯，把旁边的石头翻开，仔细搜寻。偶尔石头下面会爬出一条五彩斑斓的蜈蚣，她忙一个箭步上前踩住，掏出小刀，把蜈蚣头上的毒牙去掉，装进一个打了孔的塑料瓶子里。
佳慧采完菌子，看她抓蜈蚣，简直头皮发麻。她最怕这些多脚长虫，站得远远的，偏姑姑还把瓶子盖好递给她：“这都是钱！给你抓着玩，蜈蚣爬在手上痒酥酥的。”
佳慧疯狂摇头，“别拿过来！我不敢！”
姑姑哈哈大笑，把瓶子丢进背篓，“这有什么好怕的？去了毒牙的蜈蚣，连苗苗都敢抓。”
佳慧顿时对苗老师涌上钦佩之情，两人继续往前走，路上姑姑教她：“先前长过菌子的地方，过段时间会再长。你把这个地方记着，下回再来找菌子就快多了。”
佳慧答应了，笑道：“你们上山采菌子，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藏宝线路图？”
姑姑竟然听懂了，感叹道：“有时候看好的地方还不是被人截胡！捡的人多了，就要赶早赶巧，最好是头天落一场雨，第二天赶早上山，那就没有捡不到的。”
“呀！”这回是佳慧先发现了一窝菌子，“姑，你快来看，这颜色红红的，能不能吃啊？”
姑姑过来看了一眼，很老练地说：“能吃，这是红菇，味道可好了！”
遮天蔽日的山林里，树下常年阴凉潮湿，厚厚的落叶成了腐殖层，最易生长各类野生菌。松树菌、红菇、灰灰菌和奶浆菌是这里最常见的，运气好的话能捡到鸡枞菌和牛肝菌。在一根倒地的树干上，佳慧和姑姑还发现了密密麻麻的黑木耳。
“好大一盘菜！”等佳慧拍好照片，姑姑喜滋滋地把木耳揪下来，“新鲜木耳凉拌我最喜欢吃了，跟吃肉一样！”
“要是我们香菇厂也能种这些菌子就好了。”佳慧说。
“那种不活，村里也有人试过。”姑姑说，“野地里下一场雨，它们就冒得到处都是，但若说特意去种它，反而种不活，也没产量。谁愿意费那个心……”
两个人在林间不知穿行了多久，各自摘了半背篓菌子，才慢慢往回走。路上佳慧又在一棵树旁发现了几株形状奇特的菌子，肥硕的菇柄上，包裹着蜂窝状的伞盖，看着跟羊肚似的。这个她认识，是羊肚菌。
这一次，连姑姑都夸她运气好，“这个菌子好吃，晒干了也特别好卖！我们那边山上很少碰到，这边林子里说不定还有，下回再来仔细找找！”
两人满载而归。到家后佳慧把刚摘的菌子拿给外婆和奶奶看，外婆很是惊喜，拿着一朵比手掌还大的松树菌问：“后山里能捡到这么多菌子？”
“再多您都别去！路难走，还滑得很，我都摔了一跤！”佳慧掸着身上的落叶和泥土，给跃跃欲试的外婆泼了盆冷水。
第57章 三十岁
冯小河始终都记得, 在装修海市的那套房时，佳慧心心念念地想在他们的卫生间里塞进一个泡澡的浴桶。但因为地方太小, 这个想法没能实施。后来回到山里，卫生间倒是够大了，可又没有钱，这种生活必需品之外的东西，当然也就不可能买了。
虽然冯小河不是很理解佳慧对泡澡的执念，但在老婆三十岁生日这天，他决定还是满足一下她的这个小小心愿。在市里卖完香菇后，他开车去了建材市场，逛了好几家店, 终于挑了个看起来小巧又实用的木浴桶。
然后他去蛋糕店订了蛋糕，又在超市买了一个榴莲。不知为什么，佳慧总是喜欢吃这些臭臭的东西, 但鉴于它死贵的价格, 她一百年也不会主动买一次。抱着那个大榴莲往外走时，他想到家里的老老小小, 忙又返回去挑了些西瓜红提之类的常规水果带上了。
车到漫水桥的时候，他从货车上把木桶往下搬。姑爹在坡上看到了，忙跑下来帮忙。两人抬着那个大木桶上了晒谷坪, 在木台上坐着聊天的奶奶和姑姑都站起来，问买的是什么。冯小河这时才后知后觉, 有点尴尬地说：“路过一家店子，看到这个泡澡盆在打特价。七宝和苗儿最喜欢玩水，我买回来给她们泡泡澡。”
“巴巴地买个泡澡盆, 你就惯孩子吧！”姑姑还这样说。冯小河听了，老脸都有点红。幸好他跟姑爹忙着把浴桶抬上楼, 大家都没看见他讪讪的样儿。
两人把浴桶抬进二楼卫生间，里面的水龙头和下水都是以前预留好的，只需要简单安装就行。冯小河撅着腚装桶，佳慧就站门口看。楼上也没外人，她便笑着问：“真是打特价买的啊？”
冯小河甩她个白眼，让她自己体会。佳慧便觉得，她胡子拉碴的老公其实也挺浪漫。
没过多久，浴桶装好了，冯小河叉腰站在旁边，得意道：“装得怎么样？还行吧？”
“好得很！小冯同志，有前途！”佳慧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摸着浴桶光滑的边沿说：“晚上我来亲自泡个鲜花浴！”
这个浴桶摆放在卫生间，尺寸刚刚合适。两口子欣赏了一会儿，佳慧说：“快下去吃午饭。我们都吃过了。给你留了你最喜欢吃的藕丸子。”
“车上有水果，你拿来洗了大家吃。”冯小河说着，跟她一起下楼，去厨房吃饭了。
佳慧便到小院外的货车上，把那一大袋水果和蛋糕都提回家。水果搁到树下，蛋糕放进厨房。等她出来，就见奶奶和外婆正在翻看那个刺扎扎的大榴莲，都不知道这是个啥玩意儿。
“这怎么还买个刺猬回来？”姑姑也问：“这能吃？”
“这叫榴莲，南边的水果，”见多识广的姑爹解答了大家的疑惑，又问大家吃什么果子。西瓜要留着等孩子们回来一起吃，他便洗了些提子和苹果，拿到树下一起吃。
