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第五十一章

    裴应淮愣住, 猜不透郁清名这是何意,垂下头道:“弟子并无这方面的想法。”

    可郁清名却油盐不进,执意道:“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正好南山宋氏的家主与我同为好友, 有机会让你与他家的孩子见见。”

    “就这般说定了。”他挥了挥手道, “你先回去吧。”

    裴应淮无言静默了片刻,还是转身离开了。

    月上中天,暮色如涓淌的丝绸,缓缓地将整个万鹿山包裹。

    由于前些日子出现的状况, 目前整个万鹿山都是对外封锁的状态,由护山长老们苦逼着脸逐一排查。

    在空旷寂静的偏峰上,一道木门吱啦一声拉开的声音就显得尤为明显。

    好在偏峰上没什么人,自然也无人察觉。

    牧听舟拉开了一条门缝, 探出了个脑袋左看右看,确定没有看到郁清名或是裴应淮的影子后才猛地松了口气。

    他懒懒地移开身子:“行了,出来吧,没人。”

    语毕, 也不管身后如何, 便兀自大摇大摆地踏出了偏峰。

    牧听舟还是想再次回到那个石洞里探查一番, 看看有没有能找到的线索。

    毕竟若是牧纹真要躲, 还不是那么容易能找到的。

    东粼安安静静地挂在他的腰间, 一路上躲过了不少巡查的长老与弟子,他憋到了偏峰之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是在干嘛?”

    牧听舟躲在大树之后,落下的阴影将他完完全全地笼罩, 他偏头瞧了眼,看见这群长老和弟子们脸上的困顿与倦意, 当下明白了。

    “万鹿山有内鬼。”

    东粼问:“内鬼?”

    牧听舟点点头,闪身窜入树丛之间:“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牧纹能出现在万鹿山的境界,身上显然是带了某种遮人耳目的东西。”

    东粼下意识地接话:“这个遮人耳目的东西难不成是宗门内部的——”

    “对。”牧听舟道,“还记得你先前在洞穴内感受到的另外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吗?”

    “恐怕那个就是用来转移注意力的。”

    东粼为剑所化,他的感知能力自然不是旁人能相提并论的。

    没过多久,一人一剑便顺着先前留下的记号,一路追赶到早晨游练之地。

    牧听舟小心谨慎,刚准备掀开植被一探究竟,耳边敏锐地捕捉到了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与此同时,东粼也在识海之中沉声道:“等等,有人!”

    牧听舟小小的一只,蹲在密丛里被遮掩了个七八,若是不刻意去感知,无人能察觉这附近竟然还多了一个人。

    月色恰好倾洒在洞穴之上,赫然是牧听舟先前一剑掀开的那个大洞。

    两个身着灰袍的中年男人围聚在洞穴门口,似乎也是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愕到了。

    “……”其中一人惊呼道,“我的天,这是谁这么大手笔啊?”

    另外一人轻啧了一声:“除了郁清名那个小徒弟还能有谁?”

    他不经意间别过脸,恰好也让牧听舟趁着月色看清了他的脸。

    牧听舟心底小小地嚯了一声,竟然是先前围聚在他床榻前竭力澄清自己的那两名护山长老。

    左边的那个男人沉思一下,而后道:“不行,得想个法子。”

    “郁清名已经开始猜测到万鹿山有内鬼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过不了多久就能查到我们身上来。”

    “那怎么办?硬刚也刚不过,到头来说不定倒霉的还是我们。”

    “很简单。”男人道,“这一次为什么会引起郁清名的注意?”

    “事情的根源还是他的那个小徒弟,郁清名现在分出心神来管住我们,无疑是因为他那徒弟醒了。但只要能转移他的注意力,自然也没工夫管那么多了。”

    他身旁的人骤然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直接从他那个小徒弟身上下手,干脆一了百了找个意外把人杀了?!”

    “……”男人静默了两秒,无奈地附和道,“你说得太直白了,但意思大差不差。”

    没有必要直接将人杀死,但可以有无数办法可以让人长眠不醒。

    忽地,身后不远处的木丛中倏然出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男人敏锐地转头:“谁?!”

    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一只通体全黑的猫咪窜出了密丛,幽幽竖瞳回头望了他一眼,随后又慢悠悠地晃着步伐钻入了密丛。

    男人心底惶然地长吁一口气。

    紧接着他转过身,刚想说些什么,冷不丁地看见一抹亮眼的素色出现在他的身后。

    少年坐在凸起的山石上,坐姿散漫又慵懒,双腿垂下随意地晃着,他身着一身银灰色的衣袍,柔顺的黑发乖巧地搭在脑后,夜风吹过,捎带起一缕垂下脸侧的碎发。

    见男人陡然瞪大眼睛望了过来,他眉目微扬,眼睛黑得十分纯粹,干净又漂亮。朝他咧开唇角时,能隐隐约约看见右侧的小尖牙。

    男人心底没由来的一窒,他瞳孔骤缩,下一秒,直接出手袭向了山石上的牧听舟。

    两股强悍的力量对撞,直接掀开了一地尘埃。

    没等尘埃散尽,男人不敢放松警惕,一道道致死杀招接连不断地朝着牧听舟冲去,那副模样竟是硬生生地想要将他直接就地解决。

    男人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只知道,在方才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油然而生,冻得他连血液都在叫嚣着颤抖与凝结。

    这个少年,不能留。

    身旁的另外一名长老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但见同伴直接轰炸着上了,想也不想朝着尘埃的尽头也释放了剑招。

    一时间,飞沙走石,风驰云卷,周遭的树木难逃幸免,皆被这些杀气腾腾的招式化为了灰烬。

    两人一起出手,直到气喘吁吁为止,竭尽所能将手中的招数都丢了出去。

    尘埃簌簌落下,迷蒙了双眼。

    楚阳长老阴沉着脸,小心翼翼地探出神识,想要看看那个少年死了没有。

    异端骤生,就在他探出神识的那一瞬间,识海之中像是被密密麻麻地银针扎中一般,细密地痛感瞬间让楚阳长老赶忙收回神识。

    尘埃还未散尽,楚阳长老忽地听见了一个懒洋洋的哈欠声。

    “让你别大晚上跑出来吧,身体分明还没有养好。”

    “那又能怎么办呢?再憋下去估计我得先憋出病来。”牧听舟毫不示弱地反驳道,说着,又有些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楚阳长老一阵悚然。

    牧听舟像是在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先把事情解决了回去睡一觉吧。”

    就在他话音落下时,尘埃也逐渐散尽,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道巨大的屏障,屏障将牧听舟保护得完好无损,在他的前方,赫然立着一柄通体流光银彩的剑。

    牧听舟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撑着剩下的山石站起身,这才歪着脑袋望向了楚阳长老的位置:“听说你在找我?”

    他眸中明晃晃的恶劣几乎要溢出来,只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地上前:“哎呀,这不是楚阳长老嘛,好久不见。”

    楚阳长老沉着脸色扯了扯嘴角,分明两人上午才见过。

    牧听舟上前两步,站定在他的面前,视线掠过他绕道了他身后的人,侧了侧身子:“这位是……”

    楚阳长老厉声打断了他的话,阴恻恻地问:“你刚刚听到了多少?”

    牧听舟:“嗯?该听见的都听见了啊,我又不聋,你说对吧?”

    东粼:“……”

    东粼懒得与两人虚与委蛇,干脆道:“不如直接将这两人杀了得了。”

    牧听舟啧啧摇头:“年轻人整天把打打杀杀放在嘴上多不好,要克制,要克制。”

    东粼:“……”

    东粼不说话了。

    楚阳长老直接祭出本命灵剑,低声道:“天昊长老,得来全不费功夫,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了,那今日就一并解决了吧!”

    却在私底下传音:万事要小心,他身边的那柄剑不简单,一定要注意!

    昊天长老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二话不说直接冲了上去。

    东粼见状,直接立起结界挡在了牧听舟身前,自己则顺应着他的意志去昊天长老缠斗了起来。

    楚阳暗道是个好机会,瞬间闪身来到山石旁,凌厉的剑刃横扫过去,却打了个空。

    他心下一惊,因为面前的结界之中已经空无一人了。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的手轻柔地抚上了他的脖颈,他的手指很细,像是被滑腻的毒蛇缠上,楚阳长老鸡皮疙瘩四起,竭尽全力想要挣脱束缚,但都无济于事。

    惶恐的情绪将他的大脑尽数占据,他恍惚间以为自己的脖子已经被拧了下来。

    一声轰然巨响将他拉回了神,届时,方才与东粼缠斗在一起的男人已经横飞了出去,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动弹了。

    牧听舟拍了拍手,瞥了眼:“死了?”

    东粼传音道:“并未,只是失去意识罢了……你感觉怎么样了?”

    牧听舟长呼出一口气:“爽多了。”

    运动一下果然就是跟只能躺在床上不一样。

    他与僵硬在原地的楚阳长老擦肩而过,松松垮垮地将脑后凌乱的长发束了起来。

    “走了走了,锻炼完就回家睡觉。”

    身后倏地传来了一个低哑的声音:“你不杀我吗?”

    “嗯?”牧听舟漫不经心地回头,扬起一抹笑容,“怎么会,你看我像是话本里的圣父吗?”

    面对楚阳长老的问话,他也只是笑笑,一句言语不答,转身走入了密丛之中,消失了身影。

    东粼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了问道:“你真的是牧听舟吗,没有还魂或者夺舍什么的吗?为什么不直接将这两个人杀掉,若是之后他们跑过来反咬一口该怎么办。”

    牧听舟笑道:“急什么?”

    “在明知道打不过我的情况下,这两人甚至都没有弄明白我的目的,又要每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又要猜测我几时才会告诉郁清名他们的计划。”

    “日日在刀尖上起舞,岂不是更美妙?”-

    数日一早,牧听舟揉着眼睛起了床,等到穿好衣物收拾好已经日上三竿了。

    甩着膀子晃晃悠悠地便往剑堂那里走。

    一路上甚至还遇到了面色青黑的楚阳长老,他站在不远处就这般冷冷地盯着牧听舟,后者回以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楚阳长老:“……”

    牧听舟一战成名,此时终于露脸,一路上免不了许多目光,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凝神,在一团叽叽喳喳的嘈杂声中,捕捉到了两个非常明显的词语。

    【聿珩师兄……今日……道侣……】

    牧听舟:“?”

    他蹙着眉,实在有些没明白为什么这两个毫不搭嘎的东西会组成在一起。

    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加快了去剑堂的脚步,想要一探究竟,没想到半道被人拦了下来。

    回头一看,竟是李淞。

    牧听舟目色不善:“做什么?”

    李淞欲言又止:“你……”

    半晌后,他干脆叹了口气,放开了牧听舟:“算了,你自己进去看一眼吧。”

    “你师父,好像替你师兄,找了个预备道侣。”

    牧听舟缓缓睁大了眼睛。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转身,如何一把推开剑堂的门,如何踉跄地走到裴应淮的面前的。

    他内心充满了惶恐,他对裴应淮这个人向来再了解不过了。

    所有的事情都如云烟一般,就好像世间没什么能留住他的脚步,让他驻足片刻。

    但,如果是师父……

    如果是师父的要求的话……

    牧听舟恍惚之中拨开人群,站定在了剑堂之中,漆黑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前方两人亲密交谈的时的侧影。

    剑堂里不知何时忽地静默了下来。

    牧听舟却只能看见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比半臂都近。

    要知道,裴应淮天生有洁癖,向来不会与人这般靠近。

    他心底酸得咬牙切齿,表面上却还是笑嘻嘻的模样

    牧听舟举起手挥了挥,笑道:“师兄——”

    裴应淮与他身侧的少年一同回眸,裴应淮蹙眉道:“怎么下榻了,身体如何了?”

    牧听舟内心直冒酸泡泡,呵,不下榻就不会耽误你和旁人相处了吧。

    他倒是要看看师父看上的是哪家弟子。

    牧听舟抬眸望去,恰巧撞入裴应淮身旁眉眼含笑的少年眼中。

    他怔愣住了。

    耳旁传来了裴应淮略有些无奈的声音:“这位是……师父友人的弟子,前来进修几日,宋萧然。”

    少年正过身,扬起的笑容看起来暖洋洋的。

    “舟舟,好久不见——”

    找到

    第五十二章

    牧听舟呆住:“你……”

    宋萧然眨了眨眼:“不认识我了?”

    他拿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 道,“不过也正常,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到我这里, 脆生生地跟在后面喊我萧然哥哥, 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牧听舟:“……”

    他表情怪异, 缓缓吐出几个字:“萧然……哥哥?”

    宋萧然身体肉眼可见地一僵,在牧听舟的死亡注视下,硬生生地扯了扯嘴角,笑道:“可能, 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牧听舟沉默着盯着他两三秒,死寂一般的宁静蔓延开来,僵持的气氛有些凝结。

    但有那么一个人好像根本看不懂这气氛,裴应淮率先上前一步, 挡住了牧听舟的视线。

    牧听舟不悦地扬起下巴,想让他闪开,就被一只大手抚上了额间,试探了下温度。

    裴应淮余光倏然望向了他的肩头, 停顿了两秒钟, 忽地出声:“你昨夜去哪了?”

    “……”牧听舟移开视线, “哪也没去啊?”

    裴应淮无奈地叹了口气, 抬手将他肩上夹在衣服褶皱里的一片落叶摘了下来。

    牧听舟:“这个啊, 这个是那个,就是那个什么……”

    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若我猜得没错,这片落叶应该是方才少君路过杨柳丛时不小心沾上的,对吧?”

    宋萧然笑眯眯道:“杨柳丛是偏峰通往剑堂的必经之路, 正值初秋,无意间沾到一两片也是极有可能的。”

    牧听舟冷冷地看着他无辜的表情, 两边平衡了一下,牧听舟还是妥协了。

    “嗯,赶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他不情不愿地嘀咕,“他们都说你道侣在剑堂,我不得赶过来看看。”

    小孩的语气阴阳怪气的,不难看出他此刻的心情,裴应淮一愣,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又被牧听舟瞪了一眼。

    裴应淮干脆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像是抱小孩的姿势,一只手环绕在他的膝弯。

    周遭一片喧嚷。

    牧听舟面红耳赤地挣了挣,低声呵斥:“放我下来……你干嘛!”

    “带你回去。”裴应淮顿了顿道,“你还有点低烧。”

    牧听舟一下子蔫了,脑袋埋在他的肩上。

    在离开剑堂之前,他抬起脑袋,视线穿过层层人群,隔空与宋萧然的目光直直地对上。

    宋萧然静默地看着他远去。

    即便牧听舟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他还是被强制性地摁在了床上。

    裴应淮替他掖好了被子,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榻前,直接道:“问吧。”

    “想问些什么?道侣?还是别的?”

    牧听舟蒙在被子里,见他这般直白利落,干脆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宋萧然是你未来道侣?”

    裴应淮回答:“不是。”

    牧听舟问:“那为何外界人都这般传着?师父想要给你找道侣了吗?”

    裴应淮沉思道:“应该说师父确实有这方面的想法。”

    “他第一次与我提及此事,我回去之后深思熟虑了一番,第二日便去找师父推辞了。”他道,“我并不习惯与旁人接触,道侣什么的,目前也没有什么必要,不知师父为何提起这件事。”

    裴应淮微微蹙起了眉,像是有些苦恼:“宋萧然是宋家的二子,有意想要来万鹿山修行,师父便道让他来试一试。”

    “你若是不习惯,明日我们就到后山练剑如何?”

