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炒青茶
中午的饭菜异常丰盛。十几人的大圆桌上, 摆得琳琅满目。有些菜是厂里的厨师做的,比如蒸肉糕、河虾炒韭菜等;也有几道菜是秦孃孃亲手做的, 比如抹茶青团、茶香牛肉等。刘文旺热情地举杯相邀,众人也就不客气地大块朵颐起来,尤其孩子们玩了半天早就饿了,这时吃起饭来个个都像小老虎。
“没什么菜,大家随意!”秦孃孃谦逊道,又为大家介绍菜品,“这个青团子,是用破壁机把新采的茶叶打碎了,放到糯米粉里做的。大家尝尝, 是不是比用抹茶粉香些?……那个是凉拌蒲公英,今早在山上现采的,嫩生生的就吃个新鲜意思……, 来吃牛肉!这个牛肉里也搁了我们自家的绿茶, 我把菜转过去你们一人挟一筷子……”
七宝吃了个团子,便大力夸奖:“秦奶奶, 这个团子真好吃!”其他孩子不甘示弱,也立刻都吹起了彩虹屁,“秦奶奶, 这个肉肉也好吃!”“秦奶奶,这个饺子也好吃!”“秦奶奶, 鸡蛋也好好吃!”“奶奶,你做什么菜都好吃!”饭桌上一片夸好之声,听得秦孃孃满脸是笑, 连声说:“好吃那就多吃点!上午忘拿点心给你们吃了,看把孩子们都饿坏了!”
佳慧尝了一个抹茶青团, 糯糯的团子带着绿茶的清香,里面包着红豆泥,甜而不腻,果然好吃。她忙给奶奶也夹了一个,说:“这青团味道真好,您也尝一尝。”
奶奶忙说:“你也吃。这饺子是上午刚包的,槐花馅的,吃着喷香!”
大家听说是槐花馅,都没吃过,忙又纷纷举筷,陈娜道:“秦孃孃,您这厨艺,不到镇上开餐馆好可惜!”
叶子君也说:“是呀,您这水平,去海市做私房菜馆都可以的!”
“哎哟,随便做做,家里人吃还行,哪能跟外头大师傅们比?”秦孃孃忙谦虚,又说:“再者家里又是茶园又是孩子,平时哪里忙得过来?也就是今天你们来了,孩子有人带,厨房里又有七宝太太帮忙,我才有工夫弄这些。做得不顺口,大家将就用些……”
刘文旺笑道:“平时让老婆子做一回槐花馅饺子可不容易,今天我沾你们光了!”
大家哄笑起来,秦孃孃佯怒道:“哪回槐花开了没弄给你吃?偏你有这些话说……”
一顿饱餐之后,秦孃孃和徐冰又泡上新茶来。一次性纸杯里,绿芽儿在水中渐渐舒展,把水也渐渐染成清透的碧色。佳慧啜饮几口,提议去厂房里参观一下,刘文旺欣然同意。上午他已经是带着男士们参观过了,这会儿便带着女人孩子们往厂里走。
高大的厂房里排列着各种机器,刘文旺便按工序给他们介绍各种机械的名称,什么萎凋机、摇青机等,都是佳慧从没听说过的。跟她想象中的人工杀青揉捻的场景完全不一样,刘家茶厂里,大部分工作都用机器替代了人力,比如说摇青,这也是绿茶的一道制作工序。传统手工摇青,需要工人把茶叶放在竹匾里反复摇动,不仅费时费力,还很讲究技巧。如今有了电动摇青机,不仅方便高效,还能精准控制转速,也让茶叶的品质得到了更好的控制。
看得出来,刘文旺对自己的茶厂是非常引以为豪的。他并没有因为参观的人里面有孩子,就敷衍应付,而是详细介绍了各种工序和需要注意的技巧。最后还把自家的茶叶摊在手心里,教大家分辩茶叶的好坏,“你们看我家的茶,条索紧结,闻着香,颜色也好。这形状像不像个小鱼钩?这种茶叶泡出来才香,还耐冲泡……”
大人和孩子都围着他认真听讲,七宝在踮脚看完后,还认真鼓励了她刘爷爷,“爷爷,你的茶是特别好!”
刘文旺立刻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哎哟,我们七宝真有眼光!你一看就看出来啦?太有眼光了!”
其他孩子受到启发,立刻也纷纷道:“爷爷,我们也看出来了,你的茶叶真好!”“这个茶叶好香好香!”“它真的像只小鱼钩哎……”
“好!好!”刘文旺开心得不得了,连说:“娃儿们眼光都好!长大了都不得了哇……”
陈娜和叶子君都扭头朝佳慧笑,陈娜说:“难怪张老师总说你们家姑娘性格好,同学都喜欢她。这种夸夸小能手谁不喜欢嘛!你说你怎么教出来的?”
佳慧也忍不住想笑,但她真没有什么好的育儿经可以提供。家里其实并没有人特意教七宝如何跟人相处。因为孩子的为人处世之道并不是教出来的,而是她自己在跟人相处的过程中形成的习惯和养成的见识。这一世,小姑娘身边不缺少亲人的呵护,也不缺少同龄的伙伴。她在跟人相处的过程中得到了很多夸奖,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向外界释放善意吧。
在茶厂消磨了大半天后,众人这才告辞回家。临走时秦孃孃给每家都装了一提上好新茶和一盒自制青团,又热情邀请大家有空来茶厂里玩。陈娜开车把冯小河和奶奶一直送到漫水桥才回去。到家后,叶子君安排孩子们睡了个迟到的午觉,佳慧把青团拿给外婆吃,她和奶奶则忙着在院子里点炭炉,——她带回来一包新摘的茶叶,准备亲手炒制了试试。
奶奶早年间在茶厂里干过活儿,还记得炒茶的工序。两人把带回来的茶树嫩叶放到筛子里粗筛了一遍,捡去残枝败叶和碎屑。这时炉子上的炒锅已烧干水汽,奶奶便把鲜叶倒进锅,用手反复翻炒。佳慧忙蹲在旁边拍照,就见嫩绿的鲜叶被高温炒制后逐渐软化,散发出浓郁茶香。这时便要一边炒,一边用手揉捻。
外婆坐在旁边,边吃青团边看奶奶炒茶,关切道:“这不烫手么?”
“小火慢慢炒,手要快,翻动时别碰到锅底就不会烫到。”奶奶不时抓起一把茶叶,在手中搓捻一番,道:“早年茶厂都是人工炒茶,还不是经常有人把手给烫了,起老大的水泡,那时也没什么药膏可以抹,都是用针把泡挑破了,让它自己好……”
这时叶子君也从屋里出来了,看到院子里在炒茶,忙也跑过来围观,说:“好香!原来炒茶是这么炒的,奶奶我也来试试!”
其他人忙制止,“快别!烫伤了可不是好玩的!”
叶子君只好心有不甘地缩回手,等奶奶炒完一锅茶,倒出来又开始炒第二锅时,她才终于有了上手的机会。在奶奶指导下,她把炒过摊凉的茶叶拢成一团,在竹匾里轻轻地揉、细细地捻,跟揉面团似的盘来盘去。
“我怎么觉得这比撸猫还好玩?”叶子君笑道:“奶奶,我揉得好不好?”
“好!好得很!”奶奶惋惜道:“就是白净净的一双手,等会儿要变得乌漆麻黑。”
叶子君抬起手,果然上面已经沾染了少许茶叶的绿汁,她凑到鼻尖下闻了闻,说:“但是好香啊。”
揉捻好的茶叶还要再回锅二次杀青,等他们把茶叶全炒完,天都快黑了。摊在竹匾上的茶叶已经是卷曲的暗黑色,叶子君检视一番,颇为自豪,“这茶叶,那话是怎么说的?条索紧结,对,奶奶,咱们炒的茶也是条索紧结,跟鱼钩似的,算得上是上等好茶叶呢。”
她亲手揉捻的这些茶叶,在晒过两个太阳天后,部分被装进罐子,放进了叶子君的行李箱。
那个大大的行李箱里,来的时候塞了很多海市的特色糕点,回去的时候也同样满满登登,不仅装了她亲手揉的绿茶和亲自采的花茶,还有各色干菜干菇等等,最后拉链都快拉不上了,奶奶还不由分说地塞进去一包红薯淀粉,且细细地告诉她回去要怎么做,就因为她在餐桌上说了句“这个辣椒炒红薯粉超好吃”。
照例是佳慧开车,送母子俩去火车站,路上叶子君说:“佳慧,开个民宿吧。就开到你家旁边,我肯定一有假期就过来!”
关于在茏山镇开间民宿这件事,佳慧其实也考虑过,但她觉得漫水桥边的场地并不适合,这里太偏僻,没什么观景游玩的地方,除了叶子君这种对种花种菜有着超常喜好的人,一般人可呆不住,光是住一晚有什么意思?
但有个地方是值得好好开发一下的,那就是姑姑住的石桥南村。那里地方宽敞,又有小桥流水、古槐山林,后面的祠堂和民居如果好好修整一下,也很有看点。以往这些念头只是在她脑海中偶然闪现一下,但在叶子君提起这件事时,某些规划渐渐清晰了起来。
“好啊,在民宿开起来之前,你什么时候想来了就直接过来,”佳慧笑道:“像你这样的免费劳力,我上哪儿找去?”
两人在车站依依惜别,把母子俩送上火车之后,佳慧开车去药店,买了些晕车药和晕车贴,——下午她就要带外婆回沙河县了。尽管四个多小时的车程会很痛苦难熬,但外婆对回家还是充满了期待,因为她马上就要参加孙子的婚礼,更因为,那个她住了一辈子的地方,终于能回去看一看了。
第62章 买电脑
车到沙河县城时,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佳慧直接找了一家酒店订了房, 办好手续后搀扶着外婆去了房间。
外婆提前吃了晕车药,在车上睡了一路,下车时仍然头晕眼花很难受。一进房间,佳慧就扶老人上了床,给她按摩太阳穴,用热毛巾敷头敷脸。等外婆迷糊着又睡了,她才打电话给她妈和她舅,告诉他们已经到了县城,还把酒店名和房间号发了过去。
没多久她妈和她舅就分别来了酒店, 罗玉强看了眼昏睡中的母亲,和佳慧闲谈片刻,便借口要准备婚礼, 匆匆走了。罗玉华倒是陪佳慧到外面吃了晚饭, 又给外婆带了点稀饭。两人回到房间,坐在床上小声聊天。
罗玉华一直抱怨着小女儿不听话, 学习成绩不理想,为她的前途倍感忧心,佳慧嗯嗯啊啊地听着, 大半时间在走神。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房间有些安静, 扭头看她妈,就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啰嗦。佳慧于是不怎么走心地安慰道:“青春期的女孩都这样,过段时间就好了。”
罗玉华没接这个话茬, 反而神情有些不自然起来,吞吞吐吐地说 :“年初我从你那儿回来后, 我自己也学着写了点东西,……写得不成样子,你有空帮我看看么?”
佳慧忙问:“你带来了么?我现在就看。”
看到女儿没有嘲笑她,罗玉华似乎松了口气,从皮包里拿出一叠纸递给佳慧,说:“守店的时候,没人来我就写一点,写得不好,也没好意思给别人看……”
佳慧接过那叠纸,那一看就是从孩子的练习本上撕下来的,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字,中间还有涂改,字的颜色也不一样,可见点点滴滴写了很长时间。
罗玉华把纸递给她,便很局促地站起身来,说:“我明早再过来,你也洗了早点休息。”
佳慧便送她出去,说:“好,这文章放这儿等我慢慢看。”
罗玉华走后,佳慧把那叠纸塞到枕头下,先给冯小河打了电话,然后去卫生间洗漱。等她出来,外婆也醒了,她忙把老人扶起来,喂她吃了两口粥。
外婆睡了一小觉,精神稍有好转,佳慧便告诉她,她妈和她舅来过了。两人正说着话,罗子逸和卢双玉也过来了。原来他们晚上在举办婚礼的饭店搞彩排,就在附近,得知外婆到了,两人忙完了特意赶过来探望她们。
外婆看着孙子和孙媳妇,极为欣慰,絮絮叨叨地问他们婚礼筹备得怎么样了,双方亲戚请了多少人等等。双玉提来一大袋水果,她挑了个苹果削成小块,外婆也吃了两口。后来趁着双玉去卫生间,外婆小声问罗子逸:“媳妇是不是有了?”
罗子逸惊了,连佳慧都诧异,问:“真的假的?这都能看出来?”
罗子逸便笑,说前阵子卢双玉例假没来,去医院检查才发现已经有了身孕,他们也是刚知道。外婆听了更为开心,道:“我瞧她小脸黄黄的,没什么精神,一看就是有身子的人。那你们还熬夜?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回去睡觉?转眼就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快带你媳妇回家去,明天还要早起呢……”
等小夫妻走后,佳慧扶着外婆去卫生间洗漱,老人觉得热毛巾敷脸很管用,她便用塑料袋接了一大袋热水,让外婆烫了个脚。老人烫得全身暖暖和和的,心情也很畅快,上床没多久就又睡了。
佳慧给外婆盖好被子,这才到床上躺下。奔波了一天,她也很累,一时却又睡不着,便从枕头下摸出她妈写的那叠纸,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文章的标题叫作“那年那月”,看起来很陈旧,故事也很古老,讲的是几十年前一个少女去偏僻的农村小学任教时发生的事,很显然就是罗玉华年轻时的真实经历。佳慧先头还有些敷衍潦草,读了两段就认真起来了。
“……乡村的黑夜,没有一丝光亮。我躺在一片漆黑里,听到屋顶的铁皮被风吹得掀起来,发出哐哐巨响。窗外有几只野猫,不时发出凄厉的嚎叫。我把头藏进被子里,想把嚎叫声隔在外面,然而那声音跟孩子哭似的,总能顺着窗缝钻进来,……多希望天早点亮啊,可外面却一直那么黑……”
母亲年轻时当民办教师的经历佳慧早就知道,但是,这还是第一次,她从母亲的视角去了解一段往事。她仿佛看到三十多年前,十九岁的女孩前往那个偏僻的农村小学,傍晚时分,学生和其他老师纷纷离开,女孩独自一人住在简陋的宿舍里,在空荡荡的学校里度过了漫长而孤独的黑夜。
罗玉华嘴碎,平时总会抱怨很多事,但她从没把这段经历告诉过自己的女儿。那个十九岁的女孩独自面对着巨大的迷惘、恐惧和无助,外强中干的她,甚至很可能没有告诉过自己的父母。但是在三十年过后,当她独自坐在那间超市的收银台里,在给顾客计费的间隙,她把这些诉诸笔端,写在了从女儿作业本上撕下的几张纸上。
佳慧突然觉得,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她自己其实也很少试图去了解母亲。她所知道的罗玉华,脾气暴躁、苦大仇深,作为女儿,她很难从内心去亲近和喜欢这样一个人。但佳慧也很少去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那个高中毕业没多久的女孩,带着对自我的厌弃和放逐,去了一个山村小学,后来又嫁了一个不成器的男人,受过很多苦,也让自己的女儿跟着受苦。虽然她最终得以从那个让人窒息的家庭中脱身,但以后的日子也远远谈不上苦尽甘来。
她现在嫁的这个男人姓吴,人很和气,夫妻俩经营着一家小超市,生意也足以糊口,然而老吴有个大女儿,离婚时判给了前妻。前妻时常唆使大女儿来要钱要东西,顺便挑拨他们的夫妻关系。这样的日子,想也知道肯定是一地鸡毛。罗玉华那么爱抱怨,又何尝不是她在生活中有很多苦楚,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呢?