奶奶吃了两颗红提，便感叹现在的水果比过去甜，忽然又疑惑地停下，说：“我怎么闻着，像是哪里飘来一股臭味？”
在旁边专心对付榴莲的佳慧忍不住哈哈大笑，掰出一瓣榴莲肉，说：“是这个味道么？来，大家都来尝尝。”
外婆也闻到味了，皱眉道：“可别是坏了，这花了多少钱？贵的话赶明儿拿去退。坏良心哦，这么大个果子，里面只有这点肉，还是坏的！”
冯小河端着饭站在厨房廊沿下吃，笑道：“外婆，这东西规矩是臭臭的。吃的就是这个臭味。”
那一瓣榴莲肉，奶奶和外婆闻了闻都不肯尝，佳慧苦劝道：“这个水果营养价值超高，还特别贵！快尝一块，不然下回吃还不知道等到啥时候。”
“我们不吃这个，甜津津的葡萄难道不好吃么？”老人们都一脸嫌弃。倒是姑姑和姑爹各尝了一小口。片刻后姑姑也皱起眉，“算了算了，山猪吃不了细糠。我吃不来，不糟蹋东西了！”
“这果子滂臭，”奶奶撇嘴说：“到底哪些人会喜欢吃它！”
她很快就知道了，佳慧爱吃。她坐在木台边上，小口小口地品尝着剩下的那瓣榴莲肉，陶醉地眯着眼细细咀嚼，又真心诚意劝大家：“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都不吃？再尝一尝嘛，习惯了这个味儿，越吃越想吃。”
正说着，就见三妹循着味儿跑来了，站在她旁边直晃尾巴。树下的奶奶姑姑等人爆发出大笑，“这味儿，都把狗子招来了。”
佳慧很珍惜地吃完那瓣榴莲，把其他的肉都取出来，用保鲜盒装着放进了冰箱，准备等孩子们回来了再一起品尝。然后大家忙碌着准备晚饭，她则去了二楼，继续写她的各种小文章。
这段时间月季和绣球陆续都开了花，佳慧在晨光和夕阳中各拍了一组照片。深紫和粉红色大花掩映的石墙、花木扶苏的石板小路、高大的红龙月季拱门、姹紫嫣红的竹篱……，每一张照片都美得让人心动。她精挑细选，仍不能抉择，最终只好把各个场景的照片分别挑选了一张，发到了公主号平台。然后又上传筛选采蘑菇的图片，发到了博客和论坛。
没过一会儿，后面就涌现出众多跟帖。
“那个红色的蘑菇能吃？楼主还活着吗？活着就吭一声！”这是来抖机灵的。
“负责地告诉大家，这些菌子都能吃。我老家也有山，小时候经常到山里捡菌子……”这是来自网络世界的捡菇人。
“啊啊啊，想起老母鸡炖蘑菇的味道，馋了馋了！”这是资深吃货。
“好久没捡菌子了。小时候爷爷经常带我们去后山捡菌子，我们那儿林子特别大，有一次我进去还迷了路……，一晃十几年，爷爷都去世了……”这是回忆杀。
……
佳慧看得很开心，决定再拍张图来馋馋他们。她拿着相机去了厨房，果然灶上的母鸡炖菌子已经散发出扑鼻的浓香。鸡汤上浮着一层亮晶晶的黄油，各色菌子和鸡肉在翻滚的汤里沉伏，光看颜色就让人食欲大开。
这张热气腾腾的照片传上去，又引起了网友们新一波的哀嚎和羡慕。
等她忙好了重新下楼，就见两个孩子已经被接回来了，正和猫狗在院子里不知玩什么。三妹对着苗苗汪汪叫了两声，老实巴交的狗脸上竟出现嫌弃的神情。佳慧好奇心起，走近一看，就见苗苗手里托着条蜈蚣，正沿着她的胳膊爬动。七宝那憨头还笑嘻嘻地说：“姐姐，快让它爬到我手上来。”
佳慧把尖叫生生咽了回去，一转身就躲进了厨房。难怪三妹会嫌弃，这俩孩子她也不想要了！
七宝捉着虫子正玩得高兴，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急于逃生的蜈蚣忙忙地朝晒谷坪外爬去，没想到迎头碰上了母鸡荷花。荷花正带着她的孩子们从坡上回来，一看到地上的爬虫，立刻两眼放光，兴奋地扑着翅膀，疾步跑来啄。
姑姑在木台处站起来惊呼：“我的蜈蚣！莫让鸡把我的蜈蚣吃了！”
姑爹赶紧跑过去，挥着双臂赶鸡。这场人、鸡、虫的大战持续了十几秒，姑爹终于把虫子从母鸡的尖喙下抢救了出来。但这条蜈蚣注定命运多舛，转眼间就被削尖的竹条挑开首尾的厚甲撑了起来，把身上的纹路都撑开了，再也不能四处爬动了。
啊啊啊啊啊，快把它们统统拿走！佳慧内心疯狂呐喊。真是受不了了，怎么竟有人喜欢把蜈蚣拿到手里玩？怎么会有这种变态的爱好？
姑姑把她的宝贝蜈蚣用瓶子装好，放在了台阶旁，佳慧这才松了口气。她带两个孩子去洗手，路上问：“虫子爬在手上，不恶心吗？”
“不恶心啊，”苗苗笑嘻嘻地说：“它又不能咬人，在手上爬来爬去，痒痒的很好玩。”
佳慧：！！！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你呢？你也不怕吗？”她又扭头问七宝。
“不怕呀，”七宝奶声奶气地答：“姐姐不怕，我也不怕！”
佳慧：……原来这位纯粹是糊涂胆大啊。
晚饭时间，一家人围坐在厨房的餐桌边，共同为佳慧庆祝生日。奶奶作为全家最德高望重的长辈，还特意讲了几句话，“本来三十岁是整生日，按规矩是要请客的。但是佳慧不肯，说不想那么多事，我们就像往常那样吃个饭也挺好。这一年来辛苦我的孩子了，又要照顾老的小的，又要忙田里，又要忙厂里，还要忙着写文章挣钱。奶奶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就希望你跟小河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的，把日子往好里过！”