    他事无巨细地将这件事摊开在他面前说明白,牧听舟心中窃喜的同时,也有些心酸。

    他长舒一口气,不想让裴应淮看出内心的牵强,扬起了一个笑脸,状似不经意间提及:“原来是这样,师兄如今年少有为,不知多少男修女修抢着要上门做师兄的道侣。”

    “到时候可得让我也看看眼缘。”

    裴应淮唇角淡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那肯定的。”

    他站起身,道:“你好好歇息吧,没有完全恢复之前可不能再像今日一样乱跑了,听见没有?”

    牧听舟像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别唠叨了。”

    他微垂着长睫,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不能再拖了。

    这里是幻梦境,拖的时间越久,越有可能陷得更深。

    他现在已经……有些舍不得了。

    须臾后,他哀嚎了一声,重新躺回了床榻上,被褥蒙着脑袋,一片漆黑之中,牧听舟悄悄抚上脖颈间的那串项链。

    说起来,也有好久没有同现世的裴应淮传音过了。

    这个怎么用来着……

    牧听舟翻来覆去地瞅着,探入神识一瞧究竟,没想到天音链竟然就这般连接上了!

    毫无防备,牧听舟瞪大了眼睛,想要掐灭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却在下一秒,心中所思所想的熟悉声音已然响在了脑海中。

    “牧延?”

    识海之中传来了裴应淮的声音,牧听舟酸溜溜地想,方才还在喊自己舟舟,现在又变成牧延了。

    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听上去正常一些:“嗯。”

    似是也没有预料到牧听舟竟会主动联系自己,裴应淮低沉的声调微扬:“如何,有遇到什么事情吗?”

    牧听舟下意识地不想将自己受伤的事情告诉他,只是道:“没,一切顺利。”

    “说起来,我看见牧纹了。”

    “他还没死。”他有些憋不住,一个劲地吐槽,“若我猜得没错,他应该就是阵眼了——有一说一,真的有点离谱了,我当时还以为已经将他杀了,没想到牧纹竟然会直接撕裂自己的神魂。”

    “先前对上时,不小心被他跑了。”牧听舟气道,“下一次直接把他宰了!”

    裴应淮静静地听着他说话,直到牧听舟话音落下后他才慢悠悠道:“嗯,不着急,他藏在酆都城里的那一半已经被我找到了。”

    牧听舟顿了一下,没想到他的速度竟然这般快,嘀咕了一句:“我也快要抓到他了。”

    裴应淮低低地笑了:“嗯,很厉害。”

    他的声音带着成年后的磁性与喑哑,不知是不是被天音链模糊了声线,听上去低沉了不少。

    是与少年时期的他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感觉,宛若一粒小石子,不经意间落入了平静的湖泊中,涟漪圈圈荡漾开来。

    直到听到了那句——“有受伤吗?”

    牧听舟:“……”

    牧听舟:“哈,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就牧纹这半吊子的水平还能让我受伤不成?!”

    裴应淮声音中都带着些许笑意:“嗯,很棒。”

    牧听舟更加心虚了。

    他静默了两秒,最终还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你在外面好好等着就行。”

    “我会尽快破开阵法的。”

    所以,再等等我——

    牧听舟同他诉说着幻梦阵中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人和事,一开口就有些停不下来了,在说到楚阳长老的时候和昨夜发生的事时,裴应淮忽地出声了:“楚阳长老……啊,确实有这回事。”

    “你下次再看见他,只要问他一句话就可以了。”

    “什么?”

    裴应淮一字一句道:“你就问他,‘长老的女儿,近来可好?’这句,就好了。”

    牧听舟勉为其难道:“行吧,届时要是不起作用看我出去怎么罚你。”

    两人聊了许久的时间,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牧听舟一个人叭叭叭说个不停,偶尔停下来听一听裴应淮的说的一些解决办法。

    不知不觉之中,他枕在软枕上睡了过去。

    天音链那一头也不知何时没了动静,偌大的内屋之中仅剩下两道呼吸交错的声音,静谧又安详-

    牧听舟最终是被一道西下的落日余晖给照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满目一片金色的光芒,刺得他竟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他浑身有些犯懒,想要翻个身,却直接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如墨的眸子。

    牧听舟:“……?!!”

    他猛然坐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宋萧然却像是早已习惯了的模样,俯身凑过去将他的被子替他盖好,而后才无奈道:“方才我有敲门,你也应答了。”

    “进来之后看你似乎还没有睡醒的样子,我便在这里坐了好一会。”

    牧听舟冷漠地哼了一声:“我才没有让你进来。”

    他冷笑一声:“说起来,你胆子还挺大呢,嗯?”

    “一个药修,人家赶都赶不进来的幻梦阵,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

    “是不是我之前太纵容着你了?”

    一通问话下来,宋……祁萧然沉默了。

    牧听舟五官还有些没长开,漂亮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脱干净的少年气,他生得乖巧,端不住像裴应淮那般冷漠的架子,所以这般训话的方式……

    怎么说呢,哪怕是语气一样,祁萧然心底也生不出一丝怕意。

    所以他憋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祁萧然笑了两下,在看见牧听舟那快要杀死人的目光后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让祁萧然一句一句说就会像老奶奶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

    牧听舟不想听那么长的来龙去脉,干脆自己率先发问。

    可又要问什么呢?

    他苦思冥想了半天,脑海中灵光一闪:“说起来,你有过道侣吗?和道侣的相处方式是怎样的?”

    “你们……”他忸怩了一下,像是有些羞于开口,于是换了个方式问道,“你们有那个过吗?”

    他竖起两根食指,指尖在空中对接,相互碰撞了两下,而后抬起满怀希冀的目光望向了祁萧然。

    祁萧然:“……?”

    明目张胆的引诱

    第五十三章

    在祁萧然的记忆, 他家尊上向来与这种情啊爱的搭不上半点关系。

    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听见牧听舟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估计是自己也觉得这是个有些愚蠢的问题,牧听舟放下手:“没什么。”

    他强硬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 你来这里有多久了?”

    祁萧然猛地凑上前去, 紧紧地盯着他:“等等, 尊上,您方才的意思是说,您有道侣了?”

    牧听舟:“……怎么可能!”

    祁萧然不依不挠:“那是何意?你问出这句话一定是有道理的,莫非……”

    莫非是裴应淮——?

    但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祁萧然见他心虚地移开视线,耳廓通红,叹了口气,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劝道。

    “尊上, 虽然我不知道您在纠结些什么。”他道,“但是您可要记住,您是整个幽冥,乃至所有魔修的主上。”

    “不管您要什么, 求什么, 吾等都会拱手奉上。”

    祁萧然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所以, 不要犹豫, 不要迟疑。”

    随后,他顿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但是强抢民女这种事情,虽然做着有些缺德, 但……也不是不行的。”

    牧听舟本来听着还有些触动,听完之后只想翻个白眼, 连吐槽都不想吐槽,拨开他的手,又义正词严地反驳:“都说了没有。”

    “说来,你闯入幻梦阵之后,有没有在这里发现什么?”

    说到牧纹这个人,祁萧然神色之中满是嫌恶,眉头像是能夹死一只苍蝇:“尊上您勿要担心,已经下令让我的人去找了……”

    “说起来,这整个幻梦阵确实有些蹊跷,一开始进入后,我以为我是回到了从前,直到您的出现我才知道,这里好像是以您的精神为主而被创造出来的‘从前’。”

    “即便是这样,您也要多加小心。”祁萧然站起身道,“属下目前姑且还算是宋家的少主,行事会方便一些,您若是什么吩咐便来寻我。”

    与祁萧然告别之后,牧听舟心底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毕竟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出山寻他,如今人找到了,自然也就放心许多。

    余下的便是……

    牧听舟摸了摸前额,只觉得一阵无趣,若是现在下床估计还是会被裴应淮逮回来。

    忽地他心生一计,运转体内灵气,将经脉硬生生冲洗了一遍,把残留在筋脉中魔气尽数刷去,压在了内府之中。

    牧纹那一击确实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创口,但外伤都被治愈了个七七八八,唯独被他灌输进体内的魔气盘踞许久无法散去。

    这才时不时地引起了低烧。

    灵气冲刷经脉的滋味并不好受,额头浮现出汗珠,牧听舟神色隐忍,唇色咬得泛白,愣是一声不吭地完成了洗礼。

    这具身体还未入魔,估计牧纹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强行留下了这么一道伤口。

    压下魔气后,牧听舟这才觉得四肢发软,但好歹脑子清醒了不少,他长须一口气,站在铜镜前,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将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发丝给擦干。

    牧听舟定了定心,毕竟是第一次这样做,难免有些羞耻。

    就这样,唇色泛白,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痛楚,加上凌乱的衣衫与被打湿的长发。

    小少爷独自下了山,左看右看,连抓了很多人问才问出了裴应淮的具体方位。

    一路上还遇到了不少投来担忧目光的人,纷纷劝说他再回去休息休息。

    牧听舟点点头,绷着一张小脸:“我知道,但我要先找到我师兄。”-

    裴应淮得知这则消息的时候刚刚练完剑,他褪去外袍,里衣早已被汗水打湿,衬托出精瘦的腰身与优美的肌肉线条,道场外甚至聚集了不少男修女修仰着头看着面前练剑的这两人。

    他的神情波澜不惊,即便面对着李淞势如破竹般的攻击,也能轻易地将其化解得一干二净,最后丢下了几个字。

    “太花里胡哨。”裴应淮拎着剑,一针见血地批判着,一点情面都不曾留下,“出招时为何要耍一个剑花,分散出去的灵力我姑且算是你想要控制四散的剑气,那之后呢?剑气没有控制好,汇聚的灵气也付诸东流。”

    李淞只是摸着脑袋听训,一边点头附和:“是是是,哎呀老毛病嘛你知道的,下次改,下次指定改。”

    裴应淮利落地收了剑,转身正准备离开,却忽地抬起头,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直直地望向了人群……

    李淞走上前问:“怎么了?”

    裴应淮顿了一下,将剑刃擦拭干净,顺带给自己施了一层净身咒,瞬间身上变得干净清爽了起来,他随手拎起置放在一旁的外袍,淡淡道:“舟舟来了。”

    李淞眼睛一亮:“舟舟来了?!”

    裴应淮冷眼瞥了他一眼,李淞举手投降,悻悻地笑了:“好好,舟舟只能你喊是吧,我不喊,我不喊。”

    人群之中倏然传来一声喧哗,裴应淮侧目一望,眸光瞬间凝住。

    少年被一群高他一个半个脑袋的人给团团围住,漂亮的脸上出现了近乎茫然的神色,面色与唇色愈发苍白,一缕缕长发也黏在了鬓角两侧,完全没了先前的活气。

    牧听舟只是听说裴应淮在这练剑,谁知刚到道场门口,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还有几人身上带着未散去的汗津味,熏得牧听舟头昏脑涨只想挤出去。

    他唇瓣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师兄……”

    话音刚落,他的身侧陡然升起一道光束,将他整个人与身旁的群众安全隔开了一个距离。

    牧听舟微怔,抬眸望去,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开了一条小道,他看见裴应淮正朝着他一步步走来。

    不管面对如何刁钻的剑法时,裴应淮的脸上都没出现什么波动,甚至说出来的话都称得上是古板无波,唯独在见到牧听舟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像是活起来了。

    只是这种“活”……

    牧听舟眼睁睁地看着裴应淮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他仰起头,刚想喊人,谁知头顶冷不丁落下一件衣物,披在了他的头顶。

    紧接着,他就感觉身体悬空起来了。

    牧听舟:“?”

    裴应淮竟然直接将他抱了起来,转身进入道场之中,啪地一下将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牧听舟感觉自己被轻柔地放在了一个椅子上,外袍披在他的身上,好不容易露出了个脑袋,看见了裴应淮有些紧张的神色。

    裴应淮问:“怎么回事?不舒服?哪里不舒服?是魔气反噬了吗?”

    他干脆直接将灵力直接探入牧听舟的体内,游走了一圈并无发现有什么异样,却还是放心不下。

    牧听舟愣愣地看着他,忽地有些后悔了。

    或许不应该装成这副病弱的模样。

    他软声道:“我没事,只是方才来寻师兄的时候有些着急……正值初夏,天气闷热,我一时心切也忘了用灵力驱热。”

    说着,为了更逼真一些,他还直接拂袖擦掉了脸上的汗珠:“你看!”

    裴应淮终于松了口气。

    他沉默着盯着牧听舟半晌,忽地开口道:“舟舟现在是一个人一座偏峰?”

    扶柳剑尊的亲传弟子想来有特殊权,所以牧听舟一上山就是一人一座偏峰,无人打扰也清净些。

    他点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裴应淮沉声道:“那既然这般,你暂时先搬来我这里住吧。”

    牧听舟:“嗯嗯嗯……嗯?”

    “等等,师兄,师兄的屋内不是只有一张床榻吗?不……不好睡吧。”

    裴应淮想也不想便答:“我不睡觉,将床榻留给你便是。”

    牧听舟绞尽脑汁想了很多理由,偏偏能拿得上台面的一个都没有。

    他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李淞,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朝他使眼色。李淞接收到信号,正挂着笑上前,却被裴应淮偏头冷冷一盯,瞬间又退回了原地。

    就这样,抗议无效的牧听舟直接跟着裴应淮回到了他的院落之中。

    但要说起来,裴应淮这人从小便是如此,比如说事无巨细地能想到关于牧听舟生活上的每一件事——明明他自己就是一个很不注重日常生活的人。

    当夜,牧听舟盘着双腿坐在床榻上,隔着屏风的背幕看着另一侧隐隐约约的身影,眨了眨眼,又心生一计。

    他一把跳下床榻:“嘶——”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余光瞅见屏风后的身影一僵,伴随着水花声响起。

    “舟舟?怎么了?”

    牧听舟蹲在地上,声音小小的:“不小心崴到脚了。”

    裴应淮一顿,随即笑了起来。

    牧听舟恼羞成怒,觉得自己能想出这个法子也有些脑抽:“笑什么?!”

    裴应淮从药浴中站起身,浴袍裹在身上,走到了牧听舟的面前,也像他一样蹲下身,手腕扣住他的脚踝。

    白皙的脚踝上连一点扭伤的痕迹都看不见,拙劣的谎话在他的面前原形毕露。

    裴应淮无奈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牧听舟眸中一抹狡黠划过,掷地有声道:“你是不是在泡好东西呢?!”

    “有好东西藏着掖着不分享给我,师父就这般教你的吗!”

    裴应淮道:“只是非常寻常的药浴罢了,你若是想要,明日我替你也准备一份。”

    牧听舟噌地一下站起来:“那不行,你要是今日泡了之后偷偷进阶修为怎么办,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好!”

    “所以我要跟你一起泡!”

    氤氲的雾气将内屋之中浸染得热气腾腾,牧听舟的脸蛋上的两抹红霞不知是被这气熏的,还是羞的。

    沉沦之间,他开始胡思乱想。

    自己这是在干嘛?

    他这难道不是在引诱不知情欲为何物的少年破戒吗?

    他胡乱将脑袋里不健康的思想甩开,见裴应淮并不应声,他心一横,干脆直接欺身而上,伸手吊住了他的脖颈,软声央求道:“师兄,让我去试试吧,说不定药浴还能压制体内的魔息呢?”