佳慧捏着那沓纸,躺在床上想了很多。或许,让母亲爱上写作,是个排遣情绪的好方法。她有那么多往事埋在心里,以她那别扭要强的性格,也不便向外人倾诉,那就鼓励她,让她都写出来好了。
第二天早上,外婆醒来后觉得精神好多了,佳慧便陪她出去吃了个早饭。回酒店时,罗玉华已经在大堂等着了,外婆看到她忙说:“子逸结婚,家里肯定要人帮忙,你怎么没过去?”
罗玉华撇嘴道:“人家家里多的是人,陈萍把她的亲戚姊妹都喊去了,我腆着个脸过去干什么呀?”
“那也要去看看的呀,孩子结婚是大事,”外婆说:“平时两家再怎么争嘴,这时你这个姑妈也要露露面的,不然好叫亲戚们看笑话。”
“婆婆,她不想去就算了,”佳慧打断外婆,说:“舅舅需要人帮忙自然会喊她,既然没人发话,那可能是都准备好了吧。”
外婆这才作罢,几人回房间歇着,外婆又问起乡下的老房子,罗玉华说自己去看过,门都锁得好好的,外婆这才放心。聊了片刻,佳慧便说:“妈,你陪外婆坐坐,我出去买点东西。”
她虽然在沙河读了高中,对县城却并不熟悉,问了酒店工作人员,才在附近找到一家电脑城。她给罗玉华挑了一台笔记本,又让人安装好了各种常用软件,回酒店后,那母女俩正在聊卢双玉的家事。原来卢双玉的母亲去世得早,继母对她很不关心,据说因为备办嫁妆的事还跟陈萍发生过争执。说到这儿罗玉华便摇头:“好好的姑娘碰到这么两个人,以后日子只怕难过哦……”
外婆也叹气,却强自解劝,“家里不是给他们单独买了房子么?我看小两口感情挺好!只要子逸对她好,又不用跟长辈住一起,怕什么……”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佳慧趁机道:“妈,我给你买了个东西。”
她把笔记本从包里取出来,罗玉华吃惊道:“这是给我买的?我家里有电脑啊,要你花什么钱!”
她家里确实有个台式机,只是很少用,只有老吴偶尔在上面打打游戏。佳慧手把手地教她怎么开机,说:“台式电脑不方便携带,这个小本本你走到哪儿就能提到哪儿。看店的时候,在上面写写东西挺方便的。”
罗玉华凑过来,看女儿讲解屏幕上各种图标的用处。佳慧点开文档,顺手敲了几个字,说:“你看,在电脑上写文章,修改起来很方便,只是你要记得随时保存。这是拼音输入法,你用得惯么?”
罗玉华忙说:“我学过五笔字型,我会那个。”
佳慧又给她装载了五笔,罗玉华摸着新电脑,又喜爱,又觉得很不好意思,问:“多少钱?我给你!”
佳慧哭笑不得,说:“我送你的。昨天你写的那篇故事我看过了,我觉得非常好。稍微修改一下,可以朝本地报纸投投看。……你以后写了文章都可以投稿,就发电子邮箱,很方便的。投稿之前,你先仔细看看别人对稿件的要求……”
每份杂志和报纸都有自己的定位和要求,她一口气给她妈讲了很多,罗玉华听不过来,想掏出纸笔来记,佳慧笑道:“你以后有不知道的直接问我。想发表文章的话,平常有空了可以去图书馆,平安县有图书馆么?想投哪本杂志,就多看看它上面的文章,朝那个风格写,被拒了也没关系,多练练笔也是好的……,不想投稿的内容,也可以申请一个博客账号,设置成自己可见,跟写日记差不多……”
罗玉华连连点头,看着新电脑有些手足无措,外婆笑道:“姑娘给你买的,你就拿着!又不是别人,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罗玉华这才收下了。看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几人便一起出发去举办婚礼的饭店,走路十分钟就到了。远远就看见饭店大堂前,罗子逸和卢双玉正在门口迎宾,男的英俊,女的秀美,看着正是一双璧人。
佳慧和她妈搀着外婆朝里走,罗子逸看到了,赶紧跑过来拉住外婆的手,问她身体有没有恢复。外婆笑得一脸褶子,一手牵着罗子逸,一手牵着卢双玉,说:“好!好!媳妇娶进门,可要好好疼人家!一家人高高兴兴、和和气气地过日子!你们好了,奶奶这才高兴……”
正说着,罗玉强和陈萍也过来了。罗玉强穿着笔挺西装,陈萍也身着大红旗袍,看着也是一对体体面面的新人家长。两口子满脸带笑地喊了声妈,又说:“快进去坐!佳慧,带你妈和外婆到里面坐!”
一家人在酒店门口合了张影,佳慧便带着她妈和外婆进了酒店,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就见陈萍和罗玉强意气风发地忙里忙外,陈萍的几个娘家亲戚也在帮忙迎宾,各自喜气洋洋。佳慧和罗玉华上了礼账后,便坐在桌边磕瓜籽聊闲天,偶尔把双玉喊进来,让她歇歇脚,顺便陪外婆聊会儿天。外婆又拉着孙媳妇的手,密密地叮嘱她,叫她日常要当心身体,那些重体力活儿只管使唤罗子逸去做,不要惯着他等等。卢双玉自然很感动,连连点头。
等了半天,客人们终于陆续都到了,厅里二十来张大圆桌坐满了人。婚礼正式开始了。人声嘈杂的大厅里响起了浪漫的音乐,婚庆主持人邀请新郎新娘上场。高挑秀美的女孩身着白色婚纱,含羞带笑地走上舞台,和高大英俊的男孩交换戒指。头纱被揭开,一对新人深情对视,下面的来宾纷纷鼓掌。随后罗玉强和不知哪里请来的一位领导又分别致辞,最后是大合影环节,在和双方父母拍了照片后,罗子逸又跑下台把外婆搀上去。瘦小的外婆站在一对新人中间,满脸洋溢着幸福,笑得眼睛都找不见了。
第63章 回老宅
对这种世俗的婚礼仪式, 上辈子佳慧曾经很不屑。她是个实用主义者,跟冯小河结婚时两人都很穷, 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根本没办婚礼,——与其花钱办一场华而不实的婚礼,还不如省下钱为新家添置些家电家俱。
但在她年岁渐长后,却终于意识到,人这辈子,有些仪式是不能省略的。就像她现在会在七宝生日这天,把亲人们都邀到身边,为她心爱的小女孩办一场力所能及的生日宴;也像现在的罗子逸和卢双玉, 不管他们以后过得怎么样,然而在当下、在此刻,他们确实是彼此相爱的, 也都相信以后的自己会带给对方幸福。
中午的酒席上, 新人和家长都在团团敬酒。吃席到尾声时,新娘子又用茶盘端着几杯茶过来, 捧给各位长辈。这是本地习俗,叫作敬香茶,长辈们端了新人递来的茶杯, 是要给钱的,叫作丢茶钱。
陈萍和罗玉强两边都有亲戚接了茶杯, 朝茶盘里丢钱,有丢一百两百的,也有丢三百五百的。到了外婆这里, 佳慧提前给了外婆五百元,外婆搁在茶盘里, 罗玉华则放了一千,——她对弟弟即使有再多抱怨,这种时刻也还是想替他挣脸面的。
饭后罗玉华就带着电脑和酒席上打包的饭菜匆忙回去了,老吴还在家独自看店,等她回去才能吃上饭。佳慧则带外婆回酒店休息,两人睡了个长长的午觉,养足了精神才起床。正在商量第二天回老宅去看看,罗玉强和陈萍过来了。
陈萍春风满面地解释说,中午客人多,没顾得上好好招待他们。她已经定了餐馆,还邀了罗玉华夫妇,晚上他们一家子要好好聚一聚。外婆见儿媳妇突然这样热情周到,自然也很高兴,以为是娶了新妇沾上喜气的缘故。几个人前往餐馆,找了个包间坐下,后来罗玉华也匆匆赶到了,她提前给老吴和女儿做了晚饭,进包间时身上一股油烟气。
陈萍便喊人上菜,几个人边吃边聊。佳慧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聊不多久,陈萍便说她有个远方亲戚想到乡下买两间房,听说他们老宅没人住了,去看过后愿意出八万块钱。
“八万呢!”陈萍眉飞色舞地道:“咱们老宅子那么偏,又没有多少田,这价钱算是极公道的了。正好你们也回来了,我就想着大家商量一下,把那几间房卖了算了,白搁在那里都荒了。前几天我路过时去看了眼,院子里都长了草!”
罗玉华一听就冷了脸,说:“我们爱让它荒着,怎么了?那又不是你的房!”
陈萍来时兴冲冲的,被兜头泼了这么一盆冷水,也绷不住脸,说:“怎么的?我问问使不得?那不是我的房,难不成是你的房?”
“我妈说了卖房吗?要你操这个心?”罗玉华不再理会弟妹,扭头看自己兄弟,“罗玉强,佳慧接妈走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她说房子不能卖!我妈想在她那边住,就安生住着!她什么时候想回来了,还有个落脚的地方。怎么你们是没听见吗?还是家里就差那点钱了?”
罗玉强看她这么呛自己老婆,脸色也不好看,皱眉说:“老房子迟早要卖的,现在难得碰上有人出个高价,我们来问问也是一片好心,怎么反倒还落下不是了?”
“就是!”陈萍也翻着白眼帮腔:“妈都还没开口呢,哪就轮得到别人在旁边说东说西!妈,您来发句话吧。现在不卖,那老房子往后越搁越烂,再想卖八万块就难罗!”
外婆早就搁了筷子,沉默地坐在座位上,老态尽显。半晌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老房卖了,你爸埋哪儿?你们要卖房也行,先给你爸和我买块好墓地吧。”
这年月买墓地可不便宜,罗玉强没说话,陈萍则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撇着嘴说:“您要不愿意卖就算了。多少人卖老屋,都没听说还要先迁坟的。难道我们把房卖了,就不能每年回去上坟?别人还敢拦着我?”
外婆没作声,罗玉华想反驳,被佳慧扯了扯袖子,她便强忍住了。就见佳慧笑笑说:“咱先不说迁坟的话。舅,你们卖了房,这八万块钱准备怎么分?”
罗玉强看了看老婆,慢条斯理道:“妈的房子,卖的钱自然都让妈拿着。”
“好,”佳慧点头道:“既然这钱还是归外婆,那这房子我买了。不就是八万块钱吗?外婆想用钱,我随时都可以给她。你们若是不放心,怕我昩了外婆的,咱们现在去银行也行。我把钱取出来,存到外婆账户上。这总可以了吧?”
陈萍冷笑了一声,说:“难怪当初要把老婆子撮过去呢,原来还是惦记着那套房。一个个说得多孝顺似的,安的什么心谁知道?”
罗玉华暴怒,又想拍桌,被佳慧强按住了,佳慧说:“那你想怎么样?外婆现在挨着我住,八万块钱放她手里你也不放心,那你想让谁拿着?”
“让子逸拿着!”陈萍理直气壮道:“子逸那么心疼他奶,难道还会贪图老人这点钱?放在他手上大家都放心!”
佳慧想了想说:“也行。我把钱转给罗子逸,老房子你们就别再惦记了。我想让它荒多久你们都别管,我的房子我作主……”
这时一直沉默的外婆突然开了口,轻声说:“不行!”
一屋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就见这性格和顺、一辈子都在委曲求全的农村老太太,用她毕生罕见的勇气,颤抖着声音说:“老二,老二媳妇,说话做事要凭良心!佳慧怎么惦记着那套房了?孩子把我接过去,好吃好穿地伺候着我,还花大几千块钱为我看牙齿,怎么还落下不是了?你们怎么能这么委屈她?你们……这是人干的事吗你们自己说说……”
罗玉强低头不说话了,陈萍可闲不住嘴,“妈,您说这话我可不爱听!其实那点房子钱我也没放在眼里,现在谁家还差那点钱啊?可也不能眼看着被别人哄了去吧?哦,人家现在对您有点好脸色,您就偏着她向着她啦,面上功夫谁不会做?您不信那就再往后看两年,看到时候谁才是靠得住的人!我只怕到那时候,想把钱从她手上挖出来就晚啦……”
罗玉华终于憋不住了,暴喝一声:“罗玉强,管管你老婆!”