七宝和苗苗带头鼓掌，大家都看着佳慧笑，笑得她难为情起来。冯小河把蛋糕拿出来，点了三支蜡烛，孩子们忙都催促她：“妈妈/大妈快许愿！快许愿！”
佳慧便在众人的目光中，很认真地许了一个愿望。
她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愿望了。在过去的这一年里，她的愿望都已经逐渐实现了。她顺从自己的本心，做了喜欢做的事，还让外婆和奶奶不再孤单终老，让七宝和苗苗有了快乐的童年，让姑姑和姑爹不再为子女烦心，让冯小河保持了对生活的热情……
但既然是新一年的生日愿望，那就还是认真祈祷一下吧。她希望这个家能一直这样和美，希望这样的日子还有很多很多……
这一生，她再也不想有那么多遗憾了。不然，她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58章 远方来
冯小河买的那个硕大的榴莲, 剥出来一大盒肉。放在冰箱里，除了佳慧谁都不吃, 于是她每天吃一点，花了几天时间才终于把它吃光了。
吃最后一块的时候，七宝远远站在旁边，痛心地规劝她：“妈妈，你以后不要吃臭粑粑了，好臭！你看三妹都不吃……”
“这不是粑粑！”佳慧大声分辩，“这是榴莲！是水果！”
“可是你都变臭了！”七宝忧虑地说：“我喜欢香香的妈妈！”
为了让妈妈重新变得香香的，她和苗苗姐提着小竹篮跑到院子里，摘了很多鲜花。又跑去楼上给佳慧放洗澡水。两个孩子把花瓣揪下来, 洒到热气腾腾的浴桶里，都觉得那桶水变得又香又美。
苗苗感叹：“这好像公主的澡盆啊！”
“是的！”七宝虽然不清楚公主的澡盆长什么样，但姐姐说的当然是对的, 她便笑嘻嘻地朝楼下喊：“妈妈公主, 快来洗澡吧！”
佳慧心安理得地享受了这份孝敬。她上楼草草冲了个澡，就舒舒服服在浴桶里坐下, 蒸腾的热汽熏湿了她的脸，水汽中还带着微微的花香，——真惬意呀！
为了更惬意一点, 她在泡澡的同时刷起了手机。在登陆公主号看了一眼后，她欣喜地发现, 账号关注人数又涨了一万多！
她那篇拍摄小院花草的图文推送出去之后，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绩，短短两三天, 她就眼睁睁看到账号粉丝从一万多涨到了九万多，现在行将突破十万了。
“啊啊啊啊啊！”佳慧握着手机开心大笑, 原谅我没见过世面，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
她的肆意大笑惊动了二楼看书的小姐妹，她们闻声跑来，隔着门关切询问：“妈妈/大妈你怎么了？”
佳慧笑了一会儿才愉快地回答：“泡澡太舒服啦！谢谢苗苗和七宝，我爱你们！”
两个女孩于是也很开心地笑了起来，七宝说：“妈妈，你好好泡澡，洗得香香的。等你泡完，我和姐姐也想洗香香！”
“没问题。”
佳慧在浴桶里泡了半小时，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才慢慢从浴桶出来。她穿好衣服后，又重新放满一桶水。洒花瓣这个环节孩子们那么喜欢，当然要留给她们。于是苗苗和七宝再次把香香的各色花瓣洒满水面，开始在桶里快活地嬉戏。
七宝在水里转来转去，咯咯地笑，说：“好好玩呀姐姐，我变轻了。”
苗苗则靠坐在浴桶边，捧起花瓣水，看它们从指缝间流下，“宝儿，公主要像这样洗澡！”
佳慧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在水里玩耍，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滴滴两声，打开一看，竟然是叶子君发来的信息和图片。
“这是你家吗？！！！这是你家？！！！”
叶子君用标点符号充分传达了自己的惊讶。佳慧的笑意更浓了，欣欣然回复她：怎么样？马上五一长假，要不要来玩几天？提供食宿，提供乡下种植体验哦。
对话框里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却迟迟没有消息发出。直到十几分钟后，叶子君才给她打来电话，说：“佳慧你说真的？那我可就真来了啊？”
“快来快来！”佳慧殷切道：“现在正是小院花开得最多的时候，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就是……你们镇上有没有宾馆什么的？住你家也太麻烦你们了……”叶子君又有些犹豫。
“就住我家！有什么好麻烦的？”佳慧忙打消她的疑虑，“有人来帮我干活儿，我开心还来不及！你们可以把孩子也带来，乡下地方很大，让他们到处跑着玩，钓钓虾摘摘野菜什么的。”
叶子君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毅然决然地道：“去他的！可乐假期不学琴了，我带他来你家住几天！”
佳慧哈哈大笑，“定了票告诉我，我去市里接你们！”