    少年眼尾上挑,眸光潋滟一片,唇红齿白,赤足踮着脚想要去蹭他的下颌。这是牧听舟一贯使用的撒娇手法,他以为很久不曾用过,身体会僵硬些,没想到一切都是这般顺其自然。

    “先前魔息沸腾起来的时候,有点疼。”牧听舟又添了把柴火。

    可这一次,不知怎的,身形挺拔的少年竟然身形一僵,直接将“狗皮膏药”从自己身上摘了下来。

    裴应淮克制地退身一步,却还是抓住了他的腕骨处,径直将他带到了药浴边上。

    不得不说,牧听舟最后那句话,确实戳到了裴应淮的心窝窝。

    裴应淮放开他的手腕,探入手心试了一下水温,用灵力将药浴加热到了舒适的程度,才垂着眸将牧听舟的外袍褪去。

    在脱到里衣时,不知为何裴应淮动作一顿,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将里衣褪下,便直接对他道:“就这样进去吧,隔着一层衣物也可以隔绝一些刺激的药性。”

    若牧听舟是真的十几岁的年纪,恐怕就被他唬住了。

    但他还是听从了裴应淮的话,直接穿着净白的里衣浸没到了药浴之中。

    浴桶很大,装下两个人也绰绰有余,牧听舟倚靠在桶边上,身体一接触到那水,经脉之中便传来了一阵细细密密的痛感。

    这股痛感随着他整个人浸入水中开始逐渐放大。

    牧听舟泡了两三秒后,额间开始溢出了汗珠。

    一只手横来,细心地将他鬓角的汗珠拭去,他恍惚间察觉到身边水流的波动。

    裴应淮也踏入了药浴之中。

    他见到牧听舟眉宇皱起的模样,便知是药性进入体内,正将魔息缓缓化解。

    眼看着牧听舟要顺着桶侧的弧度划入水中,裴应淮眼疾手快地将他一把捞了过来。

    谁知,方才还奄奄一息地少年倏地伸出手攥住了裴应淮的衣襟。

    抓到你了。牧听舟心道。

    他勉强睁开双眸,眼前却是模糊一片,但他同时也在这片氤氲之中查证般看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裴应淮垂着眸,声线清冽,像是略有些动气般,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生硬:“牧听舟,自己坐好。”

    牧听舟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襟,一只手撑在木桶的边缘,半个身子趴在了他的身上。

    他眯着双眼,似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于是凑近。

    额角的汗珠顺着他侧脸的弧度恰好滴落在裴应淮的锁骨处,后者像是被烫得惊了一下,猛然间抬起头。

    他看见趴在自己身前的少年笑意晏晏的,嘴角噙着笑意,歪着脑袋问他:

    “师兄,你从方才开始,为何就不敢看我了?”

    裴应淮滤镜到底有多重

    第五十四章

    “师兄, 你从方才开始,为何就不敢看我了?”

    少年双眼迷蒙,吐出的温热气息洒在裴应淮的肩窝, 后者的手虚虚地揽着牧听舟的腰间, 牧听舟甚至都可以隔着滚烫的药浴感受到他微凉的体温。

    他恍惚之中想着,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裴应淮的体温都是这般冰冷。

    那究竟如何才能变得热起来呢?

    他的思绪逐渐发散,只感觉到身下的躯体在变得有些僵硬,而他的脑袋也逐渐变得混沌起来。

    这药浴之中的药性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太过强烈了——但确实很有效果,他感觉到体内躁动不安的魔气渐渐平息了下来。

    哗啦一声。

    像是终于支撑不住, 牧听舟身体一歪,手臂柔软无力,意外地滑入水中,还不小心呛了一口水, 苦涩的味觉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瞬间给他一个激灵给吓醒了。

    裴应淮终于忍不住,弯了眉眼,一边好笑的同时将人从水里拎了起来, 执起巾帕将他脸上和发丝上的水擦干, 低声笑骂道:“人小鬼大, 从哪学来的这么一套?”

    牧听舟刚想反驳, 却下意识地仰头, 猝不及防间撞入了那双含笑的眸子中,深邃得仿佛要将人直接吸入其中。他心下骤然一愣,逃也似地别开了目光。

    他轻啧了一声,说不清是留了一丝遗憾还是庆幸。

    被打了个岔, 裴应淮也猜测他快要到极限了,助他逼出了一部分魔气后

    才用浴巾将人裹了起来, 从浴桶中抱了出来。

    牧听舟像是个布偶一样被翻来覆去擦了个干净,身上隐隐约约散发着药香气,又无法逃离,只能甩着湿漉漉的脑袋无能狂怒。

    终于抽到一丝空隙,他直接挣脱束缚跑回了床榻上,左右一滚便将自己卷入了被褥之中,露出了一张红润的小脸。

    少年板起脸,故作生气道:“快别来烦我了!我要睡觉了!”

    他无声地用目光驱遣着裴应淮,浑然不觉自己正睡在人家的床榻上,盖着人家的被褥。

    裴应淮简单地将内屋之中收拾了一下,点燃了安神香,扭头一看,才发现床上的小孩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熟睡过去。

    他沉默着望着他熟睡的面容良久。

    月光透过窗沿洒在了地上,清冷一片。

    裴应淮淡淡地收回了视线,随手拿起了一件外袍,执起桌案上的长剑便推门而出去了-

    一夜好眠,牧听舟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发现裴应淮才从外面归来。他揉着酸涩的眼睛问:“你昨夜去哪了?”

    裴应淮晃了晃手中的纸袋:“练剑去了,替你带回了早膳,吃完再去剑堂。”

    牧听舟即使辟谷了也忘不了口腹之欲,更别说目前还没辟谷了。他登时清醒了,噔噔噔地跑下床将纸袋打开,发现里面正是先前他最爱吃的桂花酒酿。

    裴应淮却是不经意间问:“舟舟,我问你一个事情。”

    牧听舟心不在焉:“你说。”

    裴应淮问:“你还记得先前袭击你的那个魔修,长什么模样吗?”

    牧听舟动作一顿,慢慢收回了手。

    他静默片刻,最后才扬起脑袋,蹙起眉头,有些苦恼地道:“我记不得了,怎么,师兄要找他作甚?”

    裴应淮不动声色道:“能这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万鹿山之中,此人修为极其高深,舟舟可要当心了。”

    牧听舟连声点头,他手腕一翻:“师兄,你看,我已经快要结丹了!”

    裴应淮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看起来舟舟已经快要追上师兄了,这也太厉害了吧。”

    牧听舟被夸得顿时有些脸红,嘿嘿地笑了,开始低头喝着酒酿。不一会,却见身侧的人站起身,他连忙拽住他的衣袖:“等……”

    却在半道,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缓缓地放开了。

    裴应淮偏头问:“怎么了?”

    牧听舟摇摇头:“没什么。”

    裴应淮作为万鹿山大师兄需要先行前往剑堂,牧听舟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确保万无一失了,才站起身打开窗沿,探出了个脑袋。

    他喊道:“进来吧。”

    不远处的草丛中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即冒出了个杂乱无章的脑袋,一看就是在草丛里待了很久,身上挂满了落叶,看上去莫名有些滑稽。

    祁萧然脸色青黑,掸了掸身上的杂草落叶,从草丛中踏了出来:“他走了?”

    牧听舟自知理亏,硬生生憋住没笑出声,点了点头。

    祁萧然终于长叹了一口气,一边进屋一边叹息:“可真是终于走了,属下方才可是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被发现了动静,那人又二话不说直接横一道剑气过来。”

    “说起来,你又是为何忽然搬到了这里来?先前的偏院住得不合适吗?”祁萧然问。

    牧听舟咽下口中的酒酿:“不哦,是裴应淮非逼着我过来的,我一开始可不愿意了。”

    祁萧然无言吐槽,这世上若是有你不愿意的事情,哪怕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法拽动你半分。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清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牧纹的大体方位已经找清楚了,位于西山的黑龙潭……具体方位您有何思路吗?”

    黑龙潭……

    牧听舟眸色骤深,他当然记得很清楚。

    他问:“潜入黑龙潭之后就无法追踪了是吗?先放着不用搭理他了。”

    左右他也能猜到牧纹打的是什么主意。

    祁萧然沉思片刻,后又道:“还有另外一件事,方才我在偏峰前看见了另一个人。”

    “若我猜得没错,那人应该是李淞。”

    牧听舟疑惑道:“李淞?他来找裴应淮?怎么这么一大早?”

    “两人在崖边说了什么之后,李淞忽地朝我这里望了一瞬,我还以为那一瞬间我暴露了……”祁萧然皱眉道,“但应该没有发现,若是裴应淮有察觉应该不会就这般离开。”

    牧听舟想了想,确实也没毛病。

    他叮嘱道:“继续盯着牧纹,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另一边,去往剑堂的林间小路上,李淞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含糊不清地对着身边的人道:“不去看看吗?”

    裴应淮淡淡地回应:“看什么?”

    李淞理所应当地道:“去看看你那师弟天天都在忙活些啥啊,方才那么明显的一个人你不会没看见吧。”

    上蹿下跳,就差要直接把万鹿山给拆了。

    裴应淮一如既往地平淡:“不需要,他向来乖巧懂事,除了做事有时会欠缺分寸以外。”

    还总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李淞放下枕在脑袋后面的手,瞠目结舌:“你这人到底是有多重的滤镜啊。”

    但他也不好多说,说多了裴应淮会不高兴。他耸耸肩:“说起来,历练的目的地你有什么明确的想法吗?”

    “那名魔修跑往了黑龙潭。”裴应淮沉声道,手指蜷缩着攥紧了长剑,“我一人前去便可,不可将此事透露给舟舟。”

    李淞想了想还是说:“算了,我同你一起吧,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他胳膊肘拐了拐旁边那人,却被无声无息地躲开了。李淞也不气馁,坏笑着问他:“说起来,你那道侣,这两日你们相处得如何?我见那小少年模样俊秀,你两日后不会真的要结为道侣吧?”

    裴应淮冷冷吐出一个字:“不。”

    他的态度非常冷漠:“我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况且。

    裴应淮若有所思,若要是说有关系,不如说舟舟在无形之中与那宋家少爷走得比较近。

    他蹙着眉陷入了沉思,忽地想起今日早晨牧听舟离别前拉住自己想说些什么,却又因为某些原因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确实有些碍眼。

    平生第一次,裴应淮有了类似于厌烦的情感。

    牧听舟吃饱喝足之后便踏上了去往剑堂的路,今日还是由裴应淮带领着练剑,但由于牧听舟还未恢复完全,只能待在裴应淮的身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场地里挥剑的一群弟子。

    他乖乖巧巧地站在裴应淮身旁,抬眸偷偷瞧他时,毫不意外地看见对方一年肃厉的表情,颇有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今日掌教不当值,只有裴应淮一人照看着一群外门弟子,牧听舟登时有些玩心大发。

    他站姿歪歪扭扭的,肩膀紧紧贴着裴应淮的肩膀,双手同他一样负在身后。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牧听舟伸出右手,悄悄咪咪地勾了勾裴应淮的指尖。

    裴应淮不冷不淡地垂眸望了他一眼。

    牧听舟像个没事人一样,扬起一抹乖巧的笑容。

    然后换了个姿势,又探出了手轻轻在他掌心之中划了划。

    他瞥了瞥裴应淮,正巧有一名弟子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抱着怀中的剑,请教道:“聿珩师兄,请问我方才使出的剑法如何!”

    裴应淮一板一眼地开始点评,语气平缓而又无波澜。

    身后的手也愈发地肆无忌惮,甚至牧听舟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贴紧了些,背在身后抓住裴应淮的手指开始把玩了起来。

    温热的触感加上掌心之中的瘙痒,裴应淮身形一顿,连带着说话也有了片刻的停顿。

    那名弟子奇怪道:“……师兄?”

    裴应淮回神,继续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说道着。

    弟子连声点头,余光却发觉裴应淮身旁那位新来的小师弟面红耳赤,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他疑惑问道:“小师弟,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去歇息一下?”

    牧听舟抬起头,眼尾泛着红晕,像是有些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弟子心念一动,刚想要更进一步关怀一番,就见他聿珩师兄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神色冷淡道:“行了,回去吧。”

    他连声向裴应淮道谢,一路小跑回了部队之中,实在有些心猿意马,回过头看了一眼。

    只此一眼,他便愣住了。

    只见裴应淮微微垂着头,眉眼末梢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声附在少年的耳侧说了什么。

    与此同时,他的手像是强行牵制住少年的手腕,在他的手心之中挠了挠。

    小少年怕痒,缩起掌心,将手臂笼罩进宽大的衣袖之中不愿再探出来了。

    他抬脚在裴应淮的鞋面上踩出了一个清晰的脚印,裴应淮不气也不恼,反倒是一脸好笑地开始逗人。

    后来更是气得小师弟转过身去理都不想理他。

    弟子微怔,随后缓缓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原来聿珩师兄也会像这般同人玩乐耍笑吗……?

    离别

    第五十五章

    这几日, 牧听舟整日忙活在牧纹与黑龙潭之间,基本上都见不到影,以至于他甚至成了周遭最后一个知晓裴应淮要出门历练的事情。

    说是最后一个, 其实知道整件事情也不过只有两人, 郁清名与李淞罢了。

    但牧听舟还是很不高兴, 在裴应淮临行的前一日,垮着一张脸谁也不理,特别是看到李淞的时候,那双眼瞳都像是能冒了火似的。

    裴应淮正在做着行前准备, 不在剑堂,最后还是将郁清名请了过来,才将牧听舟拎了回去。

    面对着郁清名,牧听舟不敢多摆脸色, 只是不断地追问:“师兄这一次是去哪历练?能不能带我一个?”

    郁清名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可以。”

    牧听舟锲而不舍道:“我不会拖后腿的,我现在已经快结丹了!”

    郁清名被闹得头大,挥了挥手只想让他赶紧走:“我不知道,你去问你师兄去……我想想, 应该是去个什么, 东边吧?去去去, 别来烦我了。”

    牧听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心满意足地跑了。

    他一边悄悄地与祁萧然传话, 声音中还夹杂着呼呼的风声:“我师父说裴应淮往东边去了,正好是和我们反方向。”

    与此同时,祁萧然也在做着临行前的准备。两人此行的目的地便是西边的黑龙潭,想着干脆留着这么一个定时炸弹, 不如早日将其拆除好出幻境。

    为此,牧听舟找上了近日都不曾出现的楚阳长老。

    由于牧听舟搬去了裴应淮的偏峰, 导致楚阳长老根本无法靠近结界半分,每日都在提心吊胆着知道真相的郁清名或是裴应淮上门找麻烦。

    可这般一个月过去了,依旧无事发生。

    就在楚阳长老又心生一记的时候,牧听舟出现了。

    他站在学堂外,顺着窗沿的缝隙,恰好一眼便与楚阳长老对视上了。

    牧听舟扬起一抹笑容,抬起手挥了挥。

    楚阳长老恨不得直接掐人中,他面色铁青地遣散了几名弟子后,牧听舟才悠悠然地走了进来,一开口便是打招呼:“长老好,近日过得如何?”

    楚阳长老在周遭围上一层结界,冷冷的目光望向他。

    牧听舟也不管他的态度如何,直入主题:“长老,我今日来呢,是想问你一个问题的。”

    楚阳长老冷笑道:“我同你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直接拒绝的意思了。

    牧听舟随意地搬了个椅子坐下,吹了吹桌案上的灰尘,他不紧不慢道:“先别记得拒绝,您还是先来看看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留影玉,输入灵力之中,白光一闪,一缕青烟从留影玉上缓缓升起,在两人的面前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但也是这个极为模糊的人形,楚阳长老瞳孔猛地一缩,骤然伸手就要抢那枚留影玉。

    牧听舟椅子一划,退身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诶,先别那么着急。”

    他向来很听话,所以裴应淮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了。

    ……只是他又在其中添了一把火罢了。

    牧听舟上上下下抛掷着留影玉,漫不经心道:“影像之中的那人,应该是长老您的女儿吧。”

    “哎呀,我方才不小心,好像将我们两人的命线连接在一起了。”他惊呼一声,“不过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左右她不过是一个凡人,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的,你说对吧楚阳长老。”

    这明晃晃的威胁连同着他唇角恶劣的笑,几乎是要溢出来了。

    楚阳长老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好歹也是扶柳剑尊的弟子,怎敢做事如此龌龊!”

