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存的记忆
第六十一章
李修缘在旁边凉凉地说了一句:“他听不见的。”
他看着散落了一地的佛珠, 叹了口气,上前正准备俯身将佛珠拾起换一个新的,抬起头时, 冷不丁地对上了裴应淮幽邃如墨般的黑眸。
“……!”李修缘被吓了一跳, 讪讪一笑, “哦,你醒了啊。”
裴应淮淡漠的目光掠过了他,定定地望向了他身后早就愣在原地的牧听舟。
青年步履匆匆,刚出幻境后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檀若寺, 那身赤袍也不像样子了。
熟知牧听舟的人皆知,他这个人虽然平日里看上去不拘小节,但实际上包袱比谁都重。
这般想着,裴应淮的眸光柔和了几分, 他开口喊道:“舟舟。”
哪怕是再微小的动作都能牵动锁链,撞击在一起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牧听舟一惊:“你醒了?!”
他匆忙上前,半道却又止住了步伐,表面上竭力保持着镇定, 动作却有些慌了手脚。
“这个……该怎么解?”牧听舟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完后还不忘维持自己心狠的人设, 强装镇定道, “谁让你在我的奴宠身上穿这么多锁链的?”
“哪怕是他如今堕魔了, 要死了,也只能死在我的他地盘上。”他恐吓道,“赶紧把这玩意解开,看着多碍眼, 否则我现在就直接踏平整个檀若寺。”
李修缘是为数不多不吃他这套嘴硬的人,他果断拒绝:“不行, 檀若寺中的阵法可以助他压制心魔。”
若是这般同牧听舟去了幽冥,那岂不是直接放任他肆意生长?!
谁知,裴应淮竟然稍稍动了动身子,那串锁链顿时发出了不小的动静,身上的被锁链穿过的伤口眼看着又开始渗血,给牧听舟吓得眼睛都瞪圆了:“赶紧解开啊!”
李修缘:“……”
他扭头望了眼裴应淮,后者回以静静的注视。
就在牧听舟气得真要去踏平檀若寺后,李修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行吧,你俩干脆就这样一前一后折磨死我吧。”
随着灵力的瓦解,这一条条沉重的锁链之上陡升起丝丝缕缕的白烟,最终消失殆尽。
牧听舟这才发现,裴应淮身上那些被锁链贯穿的伤口其实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但他还是垂眸,上前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余光似有似无地落在方才还在渗血的伤口上,语气有些不太好:“李住持,你留下这些伤口是故意来挑衅的吗?”
李修缘只好拿出一瓶伤药,递了过去。
牧听舟接过,打开闻了闻,神色还是有些不善:“一个三品丹药,来打发叫花子呢?”
李修缘差点跳脚。
你要不要看看那到底是什么程度的外伤!!一个三品生骨丹都没有办法满足你的需求吗!!
他刚想开口反驳,可惜却直直地对上了站在牧听舟身后那人的目光。
裴应淮神色依旧冷淡,他一声不吭,被牧听舟牵着手腕站在他的身后,乖巧得不像话。
只是那道无声地威胁的目光,迫使着李修缘只能忍气吞声,一脸肉疼地拿出了九品生骨丹递了过去:“这样总行了吧?!”
牧听舟看了眼,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完事之后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李修缘。
李修缘这个时候已经巴不得他们走得越远越好了:“看我干嘛?!你还要干什么!”
牧听舟毫不客气地伸手,掌心朝上,言简意赅道:“佛珠。”
李修缘:“……”
李修缘怒气冲冲地去拿新的佛珠,又努力冲冲地赶回来,啪地一下甩在牧听舟手上:“赶紧滚赶紧滚。”
牧听舟终于满意了,带着裴应淮就要离开。
李修缘冷不丁地从背后道了一声:“聿珩。”
“记得来找我。”他脸上即便是挂着吊儿郎当的笑,眼中却是极为认真,“如果有不对劲了,一定要来找我。”-
这一路上,裴应淮都特别安静,任由牧听舟牵着,摆弄着。
他身上的外袍上满是凝固的血渍,就连牧听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紧皱着眉头将他的衣物褪去,重新换上了新的。
牧听舟动作轻柔,神色难掩的全是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将里衣褪去后,原本肌肉线条流畅又好看的躯体上被这几处贯穿伤破坏了完美性,一眼看上去触目惊心。
牧听舟指尖轻柔地抚上了这些伤口,喉咙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都是李修缘干的?”
裴应淮摇摇头,看着他这副模样,忽地就有些后悔这些伤口被他看见了。他的体温从入了魔开始后便不像从前那般冰凉,温热的指腹摁在青年泛红的眼尾上,他俯身凑近,仔仔细细地盯着他那双水亮亮的赤瞳。
“嗯,看起来精神不错。”他轻笑一声道。
牧听舟耳朵一热,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想要将他甩开,却始终顾忌到他的伤口,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裴应淮□□着上身,并没有接过他手中干净的衣袍,反倒是执起牧听舟的手,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腰腹上的那道剑伤上。
他眼睛紧紧地盯着牧听舟,似是漫不经心地道:“师弟,你说……李住持先前送的那九品生骨丹,能不能将这里的伤疤也祛除?”
指尖触碰到灼热的温度和硬邦邦的肌肉,牧听舟不由自主地蜷缩着手指,闻言他瞪着眼睛抬起头,凶巴巴地威胁:“你敢?!”
“你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你别拉我,放开——”
牧听舟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只能羞耻地低声呵斥。
谁知,裴应淮竟然真的放开了。
牧听舟心中还来得及感受那隐隐约约的失落,就见面前的那人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烛火微弱的光,长睫扫下一片阴影。
一股莫名地压迫感骤然袭来,牧听舟呼吸一窒,就见裴应淮动作轻柔地替他将一身脏兮兮的外袍褪去了。
紧接着,他退身一步,又退回了安全的位置,垂着眸轻声道:“我服侍您沐浴。”
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牧听舟陡然瞪大眼睛:“等——”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裴应淮一下子拽着手腕,拽入了池水之中。
两人的位置正处于幽冥后山,那些有一道泉眼,前些年被牧听舟打通了密道后,如今泉眼之中能流出镇定魔息的温泉。他害怕裴应淮这副样子日后会魔气紊乱,便第一时间带着他来到了这里。
后山之上空无一人,在这一片的寂静下,落水的声音尤为得清晰。
牧听舟猝不及防被拽入了水中,长发散落在池面上,鬓角的碎发都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他心底一团恼火,还没来得及厉声斥责,抬眸撞入了裴应淮微微含笑的双眸中。
不知怎的,他内心那团还没烧起来的火,噌地一下就被浇灭了。
牧听舟有些狼狈地抹了一把脸,眸光闪过一丝狡黠,趁裴应淮不备哗啦一声也将他拖下了水。
拖完又开始面无表情地想,回头还得再上一次药。
裴应淮落入了池中。
雾气缭绕,在朦胧的雾色之中,精瘦的躯体一览无余,水珠顺着优美的肌肉线条滑落至水中,有几滴顺着脖颈的弧度积在锁骨的凹陷处,氤氲的雾气衬得他眼眸深沉。
不知是不是不经意的,裴应淮落下时,恰好伸出指尖勾住了牧听舟的小指。
不断有水滴落入了池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牧听舟心情并不平静,又像是贪恋这来之不易的温热触感,他并没有甩开裴应淮的手,相反,他干脆欺身而上,上前进了一步,两人之间仅仅隔了半臂的距离。
牧听舟歪着脑袋:“师兄,怎么我一不在,你就变成这副狼狈样了?”
“上一次是我闭关时,这一次是我入阵时……再这样下去,我都要以为师兄是离不开我了。”
裴应淮唇瓣微动,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应响,抬手将牧听舟脸侧的一抹灰黑给拭去:“幻境之中,度过了几年?”
小世界之中的时间对流并不相通,幻境之中的十几年,但在这里有可能只度过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牧听舟干脆趴在池边,舒舒服服地享受着裴应淮伺候,懒懒地道:“几年?不太记得了。”
“师兄呢,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原本以为裴应淮也会像他这般敷衍应答,谁知裴应淮手上的动作顿住了,牧听舟正疑惑着转头,却见他认认真真地开口道:“不好。”
他重复了一遍:“不好,很担心你。”
“所以,下次不要这般冲动了,好不好?”他温声问道。
牧听舟是个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他忍耐着莫名的羞耻,别扭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你好好说话。”
总是这样用一种柔和的声音,搞得别人还以为是在哄孩子呢。
好不容易事情告了一段落,牧听舟长吁一口气,浸泡在温热的池水中,像是被随意摆弄的一条咸鱼。
“说起来,我还在幻境之中遇到师父了。”牧听舟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打了个哈欠,“师父在幻境里好像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诶师兄,你说他老人家有没有可能,没有坐化飞升?”
裴应淮应道:“嗯,那他最有可能待的地方就是万鹿山了。”
“你想不想回去一趟?”
“回哪?”牧听舟掀了掀眼皮,“万鹿山?算了吧。我现在看见九重天的那群人头就大,真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忍得下来的。”
裴应淮安安静静地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幻境之中的事情,他掌心微微发热,任劳任怨地替牧听舟按摩着发酸的肩膀。
牧听舟又沉默了两秒钟,随后声音模模糊糊地问道:“怎么,你想回九重天了?”