挂了电话，她告诉孩子们这个最新消息，说家里要来客人了，还有一位小朋友名叫可乐，希望她们到时好好招待，孩子们自然满口答应。洗完澡后，香香的三个人坐到床上，开始度过女生们每晚的看画册讲故事时间。这天佳慧带她们看的是一本野外植物图鉴，里面有很多各种植物的图片和介绍。七宝和苗苗看得津津有味，并且非常热衷于在里面查找自己眼熟的植物。
“看这个！”苗苗忽然指着其中一张照片，欣喜地说：“这种植物我们菜园旁边就有！”。
“对，它还会开蓝花花。我昨天还看到了的，”七宝仰着脸问：“妈妈你见过吗？”
“当然看到过呀。”佳慧给她们念了文字介绍，这种植物名叫“阿拉伯婆婆纳”，名字虽然带着异域风情，却是乡野间再常见不过的野草。每年初春季节，山野还一片萧条时，这种植物便早早盛开出清丽灵动的小蓝花。
两个孩子认真听完，苗苗又问：“它为什么取这么奇怪的名字？”
佳慧便粗略讲了讲动植物分类的界门纲目科属种，又说：“这种植物被命名时，是在阿拉伯地区发现的，所以叫作阿拉伯婆婆纳。”
“那它是怎么到我们这里来的呢？”苗苗问。
佳慧沉吟道：“大概是很早以前，咱们国家有人去了阿拉伯，见到了这种植物。它的种籽粘在商人的衣服上、动物的皮毛里，就这样跨越了欧亚大陆的通道，进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域。然后呢，因为我们这里的水土很适合它，它的生长繁殖速度又很快，所以没多久就能随处看到这种野草的身影了。”
两个孩子大睁着眼睛，听得非常入神，过了一会儿七宝才问：“它来的地方，是《一千零一夜》里的那个阿拉伯吗？”
“对对对，”佳慧忙点头道：“《一千零一夜》这本书，讲的也是古代阿拉伯地区的民间故事。”
“哦——”两个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一刻，古老神奇的故事、遥远陌生的国度，因为一种极其常见的乡野植物，突然和她们每天生活的小小乡村发生了碰撞和联系。孩子们的世界也随之变得广阔了起来。
“好神奇呀！”苗苗感叹。
“是的，这种植物真的很神奇！”七宝也紧跟着感叹。
第二天早上，佳慧把朋友要来小住的消息告诉了家里人，果然，好客的奶奶和外婆听说这位朋友曾帮过他们大忙，都很欢欣鼓舞，问明了客人什么时候到，两人匆忙吃完早饭，便开始收拾屋子。去年年底为了方便文琳过来小住，一楼客卧里添置了床和小衣柜，这会儿老人们要忙着开窗透气，晒洗被窝被套等。
趁着天气好，佳慧把自家床上的被套也抱出去晾晒。现在二楼阳台已经没有晒被子的地方了，只能抱到楼下去。但佳慧并不觉得麻烦，她晾好被子后，站在院子里，抬眼看到被鲜花和绿叶装点的阳台，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阳台因为暖和，绣球月季花期更早，姹紫嫣红开成一片。尤其是那株粉龙月季，攀爬的枝蔓上挂满了拳头大的粉红花蕾，有的盛放有的含苞，从一楼一直开到二楼阳台。楼下的水泥地上每天都会落一层粉色花瓣，外婆觉得好看，扫地时经常把它们留下来。
叶子君订到了五月一号的车票，现在交通便利了，从海市到江市坐高铁，再转火车，当天就能抵达平安市。到了下午，佳慧早早就开车去市火车站接她。在站台等到五点多，就见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叶子君一手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一手牵着儿子艰难前行。
“天，你这是带了多少行李！”佳慧忙跑过去接她，又弯腰跟孩子打招呼：“可乐，还认识我吗？”
四岁多的小男孩可乐长得白皙清秀，有些羞怯，在叶子君鼓励下才小声说：“七宝妈妈好。”
“七宝和苗苗姐在家等你呢。”佳慧带他们去停车场，和叶子君合力把行李箱塞到车后备厢里，两人聊着天，开车往家走。佳慧问：“怎么就你俩？可乐爸呢？”
“别提他，懒死了！”叶子君抱怨，“听说我要带孩子来你这儿，可把他高兴坏了！这回家里也没人管他，可得痛痛快快打几天游戏了！”
“那不是挺好的？”佳慧劝她，“你换个角度想，家里有人帮你打理花草，你出门玩得不是更放心？”
“倒也是，”叶子君这才气性稍平，“但是我一人带孩子出门多累啊！这一路我都提心吊胆的，生怕把娃弄丢了！”
“好了好了，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佳慧笑道：“到了我家，多的是人陪孩子玩，你就专心种花吧。”
车子开出城市，在起伏的乡间柏油路上飞驰，路两旁的住房渐渐稀了，出现了大片田野，长满黄熟的油菜和小麦。到了茏山镇这一带，路边山峰多了起来，山谷间不时出现明亮的水库和溪流，空气中洋溢着五月的草木气息。
一个多小时后，车稳稳停在漫水桥的石墙旁，佳慧轻声叫醒了中途睡着的母子俩。叶子君伸个懒腰，开门下车，看到墙边的绣球花墙，立刻走不动道了。
“我天！”她流连在石墙边，着迷地看着暮色中的高大植株。粉红和蓝紫色的大花球团团簇簇，从顶端一直堆叠到地面，色彩几近梦幻。她一时说不出别的话，只好又感叹：“我天！”