“说卖房就说卖房,扯东扯西干什么?”罗玉强也皱眉说陈萍。
他话还没说完,陈萍就腾地站起来,“好好好,你们一屋子都是好人,就我一个恶媳妇是吧?那行,那我走,你们慢慢吃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包间里一片死寂。过了好一会儿,外婆才说:“玉强,回去给你媳妇说,别人家我不管,你爸就得葬在自己的房子后面。等我以后死了,也埋在那儿。那时候你们想卖房就卖吧,我也管不了那么远了……”
罗玉华听着刺心,打断道:“哎呀说那么多干什么!她走她的,我们吃我们的,吃饭吃饭!”佳慧也笑道:“好容易大家一起吃个饭,怎么闹成这样了?我不管,我饿了,我要吃饱了回去。外婆这个鱼好吃,您再吃一点……”
外婆勉强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其他人也无心吃饭,佳慧却是自管自地吃了个饱。饭后罗玉强去结了账,大家就在餐馆门前分手,佳慧跟外婆回酒店,罗玉华要去接女儿放学,也匆匆走了。
第二天佳慧开车带外婆和她妈回了趟老家。一路上外婆很沉默,直到远远看到门前那棵老榆树,才勉强打起了精神。车停到树下后,罗玉华把她妈搀出来,三人站在小院前,看着门前丛生的野草,外婆的神情涌上些悲伤。
“这房子怎么跟人一样,也老啦?”她缓缓朝住了一辈子的老屋走去。这曾让她魂牵梦萦的地方,此刻显得这么的破败和凋敝。明明她才离开了不到一年,过去如此熟悉的小院,怎么竟让人感到陌生?
“我一个多月前才回来铲了草的,怎么又长了这么多?”罗玉华嘀咕着,拿钥匙开了门,几个人走进去,就见院子里铺的地砖生了青苔,砖缝里也长了些草。罗玉华寻了把镰刀去割院里的草,佳慧则找了扫帚,四处打扫新结的蛛网。
正在忙碌,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原来是隔壁张婶子见门开了,跑过来看到底什么情况。看到外婆,她惊喜地“哎呦”了一声,说:“李大姑,您回来啦?怪不得我远远看到这边有人,我还以为又是玉强媳妇带人回来看房子呢……”
外婆脸上堆叠起笑容,跟张婶打招呼:“他婶儿,感谢你留心!这边老屋大半年没有人,得亏你住得近,时常帮忙看着。”
“隔壁两边,相互照应那不是应该的?”张婶儿忙谦逊,又问:“怎么?不在佳慧那儿住了?准备回来的?”
佳慧忙说:“我跟外婆回来看看就走。昨天老弟结婚,我们专门来参加婚礼的。张婶,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得麻烦您给我打电话哈……”
去年接外婆时,她就跟隔壁张婶相互留了电话,一来要请她看顾那几间老房,免得人搞破坏;二来村里有什么事也能及时得到消息,比如给外婆交新农合医保费就是托她帮的忙。这会儿佳慧边跟她闲聊,边打开后备厢,把带给张婶的礼盒拿了出来。张婶自然是百般推辞,最后才很不过意地收下,又热情邀请他们去家里吃午饭,“好容易回来一趟,住两天再走,我这就回家做饭去!”
几个人忙推辞,都说“哪天有时间了再说,等会儿回县城还有事”。等张婶子走后,外婆道:“佳慧,别忙了,我们去后面林子里看了你外公就走。”
三个人提着祭拜的东西,顺着屋旁小路去了后林。外公的坟墓周围倒还干净,没长多少杂草,墓旁还插着五颜六色的清明吊子,外婆知道这是子女们清明都回来看望过,心里才好受些。她给死了的丈夫点了柱香,烧了些火纸,罗玉华又在旁边摆上些果品。几个人守在旁边,看着火星子熄了,佳慧和她妈才先去前面小院收拾屋子去了,——好容易回来一趟,当然要把院里院外的杂草铲一下,不然下次回来草结了根,就更难收拾了。
寂寂的后林里,外婆独自蹲在墓前,看着那一堆灰烬,小声念叨:“老头啊,我心里不好过。也不能跟别人说,只好朝你倒苦水。我看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互敬互爱,都巴望对方过得好,怎么咱家的孩子连一套烂房子都提防着,都生怕对方得了好处?说来说去,老头子,这还是怪我们自己。是我们教得不好,当父母的不会教孩子,老了受罪啊……”
“只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有点好的都省给了他们,他怎么就一点都不领情呢……”老太太颤微微地站起来,脸上布满泪痕。
第64章 下大雨
从老家回来后, 佳慧和外婆又在沙河县住了几天。期间正好赶上外婆的阴历生日,罗玉华特地接她们去家里玩了一天。除了陈萍说她工作忙, 罗玉强和新婚的小夫妻都去吃了饭。罗子逸还不知道他爹妈想卖老宅的事,其他人也没有当他的面提起这茬,大家明面上一团和气,为外婆庆祝了生日。
第二天,罗子逸和卢双玉又邀她们到新房里去玩。新居是电梯房,住十七楼,外婆从电梯里出来时,害怕得腿脚都是虚的。罗子逸搀着她安慰道:“奶奶你放心大步地走,没事, 这房子钢筋水泥做的,牢固得很!”
外婆坐在沙发上,还是很担心。阳台上有点风吹过, 她都觉得屋子在晃动。直到一个多小时后, 她吃了两口水果,喝了点茶, 确信房子不会有问题,这才安下心来,站起身四处走动, 参观起各个房间来。
外婆见新房子处处装得富丽堂皇的,非常满意, 亦且心疼,因为翻过年家里就要添个孩子了,小人儿家家的难免要在新床单上屙屎屙尿, 再大一点又会在墙上涂涂画画,总之这么漂亮的新房子, 再过两三年就会堆满孩子的东西,再也不会有这么整洁漂亮的时候了。
她坐在沙发上拉着双玉的手,反复叮嘱她孕期要注意的情况。后来佳慧想到卢双玉母亲走得早,小年轻们未必考虑得周到,干脆给他们列了张购物清单,从尿布奶瓶到新生儿的衣物以及新生妈妈要看哪些书一应都有。卢双玉自然非常开心,中午几人出去吃饭,她亲热地挽着佳慧的胳膊,两人去挑了些单子上的东西,佳慧抢着出了钱。卢双玉则给外婆买了双鞋,还给七宝挑了一套衣服。
几天后佳慧开着车踏上归途,沿路就见好多水田已经插上了青青的秧苗,旁边还有没收割的小麦黄熟成一片。春收春种已经开始了,想到自家那几块小麦田,佳慧回家的心情迫切了起来。
出发的头天晚上,外婆睡足了觉,第二天早饭又特意吃得清淡,还提前用了晕车药和晕车贴,因此回去路上竟比以往都好受些。但是回到家后,佳慧还是让她立刻上床休息,又给她用毛巾热敷,外婆睡了一小觉后,醒来便觉得清爽了。
天色已晚,屋里一片黑,她正要起床,就见门口出现两个小小身影,蹑手蹑脚朝床前走来。外婆忍不住笑了,轻声说:“都放学啦?”
两个孩子顿时小声欢呼着扑到床前,苗苗依旧用气声说:“小太太,你醒啦?”七宝则撅起嘴巴撒娇:“小太太,你和妈妈去了那么久,我都想你们了!”
外婆听了这话,一颗老心都融化了,忙说:“我也想我的乖宝,也想我的苗老师呢。”
“小太太,你好点了吗?”苗苗用小手摸摸外婆的脸,说:“大太太不让我们进来看你,说你需要休息。”
“我好多了,正准备起床呢。”外婆说。
这时佳慧也进来了,看到两个孩子又在房里,便说:“不是说了让小太太多睡一会儿吗?怎么又跑进来吵她?”
“是小太太自己醒的,”七宝分辩道:“我们没有吵。我们很轻很轻地走进来的。”
“可别冤枉孩子,”外婆也忙为她的乖宝们辩解,“我醒了有一会儿了,这就起床的。”
佳慧把外婆扶起来,问:“头还疼得厉害么?疼的话你就再躺会儿,我把晚饭端进来吃。”
“又不是不能动,哪里就要端到床上吃?”外婆说:“我这一趟坐车,好像格外轻省似的。”
“那就是您坐车坐少了,”佳慧笑道:“多坐几回,把这晕车的毛病克服了,以后我带您和奶奶去外面游山玩水去!”
“我们也想去!大妈/妈妈也带我们去!”苗苗和七宝赶紧举手。
佳慧笑道:“行,到时候我们组个旅游团,正好你俩一人牵一个太太,一块儿出去玩!”
孩子们欢呼起来,外婆连忙摆手,“算了算了,家里不好么?非要跑出去受罪?我不去,你们爱去你们去!”
回家的第二天,佳慧就带着相机去了麦田。去年他们没种油菜,只种了小麦。因此春收要比别人家迟一些。油菜比小麦要早半个月成熟,十天前姑姑家就请了机器,把她那两亩油菜田割完了。接下来就要开始收割小麦了。
阳光下的小麦田一片金黄,风吹麦浪,带来麦香。佳慧拿着相机在麦田里拍了一组照片,又请周末在家的俩小孩带着三妹,到麦浪翻滚的田野里拍了一组大片,——虽然不能带他们到外面玩,搞个麦田半日游还是可以的。
第二天,姑爹从市里回来,和姑姑开着三轮车过来,和冯小河佳慧四个人开始割麦。漫水桥边的几小块田,四个人大半天时间就全部割好了。又花了大半天脱粒,一袋袋麦子就被运到了晒谷坪上摊开晾晒。两只猫和一条狗尽心尽力地守在旁边,不时驱赶飞来啄食的鸟雀。过了几天,晒干的小麦被拿到镇上打成面粉,做了第一锅大馒头,大家吃着新面馒头的时候,三妹、腊梅和牡丹也得到了应属自己的那一份。
割完了麦,冯小河把姑爹家的拖拉机开过来,挂着犁刀把几块地全部翻耕了一遍,溪边的两块水田插上了秧苗,胡爹爹房子旁的旱地则种了玉米和黄豆。佳慧买了好几种玉米种子,一垄种了甜玉米,一垄种花牛糯玉米和黑糯玉米,还有一垄种的是本地玉米,这种玉米吃起来口感粗糙,但烤着吃很筋道,且产量很高,粉碎后还可以喂鸡。
前后花了上十天功夫,他们就把自家的那点地种完了,泡田的时候又去帮姑姑姑爹插了秧。姑姑家的小麦地也用了机器收割,一两个小时就搞完了,但耕田还是姑爹亲自动的手,他嫌旋耕机耕得不平整,自己用拖拉机把几块地犁得水镜一般,然后四个人花了三天时间,把秧苗也插上了。地里的活儿忙完后,姑爹便去了市里,那边房子还有些扫尾的活儿
等四处的麦田收割得差不多的时候,有天晚上突然刮起大风,随即雨点就落下来了。雨又大又急,从十点多下到了凌晨还没停,轰隆隆的雷声炸在屋顶上,把孩子们都吓醒了,像两只小鹌鹑一样缩到佳慧身边。佳慧哄了哄她们,起床到阳台上看了一眼,就见小些的花盆都被风吹倒了,枝叶和泥土狼藉一地。雨还在下,她也没收拾,非常心宽地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时,雨已经停了,就见坡下菜园被淹了一半,U型渠里的水把小桥的桥面都淹了。旁边小溪宽了两倍都不止,平时清浅的溪水,此刻成了混浊的激流,汹涌着奔流而下,漫水桥面上也是哗哗流水。漫水桥顾名思义,水位稍微上涨,溪水就会漫过桥面,更别说下这么大雨了。这时别说走人,就是车都不敢开过去。
人过不去桥那边,孩子们当然也只能请假了。雨时停时下,不过都只丢了些小雨点。天气冷了下来,外婆和奶奶又穿上了夹衣。两个孩子却高兴得很,虽说在幼儿园里很好玩,但偶尔有一天不上学,她们也很乐意。早起之后,两人就在厨房里吃东西,跟三妹、牡丹和腊梅玩,听佳慧讲故事。
上午九点多钟,冯小河从厂里回来时,裤子全湿透了,直往下滴水。原来漫水桥淹了,他是从洪流中淌过来的。奶奶赶紧催他去换衣服,又唠叨说:“桥上的水流得那么急,你还淌回来!你饿了,就在桥那边打个电话,我们给你扔几个馒头过去不就行了?”
冯小河哭笑不得,说:“打发叫花子呢?还扔几个馒头!我不放心你们,回家来看看怎么了?”
等他换好衣服,奶奶已经下了碗热热的汤面,催促他赶紧吃,眼看着她大孙吃出一头汗,老太太认为不致有感染风寒的危险,这才作罢。结果等她在厨房里跟外婆聊了会儿天、择了会儿菜,到廊沿下一看,冯小河竟然带着俩孩子在菜园的小路上踩水玩!
原来七宝觉得她爸在菜园的小路上淌来淌去的很好玩,就请求他带自己一个。冯小河便让两个孩子去换胶鞋。U型渠的水刚漫过石头小路,三个人在浅浅的水里走来走去,颇觉有趣,但是从七宝不小心坐到了水里,事情就变了。他们开始蹦跳追逐着踩水,都想把对方的衣服溅湿,两个孩子对战一个大人,玩得咯咯笑,衣服溅得透湿还不想回屋。
奶奶看得心头火起,拄着拐棍在台阶处大喊:“赶紧回屋!再不上来我就拿棍子来打人了!”
催促了好几遍,在院子里作祸的三个人这才嘻嘻哈哈地上来了。路过奶奶身边时,一人吃了一棍。打小重孙时是象征性的,棍子就擦到了衣服。打孙子时便有些认真,不轻不重地朝冯小河屁股上来了一下。
“真是无聊得很!还带孩子踩水玩!感冒了谁负责?”