裴应淮一愣,但牧听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又兀自说道:“……确实,你身上的伤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最后还差一味药引就能重新修炼了,想回去也正常——嘶。”
肩膀上骤然传来了一阵酥麻感,牧听舟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倒抽了一口凉气:“你轻点!”
裴应淮的道歉毫无感情:“抱歉。”
在牧听舟看不见的背面,他眸色深沉,眼瞳漆黑,仿佛透不进一丝一毫的光线。
他的嗓音清冷,与平日里毫无两样:“舟舟要把我送走了?”
什么玩意……这句话莫名有些歧义,让牧听舟皱起了眉头,想都不想便冷声道:“怎么可能?”
他只手划动水面,干脆转过身,微昂起下巴:“我的意思,即便是你有意回仙盟,如今看来也绝无可能了。”
“你可别忘了,你已经入魔了。”牧听舟唇角扯开一丝讥讽的笑,“九重天是不可能让一个魔修执掌仙盟大权的。”
裴应淮唇角微勾,弯了眉眼:“嗯。”
“我知道的。”
终于将这一身疲惫冲刷了个干净,牧听舟披上浴袍,带着裴应淮回到了朱颜殿,丢给他一个干净的毛巾,颇为嫌弃道:“赶紧把身上的水擦擦干净,就你这副小身板一吹夜风,明儿准得发烧。”
谁知裴应淮接过毛巾,反倒是盖在了牧听舟的脑袋上,细心又仔细地将他发尾沾湿的部分给擦干,随后才将身上的水给擦拭干净。
牧听舟轻哼了一声,心道还算识相,不枉他待会还得耗费精神力替他压制心魔。
烛光摇曳,朱颜殿的门啪嗒一声被长风捎带着关上了,内屋中除却衣物摩挲的声音,一片寂静。
牧听舟披着单薄的外衣,身上隐隐约约散发出昙花的幽香,如月色般皎洁的银发顺着身体的弧度悄然滑落。
他轻轻一推,轻而易举地将裴应淮推在了床榻上。
细长的锁链交融,啪嗒一下,落扣在了裴应淮的腕骨上。细链清脆悦耳,宽松的同时也没法男人轻易挣脱,内圈还带着一圈毛茸茸,确保不会将他弄伤。
裴应淮一愣。
牧听舟微微眯起双眼,猩红的赤瞳中沉沉一片,他俯身而上,撩起衣袍半跪在裴应淮的身侧,凑近。
他轻吐出来的气息拂在裴应淮的脸上,瞬间让男人喉咙一紧,瞳孔骤缩。
“舟……”
“嘘,师兄,我先说。”牧听舟手中的链子倏地缩紧,食指立在他的唇边,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他歪着脑袋,忽地笑了,指尖勾着细链把玩。
“师兄,说起来我还有个小小的问题。”牧听舟露出苦恼的表情,“自打幻境出来之后,我一直觉得幻境中的记忆有些模糊,好像是有什么人将这段记忆给封锁起来了。”
“师兄你说,那个人是谁呀?”
惩罚时间
第六十三章
裴应淮面不改色, 在昏暗之中静静地望着他。
沉默自两人之间蔓延开来,须臾后,他才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我。”
得到了确切的答复, 牧听舟心底终于松了口气, 他忽地看见裴应淮右手的腕骨上空空如也, 眨了眨眼问:“李修缘给你的佛珠呢?”
可裴应淮这回沉默了片刻也没有应答。
牧听舟也懒得同他废话那么多,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压制天性的玩意,丢了也好,省得碍眼。
青年长腿跨着有些酸胀, 干脆就地坐在了裴应淮的腿上,身体懒洋洋地趴在他身上。
身下的肌肉骤然绷紧,头顶传来了一声闷哼,像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牧听舟轻啧了一声:“我沐浴过了,身上干干净净的,别跟我扯什么你有洁癖。”
“能力不大,臭毛病还不小……”牧听舟嘀咕一声, 还是翻身躺了下来, 只是手中依旧抓着细链不放。
疲惫卷席而来, 身旁又有个“大暖炉”, 他软骨头似地瘫在软乎乎的床榻上, 瞌上双眸,长吁了一口气。
熟悉的气息似曾相识,萦绕在牧听舟的身旁,他昏昏欲睡, 脑海中不自觉地忽然闪过一丝碎片般的记忆。
在那段记忆中,他缩在被褥里, 双目紧闭,而早已成年的另外一人躺在他的身旁,一只手轻柔地拍着他的肩膀。
他迷迷糊糊地推搡了一下身旁的人,红纱落下,身旁的青年俯身,像是轻笑了一声,俯身,鼻尖相对……
牧听舟心跳骤停,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扭过头来时,裴应淮正看着他。
他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随手一辉,细链便化为雾气,微抬下巴:“你——”
“出去!”-
裴应淮虽然不知为何,但他还是乖乖地被赶出了朱颜殿。
身后传来了一声闷响,朱颜殿的大门在他面前紧紧地合上了,惊起的齑粉簌簌落下。
裴应淮抿了抿双唇,刚想抬起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宇间闪过一抹郁色。
他转过身,白袍一拂,看见不远处的月影树下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裴应淮抬步朝他走去,淡淡道:“别在这里,他会发现。”
李修缘欲言又止,闻言叹了口气,站在原地斟酌了很久,眼看着裴应淮的身影已经远去,连忙跟上。
临走之前,他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
空旷寂静的月空下,朱颜殿的大门被打开了一道缝隙,银发青年穿着单薄的衣袍站在门前,发现外面空无一人后微愣,垂了垂眼眸,又等待了些许的时间才转身走进内室之中,将大门轻轻掩上了。
月色太暗,再加上李修缘有意隐藏,根本无法发现他的行踪。
李修缘下山走去,心中叹息了一口气。
他同裴应淮站在树荫下,支起一道屏障,将两人一同与外界隔开。
结界一展开,李修缘便开始急切地问:“佛珠呢?先前让你戴在身上的佛珠呢?”
裴应淮退后一步,倚靠在树干下,瞥了他一眼:“收起来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修缘脸色很差,他忍了又忍,道:“先前没有机会同你说,但是聿珩,你自己要想清楚,你现在的情况根本不适合待在这里。”
“幽冥是魔修的起源,地火之上烧了千千万万年的魔息,你先前不是知道的吗?!”
他在说到某个词的时候,声音忽地变得模糊,但裴应淮却清楚地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倘若你重蹈覆辙,那你耗费半身性命换来的机会又怎么办,那些被你拯救了的生灵又该怎么办?”李修缘语气急促,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
而在两人的头顶,不知何时已经汇聚了层层黑云,转眼间雷光划破长夜,天空像是被撕裂开了几道口子,狂风铺天盖地地卷席而来。
像是敲响的警钟,无声地警告着。
李修缘不管不顾,继续道:“不周山秘境很快就要重新开启了,幽冥地火的裂缝会越来越大,你要好好想清楚,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大颗大颗的雨珠倾盆而下,一道闪电霍然划破天际,大雨倾盆而下,瞬间将地面打湿一片。
裴应淮垂眸,长睫掩下眼底一闪而过的一丝烦躁,他语调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李修缘,我现在早就不是什么仙盟盟主了。”
“我耗费半身性命回来,为的也不是你口中的天下大义。”裴应淮冷声道,“我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好他安危,对我来说这就足矣了。”
他像是有些疲惫地拧了拧眉:“若是还想来找我搞一些拯救世界的戏码,那就请另寻高明吧。”
“你……”李修缘叹了口气,“哪有这般容易的。”
“整个天上地下,只有你一个是祂亲手挑选出来的,这还不够清楚吗?”
“只有你,聿珩——我,或者说牧听舟,哪怕是你的师父扶柳剑尊,都不行的。”李修缘郑重地道,“所以你才早早地剥离了七情六欲不是吗?”
雷云翻滚,混杂着滴落的雨声越来越大,近乎盖住了李修缘苦口婆心一样念叨的声音。
“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我先带你去压制心魔,只要等完全将其压制下了,你就可以再次回到仙盟了。与其日日夜夜地待在幽冥,魔息总有一日会侵蚀进你的身体里,还不如现在就同我回去!”
“——况且到那个时候,你失控难保不会伤害到他,聿珩,你难道想要牧听舟也重蹈覆辙吗?!”
雨点滴落在长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头顶咆哮着的雷云似乎停滞了一瞬,与此同时,李修缘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清晰地看见裴应淮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僵持。
李修缘心中一喜,只觉得有戏,刚想再度上前一步劝说,余光却闷猛然扫见了一抹银光。
他倏然间转过头,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一个赤袍青年,散落在身后的银发猎猎飞舞,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打湿。
青年手中执着剑,见李修缘悚然地望来,他勾起唇角,眼中一片森然的寒意:“李住持,怎么不说了?”
“说呀,继续说呀,让我听听。”
他的眼神像是冰冷的利刃,一寸寸地划过李修缘,最终停落在了裴应淮的身上。牧听舟忽地开口,语气又变得十分轻柔:“师兄,你要走了吗?”