    与此同时,他心底忽地生出一丝恐慌,若是牧听舟真是个小疯子,不顾不忌地要拉着他的女儿同生共死该如何是好?

    “唉,人在江湖飘,身不由己啊,身不由己啊。”牧听舟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小姑娘今年几岁了来着,啧啧啧,看起来好像还没有我大——罪过,罪过。”

    他毫无敬畏之心,想到什么说什么,更加垫实了他在楚阳长老心中肆无忌惮的模样。

    楚阳长老胸膛剧烈起伏着,面色青黑,眼看着气得胡子都快立起来了,牧听舟这才悠悠道:“所以我说,长老不用这般纠结的,我只不过是想要一个问题的答案罢了。”

    楚阳长老倏地冷冷开口:“你想找的人,在黑龙潭附近的一座崖壁下,其他更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不是魔修,我也不是魔修那一派的,我还有脸有皮。”他盯着牧听舟吐出几个字,更像是在暗指着什么。

    牧听舟笑眯眯地应声:“谢谢长老,上天一定会保佑您的女儿早日康复的。”

    而后转过身,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

    祁萧然就在学堂外等着他,见他出来了,上前问道:“你真的将自己的命线与那小姑娘连接了?”

    牧听舟眼里写满了无语:“怎么可能,说出来也只是吓唬吓唬人罢了。”

    “楚阳若是不信,那他女儿极有可能落入危险之中,将凡人牵扯进修士之间的斗争可是在万鹿山明令禁止的,这么一来他会更加相信我做事毫无顾忌——因为身后有两尊大能给我善后。”

    牧听舟啧了一声,有些不爽:“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头衔确实蛮好用的,这不就不用动手直接把人唬住了?”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嗯。”祁萧然应声,稍稍皱起眉心,“你真的想好了吗?或许此次一别,等我们二人了结牧纹之后,幻梦阵就会散了。”

    你就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时候的裴应淮了。

    他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但牧听舟还是听懂了。

    他沉默片刻,而后才轻嗤一声:“你在犹豫什么?幻梦阵说到底不过是一团幻境而已,阵主是我,怎么反倒是你先陷进去了?”

    不知为何,牧听舟的心情俨然变得极差,连带着语气也不太好了起来:“幻境和真实,若是你区分不开,也不必随我出去了。”

    “我一个人去黑龙潭也无事。”

    说罢,便一个闪身离开了原地。

    祁萧然望着他御剑远去的身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区分不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牧听舟回到偏峰之后,裴应淮已经回来了,他正在收拾着简单的行李,此行路途遥远,只能将行李全部放进空间袋之中。

    他站定在崖边,望向了屋内。

    温暖昏黄的烛光印在青石板上,恰好一阵夜风吹来,直接照亮了前方黢黑的道路。顺着摇曳烛光抬头望去,一眼便能看清了半敞的门缝,和其中影影绰绰的身影。

    牧听舟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却堵得发慌。

    他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直到前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牧听舟才近乎茫然似地转过了视线,撞入了来人的眼眸之中。

    来人一袭白色长袍,手中提着一盏灯笼,静静地站在原地。

    见牧听舟望了过来,裴应淮才出声道:“不过来吗?”

    “……”

    牧听舟磨磨蹭蹭地朝他走去,裴应淮顺应着伸出手,而牧听舟习惯性地抬起手,牵住了他伸向他的手。

    烛火明灭之间,他听见裴应淮问:“怎么了?”

    牧听舟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被带着进了屋,关上了门,隔绝了屋外呼啸的夜风。

    裴应淮想要将灯笼放在一旁,还未走开,衣角处传来了一股微弱的拉力。他偏过头,垂眸望着抓住他衣角不放的少年,转过身:“怎么了?”

    “是不是闯祸了,被师父训了一顿?”

    听到这句话,牧听舟只觉得喉咙之间更是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

    他还是没有出声,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攥着衣角的手更紧了。

    裴应淮忽地心领神会,半蹲下身,与牧听舟平视:“知道师兄要出去历练的事情了?”

    牧听舟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才憋出一个字:“嗯。”

    裴应淮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像小狗似的,问一句答一句的。”

    牧听舟打开他的手,嘀咕道:“你才像狗。”

    见他这般没精打采的样子,裴应淮想了想,从腰间摘下了一块碧玉色的玉佩,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温声哄道:“我最多也只会出去半月,很快就回来。师兄将这枚玉佩交给你,舟舟帮我保管好,好不好?”

    牧听舟心道,半个月之后你也就见不到了。

    我也不会再见到你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接过了那枚玉佩。

    指尖小心摩挲着细腻光滑的玉佩,牧听舟勉强算是活过两辈子,自然知晓这枚玉佩并不是凡物。

    不知怎的,他忽地想起了先前郁清名送自己的那两枚流苏耳坠。在那枚流苏耳坠之上,点缀着两块碧玉色的玉珠,恰好与他手中的这一块颜色吻合。

    在牧听舟怔愣的期间,听见耳旁传来了一声喟叹,紧接着,他在猝不及防间被一道力道揽入了怀中。

    清冽的幽香气息瞬间扑了个满面,牧听舟还没反应过来,眼中还带着一丝茫然。

    裴应淮单膝跪在地上,净白的衣角被地面上的灰尘蹭脏,他也不甚在意,只是紧紧地拥着牧听舟,带着一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意,在他耳边轻声道:“此次历练决定的匆忙,所以未曾事先告知舟舟。”

    “但师兄保证,一定会在半月之内回来。”

    裴应淮下巴轻轻磕在牧听舟的肩膀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幽邃漆黑的眼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凛然的狠意。

    “师兄一定,会保护好舟舟的,嗯?”

    牧听舟视线模糊一片,他死死攥着手中那块玉佩,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将脑袋埋在裴应淮的怀里,空余的另外一只手抓紧了裴应淮的衣襟。

    不知不觉之中,牧听舟就这般睡了过去。

    只是在睡梦中,他的眉宇还未舒展开,蜷缩着身体在裴应淮的怀中。

    裴应淮轻叹一声,俯身将他的被褥整理好。他站在原地顿了顿,最终还是抬手,轻柔地抚走了少年眼角溢出的一滴晶莹。

    随后,他吹灭了蜡烛,转身离开。

    在一片黑暗之中,牧听舟缓缓睁开了双眼,眸中一片黯然。

    他翻了个身,透过被子的缝隙望着紧紧关严的木门看了良久,不自觉地搂紧了怀中的玉佩。

    一下,两下。

    缓慢地心跳声在昏暗之中清晰又紧张,最后归于沉寂。

    他的裴应淮,已经离开了。

    计划

    第五十六章

    第二日辰时, 天还刚刚亮,山间云雾缭绕,一道黑影划过云间, 轻盈地落在了山头上。

    祁萧然抹去额间的虚汗, 遥远地便看见一个人影背靠在门前。

    微凉的雾气随着呼吸不断吐出, 祁萧然上前两步,想要开口叫住他,却不知为何又停下了脚步。

    他心底叹了一口气。

    也就在这时,牧听舟察觉到了他的气息, 扭头来望了一眼,淡淡道:“来了?”

    祁萧然应了一声,想问问他还好吗。

    牧听舟道:“既然来了,就出发吧。”

    他指尖敲了敲置放在一旁的长剑剑柄:“你还指望我带着你走?”

    祁萧然正疑惑着, 只见那通体银光的长剑之上猛然绽放出绚丽的光芒,待到光芒散去,原地已经出现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

    相对于祁萧然瞠目结舌的表情,东粼脸上就没什么过多的波澜, 他抱着剑, 朝祁萧然鞠了一躬。

    而后, 便追着牧听舟的脚步而去了。

    祁萧然后知后觉地跟上, 问道:“这……他不应该是仙盟的契约灵剑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说来话长, 你现在只要理解为他已经是我的本命灵剑就好了。”牧听舟道,“我和他做了一笔交易,况且用着还算顺手,就这样了。”

    祁萧然恍恍惚惚地跟在两人的身后下了山。

    这一路上牧听舟都沉默不语, 而东粼又是个能说一个字绝对不会多说的性格,沉闷的气氛就这般持续了一个上午的时间, 就在祁萧然脸上的笑都快要僵掉的时候,才听见牧听舟终于开口道:“穆穗山到了。”

    穆穗山是唯一西边黑龙潭最近的一座城池,三人速度很快,临近午时便已将近到达了目的地。

    城镇依山而居,以穆穗山的名字命名,名叫穆穗城,城镇位于半山腰的位置,外围被一圈雾蒙蒙的景象所包裹。

    可今日有些不同的是,在雾蒙蒙之中,隐隐约约飘逸着丝丝缕缕的黑线,使得整座城镇从外看上去透露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就在三人停留在城镇外时,东粼冷不丁地开口:“有点奇怪。”

    他的感知力比其余两人都要强,牧听舟闻言面色渐沉。

    他拍了拍腰间,东粼化作一道白光变成了一柄灵剑挂在了他的腰间,而祁萧然也心领神会地掏出两个附上阵法的帷帽,一个递给了牧听舟。

    两人隐匿声息,悄然进入了城池之中。

    城池之中一片冷清,秋风瑟瑟,就连平日里人头攒动的闹街上也是冷清一片,仅有的几家酒楼门前满是衰败景象。

    牧听舟与祁萧然对视一眼,径直朝着一家酒楼中走去。门内的掌柜坐在台前,眉宇之中满是萧索,眼下青黑,整个人看上去很没有精气神。

    掌柜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强打起精神道:“仙客,你们随意坐,想吃什么吗?”

    他双手摩挲着,模样有些拘谨。

    牧听舟懒懒一抬下巴,祁萧然心领神会,他抬手扬起帷帽的白纱,俊秀的面容上挂着十分具有迷惑性的温和笑容:“掌柜,上一壶上好的茶,我们大人嘴刁,直接将你们这里最好的东西呈上便是。”

    祁萧然一瞥身旁的少年,掌柜先是愣了一秒,而后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神色,连声点头:“好好好,小仙长们,请稍等。”

    在掌柜的离开后,祁萧然悄声道:“您有何头绪?”

    牧听舟道:“夺舍尽数需筹备大量新鲜血液。”

    祁萧然脸色骤然变了。

    他回想了一下,确实没有在城镇中看见任何小孩子的身影,他急忙开口:“尊上……!”

    牧听舟竖起手掌立在他的面前,瞥了他一眼:“慌什么?”

    就在此时,掌柜也端着散发香气的茶叶走来了,他恭恭敬敬地将茶碗与糕点放在桌上,喜笑颜开地接过了一枚铜钱。

    随即想要转身离去,他的目光在扫到牧听舟那张脸后有些犹豫住了。

    祁萧然适宜地开口:“何事?”

    掌柜支支吾吾半天,叹了口气,道:“草民斗胆,见两位仙人之姿,年岁还并不大吧?”

    “若是没有什么事,便早些离开穆穗城吧,这里已经不是从前的穆穗城了。”掌柜握紧拳头,叹了口气,“特别像是你们这般大小的少年,你们如果是被穆穗山的景色吸引而来的,还是先行离开吧。”

    他脊背岣嵝着,像是苍老了多年,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祁萧然微微敛眸。

    牧听舟却不以为意,他昂起下巴,神色恣意:“那你就猜错了。若是本少爷说,正是奉扶柳剑尊之命来此地调查人口失踪案的,你当如何?”

    这“人口失踪案”一开口,掌柜猛然抬起头,双手颤抖着,不可置信道:“小仙长,您竟然,竟然是……!”

    他喃喃自语着扶柳剑尊的名号,忽地闭上了眼睛,流下了两行泪水,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伴随着铜钱掉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掌柜压抑着情绪,哽咽开口:“小仙长,请您,一定要帮帮我们。”

    “穆穗城向来与世隔绝,很多人至死都无法入道,但是我们从不怨天尤人,都想要踏踏实实地生活。可自从山前那处黑龙潭中来了一个……”

    祁萧然恍然读懂了他的停顿,接话道:“魔修?”

    掌柜闭上眼睛,颤抖道:“对,魔修。”

    “他几乎是将整个城镇的灵脉都吸收了去,谎称他有另外一条修仙之道,竟诱得整个城镇的少男少女一同前往。”

    “孩子们还没有魔修与道修的概念,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入道,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可以。”掌柜叹了口气,“而且,只要有一个孩子打了头阵,那么后面的也会接踵而上。”

    “而我们这些年长者,毕生都不曾入道,哪怕是知道魔修的可怕之处,同他们说了,孩子们也不会听的。”他说。

    牧听舟心里暗道,这确实很像牧纹的作风。

    尽会使一些放不上台面的恶心手段。

    祁萧然便问:“那魔修的具体位置,你可曾知是在黑龙潭的什么方向?”

    掌柜立刻回答:“在距离黑龙潭三十里之外的有一处洞窟,若我猜得不错,他的方位就是在那处!”

    祁萧然眉宇舒展,点了点头:“多谢告知。”

    两人重新带上了帷帽,身后的掌柜连声道谢,却浑然不知眼前这两名看似仙人之姿的少年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牧听舟瞥了一眼身侧的祁萧然,嗤笑了一声,饶有兴趣地望着他:“先前怎么没发觉,萧然,你也有这般虚伪的时候。”

    祁萧然不以为意,温声道:“与尊上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两人阴阳怪气地互相恭维了一番后,牧听舟停住脚步,道:“这般冒然前往,若是再打草惊蛇让牧纹提前知道了我们前来的消息,必定又会逃跑。”

    “我有一计,要不要来试试?”

    牧听舟正想开口说什么,余光却倏然瞥见两抹黑色的身影,他眸光一凛,眼疾手快地将祁萧然拉入了一道小巷中:“嘘——”

    他侧身望去,只见两个着装怪异的人正站在他们放在所在的酒楼前,与门口的掌柜攀谈了一会,便随着他进去了。

    牧听舟的视线落在了最后那人的身上,蹙眉低声道:“怎么觉得这两人有些眼熟。”

    祁萧然耸耸肩:“你心情不好的时候,看隔壁老大爷都能是你之前杀过的仇人,能在这遇见眼熟的也不奇怪。”

    “滚。”

    牧听舟懒得多与他废话,他收回视线,重新构思了一下自己先前的那个想法。

    “牧纹凑集孩童前往的原因指定是想要纯种的血液来帮助自己恢复修为,那不如直接顺着他的意好了。”

    祁萧然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可以去当诱饵?可……可牧纹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我们两人啊。”

    牧听舟敲了敲剑柄:“喏,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

    要说年纪,东粼本身化形时年纪便不是很大,这么多年过去了个子也不见长,若是将他的灵力收敛一些,正好符合了牧纹的需求。

    东粼被迫化为人形,睁着一双死鱼眼,表示自己并不是很想作为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祁萧然这才正眼瞧了一眼他,所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这人先前是裴应淮身旁的灵剑,但现在也勉强能算得上是统一战线的。

    他这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从巷子口的延伸出去就是穆穗山的山脚,几人循着牧听舟临走之际,转头望了一眼酒楼的位置。

    酒楼里正堂的位置算上掌柜坐了三个人,其中那两人外面披着黑色的宽大衣袍,几乎将他们的整张脸都遮住了。从牧听舟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他们露出的清晰的下颌线。

    前方的祁萧然回过头来已经在催促了,牧听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殊不知就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酒楼之中正对着他的那人俨然抬起头。

    ——这一抬头,恰好将牧听舟悄然离去的背影尽收眼底。

    翻车被当场抓住

    第五十七章

    夜幕缓缓降临, 将整个穆穗山笼罩进黑暗中,同时也成了最好的保护色。

    这一路上牧听舟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祁萧然似是看出了他神色之中透露着一种慌乱, 了然于心。

    毕竟牧纹是贯穿了牧听舟整个少年与青年时期的噩梦, 原本以为已经亲手将噩梦斩杀, 没想到牧纹竟然还能卷土重来,哪怕强硬如牧听舟也会有些许的仓皇。

    祁萧然几乎是知道他整个过去的人,此刻正绞尽脑汁地想要安抚牧听舟的心情,毕竟在幻梦境中两人的修为都不算太高, 但明哲保身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正准备开口,谁知恰好与另外一个声音重叠了。

    祁萧然:“你也不需要太紧张。”

    牧听舟:“你有没有觉得方才那两人有点眼熟?”