佳慧在收拾阳台,外婆便带孩子去楼上洗澡换衣服,冯小河也在楼下重新洗澡。等三个人穿着干爽衣服出现在厨房时,餐桌上已经摆了三碗浓浓的热姜汤,奶奶立逼着每个玩水的人各喝一碗,其中领头的中年男子碗里的姜汤格外满。
汤里虽然加了红糖,腾腾的热气里仍带着辛辣味。七宝踩水的时候有多快乐,喝姜汤的时候就有多么不情愿。这回连撒娇都不管用了,奶奶说喝完了她要检查碗底。幸好后来趁着她出去,她爸赶紧帮她分担了一点,姐姐也帮她分担了一点,她这才又重新快乐起来。
几个人正吃中饭时,姑姑打来电话,让冯小河去她那儿拿几条鱼回来吃,说河里涨水,他们抓了不少鱼。冯小河立刻丢下饭碗,去穿了连体渔裤,要赶去石桥南村。两个孩子一听说抓鱼,也吵着要去,连佳慧都很动心,急急地换了双凉拖鞋,拿着相机要跟着去。奶奶拦不住,只得悻悻地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出了院门。
第65章 儿童节
到了汹涌的小溪边, 冯小河把三个人依次背过了桥。水流湍急,他走得小心翼翼, 七宝趴在背上,搂着他脖子,不停地碎碎念:“爸爸,小心!爸爸,勇敢!”等到了对岸,就开始例行的彩虹屁:“我的爸爸最厉害了!”四个人都到了对岸,孩子们才松了口气。
大家步行到厂里,开着小货车前往姑姑家。车刚下坡,就见路边的河水已经漫到柏油路面上来了。湍急的河水不仅混浊, 上面还时不时飘浮着枯草树枝之类的垃圾,朝下游流去。到了石桥南村,进村的桥也淹了。水从桥面冲下去, 桥上站了不少人, 有的用杨叉把堵在桥边的垃圾挑到岸边,有的在抓鱼。
河里不时有鱼跃上桥面, 旁边立刻有人跑过去拿网兜兜住。也有没抓住的,那鱼打个挺又跳进水中。佳慧在车上看得蠢血沸腾,等冯小河把车停到路边, 她让孩子们在车厢里坐着,自己急急地打开相机, 在桥边找到一处有利地形疯狂拍摄。
这时一条白亮亮的鱼蹦上来,就落在她脚边,佳慧惊呼一声, 赶紧扑过去,一手拿相机, 一手去抓鱼。明明已经抓住了,谁知那鱼滑溜溜的,摇头甩尾一阵挣扎,轻易就从她手里挣脱了,又跳入水里。佳慧眼睁睁看着鱼消失在河流中,仿佛损失一个亿。姑姑走过来看到了,笑道:“你网子都不带一个,就跑过来抓鱼?”
冯小河却已经不知从哪里搞到一个带长柄的小网兜,拿着站在她旁边。没多大一会儿,一条大白鲢蹦上来,他眼疾手快地用网兜去舀,竟真的舀住了。佳慧把他的英姿尽数拍下,这才跑过去帮他把鱼从网兜里取出来,丢进了车厢里。那鱼落进车厢还蹦达得老高,车里的两个孩子惊叫着,抢着把鱼按住了。
没过多久,冯小河也捉了三四条。河里蹦上来的鱼眼看着少了,佳慧的裤子也溅湿了。姑姑捉到好多鱼,给了他们六七条,冯小河便开着车回去了。
他们把车停到厂里,提着一篮鱼回家去,路过漫水桥时,冯小河先把俩孩子背了过去。佳慧心想裤子反正都湿了,干脆自己淌过桥。她便把相机交给冯小河,独自提着两只凉拖鞋,小心翼翼往溪那边走。
下了水才知道,溪流竟那么急,冲得人直打晃。走到中间,她脚下一滑,惊叫一声,来不及反应就扑通跌倒在水里,很快就朝下冲了一米多远,幸好冯小河几步赶过来,紧抓着她的手拉了起来。
这下整个人都湿透了,连头发都在往下滴水。岸边的七宝和苗苗都惊叫不止,看到佳慧爬起来后哈哈大笑,这才转惊为喜,也跟着傻笑起来。
到家后,奶奶和外婆看到佳慧水淋淋的模样,都吃了一惊。奶奶立刻去瞪冯小河,冯小河高举双手,说:“这可不关我的事!”
确实不关他的事,鱼是姑姑喊他们去抓的,溪是佳慧自己逞能去淌的。奶奶只好叹气说:“这两口子!没一个让人省心!”
但是看着那一篮大鱼,俩老太太还是都喜上眉梢。两个人赶着把鱼杀了,只留下两条看着特别皮实的草鱼养在水盆里。外婆诧异道:“河里的鱼竟有这么多?”
“哪里哦,”奶奶说:“这必定是河上游谁家的鱼塘被水淹了,鱼都跑出来了。”
外婆叹息道:“一场雨得损失多少钱啊,养鱼的人还不得心疼死!”
“可不是么,也不晓得是谁家堰塘溃了堤!”奶奶也叹息,“养鱼种庄稼,都得靠老天爷吃饭。这雨幸好是麦收了才下,不然咱家的麦子也要遭殃了。”
不过,等晚上吃鱼时,大家还是很开心的,新鲜白鲢剁成大块,先腌一会儿入味,再放到油锅里煎,然后放葱姜丝花椒调味,等汤煮成奶白色,再搁点小香葱,鱼汤鲜美,鱼肉细腻。大人吃鱼脊,孩子吃鱼肚,牡丹腊梅吃鱼头鱼尾,三妹吃鱼汤拌饭,家里老老小小各自都得到了一顿美餐。
过了两天,小溪的水退了,大家忙着在菜地里补栽菜苗时,佳慧用竹子编了两道篱笆,挡在U形渠的出口和入口,然后她把盆里那两条草鱼放进去养了起来。
天晴之后,他们开始去厂里忙了。春栽的四万根菇棒已经挪去了新盖的菇棚,他们要处理的是旧棚里那五万根已经出完菇的菇棒。这些棒子硬梆梆的,跟一截截木头似的,需要粉碎了堆放到发酵池中。反正也不赶工期,冯小河和佳慧就每天上午来粉碎一部分,姑姑偶尔也来帮忙。棚里剩下的菇棒上,偶尔还能采一点香菇。就这么着,一直到五月底,五万筒菇棒才粉碎完毕。
宽大的发酵池里填满了堆料,这时要用专用的发酵剂加水后混合让它们发酵。光是买发酵剂就花了几千块钱,姑姑知道后异常心疼,说:“花这么多钱买发酵剂,这肥料能卖多少钱?”
“几万块总要卖的。”佳慧不确定地说。
“光卖肥料就能卖几万?”姑姑不太相信,“谁会买啊?卖得出去么?”
这点佳慧还是很有自信的,她说:“姑,你信我!肯定卖得出去!”
上一世她也是都市种田人好吗?像他们这些酷爱在阳台上种花种菜的,不管种得好不好,哪年不消耗些鸡粪羊粪有机肥?哪年不补充些新的花木草籽?只要买得勤,阳台上永远都能春意盎然。而只要还有都市种田人,他们的这些肥料就能卖出去。不然,她辛辛苦苦运营那个公主号干什么?
菇棒堆料和加水的发酵剂混合后,被一张薄膜盖得严严实实,接下来堆料会升温,持续高温能有效杀灭堆料中的有害菌和虫卵,大半个月后就能完全腐熟。这种有机肥料没什么气味,肥力也足,最适合阳台养花种菜党了。
就在他们在厂里忙着粉菇棒的时候,有一天,佳慧去幼儿园接孩子们,收到了苗苗的班主任林老师交付的一个重要任务:苗苗要当“六一”儿童节文艺演出的小主持人了!
这一年苗苗变得活泼开朗了很多,而且因为经常听佳慧讲故事,她的表达能力和普通话水平也比以前强,小小的改变积累起来,让她一下子就在同龄孩子之间出类拨萃了。每年儿童节前,幼儿园照例都是要进行文艺演出的,作为即将毕业的大班学生,苗苗和另外三个孩子被委以重任。林老师把打印好的主持词交给佳慧,让她回去后务必精心辅导,让孩子读熟背会,还要训练仪态站姿等等。
此等重大任务,让全家人都欢欣鼓舞,苗苗晚上就打电话告诉了她爸妈,林芬激动得恍如女儿要去中央台参加春节联欢晚会,当场就下单为她购买了一条粉红公主小纱裙,佳慧又给两个孩子各买了一双镶满钻石的公主鞋,苗苗是粉红色的,七宝是粉蓝色的。拿到鞋的那天,苗苗高兴得几乎尖叫,晚上睡觉都想穿着它。
连着好几天,一回到家里,苗苗就到树下练习站姿,为了保持微笑,佳慧让她咬了根筷子。然后她逐字逐句地教苗苗读主持词,全文读熟背会后再加入情感。最后苗苗拿着根黄瓜假装话筒,训练上台和下台,主持给家里人看。佳慧还录了视频发给林芬。
全家人都鼓掌,七宝更是彩虹屁一串接一串,“我姐姐好棒!”、“我姐姐最好看!特别好看!”、“我姐姐讲话好好听!”……聒噪得在她旁边睡觉的腊梅都待不住,伸个懒腰站起来走了。
七宝也参加了他们班的舞蹈,扮演一只萌萌的小鸭子,还统一购买了黄色的鸭子服装,可爱极了。姐姐练完,就轮到她来练习。此时就体现了学霸和学渣的区别。七宝不仅舞蹈动作不够标准,还经常跳着跳着忘记了动作,可把她爸和她姐急坏了。舞蹈者本人对自己的动作也很嫌弃,跳着跳着就会撅起嘴,环抱起短短的胳膊生气,但是好在已经不再哭鼻子了。这时她姐便抱着亲她,两个太太更是频频鼓励,情真意切。
“我七宝已经跳得很好了,你们笑什么?谁家不到四岁的孩子能跳成这样?”
“就是!张老师还让我们七宝站中间呢,跳得不好能站中间吗?”
“一遍比一遍好了!再练一练,都能上电视台跳去!”
……
在奶奶和外婆脚边打盹的牡丹也站起身走了。只有三妹咧着大嘴,趴在木台前充当着一名热情又坚定的观众。
后来,冯小河把舞蹈中最复杂的那个摇手花的动作拆解成广播体操,和苗苗轮流来教她。奶奶和外婆也像老粉一样跟着节奏拍巴掌,只有佳慧在旁边非常心宽地拍照。
她女儿不善于跳舞,但她萌啊!瞧那小屁股扭的!瞧那小花手摇的!哎哟真是太可爱了。到底是谁这么伟大,生出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啊!
到了六月一日,两位女生正式出道……啊不,正式演出的那天,姑姑姑爹、大太太小太太全都出动了,一大早就前往学校。到了门口才知道,每家限一名家长入内,于是姑爹姑姑和冯小河只能站在门外,隔着栅栏观看表演。幸好舞台是面向大门的,栅栏外的家长们除了位置差点,同样能观看演出。而佳慧由于被张老师请去拍照,得以和两位太太同时进入。
场内外的家长们都很兴奋,两位太太和刘子健奶奶等人一见面就聊得火热。端端爸来的时候,在门口看到冯小河就停下聊天,得知他进不去,便也没进来,而是把自己宝贵的入场名额给了姑姑。
学校操场的舞台下面,整齐排放着小椅子。来观看演出的家长在老师指导下入座,小太太和大太太坐到了小班区,姑姑单独坐到了大班区。八点半钟,孩子们化着红红绿绿的妆,穿着表演服,排着队被老师引到家长区,被抱着观看演出。文艺演出正式开始了。
闹哄哄的现场安静下来,苗苗和一个女生、两个男生排着队走上台,开始主持节目。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大家——上午好!”……
这几天的加急训练还是卓有成效的,苗苗站姿挺拨,笑容甜美,吐字清晰,在四个小主持人当中很显眼。佳慧立刻开始了疯狂的拍摄。
后来她无意间一扭头,就看到观众席上的姑姑笑得嘴好大,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紧接着她又看到了栅栏后面的姑爹。姑爹同样笑得露出了牙龈,还边看边指台上,跟旁边的老头聊天,佳慧不用想就知道他肯定在炫耀,“那是我们的孙女!穿粉裙子的那个!”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很快小主持人退场,开始表演节目了。一队队孩子被老师领着,在旁边候场。七宝的节目排在第三个,娇黄色的小鸭子们排着队撅着屁股上台时,家长们一片哄笑。音乐声响起,孩子们开始卖力地跟着节奏摆头晃屁股。
……怎么说呢?不能说跳得不好,只能说宝宝们对这个舞蹈都有自己的想法。跟周围自行其是的其他同学比起来,站在前排中间的七宝和她的好朋友端端,动作很流畅,跳得有板有眼,每个动作都卡在节奏上,堪称是拯救了整个舞台的定海神针。
佳慧这才发现,原来她女儿跟姐姐比起来很差,但跟同龄的宝宝们比,已经是很优秀的了。
疯狂拍照的间隙,她又一次扭头看台下的观众,都在哈哈大笑,尤其是两位太太,笑得脸上都找不到眼睛了。
唉,真是没见过世面。
但她很快发现这还不算什么,冯小河和端端爸才丢人。两个男人并排站在外面,双手抓着栅栏的黑杆杆,一个高瘦,一个圆胖,都盯着舞台喜笑颜开,活像动物园里两只欢快的猩猩,……好丢人啊!
舞蹈结束时,佳慧的手机叮了一声,她打开一看,是冯小河发来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那位年轻女士站在台侧,手端着相机,嘴巴笑得比姑姑的还大。
麻的,会不会拍照?这拍的谁呀,拍这么丑!完全就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第66章 毕业季
“我紧张得要命!生怕苗苗说错了!”
“紧张啥!我苗老师在里面最出挑!瞧那小嘴瓜唧瓜唧的, 一个磕绊都没打!”
“七宝和端端跳舞也跳得好!哎呀怎么跳得那么好呢?”
“我们孩子天天在家练,跳得好那不是应该的么?……”
演出结束后, 姑姑和太太们领着孩子往外走,一路热情洋溢地谈论着。在幼儿园门口,小朋友和相熟的家长们依依道别,各回各家去过儿童节。路上开车时,冯小河把两个孩子夸了又夸,还赞扬端端的舞也跳得好。七宝骄傲道:“我教她的。爸爸和姐姐教我的,我都教给了端端!”
“哇!七宝现在也能当小老师了吗?那我们不是要叫你七老师啦?”前排奶奶惊喜道。
七宝对“七老师”这个称呼非常满意,又说:“我还教刘子健了的,他不想学。”
“为什么呀?”苗苗忙问。
“他说跳舞是女孩子学的, 哼!”七宝抱起短短的小胳膊,有点生气,“我不跟他好了!”