牧听舟漂亮的赤瞳中浮起一丝雾意,他竭力压下喉间的涩意,又问了一遍:“裴应淮,你是不是要走了。”
裴应淮眉头紧皱,目光落在了他赤足站在硬石块的那双白皙的脚上。
他孤身站在那,身姿笔挺,分明只有一个人,却好像能凭借着一人支撑起整个天地。
周遭的气氛冻结到了冰点。
李修缘头皮一阵发麻,只感觉到阵阵刺骨的剑意悬挂在他的头顶,在盛怒之下的牧听舟,他甚至也拿不准自己能有几分把握。
于是他只能僵硬着身子,暗戳戳地道:“你说点什么呀!”
他不是你师弟吗?!
你平日不是最会哄人的吗,先把人稳住了再说啊!!
双方好像僵持住了,谁也没有先开口。牧听舟拎着东粼剑,目光冷冷地盯着裴应淮。
终于,半晌后,裴应淮动了。
他垂着眸,上前一步,声音古板无波:“是。”
笃定的语气伴随着剑声荡漾开来,在李修缘骤然猛缩的瞳孔之下,牧听舟足尖一点,剑光踏着落叶直直地袭来。
李修缘只好狼狈躲闪,他至死都不明白为何裴应淮要这般回答,这不分明是让牧听舟的怒火烧得更旺了吗?!
抽空之余,他匆匆退身,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裴应淮,却意外地撞入了他漆黑一片的眼眸中。
李修缘恍然才明白,自己是被摆了一道。
他咬牙切齿,分神之余被一道剑气刺中了肩膀,阴冷的魔气顺势钻入,冻得他浑身一颤。
牧听舟森冷的声音倏地在他耳边响起:“李住持,你说,你今日还能活着回去吗?”
他紧握着剑,只感觉到理智像是要被这满腔怒火给尽数烧干了,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杀了他。
李修缘体内的魔气肆意乱窜,他踉跄着退后两步,看着眼下招招致命的剑法,手腕一翻,一串古朴的佛珠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他心念一动,刚想要念起咒法,双唇微张,却陡然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这是——万鹿山特有的禁言咒!
紧接着,他的掌心一阵剧烈的刺痛传来,李修缘疼得面色泛白,不敢硬撑,反手就将那串浮起咒文的佛珠给收了回去。
这一细节被牧听舟清晰地捕捉到了,他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的裴应淮,冷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下杀手。
若是将李修缘逼急了,对他也并无益处。
裴应淮的这一举动,像是将牧听舟的理智强行从边缘拉了回来。
他站定在李修缘的面前,冷冷地一撇唇角:“滚吧。”
李修缘这才缓了口气,站起身,衣袍上已经尽是剐蹭到的剑伤。他临走之前,转过头来,深深地望了裴应淮一眼。
随后,才又叹了口气,离开了。
这天空中的雷云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天气又变成了先前的那副模样。
“牧——”
男人低沉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漫天锁链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一阵哗然的声音之后,牧听舟在眨眼之间便用细链将裴应淮的四肢捆绑住,巨大的压力迫使他跪了在地上。
他修长的指节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道勾着男人的下颌抬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下面,就是我对师兄的惩罚时间了。”
入魔的影响
第六十四章
绿荫交错着藤枝, 顺着倾洒而下的一片晨光映照在地面上。红纱幔帐之下隐约露出了几条细链,在秋风之中轻微的吹拂,彼此错落地交织在一起, 像是无声之中精心布置的牢笼, 静谧的表状下暗藏汹涌。
牧听舟幽幽地睁开双眸, 偏头朝远处望去,这才恍惚地发现自己好像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他足足在床榻上呆了有两三秒后,而后猛然回过神,下意识地朝身旁摸去。
随着他动作的幅度, 银色的细链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是裴应淮。
他先前微瞌着双眸,倚靠在墙边, 听到动静后才睁开双眸,指尖触及到另一片触感后蜷缩了一下。
“师兄,早,看起来你休息得还不错?”
青年刚睡醒, 嗓音中还带着一丝喑哑, 懒懒散散地靠在床头, 眼眸微垂, 狭长的眼尾带着几缕未散去的红晕, 似有似无地睨着身旁的男人。
在他的身边,男人的四肢上绑着灵力幻化而成的锁链,四条细链在尽头处汇聚成一个银质手镯的模样,牢牢地圈在了牧听舟的腕骨上。
若是在半夜裴应淮一有什么动静, 他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可惜没有。
他甚至是一觉睡到了天亮,在此期间来一点动静都不曾察觉到, 明明只要裴应淮哪怕挪动一下身子,他身上的那些细链定会吵醒牧听舟。
他侧目望去,身旁的裴应淮并不像是曾在九重天上正襟危坐般打坐的姿势,反而一条腿屈膝,另一条腿随意地伸直,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随性的意味。
牧听舟心底腹诽,看起来入魔确实对裴应淮影响不小。
“去,给我拿衣裳。”他伸出足尖,勾了勾裴应淮的衣角。
后者睁开双眸,精准无误地捏住了他肆意作乱的脚踝。
“干嘛?”牧听舟挣了挣,蹙起眉头,低声警告道,“别忘了,你现在还在惩罚期间,最好给我识相一点。”
裴应淮从善如流,松开了他的脚踝,指尖若有若无地捻了捻还残存的柔软触感,视线微垂,落在了他净白腕骨上套着的那圈银质手镯之上。
牧听舟抬手晃了晃,长袖自然垂落,雪白细嫩手腕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被银质手镯压出了一圈淡淡的红痕,衬得有种凌虐般的美。
“有这个玩意在,你就别想跑太远。”他嗤笑一声,“师兄,先前总是给你好脸色,搞得自己开始有些分不清自己的地位了是吧。”
他轻哼一声:“还想跑?没那么容易。”
“去,替我更衣。”
赤红色的长袍被随意地丢在一旁,裴应淮捡了起来,回过头时便看见青年站在他的身后,双手展开,衣袍凌乱地披在他的身上,露出了漂亮精致的锁骨线条,衣袍之下是若隐若现的修长脖颈。
裴应淮喉咙一紧,攥紧了手中的长袍,垂眸淡声开口:“舟……”
牧听舟应声打断:“喊舟哥。”
他脸上却挂着顽劣的笑,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明目张胆地占着裴应淮的口头便宜。
这还是他曾在万鹿山称王称霸一方山头时,师弟师妹们喊他的名字。
裴应淮难得地卡顿了半秒,随后很快入戏:“……舟哥,临行前要不要沐浴一下。”
牧听舟心底飘飘然,强行忽略掉心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耻,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行,去打水吧。”
银镯微闪,那牵着的细链随之放长,让他能够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去打水。
他跷着二郎腿坐在床榻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挽起长袖,弯下腰开始忙活。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成年之后的裴应淮像是这般沾染上人间凡尘的烟火气息,平日里的他都是端着一副模样,浑身上下写满了生人勿近。
牧听舟心念一动,忽地出声:“师兄。”
裴应淮一顿,起身,手上滴答着水滴,回过头望了他一眼。
“……”牧听舟道,“没事,水热好了吗?”
裴应淮就着干毛巾将湿漉漉的手擦干净,抬步朝他那里走去,替牧听舟将皱巴巴的里衣褪下,手指无意间拂过了柔软的发丝。
他低垂着眉眼,感受着身前的青年朝着浴桶的方向走去,发丝从指缝中悄然划走,他定定地站在原地。
牧听舟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正想喊他过来替自己洗头发,就见裴应淮狭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他登时玩兴大发,语调故意拖长:“师兄——”
他三两步上前,只身单薄地裹了一件浴巾,上半身却裸|露在外,腹肌曲线柔和又结实,双腿笔直修长,俯身凑到裴应淮的面前:“师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我自己动手吗?”
裴应淮别过脸,声音淡漠:“我去取皂角。”
白色的雾气弥漫在整个内屋之中,陡升而起的水珠在空气中氤氲着驱散身上的倦意。
牧听舟短暂地收起了那些细链,但银镯并未摘下,半身浸入温度适宜的池水中,喟叹了一句。
两人身高有差,裴应淮只能跪在他的身后,轻柔地执着几缕银色的长发,将其浸在水中打湿,沾上皂角揉搓着,手法娴熟。
牧听舟舒舒服服地躺在浴桶中,闭着眼睛回想起曾经的裴应淮也像是这般给他洗过头发。
汗水混杂着池水从他的胸前缓缓滑落,牧听舟半躺着睁开眼睛,恰好看见裴应淮眸中一闪而过的一抹深沉。
随着男人微屈的脊背,一缕黑发垂落了下来,牧听舟顺势抓住这缕黑发,手上稍稍使劲,裴应淮便被拽得更近了些。
牧听舟细细地打量的他,一时间谁都没有率先动弹,半晌后,他倏然开口问道:“师兄,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生了心魔?”
不知是不是他的眼神太具有侵略性,裴应淮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淡淡道:“一些陈年旧事。”
牧听舟自然是不信,却没有再继续逼问,因为他知道这样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回答。
埋在这两句话下短暂的针锋相对在裴应淮起身后结束,他拿出干毛巾,将牧听舟被打湿的发丝一缕一缕的擦拭干净。
在牧听舟出水的那一瞬间,灵力幻化而成的细链再度出现在裴应淮的四肢,叮叮当当的动静霎时响起。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裴应淮的脸色,见他依旧面不改色,心中冷笑了一声,刚想开口嘲讽,就被几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进。”
祁萧然推门而入,看到内屋之中的场景,顿了一下,脸上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他道:“……九重天的人来了。”
牧听舟原先犯着懒,闻言后支棱起来:“巧了,我正准备找他们呢,没想到先给他们找上门来了。”
一看他这副跃跃欲试想要开干的样子就知道他是误会了,祁萧然拧了拧眉心,试图解释:“来的应该不是仙盟的人……是一个,小孩。”
牧听舟眉毛一挑:“小孩?”