    祁萧然:“……嗯。”

    他脸上的笑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心底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着实是闲得没事干想太多了。

    “紧张个什么玩意?”牧听舟莫名其妙道, 他随即反应过来,嗤笑了一声,“别让我知道你脑袋里面在想些什么垃圾玩意。”

    祁萧然无奈地想要解释,正是这时站在一旁没有动静的东粼忽然开口, 在黑夜之中显得尤为冷清:“等等, 有人。”

    两人瞬间回神, 顺着东粼手指的方向望去, 果不其然在半山腰的位置上看见了一束火光。

    不光是一束, 紧接着,那像是幽火一般赤色的火苗在层层密林之中影影绰绰,一个又一个地浮现了出来。

    牧听舟率先滑下山坡,低声道:“跟上。”

    三人身怀灵力, 悄然混在了队伍末端,在尚未靠近时, 牧听舟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

    这群拿着火折子的人,看上去有的甚至都没有牧听舟的肩膀高,他们全是些半大的孩子。

    人群中多出了三个人也没有人察觉,所有人都沉默寡言地走着路,一声不吭。

    牧听舟探出微弱的灵力查探了一下,果不其然在这群孩子身上发现了肆意乱窜毫无章法的魔气。

    他猜得没有错,这群孩子应该就是以魔入道的,若是不被引导至正确的方向,这辈子基本上就是废了。

    他们应该就是第一批的“入道者”,是被用来诱导不谙世事的孩子们踏入深渊的第一步。

    比起魔修,他们更像是随风而动的傀儡,身体机械般地运作着,哪怕长途跋涉也不会觉得一丝一毫的累。

    这就是牧纹一直在研究的手段。

    ——牧纹这个杀千刀的狗东西。

    牧听舟脸色沉了下来,心中像是烧着一团无名火,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拖出来千刀万剐了才好。

    但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牧听舟给身后的两人施了一层易容咒,将帷帽拿掉,摆出了同样一副顺从的表情,随着大部队的步伐向着山中进发。

    若是不出意外,这一行人的目的地正是牧纹所在之处。

    牧听舟只觉得一阵心血沸腾,深黑的瞳眸中一片森寒。

    不知走了有多长时间,跨越了半座穆穗山,脚下踩着便是悬崖峭壁,俯身望去,深不见底的黑渊宛若张着血盆大口,蜿蜒的峡谷幽邃狭长,宛若一条黑龙的身躯,峥嵘又静谧。

    就在这时,率先在前方领路的那名少女停了下来,她手中执着那微弱的火折子,竖在唇边轻轻地吹了吹,气息漂浮至半空,而后直直落下,一道赤色的烈焰落在了她脚边的密丛之中。

    原本紧闭的密丛俨然被烧开了一条道路。

    那是从半山腰唯一一个通往山下的道路,就藏在这灌木丛之中。

    火势像是有人控制一般得到了抑制,只是烧出了小小的一丛,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一小条路径。

    祁萧然率先探路,东粼紧随其后,他转过头想要喊住牧听舟,却发现他此刻半仰着头,清明的目光直直地望向了山顶处的位置。

    “牧延?”

    牧听舟直勾勾地望着山顶之上,那抹随着长风猎猎飘扬的黑袍,唇角勾起了玩味的弧度。

    “看来我们有不速之客来访……”他喃喃自语,“就是不知道,是敌是友呢。”

    语毕,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顺着小道一路走下了山。

    在此期间,牧听舟敏锐地感知到那抹气息一路上都在跟随着自己,不是很紧,也不是很远。两人像是已经互相察觉到了对方,维持着一股非常微妙的平衡。

    牧听舟传声给东粼:“别回头——你能感知到跟踪我的那人是何修为吗?”

    东粼细细感受了一番,随后竟直接皱着眉摇摇头。

    那么只剩下一点,这人的修为远高于东粼之上,甚至仙盟的镇宝之剑都无法察觉到对方的意图。

    另一边,三人跟在这队伍的后面,一路来到了崖底。周遭漆黑一片,在黑暗的深处隐约有几滴水珠落下的声音,空荡又轻盈。

    为首的那个姑娘停下了脚步,直接席地而坐,掐灭了手中的火折子。

    随着她的动作,周遭的火光一一熄灭,牧听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间抬起头,灵识如长剑般穿过面前嶙峋的怪石,恍然之中看见了藏匿在山崖之后的洞窟。

    牧纹在洞穴外直接设下了一道障眼法。

    既然是知道了方位,也不必那般着急了,牧听舟倒是对紧跟着他不放的那人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对方顺着他的脚步一路来到了崖底,而牧听舟要做的,就是直接打他个出其不意!

    他的身形陡然一闪,呼吸之间,不知哪来的一抹清冷月光透过黑云折射在崖底,而原本站在原地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黑袍人瞳孔猛地一缩,匆忙向前迈开一步,却不曾想是直接落入了牧听舟设下的圈套。

    余光银光一闪,一把泛着凛冽寒光的匕首划破夜空朝他的喉间袭来,黑袍人侧身躲闪开,下一秒,冰凉的手指已经抚上了他的后背……以及左手。

    喀嚓一声,牧听舟一个巧劲直接将他的左手拧脱了臼。

    他退身而出,毫不恋战,背对着月光,乖巧又漂亮的脸上挂着笑,看上去有种天真般的残忍。

    “哥哥,你都跟了我一路了,我能问问为什么吗?”牧听舟笑着露出了小虎牙,脆生生地喊着哥哥。

    与他方才招招下的狠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黑袍人沉默不语,他抬手将脱臼的左手重新接上了。

    他半身隐匿在黑暗中,一如牧听舟一般,他的身上应该也被覆盖了一层易容术。照常来说,一般人若是遇到了突袭,都不会是他这样的反应。

    这下倒是让牧听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攥紧了手中的匕首,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黑袍人,一边尝试着用灵识刺破他表皮的伪装,揭开他面纱下的真实面目。

    可那人也并没有让他所愿,牧听舟捕捉到他黑袍之下紧抿的双唇,不知为何,一阵违和感油然而生。

    但现实似乎并不能容得下他多想,只见那黑袍人缓缓朝他伸出了右手,一柄通体黑金色的长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牧听舟稍稍退后了一步,余光瞥见站在不远处面露焦急的祁萧然,传音道:“萧然,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世界就像是放缓了步调一样,他漆黑的瞳孔中清清楚楚地倒映出寒芒绽放的剑尖。

    正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招,牧听舟发现他自己,竟然没法完全躲开!

    他身后一众横竖倒在地上的孩童,根本毫无退路。牧听舟死死咬紧牙关,握紧匕首,不退反进,准备硬生生地接下这一剑。

    可当他抬起手臂准备去阻挡的时候,那剑刃的位置就像是一个晃眼,擦着牧听舟的肩侧落下了。

    这一落,啪地一下斩断了他与祁萧然之间的灵识传音。

    牧听舟呆愣愣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而那个黑袍人却径直朝他走来。

    他站定在他的面前,薄唇轻启,口中发出的声音却非常的嘶哑暗沉,他问:“你准备做什么?”

    牧听舟回过神,随即灿烂一笑:“这位哥哥,半道率先搞跟踪的是你们,反倒现在来问我想要做什么了?没有这个道理的呀。”

    “我只不过是穆穗城里的一家商人之子,不知是哪路惹到了哥哥不开心?”他委委屈屈地解释,“总不能就是因为我偷看了哥哥一眼,哥哥就想要杀我灭口吧?”

    谁知那黑袍人完全不作应答,陡然伸手钳住了牧听舟的手腕,将他拽得一个趔趄,拽至了身前。

    他嘶哑的声音中莫名听出了一丝怒意:“从哪学的?”

    牧听舟脸上的笑意淡了,冷冷开口:“放手。”

    谁知那人却紧追不舍:“从哪学的?”

    牧听舟挣了挣,愠怒道:“放手!什么从哪学的?!”

    “你的这身杀招,是从哪学的?”那人声音冷冽,抬起视线,穿过重重黑夜,落在了不远处的祁萧然身上,“是他教的吗?”

    “出手招招狠戾,若是闪躲不当早就死了千万遍了——这些杀招,你是从哪学来的?!”

    牧听舟心口一跳,挣得更猛了:“关你什么事,滚开!”

    他话音未落,突变骤生,一道轰然巨响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近乎将周遭的一切都融化殆尽,碎石随着地动山摇纷纷落下。

    牧听舟猝然回头,挥出一道灵力想要找寻祁萧然的踪影,他出手极快,那道灵力捎带着他此刻糟糕的心情,如离弦的箭一般势如破竹。

    ——那模样,根本不像是要找人,反倒是像要去杀人。

    牧听舟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一声,糟糕。

    不料这道灵气在半空中便被人拦截了下来。

    还未来得及反应,第二道爆炸声再度响起,近乎整个地面和崖谷都在震颤。

    牧听舟的长发被狂风吹得迷卷了眼睛,他内心烦躁得想要杀人泄愤,转过头望向了爆炸的来处。

    自然是出自那处洞穴之中。

    而等牧听舟回过神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半身悬浮在空中了。

    脚下踏着虚无的空气,全身的支点都只能靠着腰间环着的手臂。在这一刻,牧听舟的心底不知为何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重新,又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当初问郁清名时他是如何回答的。

    【应该是往东边去了吧,我也不清楚,自己问你师兄去。】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想,他师父,好像确实,没有给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僵硬得扭过头,第一眼看见地是那清晰的下颌线。往上,便是方才自己奋力都不曾摘下的兜帽,此时却因为方才爆炸的冲击力而被掀开,露出了那张牧听舟极其熟悉又俊朗的面容。

    紧抿的唇线锋利如剑,那人的视线冷漠又空洞地望着爆炸之处,随意挥出的灵气像是保护罩一般将底下的人笼罩在其中。

    随后像是感知到了牧听舟的目光,他缓缓低下头,垂眸。

    两道视线猝不及防地在空中相撞。

    牧听舟眼前一黑。

    完蛋。

    最得意之作

    第五十八章

    爆炸是从不远处的洞窟传来的, 震天撼地般的动静惊落了崖壁上的落石,如疾风骤雨般簌簌落下,狠狠地砸在了崖底。

    即便是这样, 崖底方才陷入沉睡的几个孩子依然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傀儡术……”

    牧听舟无意间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身低低的自语声, 悚然地转过头, 讷讷地问:“你都知道了?”

    裴应淮冷眼瞥了他一眼,不予作答。

    灵力结界将崖底的几人保护得完好,牧听舟被半腰揽着轻飘飘地落了地,随即身后的体温骤然退后, 远离了几分。

    牧听舟仓皇间仅抓住了他的一缕衣角,就被裴应淮拂开了手。

    他生气了。

    牧听舟清楚地感知到了。

    自从他进入幻梦阵也有了七年八载,这还是第一次认知到裴应淮生气了。

    牧听舟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只是木讷地跟在裴应淮的身后,目光落在了方才他那只被折断的左手上。

    虽说此刻已经恢复如初,但不知为何,那声清脆骨头发出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就这么回荡在他的脑子里。

    那只手就垂在他的身侧, 牧听舟鬼迷心窍间, 上前一步拉住了那只手。

    裴应淮侧目望来, 不冷不淡。

    牧听舟一触及那双目光就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有些尴尬地开口:“还, 还疼吗?”

    裴应淮反问:“你觉得呢?”

    牧听舟:“……”

    两人对话之间,祁萧然也从不远处灰头土脸地走了过来,呸了两口土,看都没看就开始抱怨:“尊上, 您这道灵落的时间也太巧合了吧,为什么偏偏头上落了一堆土下来的时候, 您把灵力收回去了?”

    牧听舟听到他的称呼第一次尬地脚趾抠地,但由于先前的灵识连接被裴应淮一剑斩断,他只能疯狂用眼神示意。

    可惜祁萧然是没接收到一点,一直不停地在拍身上的尘土。

    直到沉默的气氛蔓延开来,祁萧然才后知后觉到不太对劲,一抬头,就对上了裴应淮冷漠的视线。

    哦,还有他身后露了个脑袋疯狂暗示的牧听舟。

    祁萧然:“……”

    他悻悻地笑了一声,直起身子,轻咳道:“少君大人,您怎会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您已经去往东边了……”

    牧听舟猛地咳嗽一声,打断道:“说起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这一问句将众人的目光拉了回来。

    只见在不远处的滚滚浓烟之中,有一道漆黑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飞速跑来。

    这人身上的衣物早就变得破破烂烂,就连那附着的黑袍也被炸得这缺一块那缺一块,即便是身上这般狼狈,可那人的眼眸始终亮晶晶的。

    他速度极快,几乎眨眼的时间就跑到了他们面前。

    正是李淞。

    还未凑近,牧听舟就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一股煳味,皱着眉头就往裴应淮身后钻。

    裴应淮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警告似的眼神迫使李淞停下了脚步,但他高涨的心情丝毫未减。

    “嘿嘿,你猜我当时是如何潜入耳朵?”李淞欢快道,“我发现这个牧纹是真的警惕心很高,但是可惜,歪了。”

    “这老头警惕他身边任何一丝灵力波动,唯独就是将那些没有灵力波动的人或者物给遗漏了。”李淞一合掌,“然后你猜怎么着,我直接背了几袋炸弹,给每个墙角都放了一个,悄无声息地,谁都没惊动!”

    他一脸得色,刚想问裴应淮自己干得如何,一低头就看见了他身后直勾勾盯着他的少年。

    李淞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你……他怎么会在这里??”

    由此一来牧听舟也懂了,他登时来了气势,上前一步,仰头质问道:“你们当初不是也说去历练吗?说好的东边,怎么历练到西边的穆穗山了?”

    李淞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本正经地就开始胡说八道:“是这样的,因为我同聿珩在路上无意间遇到一个跛脚的老太太,他跟我说……诶,我还没说完呢,你们去哪?”