佳慧把车倒入了库，便拖着行李箱，带着可乐先进了院子。三妹汪汪叫了两声，飞奔着跑下来。冯小河也跟着下来，把行李接了过去，佳慧便牵着可乐的手上了晒谷坪。
“可乐！”在木台上玩耍的七宝忙跑过来，佳慧便给他们作了介绍：“可乐，还记得七宝吗？那个是苗苗姐姐，一块儿玩去吧。”
刚进入陌生环境，可乐还有点羞涩，大眼睛骨碌碌地扫视着周围。在孩子们热情的邀请下，他脱了鞋爬到木台上，很谨慎地端坐在小桌边。然而，等佳慧洗了个手出来，就看见小男孩已经褪去最初的拘谨，开始带着迷之微笑，小心翼翼地抚摸腊梅了。
而他的母亲则拿着手机，在院子的小径上时蹲时站、寻花觅草，一副非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外婆和奶奶早就站到台阶处迎客了，见此情景，都觉得好笑。奶奶喊道：“小叶，别拍了，先进屋喝口茶！”
叶子君这才收了手机，小跑着上来，笑容满面地跟老人们打招呼。几个人往屋里走时，她又一次停下脚，仰望着阳台上开得绚烂的大片粉龙月季。
“这就是去年我买给你的那棵？”她无法置信，又掏出手机，“我来看看是哪家店，品种怎么这么好！我给自己也买一棵！”
佳慧再次笑喷，拉着她进屋，说：“不早了，先吃饭！吃了饭你再四处逛去！”
第59章 长假里
第二天一早, 叶子君在陌生的房间醒来，还没睁眼, 先听到婉转鸟鸣。乡村的清晨，人未起，鸟声却已喧哗成了一片。
身边的小朋友睡意正酣，叶子君轻手轻脚起了床，来到屋外。小院里，早起的外婆正在扫地，竹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刷刷声。
“外婆早！”她朝老人打招呼。
外婆停下扫帚，笑眯眯地看她, “怎么不多睡会儿？昨晚睡得好么？”
“睡得很好。”叶子君笑答，这时在厨房包馄饨的奶奶也探出头，说：“小叶, 这么早就起床了？先到四处转转去, 一会儿上来吃早饭。”
“哎！”叶子君答应着，轻快地走下台阶。
跟昨晚比, 清晨的小院另有一种静谧清新的美。远近的山林都笼罩在丝丝缕缕的薄雾里，溪水在菜地旁静静流淌。菜园里的绿植、路边的花草都沾染上露珠，连空气都变得湿润芬芳。叶子君顺着小径, 在小渠边蹲蹲，到花架前站站, 掏出手机拍了许多照片，然后连发两条朋友圈，每条都是九宫格。
不知不觉便走出了院门, 她在墙外的绣球旁又自拍几张，就见雾气渐渐散了, 灿然霞光中，就见身畔花草繁盛，远山青翠如洗。虽不是什么出名景致，竟也十分动人。
半坡的小院里人声渐起，伴着些鸡鸣狗吠，忽听奶奶在树下遥遥招呼“准备吃饭啦”，叶子君这才慢慢往回走。
晒谷坪上，她儿子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床，正和苗苗七宝在玩丢沙包。水泥地上用粉笔画着一条线，孩子们轮流冲到线前，小短胳膊高高抡起，大喊一声，使劲将沙包掷出，——其实并没有掷多远，但掷的人莫名就充满了成就感。掷完还要迅速摆个奥特曼或别的什么稀奇姿势，定格几秒才将位置让给下一位。
这么简陋的游戏，孩子们却玩得不亦乐乎，老人们围在旁边观看鼓掌，三妹则乐此不疲地把沙包一次次衔到起点。又玩了好大一会儿，大人们才带着孩子去洗手吃早饭。佳慧已经盛好几碗鲜肉小馄饨，热气腾腾的汤里搁了虾米和紫菜，闻着便觉得鲜香味美。餐桌上还摆了几碟小咸菜和辣椒油，想吃的可以自己加。
孩子们早上玩得尽兴，各自埋头吃了一大碗馄饨，刚放筷子，便又呼朋唤友、携猫带狗地朝树林的小木屋那边跑了。大人也不去管他们，聊着天慢慢吃完了饭，佳慧便开始兑现她的承诺，带叶子君去种花种菜。
两人戴着帆布手套，各拿一把剪刀，站在小院一株玫瑰前，佳慧道：“你就是舍不得下剪子，其实养花养草，每隔一段时间就该剪掉这些徒长枝和残花，这样才能避免养分过度消耗。植物想要养得好，经常修剪少不了！”
“这是你自己瞎编的吧？”叶子君忍不住笑，“我怎么修剪过两次，反倒把我的花剪死了？”
“那是你没掌握要领，”佳慧便亲自示范，和叶子君交流自己平时是怎样修剪打顶、抹芽摘心的，然后鼓励她：“你自己去剪，大胆地剪！剪坏了不要你赔！”
于是两人顺着小路咔嚓一通剪，剪下来的鲜花插到了厨房和客厅的玻璃瓶中，新鲜枝芽则拿到溪边扦插了一波。热火朝天地干完后，佳慧看叶子君意犹未尽，又拿着小铲带她去了菜地。
两位老人见了，百般过意不去，嗔怪佳慧不懂礼数，奶奶说：“小叶大老远来，你带她去镇上逛逛也好，怎么还让客人下地干活儿？”
“奶奶，我就爱干这个，”叶子君挥着铲子朝地里走，说：“可能我上辈子就是个种地的吧。”
“那不可能！”奶奶道：“谁种了一辈子地，下辈子还想种啊。种地多累啊，快上来阴凉地里歇会儿！”
“奶奶您随她，”佳慧也笑，“她平时上班也挺累，就喜欢找块儿地伺弄庄稼。”
奶奶和外婆只好作罢。菜地里的两个人便一边除草，一边给辣椒茄子苗抹芽。所谓抹芽，就是把茎杆上的腋芽侧芽摘除，其目的是为了让辣椒苗的主干增高，便于植株通风透气，同时减少营养损耗。
期间三个孩子跑来樟树下玩耍，可乐看到菜地里的两人，问：“妈妈你在干什么？”
叶子君头也不抬地答：“我种菜呢。”
可乐便问：“种菜好玩吗？”