他细细回想了一下,确实自己不认识什么小孩:“算了,去看看。”
他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未干的发丝从裴应淮的手中滑落,走了几步后才回想起来,转过头对还拿着毛巾的裴应淮道:“师兄,那就劳烦你收拾一下,继续在这里等我了。”
“我可不想回来的时候看不见你人,知道了吗?”
然后随手将门关上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裴应淮还保持着方才给他擦头发的姿势,他缓缓地放下手臂,很久之后,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祁萧然说的是小孩,结果还真是个小孩。
牧听舟不像裴应淮,他天生对人敏感,只要是交谈过的基本上都能记得七八。
所以他自然也就记得,面前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就是当初跟着他爹一起试图闯入幽冥带走裴应淮的那个少年。
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乐浮霁?
幽冥殿前,少年孤身一人站在门外,腰间别着万鹿山的玉牌,脸色苍白,一看就是不适应空气中弥漫着的魔气。他时不时地偏过头,伸着脖子四处张望。
那憔悴的模样看上去,再待上一段时日估计就得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祁萧然瞥了眼身旁的青年,见他蹙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醒道:“再不出去,这小孩儿可能要倒在前面了哦。”
“到时候若是他晕了,事情岂不是要更麻烦了?”
牧听舟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板着脸道:“我觉得你说得对。”
他只手一挥,一道屏障便落在了下方乐浮霁的身上。
乐浮霁只觉得忽地一阵清爽,经脉之中那股隐隐的刺痛感甚至也消失不见了,转头一看,就看见了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两个身影。
他眸中一喜,随即想到了什么,又很快暗淡了下去。
牧听舟只觉得莫名其妙,低声问道:“他跑过来干什么,这才多大的年岁,及冠了没有,家里的人呢?”
“……”祁萧然委婉地应答,“他爹是乐阳洪。”
牧听舟:“……”
终于想起来了。
他轻咳了一下,脸上一闪而过了尴尬的情绪,但很快又端好了架子,站定在乐浮霁的面前,冷声道:“有事?”
“先说好,你爹不在我这里。”牧听舟毫不客气道,“所以你找我求情也没有用。”
眼看着少年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祁萧然扶额直摇头。
乐浮霁眼下一片青黑,他连着奔波了数夜才勉强赶到了幽冥,原本身上灵力本就耗损严重,又在这么浓厚的魔气之下站了这么久,若是旁人早就支撑不住了。
可他还是硬挺挺地坚持到了现在。
他张了张口,声音干哑,却异常坚定,眸光直直地望向了牧听舟:“我这一次来,是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
他猛地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下,在目瞪口呆的两个人面前响亮地磕了一头。
额间溢出了血丝,乐浮霁也一声不吭,死死地咬着牙:“第一件事,是为我父亲的举动,给牧尊上,还有仙尊大人道歉。”
“我父亲妄图谋权篡位,暗地里与魔主勾结,不顾外人生死硬要挑起两界仇战,其间多次试图对仙尊大人赶尽杀绝,罪无可恕。”
少年猛地抬起头:“我无颜反驳,自然不会替他求情。”
“但还望牧尊主能将我父亲交给九重天处置,作为交换,我带来了另外一则情报——”
“不周山秘境即将开启,若是尊主同意,我愿将目前持有的半张秘境地图交予给尊上。”
他吐字清晰,一字一句道:“如若尊上有心,不仅在其中可以找到炼化幽冥地火的圣焰,更能找到治好仙尊大人剑骨的药材。”
幽冥地火常年沸腾,近乎将半边世界都能吞噬,而裂缝也在日渐增大——但千算万算,牧听舟都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能从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口中道出。
牧听舟神色猛地一沉,声音不怒自威:“小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乐浮霁不卑不亢:“绝无戏言。”
牧听舟盯着他半晌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这小孩是完全没有继承他爹一丁点计谋划策的能力,一眼望去只能看到满满的死心眼……
他一向对于这种一根筋的热血少年没什么办法,挥了挥手,让祁萧然先带着他下去了。
他思忖片刻,想来想去能找到讨论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踌躇了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转身朝着朱颜殿走去。
可还未走进内院之中,银镯上便隐隐传来了一些急促的动静,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着他。
牧听舟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他加快脚步,走到拐角处时不知从哪伸来一只手,强硬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他心下一惊,手中已然幻化出一柄匕首,条件反射地朝着暗处的方向刺去。
随后,猛地顿住了。
眼前的男人微喘着粗气,眼眸暗沉一片,额间豆大的汗珠滴落,唇色也苍白一片,身上却散发着骇人的气息,攥着牧听舟的手力道非常的大,
——就像是被入侵了地盘的野兽,瞳眸中猩红一片。
牧听舟有些茫然地握着匕首,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师兄?”
压制心魔
第六十五章
牧听舟瞪圆眼睛, 一副受惊了的表情,但还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匕首收了回去。
裴应淮将他控制在双臂之间,眼眸深沉, 宛若旋涡一般, 他面色苍白, 额间布满了汗珠,眉宇紧蹙,看这样子就是在遭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一触碰到牧听舟,眉宇便舒展开, 但依旧紧抿着唇瓣,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这模样,有些像是盯住猎物的野兽,出现在裴应淮身上让牧听舟极其陌生, 心脏一阵狂跳。
“……师兄?”
裴应淮闻声凑近,鼻尖动了动,似是感知到他熟悉的气味,一下子就将人带进了怀中。
胸膛紧紧相贴着, 牧听舟这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他体温的不对劲, 赶忙伸出手, 抚上了他的额头。
而后轻啧了一声, 收回了手。
这烫得有些离谱了吧?!
“我就走了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 你怎么就成这副样子了?”
牧听舟嘀咕了一句,赶忙将人带进了内屋之中,把他带回了床榻上,转身就想去找冰袋。
——可他的手被人牢牢牵住, 完全没法挣开。
“师兄,你这样我不好去拿冰袋。”牧听舟难得耐心地解释, “你先松开,行不行?”
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得这个样子的裴应淮像个刚吃到糖的小孩子,紧紧拽着自己来之不易的糖果不想放手。
他对这个样子的裴应淮有些心软,但他的力气又大得惊人,不得已之下,才将祁萧然又喊了回来。
祁萧然好不容易将另一个小的安顿好,接到消息后匆匆赶来时,牧听舟正面露无奈地坐在床榻前,他的一只手被攥在裴应淮的右手之中。
他哑然问道:“这是……怎么了?”
牧听舟摇摇头:“他有些不太对劲,你过来看看,我怕可能是跟魔息入体有关系。”
近些日子幽冥的裂缝越来越大,散落在空气中的魔息也日渐增长,对于他们魔修来说并没有什么,可对于裴应淮这种刚入魔,先前还受过伤的人来说必然是致命的。
即便每日牧听舟都有意将他体内的魔气给祛除,却不能完完全全地剔除干净。
祁萧然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给他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番,半晌后他扭过头开口:“你先前是不是同他有过神魂连接?”
“嗯。”牧听舟解释道,“也是那个时候我发现他入魔的事情,想着能不能替他压制几分。”
祁萧然拧着眉,瞥了眼床榻上双眼紧闭的男人,言简意赅道:“我怀疑是心魔反噬造成的。”
“你可知引起他心魔的到底是何物?”
牧听舟答道:“不知,他也从未提起过——只说过是一些陈年旧事。”
祁萧然皱着眉头:“那可能有些麻烦了。”
他指引了一番,指尖探出灵力想要进入裴应淮的身体里梳理他体内乱窜的魔息,却还在没有碰到他的时候就被一股劲给弹开了。
“若我猜得没错,他现在排斥着所有人的接近,除了你。”他道,“你还记得神魂连接时如何发生的吗?”