    牧听舟与裴应淮不约而同地与他擦肩而过,朝前方走去。

    随着李淞的话音落下,不远处的洞穴内猛然传来一阵震荡,洞口被堵住的巨石在震荡下倏然化为齑粉,一声一声沉闷的动静从洞府之中传来。

    东粼上前一步,与牧听舟并肩站在一起。

    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的目光齐齐地望向了洞口,只见一道像是缩水了般矮小的老头出现在洞口处。

    众人还未来得及惊诧,一道道锋锐的剑光陡然袭来,化作漫天坠落的星辰,簌簌落下。

    牧听舟嗤笑一声,刚想上前一步将其挡下,却见裴应淮指尖一弹,一道屏障落在了他们头顶,将众人笼罩在其中。

    与那漫天剑雨擦身而过。

    牧纹修了邪术,又自割了半边神魂,早就是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了,他瞪着了铜铃般的眼睛,阴狠的目光望向裴应淮。

    他咬牙切齿道:“又是你,裴应淮……”

    裴应淮自是不知道他口中的“又”是何意,只手拎着剑,他神情冷漠,无悲无喜。

    “臭老头,赖活不如老死,就你这癞皮狗的样子,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的?”

    裴应淮对他的态度视若无睹,偏偏牧听舟不开心了,他都还没这么对裴应淮说过话。

    牧听舟唇角一撇:“几百岁的人了,老大不小了还能这么没脸没皮。”

    “夺舍的时候把你那张令人作呕的皮也扯了?”

    牧纹一步步踏出洞穴,在清冷的月光下,露出了他的真实面目。

    他脸上的皮肤全部皱在了一起,烧伤的皮肤呈粉色状斑驳地扒在脸上,薄薄的皮完全遮不住底下的青筋,宛若一条条血红的蚯蚓在他身体的各个部分攀爬蠕动着。

    直到他站到所有人眼前才看清,这人分明不是“矮小”,而是他的四肢竟全是由孩童的四肢拼接而成,而他自己只剩下了一个躯干,整体显得异常违和。

    牧听舟眼中明晃晃地尽是厌恶。

    他知道这些伤是哪里来的,他甚至都能清楚地算清他身上每一处割伤,每一处烧伤,就连他的四肢都曾是他亲手硬生生地扯下来的。

    可忽然地,他很不想让裴应淮知道这些事情。

    可能就是因为如今的裴应淮还没有经历过这些变革吧,牧听舟下意识地心虚地瞅了裴应淮一眼,谁知竟一下子撞入他的眸中。

    “你……”牧听舟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抓了抓脑袋,颇有些别扭道,“你不要插手。”

    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都是他与牧纹的纠葛。

    裴应淮听了这话后脸色更冷了,他眼神冷厉,声音如高山上古板无波的佛祖一般,宣读着一条条罪状:“牧纹,修习禁术,诓骗凡人,残害无辜之人,其罪当诛。”

    牧纹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目光游离于牧听舟与裴应淮之间,眼咕噜一转。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时间疯狂地笑了起来,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竟然还能帮他说话?”牧纹竖起他那形似幼儿的右手,笑得颤抖,“裴应淮,你真的是……不管多少次,都能站在他的身边呢。”

    那双阴鸷又冰冷的眼神落在牧听舟身上,嘴角扬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牧纹问:“你现在,难道还没有将你对我做的那些破烂事跟你的好师兄讲吗?”

    牧听舟心下一惊,猛然沉着脸,拔剑直冲而上。

    不能,还不能让他说出来。

    东粼在他的手中化作一缕缕灵刃,狂卷逼近牧纹的身边,想要将他说出的话给逼回去。

    牧纹此前吸收了不少灵气,伤势养得差不多,勉强接下牧听舟的剑招,一刻不停地高声道:“我都忘了,现在的你没有记忆,自然是不知道你这位好师弟当初的所作所为。”

    牧纹抬起手晃了晃:“喏,看看我这身伤,哪一处不是你好师弟造成的呢?”

    可惜,他诱惑的对象是裴应淮,一个对任何都油盐不进的人。

    裴应淮的眼中一片深沉,抬起手,灵气在他的指尖汇聚,宛若瀑布一般倾泻开来,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道漆黑色的阵法。

    李淞神色凝重:“聿珩,小心。方才我在他的洞穴之中发现了一股非常诡异的力量,不属于灵力,也不属于魔气,若有必要直接将整座山罩进阵法中便是。”

    裴应淮淡淡应声,手中的阵法舒展开来,笼罩住了整个黑龙潭。

    也一并将牧听舟罩了进去。

    牧纹见说什么都不管用,心下有些慌乱了,他一边狼狈躲闪着攻击,一边试着再一次逃跑。

    可被一直准备着的祁萧然与李淞逮了个正着。

    待到牧纹回过神,那道除魔结界已然如巨大的牢笼般临头罩下。

    牧纹心急如焚,倏然间想到了什么,面对直冲冲而来的长剑不退反进,一把攥住了牧听舟的手腕。

    灵剑刺破了他的肩膀,牧纹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牧听舟的脸,一字一句道:“难道,你也不想知道吗?”

    “你就不想知道,当初明明选择与我同归于尽了,为何醒来时偏偏完好无损,半点修为都不曾耗损吗?!”

    “你就不想知道,魔气紊乱几乎要成为野兽的你,到底是被谁拉回来的吗?”-

    为什么在百年前,魔修人人得而诛之,便是因为修士在入了魔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嗜血的冲动,从而变成一个个理智无存的野兽。

    牧听舟在当时,算是一个异类。

    他是牧家唯一的亲子,很多人在他还小的时候,都给他灌输了一个道理——如果不勤奋刻苦一点修炼,就会被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给抛弃。

    牧听舟在很小的年纪就上了山,拜郁清名为师,顺应着牧家的指令按部就班地修炼着,勤奋又刻苦。

    他向来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那时不是很懂事,只知道听从牧纹的命令,因为在一个幼小的孩童心里,剩下的那唯一的亲人便是整片天。

    所以当他得知,自己这一身修为和前半生的汗与泪,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给牧纹创造出一个完美的载体,供他夺舍而用时,牧听舟忽地就发现,自己原来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

    他认贼作父了十年余载。

    可牧纹却完全不怕此事被牧听舟知晓,甚至想要进一步给他洗脑,进一步放大他心中的欲念与思想,想要将牧听舟打造成一个完美的傀儡,一个没有个人思想的傀儡。

    可惜他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毕竟就连牧纹都不曾想过,郁清名和裴应淮会给他打造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他们在放纵性地娇惯他同时,竟然真的将牧听舟一点点失去的自信给找回来了。

    可牧纹不知道的是,在那个时候,牧听舟早就不是他的傀儡了。

    他从万鹿山学到的不只是修为,更多的是在脑子里的东西。

    即便牧听舟从小就长着一张极具有欺骗性的脸,这张脸为他,为牧纹都带来了不少的便利。

    牧听舟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按捺住心底的恶心,一边帮牧纹做着一些他自己都作呕的事情,一边按兵不动,想方设法地从另一方面将牧纹的势力全面瓦解。

    但这谈何容易?牧纹的势力无孔不入,牧听舟有的时候自己都会想,自己是不是已经走到头了。

    他该怎么办呢,而那些被抓回来当成血祭养在密道之中的孩子们又该怎么办呢?

    兴许是他每日的心不在焉,又或许是裴应淮察觉到了什么,他找来了。

    牧听舟依稀记得,裴应淮那日站在山门前,背后是刺目高照的阳光,而他则是站在阴影之中,寸步难行。

    他问他,是不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情。

    现在回头看看,牧听舟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哪边来的自尊心在作祟,他孤僻又敏感,当即脾气很差地将裴应淮赶了回去。

    他说:“和你有什么关系,离我远点。”

    裴应淮沉默了半晌,离开了。

    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渐行渐远,牧听舟有意疏远,而裴应淮应该……是不知道该如何亲近吧。

    有一日,牧听舟杀了一个人,他杀了一个还没有堕入魔道的修士,无意间被裴应淮撞见了。

    被他看见时,牧听舟手中拎着那人的头颅,另一只手攥着匕首,猩红的血液顺着垂下的手臂滴落。

    他满脸的漠然,垂着眸,没有去看裴应淮现在的表情。他随意地将头颅丢到地上,随即转过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回去之后,牧听舟一夜没合眼,静静地躲在角落里等待着审判。他想,这样的一个结局,也算不错,起码没有死在自己厌恶的人手下,身体也不会被拿去做一些很恶心的事情。

    第二日,竹门被敲响了。

    由于没人应答,那扇门被兀自推开了。

    裴应淮逆着光站在门前,只是道了一声:“上早堂了,掌教没有看见你,所以我来看看。”

    他朝牧听舟伸出手,想要将他拉起来,却再一次被无情地拍开了。

    牧听舟浑身上下像是裹满了尖刺,冷冷地望着他:“知道了。”

    既然不用死了,他也不会无聊到去问裴应淮为什么不去揭发自己。

    两人在那之后,便再也没了交流。

    次南门一战,使得牧听舟精疲力尽,他一只脚踏入魔道的事情也被众人知晓。

    他浑身上下都是被魔气浸染的气息,哪怕他还残存几分理智,也没有办法再回到万鹿山了,便整日被关在牧府的秘道之中。

    他是牧纹一手养起来的傀儡,对于他的所作所为,牧纹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牧纹有一日,忽然开口问他:“你和你的师兄,关系如何?”

    牧听舟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看见了牧纹那张堆满褶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妄想的笑:“你说,我都吃了那么多新鲜血肉了,还未曾尝试过一次大乘期修士的。”

    “那滋味,一定很好。”

    给舟舟带上止咬器

    第五十九章

    牧听舟没有想到牧纹这般大胆, 竟然打起了裴应淮的主意。

    要知道,当时的裴应淮早就成为名震天下的少年仙君了,手中更是沾满了魔修的血液。

    就连牧听舟他自己, 能躲就躲着。

    他声音平缓:“你是想对裴应淮下手吗?”

    牧纹越想越觉得对, 神志不清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要此事一成,我便可以涅槃重生,再也不用被困在这具苍老的身体中了!”

    他目光火热地望着牧听舟,满怀期待道:“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吗?只要你帮我夺得裴应淮的内丹, 待我涅槃重生了,就放你自由怎么样?”

    “……”

    牧听舟垂着头,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他沉默了良久, 抬起头,扬起了一个笑:“嗯,好。”

    牧纹欣喜道:“你答应了?!”

    “我正好有一个计谋!最近不是快要新年了?你不是也已经很久没有同你师兄联络过了,不如直接将他请到牧家来。”

    牧听舟心底冷笑了一声, 他堕魔后便叛出宗门了, 如今出现在裴应淮的面前就是直接被劈的命, 哪还有能同他说得上话的机会。

    但他还是应下了。

    不得已之下, 他故地重游, 回到了万鹿山。

    他的心底原先只像是一潭死水,却在看见了熟悉的院落,熟悉的一切后,还是抑制不住地泛起了波澜。

    他还未曾踏入偏院, 就一脚踩在了结界上,荡漾开来的动荡让他瞬间觉得有些不妙, 想要抽身离去的时候被身后的声音镇住了脚步。

    “牧延。”

    伴随着一声门被拉开的声音,清冷又低沉的声音像是一个小锤子敲在了牧听舟的心上,迫使他停住了脚步。

    他死死咬住下唇,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后,他脸上挂着笑,转身:“哟,聿珩仙尊,没想到一出门碰上了您。”

    牧听舟道:“仙尊,久别重逢,先恭喜您终于坐稳了仙盟盟主的位置。”

    裴应淮身上褪去了几分少年气,多了几丝沉稳,眉眼冷峭依旧,面部线条干净又利落,轮廓深刻清俊。

    牧听舟在十里开外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如霜寒般凛冽的气势。

    于是他啧啧赞叹:“仙尊大人才貌兼全,应该不会同我一个小小的魔修计较那么多吧?”

    嘴上这般说着,他却是稍稍退后了两三步,浑身的肌肉紧绷,一有动静就准备开溜。

    他还不能死,起码现在还不可以。

    但牧听舟这个人,只要一对上裴应淮,嘴巴就向来是下意识地就动了:“呜哇,仙尊大人这般板着脸,怎么,要动手了吗?”

    裴应淮目色沉沉,下意识地动了动唇瓣,牧听舟却怕从他口中听到一系列他的罪状,忙声打断:“既然仙尊大人镇守此处,牧某也不便叨扰了,先走一步,告辞!”

    裴应淮一怔:“你……”他上前两步,朝牧听舟伸出手,像是想要将他抓住似的。

    牧听舟一阵慌乱,情急之下用出了转移符,下一秒整个人便离开了万鹿山,回到了牧府之中。

    面对着牧纹一脸期待的表情,牧听舟心不在焉道:“嗯,遇到了……估计会来吧,再说吧。”

    牧听舟做事向来不会拖泥带水,手段也干净利落,牧纹这一次十分的信任他,并没有想太多,心情愉悦地回到了他的密道之中。

    后日就是新春之节,牧听舟开始在院落中着手准备。

    后院中有一扇隐秘的门,牧听舟推开门,里面的石壁上密密麻麻画着的都是黑色的阵法与符咒,他捻起朱砂,在石壁的空缺上仔仔细细地又画了几笔,填补了先前的空缺。

    若是牧纹在此,必然能认出这便是他极为熟知的一个禁术阵法。

    ——夺舍阵。

    但牧听舟眸色一凛,在最后落笔之时,笔画一顿,尾尖提起,硬生生地将整个阵法逆转,变得极其违和。

    随着最后一笔的落下,牧听舟垂着手,在漆黑的牢笼中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

    终于要结束了。

    他站在石壁前良久,直到左手的掌心处传来了阵阵灼热,他回过神,知晓是牧纹出密道了。

    在牧纹抓过的那么多孩童之中,其中就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那个小孩不是牧纹抓回来的,而是被他的父亲送过来的。

    好像叫什么……宋萧然。

    他被送来时一身的伤,眼中却依旧烧着灼热又仇恨的光,像是飞蛾扑火般朝着牧纹冲去。

    后来牧听舟才知道,这是宋家的次子,同他一样,是被宋家主当成夺舍之身的存在。

    牧听舟知道,他就是转机的开始。

    牧纹每日都会在密道里待上一段时间,此间宋萧然便用刻在掌心中的印与牧听舟取得联系,只要牧纹一有动静,牧听舟就可以得知-

    今年的春节格外的冷清,牧纹却兴致大好,甚至宴请了宋家家主,连备了上好的佳肴等待着裴应淮的到来。

    牧听舟站在一旁,忽然开口:“祖父。”他扬起一抹微笑,神色真挚又诚恳:“为庆祝祖父的千秋大业,听舟刻意为您准备了五枚大乘期的内丹供您享用。”

    “其中一枚……”他停顿了下,灌入了大口烈酒,借着酒气的麻痹,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生生地将手刺入了自己的内府之中,掏出一枚金光灿灿的内丹来,“便是听舟的诚意。”

    牧纹又惊又喜,心疼夺舍之体受损的同时连忙为牧听舟治好伤:“你这是做什么,祖父还会要你这点修为不成?”