“那是他没见过跳舞跳得好的男生, ”佳慧笑道:“男生跳舞也很美, 很多舞蹈家都是男生哦。”
“就是啊,不要觉得自己是男孩子, 就一定不能干什么,”冯小河在前排说:“也别因为自己是女孩子,就一定不能干什么。”
“对!”奶奶扭头望着后排的两个孩子, 铿锵有力地说:“我年轻的时候,老人们还说修路不要女人咧, 怕沾上晦气!谁听他们胡说!我们女子突击队跟男人一样挑土凿石头,立了大功劳!这路修了几十年了,人人都夸修得好, 从来没听说有哪一点晦气!”
他们的车在石墙边停了没多大一会儿,姑爹就开着三轮车带外婆和姑姑到了。一群人回到家, 忙着做饭吃饭。佳慧早就准备了披萨饼胚,烤了两个不同口味的大披萨,在餐桌上大受孩子们的欢迎。吃完饭冯小河去了厂里,佳慧去楼上写文章,其他人在大树下的木台上闲坐谈天。
姑爹昨天才从市里赶回来,这时便聊起了城里的房子。一百多平的房子装修得差不多了,他感觉自己处处精打细算的,最后一算总账,竟然还花了十万多块钱。接下来还要买点家具放进去,通风透气后,正好苗苗下半年去上学能进去住。
他正跟大家兴奋地聊着这事,依偎在身边的苗苗却突然变了脸色。
“我要去城里读小学吗?”她诧异地问姑爹。
“对!”姑爹笑呵呵地说:“咱们新家那边,离得不远就有所小学。听说报名时还要看房产证,幸好咱家的证儿也办下来了。”
苗苗惊惶地看着爷爷,过了一会儿才说:“可是我的好多朋友都在镇上读小学啊!”
“城里教学质量好,肯定要去城里读!”姑姑鼓励道:“我苗苗好好读书,将来也考个好大学!”
苗苗顿时就急了,“我一个人去吗?我不去!”
“哪会让你一个人去?”姑姑忙哄她:“我陪你去,我们到城里住新房子去!”
“那爷爷呢?七宝呢?大妈大爷呢?”苗苗又急又生气,说:“再说我都跟熙熙约好了,我们要一起去镇上读书的。”
“小孩子约好的哪算数?”姑姑不以为然道:“熙熙那不也是没办法吗?你当熙熙妈不想让姑娘去市里读书啊?你爸妈为了让你读个好学校,专门在市里买的房子,你还能不去?”
“我不去!我不想去!”苗苗罕见地发了脾气,气呼呼地说:“我就想跟熙熙在镇里上学!”
“苗老师乖!”外婆忙也哄她,“你先去市里读书,等七宝在这边上完幼儿园,也跟你一块儿去市里上小学!市里小学多好多漂亮啊,别人想都想不到的!”
苗苗嘟着嘴不作声,大眼睛里渐渐蓄满了眼泪,姑姑和姑爹慌忙都哄她,说“到时大爷和大妈经常去看你”、“每周放假我们都回来”、“回镇上了就约熙熙玩”等等,苗苗也不听。偏偏七宝躺大太太怀里快睡着了,恍然听见姐姐要去城里读书,也急了,嚷嚷着“我才不让姐姐去!那样我就不能跟姐姐一起玩了”,外婆和奶奶又去哄她。大樟树下闹哄哄地一团。
姑姑见劝了半天,苗苗仍然不听,也生了气,说:“这孩子,大人为你读书操了多少心?你不想去就不去了?我打电话告诉你妈,看你妈怎么说!”
她说着就给林芬打了电话,三言两语把苗苗不愿意去城里上学的事告诉了她,林芬顿时急得嗓门都高了,说:“这孩子怎么突然这么犟?妈你把电话给她,我来问她!”
姑姑把电话递给苗苗,苗苗却不接,站起身就往后面树林跑了。姑爹赶紧跟上去,就见她一个人去了小木屋,还把门也关上了。
姑爹和姑姑看着紧闭的小木门,面面相觑。姑姑上前敲了敲门,苗苗也不应,他俩只好嘀咕着回来了。
奶奶看着姑姑的脸色,安慰道:“你们急什么呀,现在离开学还早呢,好好跟她说。”
“是啊,得缓缓地跟她们说。”外婆也搂着七宝说:“突然听说孩子要去城里读书,我都舍不得。”
“姐姐不要去!”七宝试图说服姑姑,“姑婆你叫姐姐不要去,姐姐要跟我在一起读书的!”
“你读幼儿园,姐姐可是要上小学呢。”姑姑道:“上了小学,得学文化,还要戴红领巾……”
几人正乱着,佳慧从屋里出来了。姑姑见了她如见救星,忙把这事告诉她,又说:“读书是正经大事,哪能那么任性,说不去就不去了。她听你的话,你帮我去劝劝她!”
佳慧便让姑姑稍安勿燥,她独自去了后林,敲敲小木屋的门说:“苗儿,是大妈,我能进来吗?”
过了好一会儿,门悄悄打开了,苗苗抱着膝盖,靠墙坐着。佳慧便坐到她身边,说:“还生气呢?一个人伤心生闷气可不能解决问题。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去城里读书。上次我不是听说小玉也要去市里读小学吗?”
“小玉的奶奶要让她住到托管班去,”苗苗擦了擦眼泪,抽噎道:“小玉都哭过几次了,我觉得她好可怜!”
原来小玉奶奶打听了一圈,最终决定让小玉到小学附近一个托管机构去住读,每月交几百块钱,包食宿,放学了还有老师教孩子写作业,比大人跟着去租房陪读省钱多了。但苗苗特别不能理解,离开家里人,跟那么多陌生人住到一起,她想一想就觉得很恐怖。
“啊,那是有点可怜,”佳慧同情道:“她奶奶不是说要去市里陪她吗?怎么又不去了?”
苗苗眼含泪光道:“她奶奶每天还要做饭给爷爷吃,家里还要种菜。”
奶奶们总是很忙,小玉的奶奶是这样,她的奶奶也是这样。要种地种菜,喂猪喂鸡,还要做全家人的饭菜,——虽然她爷爷也做饭,但奶奶做的次数显然更多。
“可是你不一样啊,”佳慧道:“你奶奶会去市里陪你住,每天送你上学,接你放学,这样也不行吗?”
“可是同学我都不认识,”苗苗说着又伤心起来,流泪道:“大妈,我喜欢现在的老师和同学!”
“你会认识新老师和新同学啊,”佳慧把她搂过来,安慰道:“那边的学校也很漂亮,听说有大大的操场和宽敞的教室,还有新校服呢。”
“可是你跟妹妹都不去!”苗苗又抽噎起来,搂抱着佳慧的腰说:“我舍不得妹妹,舍不得大太太和小太太,还有大爷、三妹……,去城里就不能经常见到你们了……,只有奶奶,奶奶到时候肯定还要经常回来种地……”
佳慧被那细细的手臂环绕着,有片刻的惆怅,心想这还是跟养育亲女儿不一样。要是七宝抱着她说出这些话,她当场就要同意孩子的请求了。可现在不行,她还得尊重林芬和姑姑的意愿。
佳慧固然觉得,把孩子放到市里读书和在镇上读没什么区别,小学阶段她觉得最重要的是父母的陪伴和习惯的养成,但她不能代替林芬作出决定。上辈子林芬对女儿的学业满怀遗憾,苗苗后来连高中都没考上,成了她一辈子的愧和痛,因此她才会迁怒于姑姑和佳慧。现在,林芬有了送女儿去城里读书的种种条件,佳慧肯定无法横加阻拦。
但她也同样不愿意看到苗苗伤心难过。她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把那个敏感羞涩的小女孩一点点变得开朗自信了,却也让苗苗成为了这个家不可割舍的一份子。她现在觉得,自己有点像鸠占鹊巢里的那只鸠。
最终,她也只是鼓励苗苗跟林芬好好谈心,不用害怕、不要吵架,妈妈也只是希望她过得更好,所以没什么矛盾是不能好好沟通的。看着苗苗点头后,佳慧便拨通了林芬的电话递给她,自己爬出了小木屋。
她到前面樟树下,跟姑姑姑爹说了半天话,苗苗才拿着电话回来了。她把手机递给佳慧,说:“妈妈还想跟你说话。”
佳慧接了电话,就听林芬叹着气问:“姐,怎么办?苗苗还是不肯去市里读书。”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佳慧边打电话边走远了些。
“我现在心情很复杂,”林芬的声音里有些惆怅,“她刚跟我说,她喜欢现在这样。每晚听你给她和七宝讲故事,大爷还带她们做游戏。她跟妹妹玩得很开心,镇上还有很多好朋友……,去了城里就没有这些了,她很舍不得。”
佳慧心里酸酸软软的,刚想开口,又听林芬问:“姐,七宝读小学准备去哪里?在镇上还是到城里?”
佳慧想了想,说:“多半是留在镇上吧,家里这么忙,我不可能丢下奶奶外婆去市里照顾她。就算市里有姑姑照顾她,我也舍不得。那样一来我跟她就只能一个星期见一次面了。”
她忽然又想到林芬和苗苗一年才见一次面,忙把话头打住。见林芬这么纠结,佳慧便又说:“先别急着做决定,事缓则圆。大家都冷静一下。说不定过几天孩子自己想通了呢?”
林芬便唉声叹气挂了电话。佳慧回到樟树下,就见苗苗和七宝你搂我我搂你,对旁边的姑姑和姑爹冷眼相向。姑姑好气又好笑,说:“既然这么舍不得妹妹,就叫七宝跟我们一块儿去城里好了。”
七宝大声道:“不行!我跟爸爸妈妈一起住!”
“那让你爸妈也住过去!我们房子大,住得下!”姑爹笑着打趣。
“那也不行,我舍不得大太太和小太太!”苗苗喊。
“大太太和小太太也去!”
“那三妹呢?牡丹呢?腊梅呢?”
“猫和狗也都带去!”
“那端端呢?刘子健呢?熙熙呢?”
……别人家的孩子可真不能往城里带了。奶奶便笑:“你不是不跟刘子健好了吗?还管他干啥?”
七宝吭哧了一会儿,怒道:“我原谅他了,他还是我的好朋友!”
“算了算了,今天是儿童节,我们不说这个了,带你们到镇上游乐园去玩,好不好?”姑爹使了招缓兵之计,果然两个孩子神色有所松动,但苗苗仍然很警惕,问:“去游乐园玩了以后呢?是不是就要带我去城里?”
大人们都笑起来,姑姑无奈道:“不去不去!幼儿园还没上完呢,去什么去!”
孩子们这才快乐起来,坐着姑爹的三轮车,跟姑姑去了镇上的游乐园。大樟树下沉默片刻,外婆说:“苗苗下半年去了市里,我还怪舍不得她。”
“我也舍不得,看她的爹妈怎么说了,”奶奶叹息道:“城里教得难道格外好些么?咱们家里还有两个大学生呢,难道还教不会一个小学生?”
第二天孩子们去上学后,林芬又跟佳慧打了通电话,说她和文佳商量了一晚上,最终还是打算让苗苗留在镇上读书。“妈从来没在城里生活过,突然过去估计也过不惯。丢下爸一个人在家里,又是鸡又是猪又是地里的活儿,也很辛苦。苗苗又特别舍不得家里……,唉,算了算了,我就依她的吧……,就是又要麻烦你和哥了。”
“家里有苗苗才热闹,老的小的都喜欢她,”佳慧忙说:“你若放心的话,就让她在镇上读,我也督促着她。苗苗这么聪明,小学阶段的成绩我还是有把握的。”
林芬听她这么说,也松了口气,说:“姐,苗苗有你,我再没有不放心的。你和哥都是大学生,教育孩子肯定比我们强。那我就把孩子托给你们啦。”
佳慧心想自己哪里会教孩子?家里真正的教育家是奶奶。她说:“我只会教他们读读书写写字,但是你放心,有奶奶在,孩子们至少不会长歪。”
“是的,苗苗有你们真好!”林芬感慨,又怅怅地说:“我最近也总在想,我真的挺对不住姑娘的。你以前总是说,孩子的童年只有一次,我觉得,我这个当妈的已经错过了好多啊……”
第67章 开网店
关于苗苗下半年去哪里读书的事情, 全家人后来又商量了好几次,最终, 林芬和文佳决定还是遵从她的意愿,就留在镇上读小学。当林芬给苗苗打电话,亲口告诉她这个决定时,苗苗欢呼起来,和七宝抱在一起又跳又笑。
“谢谢妈妈,”苗苗说:“妈妈你最好了!”
“谢谢二孃,”七宝也开心地朝电话嚷嚷,“二孃你最好了,我好爱你!”
“小马屁精!”林芬在电话那边也忍不住笑了, 又叮嘱苗苗,“以后你要听大妈的话,把学习搞好!别让妈妈后悔今天的决定!”
“嗯!妈妈我肯定好好学习!”苗苗欣喜地保证着, 又看佳慧, 说:“大妈,以后我保证听你的话!”
“我们苗苗马上就是小学生了, ”佳慧摸了摸她的头说:“在哪里读书,这可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机会,任何时候都要想着, 不能让自己后悔就好了。”
苗苗嗯嗯地答应着,七宝又热情洋溢地道:“妈妈, 为了庆祝姐姐留在家里,我们把阳台上的那个西瓜摘下来吃了吧。”
姑姑笑了起来,“姐姐留在家读书有什么好庆祝的?你这个小吃货!”
姑婆现在不是那个棒打姐妹花的姑婆了, 七宝现在看她也很顺眼了,笑嘻嘻地邀请道:“姑婆, 西瓜好好吃!我也请你吃!”
“行吧,”佳慧说:“趁着今儿人都在家,那就把西瓜摘了吧。”
两个孩子再次欢呼,抢先跑上楼去,在阳台上等候佳慧。阳台蔬果区有个5升装的塑料油桶,几个月前佳慧洗净后装上营养土,在里面种了两棵西瓜苗。由于阳光和水肥都给得充足,两棵瓜苗长势良好,长长的藤蔓牵引在花架上,开花授粉后,结了三个小小的西瓜。前段时间的那场大雨中,靠阳台外侧的瓜蔓被风吹折了,上面的两个拳头大的西瓜也没保住,只有最里面的那个保留了下来。
两个孩子从瓜蔓开花时就经常被佳慧指使着浇水,眼看着西瓜越长越大,她俩还把奶奶和外婆牵上去参观过,奶奶看了也啧啧称奇,说:“这西瓜长得怪俊的,皮肯定薄,肯定甜。”
“品相真好,”外婆也说:“看这翠皮上的花纹,一道一道的,这种花纹明显的瓜最甜了!”