叶子君答：“好玩！”
坐在树下择菜的奶奶和外婆便感慨起来，一个说：“多洋气的姑娘，怎么会喜欢种地？”另一个道：“可不是么？农村里多少人想坐办公室，还坐不到咧……”
为了满足叶子君的种田欲，中午吃完饭歇息了一会儿，佳慧又带她去摘花。两人先是顺着竹篱摘了小半篮玫瑰，又到车库边去摘金银花。车库顶上的金银花藤蔓纠结成了团，蔓上满是纤巧的花朵和苞蕾，浓香扑鼻。佳慧于是搬来梯子，两人爬上去，坐在屋顶上，一边聊天一边摘花。这些花晒干了泡茶，最是清香解热。
就在她们百事不管、一心采花的时候，冯小河忙完厂里的活儿回家了。下午没什么事，他决定带孩子们去钓虾，于是三个孩子一人扛一根竹竿，各自提着红色小桶，雄纠纠气昂昂地带着狗，经过车库往隔壁房子那边走。
车顶上的人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到哪儿去？”
“钓虾！”三个孩子很神气地回答，头也不回地跟着冯小河走了。
就在胡爹爹房子的北边，有个杂草丛生的小水塘，是钓虾的上好去处。冯小河给他们的竹竿顶端拴一根线，线上系块儿鸡皮，孩子们就支着竿儿，把鸡皮放进水里。等了不大一会儿，就见水里隐隐有虾爬子游过来，叮在鸡皮上。
这时便要轻轻往上提绳子，再用网兜把虾收上来。有的虾爬子特别傻，直到出了水，还叮着鸡皮不松口。有的则是稍一动竿就逃跑了。水塘边不时响起孩子们或兴奋或懊恼的喊声。
“快！大爷，我这有两只……”
“叔叔，我钓了三个！……啊，怎么都跑了……”
“爸爸爸爸，快点来！快到我这里来……”
孩子们负责钓，冯小河负责用网兜收虾，三妹负责来回巡视，各自都很忙。小半个下午，大桶里就收上来半桶大虾。
“够了够了，”冯小河看看桶里，说：“够炒一大盘虾球了，走，回家！”
四人小分队又雄纠纠往回走，快到家门口时，苗苗提议再去小溪边捉小螃蟹，另两个孩子立刻积极响应，于是冯小河把虾先提回去了，又带着一群人去了溪边。
小溪边躺着大大小小的石头，翻开一块，下面往往藏匿着硬币大小的螃蟹，眼疾手快便能捉到。冯小河用两根手指捏起来一只，给孩子们示范，“要像这样拿着，螃蟹钳子就夹不到手了。来，每个人都来捉一下试试，先说好，夹到手了也不准哭啊……”
看着张牙舞爪的小螃蟹，七宝和可乐都惊慌地往后退，苗苗却是不怕的，很快就用手捏住了小螃蟹的壳，还鼓励他们：“不怕的，不怕！小螃蟹太小了，夹到手也不疼，别听大爷吓人！”
冯小河哈哈大笑，七宝愤怒地瞪他一眼，也伸手去桶里抓螃蟹，很快就抓着了，她开心地拿起来给她爹看：“看到没有？我不怕！哼！”
既然连七宝都不怕，要面子的可乐也就不能示弱，他在另两个孩子的鼓励下，硬着头皮朝桶里伸出小手，刚触碰到螃蟹的硬壳就飞快缩了回来，如此试了好几次，才鼓足勇气，战兢兢地捏住了小螃蟹。
“我也敢！我也敢！”他举着螃蟹快活地嚷嚷，说完就飞快把它扔回桶里，——小螃蟹拼命挥动它的两只钳子，其实还是有点吓人的。
“哇！”冯小河惊叹，“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勇敢？那好吧，咱们现在就去捉螃蟹，出发！”
他们顺着溪流往下走，各自轻轻翻开石头，寻找下面的小螃蟹。在连续跑掉四五只后，孩子们懊恼不已，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们商量之后，决定让可乐来翻石头，苗苗和七宝守在旁边抓螃蟹，分工合作之后，效率果然高多了。
在七宝又一次捉到一只小螃蟹后，艳羡不已的可乐提出请求，想要更换翻石头的人选。于是苗苗去翻石头，换他和七宝来抓螃蟹了。苗苗使劲翻开一块大石头，就见下面的几只螃蟹同时向外逃窜，守在旁边的七宝和可乐赶忙大叫着伸手去抓，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抓到了抓到了！”可乐脸上溅着水珠子，举着小螃蟹开心大叫。
两手空空的七宝则撅起嘴说：“我的那只跑掉了。哼！下次非抓到你不可！”
傍晚时分，孩子们满载而归。出发的时候可乐穿得可洋气了，背带牛仔裤配雪白小T恤，然而回家时的形象堪称丢盔弃甲。小脸也脏了，裤腿和鞋也湿了，白T上也溅了泥点子，但是兴奋得满面红光，见到他妈就显摆自己抓的小螃蟹。
“妈妈，我也抓了的！你看！我也抓了的！我抓了五……不，七……我抓了很多很多……”
叶子君和佳慧分别带着崽子们去换衣服，顺便给他们洗了个澡。等孩子们衣着整洁地汇集到厨房时，晚餐已经做好了。
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不仅有奶奶和外婆拿手的竹笋炒腊肉、新鲜菌子炖鸡、熏腊肠和蒸肉糕等，还有炒虾球和炸小螃蟹。剥开红色的虾壳，里面是饱满Q弹的虾肉，鲜甜入味。小螃蟹则是裹了面糊炸的，嚼在嘴里咯吱咯吱响，孩子们吃得开心极了。
晚餐时间佳慧还告诉孩子们一个消息，明天他们会去茶园玩一天，这是刘子健奶奶下午特意发来的邀请。当时佳慧还推辞了一番，说自家也有朋友从海市来了，走不开。谁知刘子健奶奶异常热情，还说：“那不正好吗？带客人一起来玩！我们乡下茶园，别的没有，就是地方大，都过来都过来！”盛情难却，佳慧在征求叶子君的意见后，便也愉快地同意了。