    一旁的宋家主也爽朗地笑道:“你这孩子……”

    牧听舟额间溢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强笑了一下:“那听舟连忙去收拾一下,暂时先不扰祖父与宋叔的雅兴了。”

    牧纹连声道:“快去治疗一下,这么漂亮的身体可不要留下疤了。”

    随着内屋之中的笑声渐行渐远,宋萧然赶忙上前,有些心疼道:“你,你怎么把内丹也给他了?多可惜。”

    牧听舟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连一丝痛楚的意味都没有,淡淡道:“不是我的。”

    他怎么可能会将内丹剖给这么恶心的人。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宋萧然应道:“哥,都准备好了。”

    牧听舟点点头:“走吧。”

    酒里被下了药,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了。

    两人推开隐藏的门,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刺破了指尖,带有魔气的血液滴落在黑色的阵法之上,一股股气势荡漾开来,源源不断地涌出,盘踞在小小的屋子里。

    宋萧然神色冷漠,放了一把火,火势噌地一下蔓延开来,瞬息间卷席了整个牧家的后院。

    他回到牧听舟身边,贴心地道:“密道之中还有孩子,我叠加了两层结界,等到事成之后,他们会被发现的。”

    牧听舟点点头,他面色逐渐透明,身上溢出的魔气也渐渐断断续续起来。

    好在阵法已成,剩下的,就是要有足够的魔气支撑起阵法扩大至整个牧府了。

    夺舍之法极其恶毒,但它的目标也只是阵法中选择的两人,但牧听舟的这一杰作,受到影响的却是所有身处于阵眼之中的人。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画出了这道能够屠尽一切的阵法。

    宋萧然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温:“哥,你怎么这般突然,先前不是还说要再等等吗?”

    牧听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是啊,为什么呢?”

    宋萧然没再问,到了这个时候,任何问题都没有了什么意义。

    他倏然动手,割开了自己的心头血,滴落于阵法之上,牧听舟陡然觉得轻松了不少,他愣住了:“你……”

    宋萧然笑了一下:“总不能什么功劳都让哥抢了吧。”

    “不如多出一份力,多一份保障。”

    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劲的牧纹和宋家主匆忙赶到了后院,面对着扑面而来的火舌,两人连忙躲闪,闪身进了内院之中。

    就是现在!

    牧听舟沉声一喝,内力震开了石门,霎时间,原先被积攒在原地的魔气一股脑狂涌而出,黑云集结于上空,震耳欲聋的轰雷声蓄势待发。

    这便是违逆天道使用禁术的下场。

    在一片嘈杂声中,火舌围成了一道无法突破的墙壁,将四个人囚困于此地。

    牧纹这才反应过来,惊愕道:“你,你们两个!!”

    牧听舟手中拎着剑,鲜血顺着剑柄缓缓滑落至剑身,又滴落在地上。

    而牧纹也认出了此阵法,试图强行突破火墙,尝试多次无果后,他转过身,双眼猩红如猛兽一般,恶狠狠地望着牧听舟:“牧延,你竟敢背叛我!”

    牧听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出声:“从未有过顺从,何来的背叛呢?”

    “一把年纪了,还总是做着你那春秋大梦,也该醒一醒了。”

    火墙之内有抑制魔气的阵法,这还是牧听舟在裴应淮那里学到的。

    宋家主又惊又气:“抑制了魔气,你也活不成了!”

    宋萧然学着牧听舟的样子阴阳怪气:“没事,我们皮糙肉厚,耐烧,就你这瘦若干柴的模样,一把火就给烧没了。”

    更何况,他们先前还喝了药酒。

    在这苦心十年余载的策谋下,这两人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牧听舟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牧纹,手中紧握着灵剑,看见牧纹面露惊恐之色,甚至内心都提不起一丝快感,他面无表情,心若死水,一剑捅穿了牧纹的心脏。

    鲜血从牧纹的口中喷涌而出,飞溅在牧听舟的脸侧,在火光的映衬下,病态似苍白的肌肤与艳丽的鲜血,宛若地狱修罗。

    不想再听见牧纹口中发出任何声音,牧听舟干脆一挥手,匕首的寒光划过他的脖颈。

    他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牧纹断了气了。

    完事后,他一扭头,就发现了一旁倒地不醒的宋萧然,还有早已没了踪影的宋家主。

    牧听舟随意地将牧纹丢在一旁,看着宋萧然紧闭的双眼,叹了口气。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将火墙打开,把宋萧然丢了出去。

    完事之后,牧听舟干涸的经脉之中再也挤不出一丝灵力或是魔气,他疲惫地坐在墙角旁,眼前阵阵发黑。

    随着阵法之中两人的生命力逐渐流失,盘踞在头顶上方的黑云也渐渐散去……

    不对,并没有散去!

    牧听舟满心疑惑,却无力探究,耳垂旁落下的流苏耳坠上渐渐散发出幽暗的光芒,源源不断地修复着他因竭力而有些破损的经脉。

    头顶的黑云不断盘踞,牧听舟有些疲惫地瞌上双眸,心想。

    都怪裴应淮,要不是他,自己这计划也不会强行执行。

    到时候一定会有更完整的计划,能让牧纹灰飞烟灭的。

    可不知为何,他现在脑袋里浮现的全是男人垂眸附在他身后,执着他的手,一笔一画俯身教他画出阵法时的模样。

    一滴晶莹从眼角悄然滑落。

    在漫天滚滚雷云之中,一滴泪水滑落的声音极为不起眼,可偏偏,能从它的倒影之中,清晰地看见天边划破的一抹银光。

    轰然一声巨响,惊雷落下。

    ——可在半道,就倏然被截断了。

    那道剑光势如破竹,灿若星辰璀璨夺目,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剑光倾泻而下,整个天穹似乎都要被撕裂了。

    黑云不堪重负地发出了一声哀鸣,无人听到的地方,她怒极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阻拦我?!”

    他低沉的声音不带半点起伏,一如他出手的剑光那般冰冷凛冽,带着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他还在下面。”

    男人只身站立在猎猎长风之中,一字一顿道:“他,还在下面。”

    “你要杀谁,都可以。但是动他,不行。”

    说罢,便又是挥出了一剑,直接将心有不甘的黑云给劈散了。

    裴应淮收起灵剑,飞身落下时,牧府已经被焚烧殆尽了。

    一道微弱的灵力保护着牧听舟的身体不被火焰侵蚀,直到裴应淮的落下,那流苏耳坠像是竭尽全力,闪烁了两下后便黯然熄灭了。

    裴应淮垂眸看着他良久,他双眸黑沉,闭了闭眼。

    而后俯身,将牧听舟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身后被压制的火舌骤然窜起,将一切吞噬殆尽。裴应淮紧紧抱着他,一步一步地,带着他离开了牧府。

    仙盟的人闻风赶来,却被这忽然拔高的火焰逼退了三分。他们面面相觑,正商讨着要不要扑灭火焰,却看见从熊熊赤焰之中,缓缓走出来了一个人。

    男人一身素白,唇瓣紧抿,众人定睛一看,他怀中竟还抱着一个昏迷的青年。

    青年容貌艶丽,五官张扬凌厉,偏偏此刻沉睡着,透着几分莫名的乖巧。

    有人认出了青年的身份,惊叫出声:“这不是……!”

    可下一秒,他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护法们眼观鼻鼻观心,上前两步想要接过怀中昏迷的青年,却被男人一个眼神硬生生地怔住在了原地。

    他们狠狠打了个寒战,齐刷刷地后退了三步。

    裴应淮开口:“备一间暗室,接下来的几日,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准靠近。”

    有人大胆地上前一步,鼓起勇气想要制止:“大人,即便他是您的师弟,可他也已经入魔了,您……”

    周遭一片沉默。

    谁人都知一旦入魔后便会理智全无,成为一个嗜血的野兽,任谁都救不回来。

    可裴应淮却淡淡道:“谁说魔修无药可救?”

    这一闭关,就是整整半个月之久-

    在这半个月里,起初牧听舟是有些意识的。但他的经脉和内府之中受创太过严重,裴应淮只能一点一点地替他修复。

    但牧听舟此刻已经完全堕魔,灵力与魔气混杂在一起,难熬万分。

    被灵力强行冲刷了经脉,他痛得恨不得拿头撞墙,却只能硬生生地被裴应淮囚在怀中。牧听舟痛极了,便用牙咬他,直到咬得血肉模糊。

    裴应淮早就收起了灵力护体,这般被灵力侵染,再加上洞虚期的□□凡身,自然是魔修们求而不得的大补之药。

    牧听舟也不例外。

    他起先只是横冲乱撞,在无意间尝到了新鲜血肉的气味,宛若猎犬一般循着气味便扑了上去。

    为了不让他撞到什么地方,裴应淮坐在墙角,一条长腿搭在前方,将青年揽入怀中,露出了精瘦的肩膀与脖颈。

    这个时候灵力已经将牧听舟的经脉修复得差不多了,阵阵酥麻感从身体里传来,牧听舟呜咽了一声,张口便狠狠地咬下。

    如注的鲜血喷涌而出,裴应淮一只手轻柔地搭在牧听舟的长发之上,倒抽了一口凉气,却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可没有吸两口,牧听舟就有些困倦了,他双手有些无力地搭在裴应淮的肩膀上,身子开始往下滑。

    裴应淮似是轻笑了一声,将人接住,拨开他汗津津的长发:“怎么连吃都不会了?”

    “以前不是见你挺会吃的?”

    牧听舟当然没法回答他,睁开迷迷蒙蒙的双眸,想用小虎牙刺破裴应淮的皮肤,但过于无力只能叼在嘴里。

    他哼哼唧唧地表示出自己的不满。

    裴应淮偏过头,指尖一划,便在自己的脖颈处划了一道伤口,鲜血再度涌了出来。

    青年眼眸猩红一片,再度扑了上去,扒在他的肩侧,挪都不带挪一下的。

    牧听舟不知不觉地就睡过去了。

    暗室之中晨昏颠倒,牧听舟在洞虚期的血肉浇灌下,消瘦的身体逐渐被养了回来,偶尔也会有恢复神志的时候。

    有一日,他迷迷瞪瞪地睁开了双眼,只觉得满口都是铁锈味,肚子异常地有些饥饿。

    他此处张望着,挣扎着站起身,却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周遭的情况。

    周围的石壁上被溅出的满是暗色的痕迹,遍布了整面墙壁。不光是墙上,就连地上,近处,远处,都残留了未干的血迹。

    这出血量,若要说死了三四个人,牧听舟都信。

    可偏偏,地上没有一具尸体。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难不成是连骨头都被他吞了?!魔气对他的影响力竟然这般大吗?

    就在他惊诧万分之时,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却跌坐在了一个柔软的躯体上。

    这具躯体冰凉,但又有些不像是尸体般地冰凉。

    牧听舟迷迷糊糊地偏头望去,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无奈身体虚得厉害,脑袋一歪,再度失去了意识。

    恍惚之间,他听见了一道声音。一道,非常温和又轻柔的声音。

    “怎么样了?还要吗?”

    牧听舟不知不觉地伸手一够,将那人够在了自己身前,熟悉的气味让他浑身放松,他迷糊地心想,好像在哪听到过这个声音。

    紧接着,有人只手顶开他的上颌,温热的鲜血滴在他的舌尖上,牧听舟伸出舌头想要去触及那道温热。

    那道声音喟叹了一声,收回了手,又显得格外冷酷:“不行,从今日起就要给你控制次数,不能再这般无止境下去了。”

    牧听舟气得又想咬人。

    声音的主人只手扣住他的双颊,用灵力幻化出一个物什,拿在手中,不顾牧听舟的挣扎,黑色的皮带绕过他的头部,牢牢地系在他的后脑。

    在这个物什的前端,铁丝编制的樊笼将他的嘴部封锁于其中,让他无法张口就咬人。

    不知是不是止咬器上的灵气起到了安抚的作用,牧听舟渐渐地也不再暴动,缩在墙角,如盯住猎物的猛兽一般紧紧地监视着裴应淮的一举一动。

    一开始是有些难熬的,但在接下来的几日里,牧听舟也逐渐适应着控制食欲的方法,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依旧会猛扑过去,紧紧咬着猎物的脖颈不放。

    吃饱喝足了,心满意足地被带上了止咬器,缩在裴应淮的身侧,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

    哪怕沉睡时,他都不愿松开手让猎物逃跑。

    待到牧听舟完完全全恢复神志时,他才发现自己被关押在了暗室之中。

    石壁上的血液已经被清理了干净,牧听舟挥了挥手臂,发现内府之中一片充盈。

    那颗魔丹,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先前的灵力所融合,如今他的修为已经一步踏入融合期。

    牧听舟轻轻一挥手,这空空荡荡的暗室瞬间化为尘土。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可暗室的门一被破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堆神色紧张,紧握灵剑的仙盟守卫。

    一个男子从阵型的中央缓缓走了过来,目色复杂地望着他,确保他没有任何攻击性后,才挥了挥手让守卫放下了攻击形态。

    牧听舟倚在墙前,抬眸懒洋洋地道:“裴应淮人呢。”

    那名男子眉宇闪过一抹痛楚,似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大人此时正在闭关,无法见你。”

    “但大人托我捎一句话给你。”男子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大人说,幽冥河畔的桥梁已经为你搭建了,你只要……”

    “大人还说,只要你想,只要跨过那道桥梁,便可抵达彼岸。”

    救你需要理由吗?

    第六十章

    魔气紊乱加上裴应淮的刻意隐瞒, 这段在暗道之中的记忆一直尘封,以至于如今当这段记忆一股脑地涌入牧听舟的脑袋里时,他恍惚之间有种看戏曲的错觉。

    颤抖的手甚至都有些握不紧剑, 牧听舟踉跄着退后几步, 神色茫然:“这, 这是什么……?”

    而他这般混乱的模样恰好中了牧纹的计,他眼中闪过一丝得逞,飞速出手——

    “啊——!!”一声惨叫从他口中发出,剑光如流萤般掠过, 直接切断了牧纹朝牧听舟伸出的手。

    裴应淮神色冷峻,唇瓣抿成直线,伸手一揽,便将牧听舟有些僵硬的身体揽进了怀中。

    他一字一顿地盯着牧纹道:“不准, 碰他。”

    牧纹捂着一只断臂,痛得五官扭曲在一起。而那断截面喷涌而出的并非血液,而是浓稠到极致的魔气。

    “你从哪里得知的?”牧听舟忽地开口,嗓音喑哑, 紧紧地盯着牧纹, “你说的, 我不信。”

    从他及冠时的那一剑起, 就直接将两人原本僵持着的关系彻底打入低谷。若是说裴应淮看见他修魔后来上两剑他倒是还能理解, 但要是说……

    要说牧听舟的这条命,包括他自以为那些自己开辟出来的道路,其实是踏着裴应淮的血与肉筑成的桥梁而行的。

    他一时间没有办法接受。

    牧听舟双眸涣散,闭上眼时, 眼前浮现的全是暗室之中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他浑身有些发冷,冷得他血液近乎凝结, 冷得他齿间发颤。

    裴应淮率先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将他带进了怀中,却被他猛地一把甩开。牧听舟扑到牧纹面前,双手死死地攥着他破烂的衣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骗人!”

    “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信!”

    牧纹狂笑起来,溢出的魔气随着他的身躯颤抖着:“你猜猜他为什么会救你,你猜猜在一众仙盟的反对声里,他是如何保下你的?”

    牧听舟怔愣地看着他。

    牧纹道:“是你的那位师兄亲口说,若是你堕魔后真的变成了那种嗜血的怪物,他自当原因将自身的灵力与修为转化你身体里的魔气。”

    “你再猜猜,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后果是什么……

    除了灰飞烟灭,连神魂都不剩下,还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吗?

    牧纹叹了口气:“可惜,他成功了。到底说不愧是天道宠儿,竟然连你都能从失控的边缘给拉回来。”

    “唉,真可惜,还真有点听听看裴应淮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牧听舟倏然抬起头,猩红的光泽布满了整个眼睛,他右手一辉,东粼剑便飞跃而来被他牢牢地握紧。他高举着长剑,剑尖闪烁着刺骨的寒芒,直直地朝着下方。

    “你早该死了。”牧听舟冷冷地道,“早在百年前,你就该老老实实地被我杀了。”

    身旁的声音全部褪去,牧听舟眼中,耳中,只能听见牧纹苟延残喘时的声音。

    谁知,牧纹却沙哑地一笑:“哈,牧听舟,你不会觉得只要杀了我,幻梦阵的阵眼就会被解除吧?”