为了不让西瓜把藤蔓坠断,佳慧用塑料袋把瓜装着,系在花架上。就这么着,小西瓜一天天变大,在袋子里长得肥滚溜圆。佳慧拍了几张照片,在公主号上发了条“阳台西瓜种植指南”,又涨了一波粉。
这会儿当她把西瓜从藤上摘下来时,很有点舍不得,简直种出了感情。苗苗和七宝小心翼翼地抬着装瓜的塑料袋,到了楼下。冯小河接过来洗了,也感慨:“这瓜什么品种的?看着就好吃。”
说着他屈指朝上面一弹,崩的一声轻响,瓜竟然开裂了。苗苗和七宝目瞪口呆,片刻后七宝气愤地喊:“爸爸!你把西瓜搞坏了!”
奶奶过来看了一眼,也瞪冯小河,“俩孩子从楼上拿下来都没裂,到你手上没一分钟就裂了!”
“不是,我本来想给你们表演徒手掰西瓜的!”冯小河狡辩,又问:“有没有人想看?”
奶奶转身就走,两个女孩却站在桌边踮起脚,热情地嚷嚷:“看呀看呀,爸爸/大爷你快掰!”
冯小河的戏很足,他装模作样活动了一下手腕,对着西瓜嘿嘿哈哈地虚虚击掌,最后才顺着开裂的细缝轻轻一掰,西瓜变成了两半。薄薄的瓜皮里是满满的红瓤,看着就特别脆甜多汁。
“哇!爸爸/大爷好厉害!”两个孩子鼓起掌来。
切好的西瓜端出去,大家在树下分吃,边吃边说起文琳的新工作。文琳年前没找着合适的工作,年后铆足了劲地到处应聘,期间冯小河也托他在各地的同学帮忙打听,前两月才终于应聘到南省某个地级市的一家小学,她自己很开心,姑姑和姑爹也非常满意。
“这回我们家有个真正的老师了,”奶奶笑道:“除了苗老师和七老师,还有个李老师!”
“是文老师!”苗苗更正道:“李老师不好听,文老师好听些!”
“行,我苗老师说了算。”奶奶又问:“七老师,您觉得呢?”
就见七老师满脸都是西瓜汁,挺着小胸脯毅然道:“我觉得姐姐说得对!幺幺就叫文老师!”
大家都笑起来,姑爹又问:“厂里的肥料是不是腐熟了?到时候卖到哪里去?可先打听了么?”
茏山镇这一带,农户自家的菜园都会用农家肥,田里都买化肥,总之这种价格又贵、又没有化肥那么见效快的肥渣土,贱卖他们都不一定会买。所以姑姑和姑爹都对这批肥料的销售不太乐观。
“佳慧准备放到网上卖。”冯小河说:“我从别处订了台自动包装机,看什么时候到货,调试好了就开始上架。”
姑姑和姑爹相互对了个诧异的眼色,好么,东西还没卖出去,又花钱买机器!
但他们也不便提出质疑,毕竟在网上卖肥料这种事,以前想都不敢想。于是姑姑问:“那个肥渣准备怎么卖?总要定个价吧?”
“一包五斤肥,我打算搞个九块九包邮。”佳慧已经先试用过了,对自家产的肥很有信心。
“啥?五斤肥渣九块九?”姑姑和姑爹又诧异地对了个眼色。好么,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是哪个人钱多了烧手,会来买这么贵的肥?
佳慧看着一惊一诈的姑姑姑爹,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说:“九块九还包括快递费、人工费呢,纯利润也赚不到多少钱。”
第二天,姑姑和姑爹去了厂里,把腐熟的肥渣摊开晾晒,一来是减少水份,二来利用阳光进一步消毒杀菌。想到一斤肥渣可能会卖到将近两块钱,姑姑就不由万分过细起来,不肯抛洒哪怕一点点。佳慧和冯小河则一起进了城,连着跑了三四家物流公司,跟他们谈价格。跑了一天,最终跟一家物流公司把价格谈得非常实惠。
物流公司的经理姓孙,听说他们刚开始搞电话,提了很多好建议,又说:“厂子建在茏山镇的话,你得到这边来租间仓库,不然退货发货都麻烦。”
佳慧心想,谁买肥料还会退货啊,九块九包邮,又不是衣服鞋子,谁还会挑肥拣瘦吗?但孙总说的也是实情,于是两人又在他的帮助下,很快在物流公司仓库附近租了一间房,二十来平米,一年租金五千块钱。忙完了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冯小河前段时间就注册了一家网店,取名叫“七宝农家土产店”,为此还专门去办了经营许可证和各种相关证件,还申请了十来个商标。里面本来只有一样商品,就是自家的肥渣,——他们没有办理有机肥的认证,只能当渣肥卖。单独一件商品孤零零地挂在页面上,他觉得看着特别不像话,又把自家的干花菇也拍了照,添加了几样,准备到时一起上架。
过了两天,等自动包装机到厂后,经过一番调试,他和姑爹两人封装好了五百袋肥渣。当天晚上,佳慧在自已的公主号上写了推文,冯小河忐忑地把商品上了架。
两口子守在电脑前看了一会儿,一点动静也没有。佳慧悲痛道:“不是吧?我的号这么没有商业价值?”
“没事儿,你先去洗澡。”冯小河安慰老婆,“开网店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改天我去问问茶园的刘总,看他们要不要肥料。腐熟了的肥怎么会卖不出去?实在不行咱们拖到自家菜园子里来。”
佳慧叹气:“菜园子也用不了这么多肥啊。”
然而他们现在也暂时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佳慧便拿衣服先去洗澡,刚脱了衣服打开淋浴头,就听冯小河在外面一声惊叫:“老婆!快来快来!有了有了!”
佳慧火急火燎地又套上衣服往外跑,就见冯小河紧盯电脑,惊喜道:“买了买了,又有人买了!”
系统不停跳出下单提示,两人都是心头狂跳,冯小河忍不住一把捧起佳慧的脸,使劲在她脸上撮了一口,“你也太厉害了吧!”
“别挡着我!”佳慧都来不及嫌弃他的口水,便推开他扑到电脑前,兴奋道:“又有人下单!”
“看这情形,一晚上说不定不止卖五百袋,”冯小河乐呵呵地说:“明天我们要抓紧时间装袋了。”
半小时后,佳慧洗了澡出来,就见冯小河脸色凝重地看着电脑,说:“明天得叫姑姑找几个人了,我们肯定忙不过来!”
一小时后,他们决定提前打电话告诉姑姑,让他们早作准备,不然肯定无法及时发货,——订单量已经达到了两千,数量还在持续上涨。
“姑,明天一早就帮忙请几个人过来打包。”冯小河兴奋得嗓门都高了,“两小时卖出去两千多单了!”
姑姑在睡梦中被吵醒,本来还迷迷糊糊的,听到“两千多单”瞬间清醒,“两千单?啥意思?……那不就是说,两小时挣了快两万块钱?……冯小河我跟你说啊,你们别是受了骗,哪里的钱这么好挣?”
“姑,千真万确!”佳慧也喜滋滋地说:“明早咱们要赶紧装袋生产,准备发货了!”
半夜冯小河才跑去厂里守门,只睡了四个小时就爬起来,一个人挽起袖子先干起活来。过了一会儿,还不到六点,姑姑和姑爹就开着三轮车来了,后面跟着五六个村民。大家进了门就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上料的上料,搬货的搬货,各司其职。之后冯小河和佳慧开着一满车货物去了市里,冯小河又电联孙总,请求他派个人过来指导佳慧打单贴单发货。
就这么着,姑爹在厂里管着生产,冯小河开车在厂里城里往返跑,佳慧在仓库发货。忙到第二天下午,眼看着商品量不够,冯小河忙把肥渣下架了。接着又忙了三四天,才把订单全部发完,厂里的肥渣销售一空。
他们本以为可以松口气,没想到肥渣的销售带动了小网店的流量权重,紧接着,干菇也有人陆陆续续下单购买了。
这下可把冯小河急坏了,家里固然有干香菇,但他们还没开始包装呢。他手忙脚乱地给茶园的刘总打了电话,想先借他们的真空包装机一用。刘文旺爽快地答应了,当天冯小河就把自家不同品级的干菇拖了一车,和姑姑姑爹在那边忙了两天。
刘文旺非常熟悉自家的各种设备,亲自帮冯小河调试了各种不同的包装规格。虽然早就知道网店是未来的销售趋势,但这还是第一次,他亲身感受到互联网的魔力。他百般想不通,问冯小河:“你把东西朝网上一挂,别人就来买了?网上那么多卖货的,他怎么找得到你?”
冯小河笑呵呵地道:“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网店也有各种销售技巧,不过我们暂时没用上那些招数。七宝妈做了个公主号的账号,经常发些养花种菜的内容,好多人都喜欢看,现在这个号都有二十多万粉丝了。我们的肥料是她前两天在上面推广了一下,才卖得这么好,……其实我们都没想到会这么好,差点打了个措手不及。”
刘文旺大为信服,情不自禁地感慨道:“还是你们年轻人有见识啊!唉,我们刘杰两口子什么时候也能回来帮我的忙就好了!”
第68章 宣讲课
卖完肥渣, 大家一盘账,除了发酵剂、快递费和人工电费等开支, 五万筒废弃的香菇棒净赚十万多块钱。
“光卖废筒子都能回本啊,这谁想得到!”奶奶和外婆听了啧舌不已。
以前茏山镇的菇农在出完菇后,都把废菌棒当柴烧掉,反正做饭烤火都需要木材,倒也不算浪费。即使知道菌棒能变废为肥,一来要上设备人力,投入太大;二来做好了肥,也没有销售渠道。这都不是单打独斗的菇农们能解决的问题。但是现在,佳慧和冯小河两个小年轻竟然从当柴烧的废菌棒里变出了十万来块钱, 这就让奶奶份外欣喜了。
“干脆我们把老张家的废菌棒都买过来!”姑爹出主意,“他家里做饭能烧多少棒子?给他点本钱买过来,老张肯定高兴!”
佳慧却说不急, 他们这次卖了一万多单, 她觉得这个数量已经趋近饱和了。毕竟粉丝基数在那里。接下来她想卖香菇棒,“爱好种植的人, 怎么可能拒绝得了亲手种一筒香菇呢?我们点好菌,等菇棒发育得差不多了就发货。他们买回去,只需要喷点水, 就能收获一批批的香菇,多好啊!”
姑姑现在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只是问:“那你准备卖多少钱?价格低了,你自己不划算。价格高了,别人还不如直接在菜场买香菇呢。”
“那不一样, ”佳慧说:“自己亲手种出来的香菇,怎么可能跟买的一样呢?”
冯小河也笑, 说:“姑,这在商业上叫作‘蛋糕效应’,就跟做蛋糕似的,你不能给他们做好的蛋糕,得把蛋糕粉按配方都配好,让人拿回去自己动手做。这种蛋糕吃起来会更香甜,因为有参与感。知道了吧?”
姑姑表示理解不了,“我就喜欢吃别人做的蛋糕,怎么了?我自己哪怕会做,也嫌麻烦。别人做好端给你,难道不香吗?你们这些城里人的想法我真是不明白。”
但冯小河随后的提议,不仅得到了她的理解,还得到了她的大力支持。冯小河说他有个同学在人社局工作,最近他们在做关于菌类园艺方面的培训,他想跟着去学一期,还建议姑爹跟他一块儿去。姑爹先头还谦虚,说自己一把年纪了,恐怕跟不上别人的课程,及至后来,听说培训是免费的,立刻转换了口风:“不管听不听得懂,去听听总有收益,那我肯定跟你去!”
冯小河便打电话给同学,让他务必给自己留两个名额。过了几天,他在房间里收拾衣物准备出发,七宝放学回来看到了,忙跑过去问:“爸爸,你要出门吗?去哪儿?”
冯小河道:“你去上学,我也要去上学。”
七宝肃然起敬,说:“你考上大学了吗?”
冯小河哈哈大笑,顺口说:“我早就大学毕业了,我去考研究生。”
七宝虽然不明白研究生是个什么学历,但她爸爸都读完大学了还要去考这个,那研究生想必也是极厉害的。她便说:“你先去,等我长大了,我也考研究生,还读大学!”
“好啊,爸爸等你!”冯小河揪揪女儿的小辫,说:“你们快点长大,说不定咱们还能当同学!”
七宝立刻开心了,要跟她爸拉勾勾,“你说的哦!我长大跟你当同学!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冯小河跟姑爹在平安市培训期间,不仅要上课,还处理了些网店的事情,客服和发货全都是他一人担了。他们的干菇本来留存不多,网店的销售又后续乏力,零零散散太过于牵扯精力,后来他便把香菇也下架了。
他在市里两头忙的时候,佳慧也身兼数职,——她不仅要打理自己的公主号和厂里那一摊事,还要准备进学校宣讲了。
时间已近七月,孩子们快放假了,陈娜终于给佳慧打来电话,说幼儿园的王校长接受了她们的提议,同意给孩子们讲一堂安全课。但对课程内容提了要求,要她们主要针对防溺水作一些宣讲,期间可以提到防性侵,但一定、务必、必须不能引起家长们的反感。
为了做好这个宣讲,佳慧和陈娜接完孩子,就相偕到漫水桥边,孩子们在晒谷坪上玩,她俩就坐在樟树下讨论讲稿。最终两人确定,用PPT+情景表演的方式来做整个宣讲。商定后佳慧立刻根据幼儿园孩子的特点,连夜写了一个故事,做了PPT,又根据故事内容,写了几段情景表演的小剧场,在故事中给孩子们传授防溺水、防性侵的相关知识,让孩子们学会保护自己。即使发生危险,也要懂得第一时间告诉家长或老师。
她把PPT传给陈娜,陈娜看了大为赞赏。她已经找好了几个朋友,也都是宝妈,准备让他们来共同参与宣讲中的情景表演。其中个子瘦小的李媛媛扮演儿童,陈娜扮演老师,菲菲扮演奶奶,另一个朋友小唐扮演坏老头。
一连几天放学后,几个妈妈让孩子们在幼儿园的操场上玩,她们在教室里排练情景短剧。第一次排练时,大家还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扮演坏人的小唐。多排了两次后,小唐和李媛媛都放开了,李媛媛走路时模仿女儿一蹦一跳,让人几乎忘了她的真实年龄。而小唐则自己购买了假发套和假胡子,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拐杖,模仿老头说话走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佳慧主讲PPT,中间穿插情景表演,完整试讲那天,所有人都很兴奋,包括王园长。王园长本来却不过陈娜的情面,准备安排她们讲个一两场算了,看到宣讲效果后,立刻请她们务必多讲几场,让所有孩子都能听到,这让妈妈们信心大增。
六月中旬,她们在幼儿园的电教室里给孩子们讲了第一场。连佳慧都没想到,孩子们看得这么投入。一张张小脸望着她,每双眼睛都亮晶晶的。尤其是情景小剧场里,当坏老头出现时,孩子们都尖叫起来,朝她们焦急地大喊:“不要啊媛媛!别跟他去!危险!”“妈妈快来啊,这里有坏人!”“媛媛,快告诉爷爷奶奶!”“你这个坏蛋!走开!不要过来……”
王园长在旁边看着,眼眶都湿润了。宣讲结束后佳慧又跟孩子们互动,重复了重要的知识点。
“天太热了,有小朋友邀请你去玩水,要怎么说?”