“现在估计只有你的灵力不会被他排斥了。”
牧听舟记得啥,他啥都不记得了。
只有每一次睡着的时候他都会被迫拉入裴应淮的神魂之中。
他瞥了眼裴应淮苍白的脸庞,心底有些茫然,怎么他就这么离开了一小会,人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咬咬牙:“算了,我来试试。”
还未等祁萧然指引,牧听舟借着裴应淮捏住他手腕的那只手,长腿一跨便跨上了床榻,双腿岔开坐在了他的腰腹上。
浑然无视了祁萧然惊悚的目光,牧听舟眼尾微红,咬牙切齿地想着待会见到人要怎么才能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他抬袖拭去了裴应淮额间的汗水,俯下身,额头贴着额头,也闭上了眼睛。
缓缓探出了些许灵力,他这一次却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裴应淮的识海之中,小心翼翼地与他的神识交织在一起。
牧听舟刚心中一喜,忽地察觉到一股强势的拉力整个覆盖在他的那一缕灵力之上,将他拽进了裴应淮的识海之中。
他暗骂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一阵酥麻感传来,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他再次醒来时,忽地感觉胸口处传来了一阵湿润感。
牧听舟的意识在不断下沉,而这股别扭的感觉又在不断地将他向上拉,他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
却倏然感觉到唇瓣接触到一个柔软的触感。
牧听舟猛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放大的熟悉俊颜,唇间湿漉漉的感觉和炽热的呼吸钻入他的口中。男人的吻细碎地落下,将他的声音吞没,转化成了唇齿间的纠缠。
恍惚之间,陌生的浪潮和熟悉的气息狂卷而来,将牧听舟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自然也就不懂得该如何换气,只能仰着脑袋被迫承受着来自男人的侵入。牧听舟呼吸急促,脑袋发昏,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要缺氧致死了,不堪重负地伸手抵在他的胸前想要将那人推离。
耳畔传来了一声轻啧,像是为了惩罚他的不专心,一只手桎梏住他的后脑,断了他的退路,而另一只手却强势地挤进他的指缝之中,十指交融在一起。
每当牧听舟开始喘不过气时,对方总会不慌不忙地渡一口过来。
这一口气,就像是救命稻草一般,被牧听舟贪婪地吸进口中,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终于,在牧听舟就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男人稍稍退开了三分距离,交织的唇齿间拉出暧昧的银丝,一反常态开始温柔地啃咬着牧听舟的下唇。
但起码也算是给了他呼吸的时间。
牧听舟胸膛上下起伏着,眼前阵阵发黑,殷红饱满的唇瓣被咬得几欲充血,艳丽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了。
清脆又熟悉地叮叮当当声音又响起来了,他听着一阵耳熟,混乱的脑子里却始终想不起来这是什么的声音。
耳边再度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宠溺般的无奈,他喟叹道:“才这般就有些受不住了?”
“那接下来的又该怎么办呢?”他循循善诱,勾起唇角,“舟舟,还能撑得住吗?”
神性&人性
第六十六章
唰——
男人偏头躲过了一道利风, 只听见轰隆一声,一柄锋锐的匕首深深地没入了身后的木柜之中。
伴随着哗啦啦的动静响起,牧听舟也终于回过神来, 想起了这些熟悉的声音
他睁开迷离的双眸, 发现自己的腕骨上也牵连着一条条细链, 方才的动静便是细链碰撞在一起发出来的声响。
“……滚。”他喘着气,凤眼圆瞪,还保持着掷出匕首的姿势,撑着身子, 骂骂咧咧地就抬脚就想踹他。
谁知一股酥麻感油然而生,被男人轻轻松松地钳住了他的脚踝,拇指暧昧地在踝骨上摩挲。
输了阵仗不能输了气势,牧听舟凶巴巴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试图表现出更加生气的样子。
“裴应淮,我劝你离我远一点,你知道的,我生气起来是很可怕的……你你你想干嘛!”牧听舟声音压低故意恐吓, 企图让对象率先知难而退。
结果发现裴应淮眼中的光更加炽热了, 他唇角的弧度不落反升, 手中微微使劲, 双手揽着他的腰肢, 朝自己的方向猛地一勾。
牧听舟只得借力坐在了他的身上,双手软绵绵的,顺势搭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现下两人凑得很紧,他只能呈一种俯视的姿势望着裴应淮, 干巴巴地道:“裴应淮,你是不是……把脑子烧煳了。”
“不如你先把我放下来……不是说要压制心魔吗, 你先把我松开啊。”
裴应淮抬眸,相交的五指随意地把玩着牧听舟修长的指节,颇有些委屈的样子:“舟舟好久没有来看看我了。”
不得不说,他这张脸确实是有些杀伤力,平日里冷若冰山的模样,如今多了几分神色更加生动了。
他的这副模样对于牧听舟来说太过陌生,挣扎着想要摆脱这层禁锢和束缚,但他的身后即是墙壁,根本无处可躲。
无奈之下,这人软硬都不吃,牧听舟破罐子破摔,干脆道:“你再这样动手动脚,我就……”
他卡壳了。
裴应淮:“你就?”
牧听舟面无表情:“我就不理你了。”
他都做好被嘲笑的准备了,倏地觉得手腕上的桎梏一松,虽然银链并没有摘下,但裴应淮却整个人朝后挪了一小步。
只是一小步,但牧听舟还是愣了一下了。
只见裴应淮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很明显能看出他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但依旧照做了——就是因为他的一句“那我就不理你了”。
他轻咳了一声,盘腿坐在了床榻上,终于开始正色地打量起面前这个人。
半晌之后,牧听舟才缓缓开口:“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
裴应淮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接话道:“和外面的我并不相像?”
牧听舟微愣,点了点头。
“那当然不像。”裴应淮像是不屑地撇了撇唇角,“可别把我与外面那些虚伪之人相提并论。”
“那人眼看着是无限风光的无上仙尊,实际上不过是个被剥夺了七情六欲的残次品,甚至连人类都算不上。”
裴应淮随性地屈膝,漫不经心地说着一些让牧听舟目瞪口呆的话。
“等等,那你是……你们是……?”牧听舟一时间有些没有弄明白。
“你就想象成,他是神的一部分,而我是人。”裴应淮的耐心终于告罄,耷拉着的眼尾,凑上前,“我什么都回答了,是不是可以抱抱舟舟了?”
语毕,他也不等牧听舟答不答应,直勾勾地又黏了上去,将鼻尖埋在青年的锁骨之中,深吸了一口他的气息。
温热的吐息洒在牧听舟的脖颈之间,弄得他有些痒,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那你还是不是……”
那你还是不是他?
他想问这个问题,裴应淮却好像早就知道了他的疑惑,指尖一勾便扯开了衣袍的带子,执着牧听舟的手抚上了自己腰腹的那一剑印记。
“舟舟,你看。”他神似眷恋道,“这是你亲手留下来的。”
滚烫的温度让牧听舟蜷缩着手指,强压下心底浮起的羞耻感,脑袋里一片混乱,他磕磕巴巴道:“那,那既然你没什么事,我也就先出去了——”
谁知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裴应淮神色猛地一沉,牧听舟身形微微僵硬,下意识地想要逃。
没想到这一排斥般的举动将男人本就不多的耐心完全烧干,他喉结明显一滚,眸中隐晦一片,低沉的尾音中含带着危险的气息:“舟舟又想跑?”
他步步紧逼:“先前将我丢弃在一旁还不够,还想要离开这里?”
“等……什么?”牧听舟心下茫然。
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裴应淮骤然欺身而上,拽着他腕骨上的细链,直接将人压在了床榻上,右腿挤进了他的双腿之间,只手便能轻松地掌控住他的手腕,压过头顶。
他像是大狗一样一直在牧听舟的胸前拱来拱去,像是试图想要将他沾染上自己的气味一般,低声祈求着:“舟舟,留下来好不好,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不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
“只要你能留下来陪我就好——”
牧听舟额角青筋直跳,他深呼吸一口气,艰难地挪动指尖,找准时机,一道魔气倏然之间顺着裴应淮的额间钻入了他的体内。
男人当场闷哼一声。
牧听舟顺应着魔气探查了一番他的体内,不如所料,果然看见了其中一团乱七八糟的玩意,像是毛线球一般盘踞在他的体内。
魔气具有不断放大情绪的作用,哪怕是平日里一丁点的小情绪,在魔气与心魔的加持下会变得尤为明显。
裴应淮难受得紧了也能一声不吭,只是怀中抱着牧听舟一直蹭,噌地牧听舟一阵心烦气躁,却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待到好不容易将他体内的魔气压制下去,牧听舟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他长吁出一口气,扭头便看见委委屈屈缩在一旁的裴应淮。
那样子,莫名有些好笑。
牧听舟浑身犯懒,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翻了个身子滚进了裴应淮的怀中,鼻腔之中满是熟悉的气息。
而身旁的男人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舟舟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牧听舟轻哼一声:“有区别?”