第60章 茶园
晚上刘子健奶奶又打来电话, 说佳慧这边人多，一辆车无法坐下, 她和老伴可以开车过来载几个人，双方约定了第二天七点半到路口汇合。
听说去刘家茶园要开车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外婆当即打了退堂鼓，怕路上又晕又吐，自家受罪不说，还会麻烦别人。虽然她现在已能从漫水桥坐车到石桥南，但时间长了还是很难受，况且又是山路，大家也就没再勉强她。于是第二天早上, 家里留外婆看门，其他人有的坐车，有的步行, 一起前往路口和刘子健奶奶汇合。
一群人在路边稍站了片刻, 就见柏油路上开来一辆黑色奥迪。从车上下来两个人，正是刘子健奶奶和老伴。大家忙相互介绍了一番。刘子健奶奶姓秦, 佳慧等人便叫她秦孃孃。她老伴刘文旺五十多岁，长得矮黑精壮，见了人便一脸笑, 和气中透着精明。双方重新安排了车辆，佳慧开车带叶子君和三个孩子, 奶奶和冯小河坐刘文旺的车。一群人闹哄哄上了车，这才重新往前开。在幼儿园门口，又和端端一家汇合, 三辆车迤逦朝山里开去。
秦孃孃得知外婆不能来，很是遗憾。车上大家聊了些闲话, 她便对奶奶说：“王三姑，我把您家那小院一看，就晓得这家里没一个懒人！但凡有一个人懒些，也收拾不出来那么漂亮的院子。我打心眼里喜欢你们这样的人家！”
奶奶忙笑着说了些谦辞，顺便夸了夸佳慧，“都是我佳慧在收拾，他们年轻人做事就是麻利！我们这些老人，不给他们添麻烦就够了。”
秦孃孃便露出满眼羡慕，说：“您老人家是有福的人，孙子和孙媳妇这么能干，还这么孝顺！我要是也能像您这样享福就好啰。我们家儿子儿媳，一年上头也难得回来两次……”
原来秦孃孃只生了一个儿子，也是村里有名的出息孩子。早年间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就在京市上班，后来和大学同学结了婚，女方也是平安市人，不过家住邻镇。有了小孩之后，小两口要忙事业，双方老人也都腾不出来手，最后只好把孩子送到茏山镇来给奶奶带。
“都说养儿防老，有什么用哦，”秦孃孃忍不住抱怨，“离得那么远，真要有点事，等他们赶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去年老汉在山上摔伤了，住了一个月医院，小两口只请假回来了五天！那点时间够干什么的？最后还不是我，又要带孩子，又要照顾病人！……我们老人吃点苦也就算了，关键是孩子也委屈呀。别看那么一点点孩子，什么都知道！我们子健经常回家跟我念叨，说七宝妈妈又给七宝做啥好吃的了，七宝爸爸今天又来幼儿园接她了，我这心里哟，听得酸酸的啊……”
“好了好了，”刘文旺打断老婆的唠叨，“等会儿可别当孩子的面说这话……”
奶奶忙劝慰秦孃孃，“孩子们那是在忙工作，又不是干什么坏事！难道他们不心疼老的小的么？在外头都这样，端人家饭碗，就要服人家管，他们也不容易！”
“我和他爸年纪也大了，不指望他们做出多大个事业出来，现在就想一家人团团圆圆过日子，跟您家这样不好么？”秦孃孃道：“小河和佳慧在山里难道不是一样在干事业？不是也挺好的？这回趁儿子儿媳妇回来，我得好好劝劝他们！小河，等会儿你也帮我劝劝刘杰，让他回茏山来算了……”
“啊？”冯小河没想到自己还要充当说客，一时有些惊愕。刘文旺忙笑道：“小河，别听你秦孃孃的，她就喜欢瞎操心！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们哪能做他们的主……”
秦孃孃听得心头火起，扭头朝老伴发泄不满，“那你躺病床上怎么不说？我叫你把那个小破茶园子卖了，去京市跟儿子住，你怎么又舍不得？你守着那个园子半辈子，离又离不了，叫别人管你还不放心，你不让儿子回来准备怎么办……”
两口子嘀嘀咕咕拌起嘴来，奶奶和冯小河忙说笑解劝，吵吵嚷嚷间，车子早已翻山越岭，一个多小时后抵达茶园。
秦孃孃说她家茶园是“小破园子”，纯粹是谦逊之辞。刘家茶园地处山间谷地，周围一带都是青绿的茶山，面积有七八百亩。中间凹地上盖着几排整齐的厂房，院子里也是花草葱茏，还有个明亮的大水塘。眼下正是采春茶的时候，厂房前的水泥地上罗列着上百个圆匾，里头晒着揉好的春茶。人在厂外，就闻到清悠悠的茶香。
大家把车开进厂里，刚停稳，刘子健便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一路高呼他的好朋友七宝和端端。后面跟着一对年轻夫妻，正是刘文旺的儿子刘杰和儿媳徐冰。他们也是前天晚上才从京市赶回来的。
大家下车寒喧，随即分成了几拨。男人们被刘文旺邀去屋里喝茶聊天，秦孃孃带奶奶进屋歇息，佳慧等人在院子里四处转悠，欣赏了一会儿小院风光，徐冰便问大家想不想采茶，又喊人拿了几个茶篓子来，说：“你们去山上玩会儿去，孩子放院子里我看着。”
“让孩子跟我们一块儿去山上玩吧，”佳慧提着相机扭头喊人，“苗苗，要不要去采茶呀？”