孩子们整齐地:“我不去!”
“到河边玩要跟谁一起去?”
“跟大人!”
“有人要看小背心和小短裤挡住的地方,要怎么说?”
“不可以!”
……
上午下午各讲两场,一连讲了两天,总算把幼儿园的孩子们都轮了一遍。讲最后一场时,佳慧的嗓子都快哑了,王园长专门给她泡了杯胖大海。等宣讲结束后,王园长给她们介绍了那位在后排观看的中年妇女,“这是咱们镇小学的陈校长,她听我介绍了情况以后,也想请你们去小学搞一搞宣讲。”
陈校长便上前同佳慧等人打招呼,又体贴地说:“大家先喝口水了咱们再聊,休息一下嗓子。”
随后,她对这种生动的宣讲方式大加赞赏,并正式作了邀请,希望她们在放假之前去学校作几次宣讲。因为茏山镇镇区就有河流,附近水库和溪流也多,几乎每年夏天都会有孩子溺亡。同时陈校长作为女性,认为给留守孩子们、尤其是女孩子们讲一讲防性侵也非常有必要。
回去之后,佳慧便着手修改PPT和小剧本。她的文稿一开始就是针对幼儿写的,部分语言对小学生来说过于幼稚,所以要稍作修改才行。修改完小剧本,妈妈们便立刻又投入了新的排练。
去小学宣讲那天,七宝看她穿着白衬衣黑裙子,提着电脑包,便问:“妈妈,你又要去幼儿园讲课吗?”
现在七宝和同学们都知道了,她的妈妈会给很多小朋友讲课,还讲得特别好。这让她觉得非常非常骄傲。七宝很希望在大教室再次看到她,没想到妈妈说:“今天不是去你们学校,是去小学哦。”
七宝:!!
原来她的妈妈不只是给幼儿园的小朋友们讲课,还要去小学给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讲,将来说不定还会去给大学生们讲、给研究生讲……,七宝立刻热血沸腾了,决定一去幼儿园就把这事告诉张老师,告诉刘子健和端端,告诉所有的小朋友!
在镇小学的礼堂里,佳慧给孩子们讲了两场安全课,反响一如既往地好。虽然小学的孩子们不像幼儿们那么动情,但一张张小脸望着讲台方向,每张脸都很投入。到下午时,甚至市电视台的记者都扛着摄像机来了!
作为主创人员,佳慧和陈娜都被推出来接受了采访,当记者问她们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时,佳慧的脑海中浮现出小女孩欣欣的模样,女孩举着彩虹糖说妹妹吃的样子,女孩踩着自己的鞋手足无措的样子,女孩被她妈妈扇嘴巴的样子……
但她当然不可能把真实的情况告诉记者,即使说了也多半会被剪掉。所以最后她只是说,孩子们需要这些知识,而她们刚好有这个能力,就尽一份绵薄之力吧。
不用说,得知佳慧上了电视,全家人都又惊又喜,姑姑迅速给家里人都打了电话,晚上奶奶和外婆都守在电视机前,把频道调到本地台,集体观看平安新闻,连孩子和狗都有一席之地。七点四十,新闻联播结束后播放了一段广告,本地新闻开始了,奶奶和外婆相互招呼:“开始了开始了!快坐下来!”
大家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完了领导们在这里开会在那里搞调研,十分钟后,七宝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才终于看到她妈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孩子们立刻精神一振,连三妹都对着屏幕汪汪了两声。
“*月*日,茏山小学开展了一堂别开生面的防溺水、防性侵安全教育专题讲座,几位年轻的妈妈走进校园……”
新闻大概两三分钟,很快就结束了。奶奶刚关了电视,冯小河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老婆,我才出门两天,你就上电视了啊?”他在一片嘈杂的背景音里喜气洋洋地说,然后别人似乎对他说了什么,就听冯小河嚷嚷:“对对对!是的,刚才电视上的那个是我老婆!……哪一个?最好看的那个呗……”
“爸爸,”七宝忙凑过来,对她爹说:“你在干什么呀?”
“我在外面吃饭,”冯小河说:“你吃了吗?听你妈讲课了没有?”
“我们早就听过啦!”七宝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再不来,妈妈就去大学讲课啦!”
冯小河哈哈大笑,说:“好啊好啊,爸爸过两天就回来!”
晚上,佳慧搂着孩子们睡了个好觉。最近她很累,但也很兴奋。不知怎么,夜里她竟然梦到了欣欣。女孩拿着彩虹棒棒糖说要给妹妹吃。佳慧看着她,心里不再有那么多无力的愤怒。或许,这一次她潜意识里觉得,孩子的脸是干干净净的,那颗彩虹糖也是干干净净的。
第69章 夏凉夜
冯小河在市里培训了将近一月, 回来的那天正是傍晚,路两边的农舍炊烟袅袅, 田野沐浴在金红色的霞光里,让归途中的人心情也变得急迫了起来。
姑爹在桥边下车后,冯小河径直把小货车开回了家。车刚在石墙边停下,樟树下的两个孩子就看见了,立刻一前一后飞奔下来。
“爸爸!”七宝伸长双臂,像只雏鸟投向她爹的怀抱。
冯小河丢下行李,一把搂起女儿,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看到苗苗站在面前朝他笑,便蹲下来, 说:“过来!让大爷抱抱!”
苗苗便也扑了过来,冯小河搂着俩孩子问:“想我不?”
“想!”孩子们响亮地答,七宝又不满地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冯小河道:“我上学呢, 要学的东西太多啦。”
“你考上研究生了吗?”七宝问。
冯小河哈哈大笑, 说:“研究生哪有那么好考的!爸爸还在学习呢。”
这时文琳也从坡上下来了,开心地道:“大哥, 你回来啦?”
“哟,琳琳什么时候回来的?”冯小河惊喜地问:“学校放假啦?”
“嗯,学校一放假我就回来了。”文琳帮他拿着行李, 冯小河背一个孩子、抱一个孩子,几人一同走上晒谷坪。三妹也立刻摇着尾巴扑上来, 围着他兜圈。把孩子们放到木台上后,冯小河坐下歇息,又朝厨房大喊:“奶奶, 外婆,我回来啦!”
在厨房里做饭的奶奶和外婆也忙忙地出来了, 都是一脸笑容,说:“歇一歇,洗把脸准备吃晚饭!”
文琳拖着行李进屋了,冯小河左看右看,没看到佳慧,便问七宝:“你妈呢?”
苗苗说:“大妈去厂里了。”
冯小河便惬意地摊在木台上,让俩孩子给他捶腿捶腰,看三妹在旁边走来走去,他便又伸出爪子去揉了两把,又不满地问:“谁给三妹剪的毛?怎么剪这么丑?”
三妹已经是条大狗了,长得非常威武。现在带它出门必须要牵狗绳,免得路人害怕。只有家里人才知道这货有多老实,经常被两只猫和一只老母鸡欺负。冯小河走的时候,它还披拂着满身金黄色的软毛,谁见了都想上去揉两下。现在长毛被剪短,紧贴在身上,连尾巴都显得消瘦了许多。
“我跟大嫂两人剪的!”从屋里出来的文琳说:“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冯小河笑了起来,“怎么?我现在都不配发表自己的意见了吗?”
“对!”文琳在他旁边盘着腿坐下,说:“我大嫂说了,要么你自己干,要么你老实享受。你不要一边享受了,一边还对帮你干活的人唧唧歪歪!”
“我享受什么了?”冯小河哭笑不得,“这几天我不在家,你大嫂都跟你说了什么金规玉律?”
“反正我觉得大嫂说的有道理!”文琳还想再举几个例子,奶奶从厨房出来了,朝她喊:“琳琳,给你嫂子打个电话,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吃饭!”
等佳慧从厂里回来,一家人便围坐在餐桌边开饭了。桌上摆着炒螺蛳、凉拌黄瓜、韭菜炒河虾、炕得焦焦的孜然小土豆和虎皮青椒,都是他爱吃的家常菜。临开饭前,文琳又从面包窑里端出了滋滋冒油的烤五花肉和烤茄子。
“哎哟,你亲自烤的?”冯小河问她。
“那当然!”文琳说:“大嫂教我的。像我这么聪明的人,一学就会!”
“螺蛳也是幺幺和妈妈摸的,”忙着摆筷子的七宝眼馋地看着那盘螺蛳,表功道:“我和姐姐帮忙提小桶了的!”
这么美气的饭菜,怎么能没有冰啤酒呢?冯小河心情愉悦地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七宝看着扑哧扑哧冒泡的澄黄色酒液,立刻小声央求:“爸爸,让我尝尝!”
“不好喝,宝儿,那是酒,难喝!”文琳忙劝她。
七老师不信邪,“我可以的!爸爸,就一小口!”
奶奶和外婆正在盛稀饭,佳慧去洗脸还没回来,冯小何瞅着大家都没注意,飞快端起酒杯,让女儿浅浅抿了一口。七宝上一秒还欢欣地舔舌头,下一秒,小脸就皱得像团抹布。
“苦的!”她飞快地爬下椅子,跑去卫生间漱口了。
奶奶把稀饭端到桌上,正好目睹这一幕,忍不住打了冯小河一下,“无聊!一回来就见你作祸!谁家大人会给孩子喝酒?”
“没事儿,啤的!”冯小河笑呵呵地狡辩。
“啤的也不行!啤的不是酒吗?”奶奶正在慷慨陈词,瞅见佳慧牵着七宝回来,立刻告状:“你管管他!回来就给孩子喝酒呢!”
佳慧笑道:“没事儿,让她尝一尝,免得老惦记着。”
冯小河立刻得意了,横叽叽地瞅老太太一眼。奶奶便住了嘴,过了一会儿嘀咕:“这两口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天气热,文琳把电扇也搬过来,大家围坐在一起,吹着电扇边吃边聊。冯小河先问了问文琳的新工作,然后指使妹子:“正好你在家,教苗苗写字认字吧。过完暑假就要读小学了。”
大家聊了会儿孩子的学习,又聊大人的学习,佳慧问:“这趟培训有收获吗?”
冯小河啜一口冰啤酒,缓缓地答:“太有收获了。以前还觉得我们这个小厂办得不错,到市里跟同行们交流了几天,才发现我现在是坐井观天。”
“咱们这就算是很好了,”奶奶听不得他这样鄙薄自己,忙说:“谁家种香菇能跟我们似的,头一年就赚几十万?我就不信,难不成别家香菇厂在菌棒上种的不是菇,种的都是现钱?”
“奶奶这想法好!”冯小河笑了会儿,才说:“我们家的菇棒,不是每批都有感染杂菌的吗?每回都要浪费不少菇棒。之前姑爹还说,感染率控制在百分之十几就算很低了。我这回去学习,才听讲课的老师说,别人能把菌棒感染率降到百分之一,甚至更低!”
大家都听住了,佳慧立刻问:“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是菌棒的配料不同,还是有什么杀菌设备?”
“设备!”冯小河吃了口烤茄子,说:“人家有专业的杀菌设备,有标准化的养菌厂房,每年工厂化循环养菌,规模能达到千万筒,你敢想?”
奶奶和外婆同时啧舌。千万筒是个什么概念,她们连想都想不出来。自家小厂去年种了五六万根菌棒,就让全家人忙了一年上头。那一千万筒菌棒得多少人去生产、去点菌、去采摘啊。
“怕不是全茏山镇的人都要来厂里上班才行!”奶奶如此断定。
“奶奶,到了那种规模,人力成本反而比较少,”冯小河给老人们科普:“制菌棒的生产线是自动化的;杀菌有专门的设备,把菌棒推进去几个小时就消杀好了;点菌也是机器,提高了效率不说,还是无菌操作。总之除了最后的采摘需要人力,前面的所有环节都可以用机器来替代。”
奶奶和外婆听不太懂,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们的满怀期待。外婆道:“世道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无论干什么都要讲科学、讲技术。就跟佳慧种的那个西瓜一样。那么脆那么甜,以前我都没吃过这么好的瓜。一问她,原来买的秧子都跟咱们这边不一样。”
文琳笑道:“小外婆,我们国家的西瓜全世界有名的。科学家培育出了好多新品种,花了那么多人力和钱财,那还能不好吃吗?”
佳慧又问冯小河:“你说的那个工厂在哪里?有没有具体地址?咱们也去人家厂里看看呗。”
冯小河开心地朝她竖起大拇指,“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百闻不如一见,我想跟姑爹过去开开眼界,看看人家是怎么种香菇的,那些设备搞起来要花多少钱。我们现在是没钱,但是可以朝那个方向努力嘛。”
吃完晚饭,文琳把樟树下的木台用湿抹布擦得干干净净,在上面铺了两张席,席上各放一顶钢丝蚊帐。这蚊帐很方便收纳,白天嫌占地方可以收拢,晚上打开,就成了两个小小的蒙古包。
孩子们洗完澡就跑去树下纳凉,往帐子里一躺,清悠悠的风从树下吹过,不需要电扇就很凉爽。外面渐渐黑下来,辽远的天幕繁星璀璨,草丛里的蛐蛐和溪边的蛙叫得此起彼伏。孩子们和文琳在蚊帐里唧唧咕咕地说笑。等大家陆续都洗完澡,奶奶和外婆也出来,钻进另一个蚊帐纳凉。
等冯小河出来,七宝立刻喊:“爸爸,来打牌!”