“左右都是你,一样地讨人厌。”
镇压魔气一向很耗费精神力,牧听舟枕在他的肩侧,脑袋昏昏沉沉地一片。
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上下浮沉,宛若在流水之中荡漾的小船,最终陷入了一片沉寂。
阳光顺着窗台倾洒,温暖了整间屋子。
裴应淮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经脉之中更像是被人用小锤子敲击了几百下,痛得他微微蹙眉。
他最后的意识停顿在牧听舟离开的时候,在之后就像是被什么吞没了一般,毫无记忆。
他想动动身子,却发现沉重无比,连左手都抬不起来……
裴应淮不经意间偏头望去,然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在他的身侧,青年舒舒服服地枕着他的手臂,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裴应淮甚至都可以看见他脸上那些细小的绒毛。
狭长的眼睫像是一把小扇子,扫出了一片淡淡的阴影。
青年长腿压在他的腰腹上,眉宇舒展,唇瓣微张,均匀地呼吸着,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
裴应淮呼吸都轻了几分。
哄人
第六十七章
裴应淮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生怕不小心将身旁安然熟睡的青年给吵醒了。
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帘子恰好投射在牧听舟的眼下,有些过于刺目,惹得他在睡梦中皱了皱眉, 小声地梦呓了一句。
不用猜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裴应淮眉眼微弯, 悄然抬起手,放在了他的眼帘上方,遮住了一缕恼人的阳光。
皱起的眉宇舒展开来,青年窝了窝脑袋,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了。
可见昨夜应该是累惨了。
裴应淮暗暗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不再作乱的魔气,心中又乱了几分。
牧听舟没有睡着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近我者死”的凌厉气息,但在他睡着之后,就像是收敛了尖刺的小刺猬, 露出柔软的肚皮,整个人都乖巧得要命。
一小缕银色碎发随着他的动作自然垂落,轻巧地划过裴应淮的掌心,落在了他的身前。
如小猫挠痒般的触感让裴应淮心念一动, 正准备将这缕碎发拂去, 刚抬起手时, 却直勾勾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他的手登时顿在了原地。
死亡般的沉寂蔓延开来, 最终还是牧听舟率先打破了这份僵局。
“……师兄, 你在做什么?”他嗓音喑哑,缓缓开口。
裴应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收回手:“有一只虫子。”
“……”这理由编得有些太烂,牧听舟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拆穿,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噢,原来是这样。”
牧听舟坐起身, 揉了揉杂乱无章的脑袋:“那既然师兄已经无事,就先回去自己的院落吧。”
“今日午时我会派人将药送往偏院。”
牧听舟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开始控制不住的乱飘——昨夜在神魂之中两人的接触依旧历历在目,只要看见裴应淮这张脸,他就能想到一些不可描述的场景……
本着逃避的心理,他垂着眼眸,飞速起床整理好衣裳,欲盖弥彰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一个清冷的声音叫住了他:“牧延。”
牧听舟微怔,转过身。
裴应淮站定在他的面前,想要将他胡乱系起来的腰带重新打理好,可刚抬起手,这股一直警惕着的气息倏然接近,牧听舟心下一惊,条件反射地打掉了他伸出的手。
“啪。”一声清脆地声响。
估计是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牧听舟无意识地捏着衣角,心虚地别开了目光:“既然师兄身体不适,那近两日就不需要你前来服侍了。”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裴应淮骤然压低的唇角,只觉得一阵慌乱,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就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一路小跑到祁萧然的药屋之中,啪地一把推开门:“萧然!”
可牧听舟想要找的祁萧然并不在这里,他与里面的小孩四目相对,双方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你怎么在这里?”他倚在墙边,环抱着双臂。
青年一头长发稍稍有些凌乱,他面颊红润之中还带着方才未散去的羞愤,如今懒懒散散地靠在那边,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艳丽。
乐浮霁不敢看他,赶忙低下头:“尊上日安,右护法大人命我等在此处,他说他稍后就到。”
“噢。”牧听舟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他瞥了眼坐着端端正正的小少年,忽地开口,“你是万鹿山的外门弟子?”
乐浮霁应答:“回尊上,先前是的,后来……后来父亲替我牵桥搭线,现下已经成为展源道君的真传弟子。”
这件事他一向难以说出口,毕竟是走后门才能得到现在的地位,是为旁人最不齿的行为。
他还以为会得到牧听舟一顿冷嘲热讽,结果抬头看去,却发现面前的赤袍青年有些心不在焉。
他状似随口问:“那你们先前在万鹿山的时候,会时常见到裴应淮吗?”
乐浮霁反应了好长时间才想起他说的是谁,赶忙道:“不不不,仙尊大人虽然会经常住在万鹿山上,但弟子们……就连掌教们都鲜少能见到他。”
“住在万鹿山上?他住哪?”牧听舟蹙眉问。
乐浮霁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有些犹豫地开口:“是望云峰。”
牧听舟怔住。
望云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熟悉是因为当年他上山时就是同裴应淮一起住在望云峰修行;陌生则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牧听舟问:“望云峰不是很久之前就被封锁了吗?”
乐浮霁身为展源道君的真传弟子,自然知道的事情会比旁人多一些:“那不过是一种说辞罢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仙尊大人基本上每月都会回望云峰住上一段时间。”
“说是封锁,实际上也没错,不过这则条例对仙尊大人并无限制。”
“……”牧听舟无声地张了张口,他垂眸想要问出一个问题,却踌躇了很久都没有开口。
终于下定决心好要开口,结果身后突然传来的一个声音将他的思绪打断。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祁萧然手中捧着碗,望了望他,又看了看乐浮霁,警惕道,“先说好,这孩子是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你要杀他也得等……”
祁萧然思索了一下:“也得等他先把地图交给我们再说。”
这般光明正大地商讨着乐浮霁之后的生死,吓得小孩浑身汗毛立起,唇色苍白,眼中写满了惊恐。
牧听舟懒得理他这种吓唬小朋友的行为,比起这个,他还有别的更加重要的事情。
他将祁萧然拉到一旁,低声道:“裴应淮醒了。”
祁萧然讶异:“这么快,我还以为最快也得明后日才能清醒……还是说你做了什么?”他狐疑地看了眼牧听舟。
牧听舟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祁萧然:“……你到底做了什么?”
牧听舟:“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先……然后再……”他尝试用委婉的话语讲明昨夜发生的事情,结果看见祁萧然的表情先是茫然,而后呆愣,最后转变成了空白。
哗啦一下,他手中的瓷碗自由落地,被摔成了碎片。
“你,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祁萧然瞠目结舌,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话,“你知道有一个专有名词来形容这一行为吗?”
牧听舟:“什么?”
“双修,双修啊!!”祁萧然崩溃道,恨铁不成钢,“我让你进入他的神魂压制魔气,压制完就可以全身而退,谁知你倒好,把自己给送上门去了!”
“而且你们这还不是普通的双修,这是魂修啊!!”
祁萧然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无力道:“只能说幸好是魂修——若是普通的双修,就凭裴应淮现在的身体机能根本无法承受那么强大的魔气。但神魂交融就不一样了,他的神魂天生强悍,你也算是占了不小的便宜。”
说到底,两人甚至都签订神魂契约了,如今看来神魂交融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祁萧然这般安慰自己。
他深呼吸一口气,神色镇定:“好了,那么问题来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将他送走。”
但话音刚落,他又兀自道:“嗯,还是先等他将你神魂上的创口修复好再把他一脚踹掉吧。”
牧听舟:“……”
祁萧然怒火中烧,他又不敢反驳什么,只能小声地问:“那若是之后我再次进入他的神识之中该怎么办?”
祁萧然眼咕噜一转,心生一计,他俯身凑近到牧听舟身旁,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这,这能行吗?”
听清楚祁萧然在说些什么之后,牧听舟倏地脸色爆红,他磕磕巴巴道:“可,可我也不是断袖啊。”
祁萧然冷笑一声:“那你看裴应淮那个道貌岸然的样子像是断袖吗?”
“所以,这都是正常的!总之,你按照我交给你的做就行了。”他拍了拍胸脯,“我是医师,只要听我的,你神魂上面的伤定能很快恢复。”
到时候,就能光明正大地将裴应淮赶出幽冥了!-
祁萧然说完之后,牧听舟站在门外踌躇了很久,左晃三圈右晃三圈,至今都没定下来。
一方面是他内心自身纠结至极,即便他入了魔,可前半生习得的修养还在,让他始终没法跨过这层门槛。
另一方面,是他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目前的裴应淮。
就这般拖拖拉拉,两日过去了。
这两日他根本不敢踏入偏院一步,只敢怂不拉几地将自己关在朱颜殿中,偶尔探出神识来看看裴应淮有没有老老实实地待在偏院。
跟九重天不一样,幽冥的环境并不适合生长花朵,而牧听舟也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纠结的时候了。
他坐在石阶之上,手中捏着一片奇形怪状的叶子,上面长满了像是草絮一样的白色绒毛。另一只手捏着草絮,心底默念着:
去?
不去?
去?
不去?
……
心中正念着“不去”而拔掉了倒数第二根草絮时,牧听舟呆了一瞬。
紧接着,就被身后冷不丁传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你在这里做什么?”
牧听舟本来就心虚,手一抖,这最后一根草絮也落了下去,飘飘然然地落在了他的脚边。
他企图用生气来掩盖内心的慌乱:“你来干什么!谁让你出来的?!”
裴应淮身子挺拔,逆着光站在他的身后,垂眸望着他时,身上透露着一股天然的压迫感。
牧听舟一看不乐意了,直接站起身,瞪着眼睛望他:“裴应淮,是不是最近我太惯着你了,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我的命令?”
裴应淮不答反问,看了眼孤零零飘落在地上的草絮,问他:“去哪?”
“管你什么事?!”牧听舟,“管天管地还不够,现在又学会管起我来了是吧?!”
裴应淮平静地应着:“我管你管得还不少吗?”
“……”
牧听舟吃了憋,但仔细回想一下确实是这么回事,说不过他,沉着脸就想转身离开,扭头时就被人拉住了手腕。
他顾忌着裴应淮那被风一吹就会吹跑的身体,没过多挣扎,但语气还是很不好,斜眼睨了他一眼:“做什么?”
“你在躲着我吗?”裴应淮忽地开口,还没等牧听舟反驳,又道,“对不起,是我的不对。”
他上前一步,带着点诱哄和讨好的意味,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深邃地仿佛要将牧听舟吸进去一般。
他道:“舟舟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纠结
第六十八章
“……”
他的声线与平日里那股冷清不太一样, 透着一股……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像是小羽毛一样轻轻扫在牧听舟的心里,他脸上的冷漠有些挂不住,别过脸去, 闷闷地道:“干什么, 你甚至都不知道错在哪了, 道什么歉?”