    刺下的剑刃猛地一顿:“什么意思?!”

    牧纹闷闷地咳了两声:“将你拉入幻梦阵确实是我的主意,但要是没有双重的保障,又怎能迷惑你,迷惑外面的那个男人呢?”

    “你不会觉得此阵的阵眼就是我吧?”

    牧纹早就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东躲西藏,积攒实力,当了三十几年的老鼠,却始终不甘心。他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幻梦阵是我所创不错。但若我说,破阵的方法,是要由你亲友斩杀你的儿时同伴,牧听舟,你该怎么办呢?”

    牧纹瞥了眼不远处被牧听舟甩在身后的裴应淮,即使被他死死地扼住了脖颈无法呼吸,脸色变成猪肝色了也要一字一句地说出口。

    “你是我一手创造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与你血脉相连的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他说,“那种流淌在你血液里,你看不起并且所厌恶的那些劣根性,驱使着你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

    “你从来没有什么自由可言,我的身影早就被雕刻在了你的血肉之中,哪怕你知道杀掉裴应淮是摆脱幻梦阵唯一的方法,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呃啊!”

    牧听舟面无表情,掌心稍稍使力,只听见喀嚓一声,牧纹脑袋一歪,眼皮耷拉了下来。

    但想要杀死牧纹还没那么简单,必须要先融合两人的神魂才能将其重创。

    这已经是第二次由他亲手杀掉牧纹了。他随意地将这具拼接而成的矮小身体丢在一旁:“东粼,收拾一下,将他的神魂直接剥离。”

    东粼点点头,蹲下身就开始忙活。

    周遭的石壁旁,一群少男少女们闭着眼睛沉睡着,牧听舟定定地站在原地良久,才对着祁萧然道:“将所有人洗去记忆,然后送回穆穗城吧。”

    最后就是……

    牧听舟转过身,目色沉沉地望着身后一直站在那里的裴应淮。

    在未曾进入幻梦阵之前,牧听舟觉得,这群人不过是长着一张相同的皮囊罢了,想杀便杀了。

    可现在,一同生活过的痕迹像是牢牢地扒在了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让牧听舟迟迟下不去手。

    正是他沉默的时候,眼前方才一直没动的青年忽地迈开了步伐,朝他走了过来。

    牧听舟霎时像受惊了的猫,猛地瞪圆眼睛,后退了两步。

    “你靠过来做什么”他喊道,“你自己不也听见了吗?”

    话一说出口,牧听舟像是破罐子破摔了:“这个世界分明不是真实的世界,你们的存在也不过是一团幻影。”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才能出去。”他嗓音颤抖,磕磕绊绊地说,那模样根本不像是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幽冥尊主,倒像是还未入道时的万鹿山二师兄。

    裴应淮点了点头:“我听见了。”

    他向来有种能将话全部堵死的能力,牧听舟一时语塞,想不出来为自己辩解什么,干脆摆烂。

    “那你过来做什么!是来让我杀的吗?”

    牧听舟怀疑自己此刻若是握着一柄匕首,会不会都要抖得拿不起来了。

    但是他没法,没法克制住,只要一想起暗室之中那血液四溅的场景,牧听舟就浑身发冷。

    他活了百年之久,大半生的时间都在跟着牧纹学习一些邪门歪道,自认为自己同那群滥造杀戮的魔修没什么区别,只有上万鹿山时心中的暴戾因子会歇息三分。

    甚至连那个时候的宋萧然都比他厉害多了。

    所以牧听舟不管怎么想,他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裴应淮要耗费这般心血来修复他的伤痕,甚至还瞒了那么久不让他发现。

    他开始有些惶恐起来。

    可抬起头来时,对上了裴应淮静若止水的眼睛,他狂跳的心脏倏地就安静了下来。

    他听见裴应淮又点点头说,重复道:“我已经知道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这里只是一处幻境。”裴应淮垂眸望着他,平缓地问,“既然你早就知晓这里只是幻境,可为什么拿剑的手还是抖着的呢?”

    牧听舟下意识地攥住了自己的右手腕,发现他的右手上正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抖得不成样子。

    他唇瓣微动:“我……”

    “想知道答案吗?”裴应淮又问他,“想知道另一个小世界的我为什么会选择救你吗?”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人就是同一个人。

    所以牧听舟茫然反问:“为什么?”

    裴应淮缓缓地道,“因为他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些,过得开心一些。”

    “他思来想去,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若是还不能为你做些什么的话,那不如就直接为你铺好未来的路吧。”

    牧听舟听不懂:“……你,你在说什么?”

    “牧听舟,你还不明白吗?”裴应淮说,“想对一个人好,想要帮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就像我想要你好,想要你开心,想要你摆脱过去的生活,想要保护你……”他轻轻开口,“想要带你离开。”

    “这些,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为你做这些,只是因为我想要这样做。”

    裴应淮摇摇头:“但这不能成为别人道德绑架你的理由。”

    少年不知在何时已经褪去了青稚,站在牧听舟面前时,已经得仰着头看他了。

    天边不知何时泛起了白肚,云霞之中透露出一抹赤色的光辉,倾洒在裴应淮的肩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牧听舟拎着剑,恍惚地站在原地。

    不知何时,周遭已经一片寂静了,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舟舟。”裴应淮轻声喊了他一声。

    牧听舟猛然回过神,察觉到眼前不断放大的俊朗面容,登时不知所措地待在了原地:“你——”

    可他等待了半晌,最后,那道陌生的气息倏然一松,滑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那道气息稍作停留,转瞬即逝,如梦似幻。

    牧听舟察觉到自己执剑的那只手被人轻柔地带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力道揽进了怀中。

    噗嗤一声。

    像是长剑刺入血肉之中发出的声音。

    天地间虚无一片,仅剩下了两道相拥的身影。

    师兄?

    第六十章

    意识逐渐下沉, 牧听舟觉得自己好似一条漂浮的扁舟,在荡漾的湖面上不知飘荡了多长时间。

    哪怕知道自己不能就此沉沦,但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与动作。

    水面盖过了他的鼻腔, 窒息般的溺水感让他忍不住地咳嗽着, 用尽全力向上游。

    直到——

    漆黑的湖面被一只手陡然拨开, 露出了仅存的一抹光亮,紧接着,他被那只手带着拽了上来。

    牧听舟猛然睁开双眸,紧接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方才溺水般窒息的感受还历历在目。

    他茫然一片,甚至还没有弄清楚目前的状态,一张熟悉的脸陡然凑了过来:“尊上,您醒了!”

    一下子给牧听舟吓清醒了, 他一巴掌呼了过去:“什么玩意?!”

    定睛一看,是祁萧然正捂着半张脸倒抽着气:“尊上,您这下手也忒狠了些。”

    牧听舟终于回过神来,率先吸引了他注意的是周遭一片狼藉的断壁残垣, 还有不远处轰然崩塌的一片废墟, 隐隐约约地能看见满地被碎石遮掩住的红纱。

    这标志性的红纱瞬间让牧听舟想起了这是哪里。

    他缓缓站起身, 望着眼前早已被夷为平地的城主府, 无言静默了半秒钟, 眼睛一闭又想晕过去。

    嗯,一定是他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

    要不然他离开前好端端的一个酆都城怎么能变成这副样子?!!

    祁萧然连忙上前:“尊上,您还记得幻梦阵中所发生的一切吗?”

    牧听舟:“记……得?”

    他细细地回想起来,却不知怎地脑袋里一片空白, 先前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像是被罩了一层薄薄的雾纱,看不清虚实。

    他的记忆被人动过了手脚。

    牧听舟蹙眉, 他想要更加细致地回想,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胸前的衣襟。

    可为什么……一想到这段记忆,就有种仿佛胸口都要撕裂开来的痛楚。

    他说不清也道不明,偏偏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即便大部分记忆被封锁,但他依旧能清晰地记得自己将牧纹脖子扭断的场景,他蹙着眉问:“牧纹在哪?他的神魂碎片带出来了吗?”

    识海之中传来了一丝动荡,是来自东粼的回复:“已经带出来了,剩下的只要将碎片融合便能彻底斩杀他。”

    牧听舟脑中却是一团糨糊,他甚至都想不清楚到底是用何方法破阵。识海之中传来了阵阵撕裂感,他强忍着痛楚,始终想要深入其中一探究竟。

    【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一闪而过,牧听舟猛地瞪大了眼睛,踉踉跄跄地推开了祁萧然:“裴……裴应淮呢?”

    “我入阵前将他留在了城主府,他去哪了?!”

    也就是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石块被搬动的声响,牧听舟倏地回头,一个闪身来到了石块动静的那片区域。

    只见在一片片块状碎石之下,偶然间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洞窟,亮光顺着缝隙间钻了进去,能看清其中正好容得下一个人。

    牧听舟抬手一震,碎石块块被搬开,露出了里面藏着的一个……人。

    牧听舟顿了顿,难得地错愕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块之下,李修缘掸了掸身上簌簌落下的灰尘,他依旧是胡子拉碴一片,身上的僧袍这一块破那一块缺,近乎衣不遮体,露出了精瘦结实的胸膛。

    看得出来是被打的很惨。

    李修缘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啊,你终于出来了,真是给我急死了。”

    他语调缓慢,根本看不出有一丝急切的意味,倒更像是随处找了个遮阳的地方就睡了进去,直到现在。

    牧听舟却懒得同他多废话:“裴应淮在哪里?”

    李修缘:“嘶,让我想想。”

    牧听舟面无表情,身后唰唰亮起了几道银光匕首,李修缘登时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气,一边狼狈地躲闪着袭来的匕首,一边小声嘀咕:“真不愧是师兄弟,两人二话不说就大打出手的毛病还真是遗传的。”

    “等等!我说,我说!”李修缘大声道,“聿珩现在在檀若寺!在檀若寺!!”

    牧听舟顿住了动作,缓缓地道:“……檀若寺?”

    他陡然间想起来什么,猛地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李修缘,问道:“他是不是,入魔了?”

    即便在幻梦阵之中的记忆被封存,但在阵中时不时被拉入与裴应淮神识交融的记忆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他回想起两人在识海之中交流时的场景,焦急地咬着下唇:“他是不是已经入魔了?他情况怎么样?李修缘,你说话啊!”

    李修缘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牧听舟一愣,是啊,他为何会这般着急。

    李修缘缓缓开口:“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场景吗?”他重新整理好衣物,随意地拿出一件外袍披在身上,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不是你早就想要的结果吗?”

    “裴应淮现在归无所依,就连九重天上都是想要同他抢夺盟主之位的人,他这般被你劫了回去,又堕入魔道,从此只能臣服于你的膝下,再无翻天之日。”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李修缘笑得露出了白花花的牙齿:“若我是你,就直接找机会,将他绑在身边再也回不去了,这不是更好吗?”

    “……”

    在这被夷为平地的场面下,周遭寂静一片,牧听舟静默了许久,才掀开眼皮瞅了他一眼。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所以,这就是裴应淮让你待在这里的目的?蹲守在酆都城那么长时间,第我一眼见面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

    “我和他的事,还轮不到外人置喙。”

    李修缘一愣,看着青年明显露出不是悦的神色,忽地狂笑起来,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你们,你们真的一绝。”

    “确实,你猜得不错,是裴应淮让我在这里等你出来的。”李修缘上前两步,亲昵地勾住了牧听舟的肩膀,“好师弟,在幻梦阵里有没有看见师兄?”

    “滚远点。”牧听舟拂开他的手,言简意赅道,“裴应淮到底在哪?”

    李修缘却说:“这次没骗你,真的在檀若寺之中,若你想见他,便随我来吧。”-

    牧听舟跟在李修缘的身后,一抵达檀若寺他便迫不及待地问:“我的人呢?”

    李修缘道:“诶,先别着急,要不要来块烧饼,肉馅的,很香。”

    牧听舟冷着脸,就差拔出东粼来与他当面对峙了。

    很明显地看出李修缘有意要拖延时间,他的内心更加焦灼了。

    他向来与李修缘关系疏远不错,但裴应淮相反,李修缘话多,哪怕是一个人也能逼逼叨半天,只有他对着裴应淮那张冷脸还能一刻不停地说下去。

    李修缘算是裴应淮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了。

    就是因为这样,就连他都想要拖延时间,牧听舟瞬间心里开始上下起伏了。

    他越焦灼,就越想看到人安然无恙。

    李修缘品着茶,眼神却不断地飘向外面,很显然是在等待着什么。

    牧听舟干脆席地而坐:“我不在的时间里,酆都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那两个属下呢,他们如何了?”

    李修缘摸了摸胡茬:“说起来,这事还得跟你说道说道。”

    “你应该已经知道牧纹将自己的神魂切割成两部分了,一半躲在了幻梦阵中,而另一半……应该就是在你那其中一个的下属身上。”

    感觉自己说得有些吓唬人了,李修缘赶忙补充:“不过没事了,聿珩先前已经下令让我将这两人抓进狱牢之中,怎么说都不让我先动手。”

    牧听舟怔愣片刻,反应过来,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这是在帮他保人呢。

    “那,那他可有受过什么伤?!牧纹这人虽然修为大不如从前,但裴应淮不是已经失去修为了吗?”牧听舟急忙问道。

    李修缘闻言又被茶水呛了一口,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压下惊,瞥了眼牧听舟的表情,心里叹了口气。

    他问道:“在你眼里,裴应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有什么可问的?你方才不也说了,他现在手无寸铁,身上又没留护身法器,要真的跟牧纹对上了,跑都来不及跑。”

    李修缘饮下口中的茶,回想起裴应淮前些日子手撕牧纹的那副模样,又想到自己这身还没痊愈的伤。

    ……

    他能怎么办,他只能长叹一口气。

    李修缘站起身,喟叹一句:“算了,过来吧。”

    “你不是想见裴应淮吗?我带你去。”

    两人走过了长长的回廊,牧听舟敏锐地发现在回廊的内壁上贴满了镇压似的符咒,他越走越是心惊,暗暗攥紧了拳头。

    终于,率先带路的李修缘停下了脚步,他手中拎着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灯笼,站定在了一扇铁门前。

    李修缘一边推开门,一边随意道:“噢,你方才在墙上看见的那些符咒,都是我随手画的,没什么效果。”

    铁门发出了吱啦一声,微弱的光芒顺着缝隙钻了进去,照亮了整片本就不大的暗室。

    牧听舟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的视线越过李修缘的肩膀,然后,霍然顿住了。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在急速冻结,呼吸蓦然一沉,心脏高高悬起。

    那盏灯笼并不是很亮堂,在这本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却让牧听舟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墙壁上牵制着盘根错节的,犹如蛛丝网般细碎的锁链。锁链的上方光滑沉寂,末端连接着钉子深深地没入了周遭的石壁之中,哪怕牵动一分一毫都会传来撕扯般的痛楚。

    而在这一根根锁链汇聚的位置,吊着一个人。

    他紧闭双眸,岿然不动地端坐着,身躯挺拔,单薄的衣衫上却印着几道不明显的暗色,像是血的颜色。

    熟悉又冰冷的风雪气息飘入牧听舟的鼻腔中,融入到他的骨血里,烧得他感觉自己七魂六魄都在颤抖。

    牧听舟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惶恐地,又茫然地喊了一声:“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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