打扑克是他们这几天兴起的新游戏。文琳教七宝和苗苗打斗地主,输的人要在脸上贴纸条。昨天晚上两个孩子输了一晚,被文琳贴了满脸的纸胡子。这会儿七宝搬来救兵,佳慧坐到苗苗身后充当技术指导,文琳拧亮一盏太阳能充电台灯,牌局便开始了。
文琳抢先叫阵:“今天看谁脸上贴的纸条多,输的人可不许耍赖!”
七宝坐在她爸怀里,有些忧虑,“爸爸,幺幺好厉害的,你行吗?”
“那是她没碰到更厉害的,”冯小河大言不惭地道:“今天晚上让你看看爸爸是怎么赢她们的!”
苗苗看看大爷,又看看幺幺,也忐忑道:“大妈,他们看起来都好狠哦!”
佳慧不屑道:“别看他们狗佩铃铛跑得欢,等会儿就见分晓了。”
奶奶和外婆在另一个帐子里摇蒲扇,听了都哈哈大笑。
三个人各自取牌,苗苗的小手抓着满把的牌,由佳慧帮她理顺。七宝的牌则捏在她爸手里。第一局文琳先抢到了地主,才出了两轮牌,就被佳慧管住了。然后她出一个三带二,冯小河接住后又出一个顺子,两口子打配合,文琳手里还捏着一大把,佳慧就出完了所有牌。
七宝哈哈大笑,从旁边的卫生纸上撕下长长一条,舔湿一端要给幺幺贴上。文琳嫌弃她的口水,亲口舔湿一根,贴在了自己下巴上。
“第一把,我让你们!哼!”她挂着那根飘拂的独须,杀气腾腾地进行了第二局。这次冯小河抢到了地主,一番苦战之后,文琳和佳慧两个贫农输了。两人满脸不服,各舔一根卫生纸条粘上脸。
半小时下来,几人各有输赢。冯小河输得最少,只贴了一撇纸胡子,佳慧脸上三四根,文琳则满脸都是白色纸条。她神色肃穆地看着手中的牌,每次出牌都要深思熟虑。微风拂过她脸上的纸须,清澈的睿智中透着一丝苍凉。
这一局又是冯小河的地主,佳慧和文琳两个贫农精心配合。佳慧的牌顺,很快就出得只剩一张底牌,她弹弹牌,说:“注意了啊,我插底了!”
文琳立刻兴奋起来,催促冯小河:“要不要?赶紧的!”
“肯定要!”冯小河略作沉吟,看看底下的牌又看手里,对七宝说:“我断定你妈手上那张牌是个七,姑娘,你看我赢她们!”
七宝仰头靠在她爸怀里,抓着小脚丫笑得自豪极了,还说:“幺幺,你输了可不许哭!”
冯小河先用一张大牌管住佳慧,又气定神闲出了一张九,还非常气人地递到她面前让她管。佳慧果然管不住,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他说不出话。文琳看了顿时要崩溃了,“这怎么打得赢?这厮竟然会算牌!”
冯小河再次轻松把两人杀败。文琳气愤地扔了牌,挂着满脸白色长须仰天长嚎:“啊~~~~,不打了不打了!外婆,他们欺负我……”
第70章 出新书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小院里的花草都被晒得有些打蔫。三妹趴在廊下伸出舌头,两只猫也躲进屋里睡觉。正午时分, 漫水桥边阒无人声,只有树上的蝉大声嘶鸣。
大樟树下的木台上,并排铺着席子,孩子和老人都躺在上面歇凉。燥热的风拂过樟树繁茂的枝叶,似乎都变得清凉起来。七宝和苗苗睡得很熟,只有奶奶手里捏一把蒲扇,睡意迷蒙中偶尔轻摇一下。
天气热起来后,家里人才真正体会到樟树下这座木台的好处。白天孩子们在这里练字、画画、玩耍,爬来爬去不用担心弄脏衣服;一天三顿饭也可以端到树下吃, 阵阵清风从溪那边吹过来,连电扇都可以不用开;晚上把木台擦干净了垫上席子,它就是纳凉的最好去处。什么?开空调?吹空调哪有吹自然风这么舒服?
午睡结束后, 文琳伸个懒腰, 跑去小桥边,从水渠里拎起一个小竹篮。清水从竹篮泄出, 里面装着西瓜、黄瓜和几个西红柿,红红绿绿煞是好看。她提上来,把西瓜放在树下的小桌上切成几瓣。刚睡醒的奶奶和外婆吃着瓜, 凉丝丝甜津津的。外婆便叫两个孩子:“苗苗,七宝儿, 别睡了,起来吃瓜。”
苗苗揉着眼坐起来,七宝却睡眼迷登, 抬头看了一眼,就又躺下睡了。大家也不管她, 都围坐在桌边吃瓜。瓜吃完了,人也完全清醒了。这时就听鸡舍那边突然传来“咯咯咯哒”的叫声,一只今年刚长成的小母鸡从鸡窝跳下来,一边叫,一边傲然昂首,环顾着周围,缓缓走进树丛里寻觅虫子去了。
“咱家的鸡肯定下蛋了!”外婆听了声音,如此断定。
苗苗和文琳忙跳下木台,跑去鸡舍那边瞅了一眼。果然,隔着竹篱,就见那边的稻草窝上躺着一枚小小的鸡蛋。苗苗立刻喊:“七宝,快来看鸡蛋!快来呀!”
叫嚷声惊动了另一个窝里安坐的老母鸡,咕地叫了一声,引颈长眺。苗苗忙捂着嘴悄悄退开,到树下才小声说:“七宝,咱家的小鸡下蛋啦,快去看!”
七宝困倦的眼皮半耷拉着,艰难地从席子上坐了起来,小辫睡得蓬乱,脸上还挂着口水的痕迹。坐了好一会儿,她才挪下木台朝鸡舍方向走,嘴里含糊道:“我去看蛋蛋。”
她脚步虚浮地走到鸡舍边,也隔着竹篱朝里看,就见那个鸡蛋个头小小的,在黄色的稻草间特别显眼。她正看得出神,不提防跟旁边窝里的母鸡对了个眼,双方都吓了一跳。母鸡扑着翅膀从窝里跳出来,“咯咯咯哒”地叫着,钻进灌木丛里去了。
“快回来,别总去看,吓得鸡都不敢在窝里下蛋了。”奶奶招呼道。
七宝忙轻手轻脚离开鸡舍,笑嘻嘻地说:“大太太,晚上吃蒸鸡蛋,好不好?”
“好,晚上给你们蒸鸡蛋羹。”奶奶用抹布把桌上的水渍擦干净了,朝七宝推了推那瓣西瓜,说:“快来吃瓜,再过一会儿不凉了。”
稍晚一些,佳慧从厂里回来,就走了一小段路,背后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她一到家,七宝和苗苗就迫不及待地把那个蛋拿给她看。佳慧端详着鸡蛋,诧异道:“这个蛋怎么这么小?”
“小母鸡刚学会下蛋,都是这样的!”外婆说。
随着太阳落山,空气渐渐清凉。一家人坐在树下吃晚饭,鼻尖萦绕着茉莉花新开的幽香。因为蒸了蛋羹,外婆特意做了锅巴饭。粒粒分明的白米饭拌进嫩嫩的蛋羹里,苗苗和七宝吃得鼻尖沁出了汗。锅巴则是文琳和佳慧的最爱,两人各拿一大块,文琳把锅巴掰断了,中间夹进菜,就成了锅巴汉堡。佳慧则喜欢空口吃,香酥的米锅巴嚼在嘴里,有种碳水特有的清甜,是任何别的味道都比不上的。
一家人正在吃饭,冯小河发来视频邀请,佳慧点开视频,冯小河和姑爹的脸露了出来。桌边的人纷纷跟他们打招呼,文琳问:“爸,东省好玩么?”
“好玩得很!”姑爹喜气洋洋地说:“我们参观了厂子,晚上还准备去吃烧烤的!”
“人家准你们进去么?没刁难你们?”奶奶关切地问。
“怎么不准进去?我们是去参观,又不是搞破坏!再说人家王教授还专门帮我们给厂家打电话了。”冯小河也笑呵呵的,显然心情非常好,“秦厂长人非常好,自己在外出差,还专门安排人带我们参观,给我们讲解。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姑爹跟我进了厂,都舍不得出来。觉得咱家小厂真是乡下作坊!”
“那香菇架子,比屋还高!”姑爹在旁边很兴奋地比划,“人家那消毒的专门有个柜子,菇棒推进去,三四个小时就消好了毒!那大棚,一片片的都连在一起,从这头望不到那头……,我这趟跟小河出来,真算是开眼界了!”
奶奶和外婆除了啧舌,已经没有别的表情了。“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菇棒消毒几小时就能行的,那几小时能把棒子熏透吗?”奶奶之前还这么说。她们猜测,兴许是教授讲课时吹牛了,冯小河和姑爹千里迢迢跑去厂里,看了只怕要失望。没想到,亲眼见证后竟也是这么回事。这让奶奶在兴奋中觉出一点惶恐,世界变化得太快,她们这些老年人都快跟不上了。
冯小河挂电话后,佳慧又告诉她们一个重磅消息,她马上要再出一本书了。
原来,出版社的编辑在看到她给两个孩子拍摄的照片后,非常心动,决定要出一个合辑,本来书名准备叫《七宝的乡村世界》,但佳慧认为,照片里有两个孩子,所以建议改为《宝贝的乡村世界》,编辑也同意了,下午她们就一直在探讨收进哪些照片,配图要哪些文字内容等等。
“哇!苗苗,七宝,你们俩都要印进书里,要出名了!”文琳开心地说。
苗苗和七宝惊喜地问:“真的吗?妈妈/大妈,这是真的吗?”
“或许吧,许多人可能会通过这本书熟悉你们这对小姐妹。”佳慧笑道。
外婆和奶奶也很高兴。她俩在同一个晚上接受了太多信息,导致大脑有点宕机,奶奶夸赞道:“我们佳慧拍的照片就是好!镇照相馆的都比不上!”
文琳忙说:“关键不是拍的照片好不好,而是照片拍摄的内容。”
“这有啥不一样?”外婆问。
“因为她拍摄了乡村啊。可以这么说,这本书提供了一种渠道,让生活在城市的孩子们可以了解到他们的同龄人在乡村的生活。”文琳文绉绉地解释。
“这有什么好了解的?”奶奶不解道:“谁不是打小这么过来的?”
“当然不一样啊,”文琳说:“城市的孩子能接触到的东西,乡村孩子根本无法想象;但乡村的生活,很多城市长大的孩子也同样无法想象。比如说,他们没有亲眼见过鸡这种家禽,没有养过小鸡,就无法对老舍那篇《母鸡》感同身受。他们也没有淋过乡村的雨,所以在读到课文中的那篇《雨》时,也没有相同的情感体验。包括很多古诗,描写的也是农耕文化中的场景,如果他们对乡村没有概念,就很难领略到诗句的美和意境的美……”
眼看着俩老太太都听懵了,文琳便转头问佳慧:“大嫂,我说得对不对?”
佳慧朝她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我们家唯一官方认证的老师,编辑也是这么说的。”
当天晚上,文琳自告奋勇说要去厂里值夜,奶奶不放心,跟她去了。外婆带着孩子们在外面纳凉时,佳慧独自进屋开了空调,坐在书桌前,对照片逐一精选分类。
这一年多来,她用相机记录了诸多的生活场景。女孩们采摘水边红蓼、女孩们在溪边捉蟹、女孩们头并头看着灯下刚出壳的小鸡、女孩们在花园里看牵牛花、女孩们在麦浪里嬉闹、女孩们在木台上跟狗和猫玩耍,以及新鲜出炉的这一张,女孩们握着第一颗鸡蛋……
每一张佳慧都非常喜欢。
叶子君曾说,乡村的教育资源比不上海市,佳慧对这句话是认可的。闭塞的乡村里,很多场景都是固化的,只有走出去才能更好地了解这个世界。就像冯小河和姑爹到另一个厂里看了,才会发现自家小厂前进的方向在哪里。
但佳慧并不觉得,乡村就没有好的教育资源。因为所谓教育资源,本身就是一个见仁见智的事情。就像她的图书编辑说的,城市的孩子同样需要走进乡村来看一看。如果他们没见过鸡,不了解鸡对于农家生活的重要意义,那他们就不能理解‘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是何等闲适的生活场景,也无法理解‘千里无鸡鸣’里,那黎明中的沉寂意味着何等令人心痛的现实。对自然缺少观察的孩子,即使接触到优美的文字,又怎么能发自内心地去感受它领会它?
她的这本书,编辑非常看好,因为它不仅记录了两个孩子的生活,更代表着对某种童年方式的怀念。这让佳慧在选择照片和文字内容时也变得慎重起来。
她一直忙到很晚,才去卫生间洗漱。临睡前她到阳台上透了会儿气。就见广阔天幕中,繁烂的银河清晰分明。星光里的小院寂寂无声,樟树下的蚊帐中,人们都已睡熟。不知是腊梅还是牡丹,瘦长的身影从晒谷坪上迅疾而无声地跑过,隐入了屋后的黑暗中。
就在她关好纱门准备回房睡觉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佳慧看了看,号码很陌生。她疑惑地接起来,喂了一声。
那边却沉默着,就在她要挂断时,一个年轻的女声犹豫着说:“姐……”
佳慧的第一反应是诈骗电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可能确实是自己的妹妹打来的,她诧异道:“吴蕊涵吗?怎么了?”
吴蕊涵在那边支吾了一会儿,才问:“我妈去你那儿了吗?”
“没有啊,”佳慧说完才意识到什么,问:“你妈不在家?到底怎么了?”
“我妈跟我爸吵架了,”吴蕊涵说:“然后她就走了,手机也关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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