裴应淮淡声道:“虽然我不知道在神魂之中发生了什么,但是一早起来见你有些不太对劲,便猜到了。”
牧听舟:“噢……”
“那我大发慈悲就原谅你一次吧。”他瞥了眼裴应淮,轻哼一声, “下不为例。”
裴应淮低声笑道:“好。”
牧听舟指尖蜷缩了下,抽出手腕,板着脸故作深沉道:“但不能完全没有惩罚,你这般随意走动, 若是哪一日在我眼皮子底下跑掉怎么办?”
裴应淮沉思片刻,提出了一个意见:“那不如用银链随时将我拴在身边,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你也能知道位置?”
牧听舟:“???”
牧听舟没忍住道:“你天天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之前那个清冷矜贵的仙尊大人去哪了?!怎么现在脑袋里想的都是些这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生怕他的口中又说出什么惊为天人的话来,牧听舟干脆道:“你别说了, 你先别说了……算了, 你跟我过来吧。”
随后留下了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牧听舟将裴应淮一路拉到了祁萧然的药房之外, 却并没有靠近。
果不其然, 在药房之中看见了那个少年的身影。
牧听舟拉着他,两人隐没到绿树的背后,肩膀紧紧贴在一起,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藏了起来。
他探出了个脑袋, 莫名感觉自己像是在干什么不轨之事,悄声附在裴应淮耳边道:“师兄, 你看见那边的小孩没有,有没有觉得眼熟,他是乐阳洪的儿子,前两日特意跑来找我了。”
青年垂落的发丝轻轻扫过裴应淮的脸颊,无意识间的靠近让他的呼吸全部吐洒在他的颈侧。
大部分视线都被眼前的竹叶给遮挡,为了看清楚里面的情况,牧听舟的肩膀与他错开,凑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这么一动,周遭的一排竹刺眼看着就要刺到他的手臂,裴应淮长臂一捞,将人揽进了怀中避开了那根尖刺。
牧听舟毫无意识,依旧盯着里面瞧:“你说这小孩是不是脑袋缺根筋,还是说他另有企图,你确定乐阳洪现在被关在九重天里吧……裴应淮?”
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他终于回过头,无言道:“我让你看里面,你在看什么呢?”
裴应淮的目光从两人相牵的手上移开:“嗯?”
牧听舟:“……”
牧听舟有些无语道:“你这洁癖还没治好呢?”
裴应淮这才缓声道:“乐阳洪确实被关在九重天,没有你的口令没人能放得出他。”
牧听舟疑惑:“我的口令?”
裴应淮:“嗯,他擅自出逃想要去檀若寺偷佛果,是被你抓到的。”
……难怪乐浮霁会千里迢迢地跑到幽冥来找要人。
牧听舟悄然道:“那你知道……”说到一半,他卡壳了一下。
他还不知道要不要将幽冥地火裂缝的事情跟裴应淮说,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说出口。
算了,他们两人终归是不同世界的人,很多事情还是不要将他牵扯进来的好。
裴应淮并没有追问,他捏了捏牧听舟的腕骨,像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后,轻声道:“没事的。”
牧听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还以为他又开始不舒服了,眨了眨眼睛,忽地探身,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试探了一□□温。
骤然靠近的气息让裴应淮身形猛地一僵,想要退离,牧听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动。”
“又不舒服了?”他问,“你这一天到晚身子那么虚,为什么还能到处乱跑……”
牧听舟起身,拉着他:“走,回去。”
说罢不顾裴应淮的反应,直接将人拉到了朱颜殿,言简意赅道:“休息,晚上我再来找你。”
然后啪嗒一声,将大门掩上了。
裴应淮:“……”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牧听舟推门而入时,祁萧然已经收拾好了杂乱的东西,见到他来时,起身道:“来了。”
牧听舟没好气道:“你方才眼神示意得那么明显,我不来才有鬼了。”
祁萧然淡淡地应了一声,将椅子拖出来:“坐,我想和你说些事情。”
他掏出了一枚丹药,轻轻地放置在了桌案上。
牧听舟一愣:“这是……”
祁萧然点点头:“不错,这是我按照那药方子做出来的半成品。”
“但即便是半成品,也足够让裴应淮恢复一半的修为了。”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一时间,牧听舟脑子甚至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茫然道:“怎么会这么快?”
祁萧然却看出了他的犹豫,直截了当道:“炼制丹药
并不困难,先前你将佛果给了我之后,我便开始着手准备了。”
“尊上,你是要放他离开,还是就此将他毁掉,全凭你一念之间。”
他的声音轻缓,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将牧听舟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裴应淮这个人位高权重,在被你劫来后接触到太多幽冥的核心,倘若这般放任下去,他迟早有一日会知道地火裂缝一事。”
“到那个时候,决定权就不在我们的手上了。”他道,“所以,牧延,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的……
他曾经想过最多的就是逃避被裴应淮杀死的结局,这才逼着他与自己定下神魂契约,可如今能令他恢复修为的丹药也已经制作好,又没有了性命之危,那该如何选择呢?
牧听舟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这个问题,只是没有想到就这般突兀地被祁萧然摆到了明面上来说。
祁萧然缓缓道:“我知你念旧情,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师兄,但尊上,您也要为幽冥想一想。”
“裴应淮这个人心思极重,倘若他要是有一点对幽冥不利的想法在,如今的我们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看着牧听舟垂眸沉默的模样,祁萧然在内心叹了一口气,不再那般步步紧逼:“这件事并不着急。”
“尊上,您看,这还是半成品。我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成功。”他道,“这些时日,就按照我先前与您说的,借助你们两人契约的力量将你神魂上的伤口治好吧。”
“剩下的,尊上您多想一想。”
祁萧然顿了顿,道:“不管您做出什么样的抉择,萧然永远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
直到夜幕降临,牧听舟都有些魂不守舍的,脑袋里一直想着的都是之后的裴应淮还何去何从。
就这般放他走吗?那牧听舟肯定是不愿的。
但要永远地将他留在身边吗?
祁萧然说的没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让他再继续下去接触到了更深处的核心,事情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他推开内屋的门,被眼前昏黄的烛光闪了一下,抬眸时,他才回过神,愣住了。
桌案上整整齐齐地备好了还留有余热的饭菜,精致的摆盘和沁人心脾的香味勾起来他的食欲。牧听舟的肚子响了起来,他偏头望了眼坐在窗台边拿着书卷的男人。
裴应淮放下书卷,淡声道:“回来了?”
牧听舟咽了咽口水:“……这都是你做的?”
裴应淮点了点头:“没想到你会回来这么晚,多做了些,饿了吗?”
他站起身,将牧听舟身上那件沉重的外袍褪去,又细心地替他布好了菜,拉开椅子。
昏黄的灯光柔和了他五官的线条,印在裴应淮深邃的瞳眸中,让他有种莫名被温柔注视着的错觉。
过于温暖的准备让牧听舟更加心乱如麻,他烦躁地揉着脑袋,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时,决定将眼下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什么事都没有干饭重要!
牧听舟化情绪为食欲,狼吞虎咽地干着饭,无形之中只觉得这饭菜的味道很是熟悉,熟悉到他近乎以为是郁清名亲手做的了。
但他大脑放空,完全不想想那么多的事情,还是裴应淮率先出声捋了捋他的后背,递给他一盏茶:“慢点,没人跟你抢。”
牧听舟毫不客气地接过茶,一饮而尽。
吃完后,他感觉内心的郁气都散了不少,连带着看裴应淮也顺眼不少,大手一挥直接道:“你,躺回去!”
裴应淮浑身一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牧听舟不耐烦地道:“让你躺回床榻上去,哪来那么多事?”
他嘀咕道:“整天问东问西,给你压制魔气也搁这婆婆妈妈的。”
见裴应淮还是站在那边一动不动,牧听舟干脆直接拉住他的手,往床上一滚。他用的力道很大,裴应淮一时不察,跌落在床榻上。
生怕压到牧听舟,他双手撑在牧听舟身体的两侧。
牧听舟微喘着气,正想出声训斥他的不听话,恰好看见男人眸中一闪而过的一抹暗沉,心下骤然一颤。
这抹极具侵略性的情绪转瞬即逝,却被牧听舟捕捉了个一清二楚。
他忽地就想起了两人在神魂之中的纠缠与裴应淮先前突如其来的魔气紊乱。
牧听舟没由来的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像是脑袋一抽,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已经先说出了口。
“裴应淮,你的心魔,不会是我吧?”
一切都是为了修复神魂
第六十九章
“裴应淮, 你的心魔是不是因为我?”