“好呀！”苗苗领头，五个孩子立刻都跑过来了。于是妈妈们提着装茶叶的小竹篓，跟随徐冰出了院子，朝茶山上走去。
沿路就见半人高的茶树，一垄垄被修剪得平平整整。深绿色叶子顶端，生出簇簇娇嫩的新绿，
这便是要采的叶芽儿。孩子们个子太矮，不宜往茶垄深处走，徐冰便只领大家在路两边摘些嫩芽儿，而茶垄深处，还有十几个采茶工，他们背着大竹篓，两只手在茶树上翻飞，采得飞快。
孩子们在路边摘了一会儿茶叶，发现茶树和垄沟很适合玩藏猫猫，便都跑到里面玩去了。垄沟里不时响起孩子们“找到啦找到啦”的喊声和咯咯大笑。几个妈妈在他们附近，边聊天边采茶，越采越觉得上瘾。
“这也太治愈了！”叶子君捧起刚采的嫩叶闻了闻，顿时心旷神怡。
“是啊，”徐冰也笑，“每次放假回来，我都很喜欢到茶园这边来住。空气清新，还能随时采茶。”
“我在镇上住了这么久，还从来没到茶园来过！”陈娜也很兴奋。
佳慧端起相机对着她们，拍了很多照片。三个含笑的年轻女郎、青翠欲滴的茶山、追逐笑闹的孩子和远处忙碌的采茶工，随便哪个角度都是一幅画。尤其徐冰长得白白瘦瘦的，穿着宽松的棉麻衣衫，一根辫子也编得松松的，站在茶田里极富文艺气息。
她边拍边看，觉得拍够了，这才停下来采茶，顺便和徐冰随意聊了聊。原来那些采茶工大多是附近村庄的村民，茶厂的工钱是他们在种田之外的一笔重要收入。每年三月到五月是采新茶的季节，像刘家这种规模的茶园，少说也要请二三十个人工。再加上茶树每年还需要管护，时常要请人来上肥打虫等等，可以说四季都有活干。采头茬茶叶时最忙，茶厂还会请专门做饭的师傅，工人们也都要住在厂里。
几个妈妈年龄相仿，孩子的岁数也十分相近，聊着聊着，话题又转到了孩子和家庭上。徐冰在京市做会展策划，经常要出差，跟着活动四处跑，她老公工作也忙，所以孩子一岁多就被送回了茏山镇。叶子君是做服装外贸的，日常上班费神费力，回到家只想放空大脑种种花草，也没什么精力认真陪孩子。她俩都羡慕佳慧和陈娜，陈娜在镇财管所上班，佳慧在家附近办厂，再怎么忙，陪孩子的时间都比她俩充裕。
“那确实，在老家上班就这点好处，工作没那么忙，爸妈也离得近，孩子老人都能兼顾。”陈娜问徐冰：“那你们怎么没想过回来呢？这么大个茶厂，也要人经营的呀。”
“以前没想过，最近这两年，子健的爷爷奶奶也流露出这个意思，想要我们回来。爸爸年纪大了，精力有限，茶园照管不过来。而且孩子过两年就要上小学了，也不能总把他丢在这里不管。只是……”徐冰顿了顿，才怅怅地道：“如果回来这里，岂不是什么都要重新开始？在这儿我能干什么呀……”
佳慧心里不由喟叹，在孩子和职业这两个选项中，已婚女性无论怎么选，内心都总会留下遗憾。选择养育孩子，还是选择成就自己，是跷跷板的两端，压下这头，那一端便翘了起来。上辈子的她也是这样，因为缺钱，不得不忙于工作，最后疏忽了孩子，想补救都来不及。但徐冰嫁到了一个明显不缺钱的家庭，同样的烦恼却一点也没少。
“说真的七宝妈妈，我挺佩服你的，”徐冰扭头对佳慧说：“我听子健奶奶说，你们之前在海市工作，怎么会想到回老家的？”
“有什么可佩服的？”佳慧笑笑说：“我们纯粹是被逼无奈，种种情况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就干脆回乡下来了。但是吧，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我觉得还蛮适合我的。人得跟从自己的内心，我本来就喜欢农村生活，所以才没有觉得这样的选择很艰难。如果一定要说遗憾的话，可能就是回来后身边没什么朋友，有时候会寂寞吧。”
对这一点徐冰深为认同。乡下生活当然没有城市里那么丰富多彩，像她偶尔回来小住几天还能忍受，时间长了便深觉无聊。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没有各种展览演出，过了八点，漫山遍野黑成一遍，这对过惯了城市夜生活的人是难以忍受的。
但陈娜是土生土长的茏山镇人，不太有这方面的感受，听了佳慧的话忙说：“你不早说！我每次想喊你出来玩，总怕你没时间。没关系，你有我！我的朋友，以后都会是你的朋友！”
佳慧不由哈哈大笑，“好呀，下次有活动叫上我。”
“能认识你这位大作家，是那帮家伙的荣幸！”陈娜道：“七宝说她妈妈是写书的作家，哎呀，把我端端快羡慕死了，回家就问我，你怎么不写书？我说姑娘啊，你妈算账还可以，书可真写不出来，这个事主要怪你外公外婆，他们就没给我遗传这个基因……”
大家都哈哈大笑，徐冰忙又打听佳慧写了什么书，叶子君给她们介绍了网上的那个热帖。几个人一边采茶一边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这时就见秦孃孃站在茶厂里，大声朝这边喊人吃饭。徐冰等人便去茶垄里逮孩子。小家伙们在垄沟间钻得满头大汗，被催了几次，才跟着大人往山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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