先前不过是朦胧的错觉,如今想来,好像真的被牧听舟误打误撞之下道出了真相。
在他出口的那一瞬间, 他清晰地看见了裴应淮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怔愣。
而后, 这一抹怔愣转变成了坦然的一笑:“啊, 我还以为你不会察觉到呢。”
男人的脸庞棱角分明,在昏黄烛光之下,眉眼之中透着一股风雪俱灭的清冷,像是立在高山之上的寒雪。
这份清寂在被这抹轻勾起的笑容给打破, 在牧听舟近乎发直的目光之中幽幽地飘下,要落不落的飘荡在他的身边。
恍惚之间给了牧听舟一种错觉,好似是他亲手将这朵旁人触之不及的高岭之花给摘下。
他的呼吸明显一窒,有些不敢看他。
牧听舟开始自己气自己, 人家都被你折磨得生出心魔了,你还在这沉迷人家的美色。
呸,到头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牧听舟登时清醒,冷哼一声, 不能丢了面子:“那肯定的, 我其实早就知道了, 就是在看你准备什么时候说出来。”
而后, 他扬起一个恶劣的笑, 启唇嘲讽:“没想到仙尊大人的心性这般脆弱,仅是这般就生出了心魔……你这抗压能力也不怎么样嘛。”
青年银发散落满床,唇角隐约看见虎牙尖尖,得意洋洋地像是昂首阔步的虎崽, 裴应淮甚至都能看见他身后不停晃动的尾巴了。
裴应淮没忍住,轻笑出声, 学着他语气温声道:“还是因为幽冥尊主太厉害了。”
牧听舟:“……滚蛋。”
他小声低骂了一句,别过脸去,挡住了不争气泛红的耳廓。
莫名感觉像是在哄人,他堂堂幽冥尊主岂是需要他来哄的??
牧听舟故意冷着脸,直接干脆地攥住裴应淮的衣襟,冷酷道:“闭嘴。”而后不顾裴应淮缓缓睁大的眼睛,额头紧紧贴上他的额头,探出神识畅通无阻地进入到了他的神魂之中。
这还是第一次在裴应淮清醒的情况下与牧听舟神魂连接,两人先前早就打下基础,猝不及防之间被牧听舟侵入。
周遭的一切宛若潮水般褪去,空洞的世界之中仅剩下两人交织着的背影。
牧听舟脑袋里一直回荡着祁萧然的声音,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撕开黑夜的幕布,只身闯了进去。
还未站定,腰间骤然多了一份力道,熟悉的沉冷气息倏地接近,将向下坠落的青年捞进了怀中。
头顶传来了懒洋洋的声音:“舟舟,好长时间没见,有没有想我?”
牧听舟:“哪有那么长时间,不就两三日。”
裴应淮将他扣在怀里,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这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两人半身浸没在池水之中,牧听舟从天而降,得亏裴应淮反应及时,接住了他,要不然指定要落得浑身都湿透了。
“你怎么……”在这里?
牧听舟晃了晃晕乎乎地脑袋,站稳之后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先前的屋子里,周围一片青山绿水,不远处的瀑布清流一泻千里,水声哗啦啦的响。
他有些僵硬地低下头,发现身后那人半身□□,□□地沉在水中:“……你怎么不穿衣服。”
裴应淮沉思了一会,道:“可能因为我在沐浴?”
牧听舟背后感受着精壮的胸膛,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一把挣脱开,低骂了一句:“离我远点。”
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小声加了一句:“否则我不理你了。”
牧听舟鲜少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说得时候眼神乱飘耳廓通红。
裴应淮愣了两三秒后,轻笑了下,胳膊肘抵在崖边的岩石上,身形向后仰,做出了妥协。
“舟舟,怎么来这里了?”
裴应淮的模样像是很惬意,眯着双眸紧紧地盯着牧听舟,却让他有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
牧听舟莫名心悸,长袍湿哒哒地挂在身上让他有些难受,他不留痕迹地扫了眼周边,率先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倒不是他想问,先前都是出现在内屋之中,此番环境大变,他难免会多想一些。
“魔气又紊乱了?”他蹙眉追问道。
似是知道他真正关心的是谁,裴应淮眉眼沉了几分,似笑非笑道:“若我说是呢?”
牧听舟眉宇紧紧拧在一起,咬着下唇,露出了挣扎的神色,像是陷入了极度的纠结之中。
裴应淮:“舟舟……?”
他怔愣片刻,在原地静静等待着牧听舟的反应。
牧听舟向来不是什么有耐心的性格,几番尝试替他压制魔气,又被他这般对待,那本就不多的耐心估计早就告罄。
现在是想要做什么?
要替那人将他除去吗?
现在是在纠结该不该将他斩于剑下吗?
裴应淮唇角的弧度微冷,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地看着牧听舟闭了闭眼,心下渐渐沉了下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神色逐渐坚定沉稳了下来,迈开步伐一步步地朝着他走来。
两人的距离并不是很远,因为有水的阻力,牧听舟感觉自己这两三步走得极为困难。
他抬起头,心想,不如直接速战速决。
周身池水骤然被他的内息震开,细碎的声音随之展开,牧听舟腕骨上的细锁长链猛然间展开,缠绕在裴应淮的四肢上,将他整个人都牢牢捆绑。
裴应淮倒抽了一口气。
牧听舟凶巴巴地说:“不准动。”
忍耐着莫名地羞耻,他欺身而上,攀附在男人的肩头。
为了不给他反杀的机会,牧听舟细心地用绸带将他的眼眸蒙上,又想了想,干脆直接将他的听觉也封闭了。
某一瞬间,他甚至都要产生一种这是在自己的神魂之中的错觉了。
要不然为什么他好像有种仿佛能掌控全局的错觉。
牧听舟逐渐得心应手起来,只听见身前的男人闷声了一声,他轻轻扯了一下锁链,警告道:“别想着给我耍花招。”
“其实我很不屑做这种强迫人的事情来着,知道你不愿,可能……还会有点疼,所以你最好忍着点。”
裴应淮还在疑惑忍着点什么的时候,却见眼前的青年倏地倾身,带着点胡乱和粗暴的意味,唇瓣狠狠擦过了裴应淮的嘴巴。
他的脑子轰然炸开,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确实有点疼。
一举三雕
第七十章
严格意义上来讲, 这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个吻,但裴应淮还是呆愣在了原地。
即便他的上半张脸被蒙住了,微张的嘴唇还是彰显了他有些傻掉的表情。
牧听舟略带点嫌弃, 低骂了一句:“呆子。”
他方才速度很快, 还没有来记得探究他体内的灵力到底如何才能修复自己的神魂就撤离了, 稍加思忖片刻,决定再试一次。
有了第一次的铺垫,第二次显然没有太过纠结了。牧听舟凑上前,手心攥着裴应淮垂落而下的长发, 往下拽了拽。
见男人顺从地低下了头,牧听舟选择性地忽略了上下乱跳的心脏,柔软的唇瓣再次贴了上去。
牧听舟这个人,嘴硬到哪怕天塌下来了都有他嘴巴顶着的程度, 但也只有裴应淮知道,这个人的唇瓣到底有多软。
他试探性地探出舌尖,忽地发现裴应淮体内残存的灵气缓慢地顺着两人的接触钻到了牧听舟的体内。
是一种熟悉又温暖的感觉,好像在哪里感觉到过。
这股温暖的感觉让他愈发贪婪的想要勾取更多, 青年微微退后, 换了一口气, 唇齿间缓慢地拉出了一丝晶莹。
那么长时间过去, 他依旧没学会怎么换气, 亲一口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牧听舟稍稍休息了一会,又准备继续的试试,听见裴应淮闷哼了一声,无奈道:“舟舟, 你这是在玩什么新花样吗?”
牧听舟红着耳朵低声道:“既然我都大发慈悲地替你压制心魔,作为回报, 你也得付出一点代价。”
“代价?”裴应淮似笑非笑,“你要是说成是奖励,我还能相信一些。”
牧听舟:“闭嘴!”
他从没觉得眼前的男人这般聒噪,想着干脆不如将他的嘴巴也堵住算了,但是堵住了就不能渡气了……
拉着他头发的力道骤然用力,裴应淮嘶了一声,低低地又笑了,揶揄道:“舟舟原来喜欢的是这种玩法。”
牧听舟忍无可忍,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裴应淮的气息一直都是非常沉冷的,可此时此刻,就连冰冷的池水都无法遮掩住他身上的灼热。
牧听舟觉得自己也要像他一样烧起来了。
清脆又悦耳的叮当声响起,伴随着一声细锁断裂的声音响起,强势的气息倏地袭来,猛然间攥住了他的手腕。
牧听舟骤然瞪大眼睛。
情势瞬间发生翻转,他手脚一阵发软,差点融化在裴应淮的怀中,只得攀附着他的肩膀,被动的承受着狂风骤雨般袭来的吻。
惊呼声都被吞尽了唇齿之间,天地间仿佛仅剩下相拥的两个人。
在这种一冷一热的交替下,不知过了多久,牧听舟终于回过神来,带着几分恼意,拳头软软地锤了锤他。
“唔唔——!”放开!
裴应淮顺着他的意,稍稍松开了几分力道,碰了碰唇角的被某人咬出来的伤口,无奈道:“是属小狗的吗?”
牧听舟喘着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却因为眸中潋滟一片,倒是看上去更像调情了。
他此刻身上湿漉漉的一片,衣袍浸了水沉重地挂在身上,牧听舟气得直接把外袍一拖,丢到了裴应淮的脑袋上,遮住了他的视线。
原以为自己会遭到一记重拳的裴应淮都已经准备好了,谁知把脑袋上的衣服摘下来之后,却发现原先站在面前的青年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仅剩下了一池湖水泛起圈圈涟漪。
裴应淮站在原地良久,突然笑出了声。
不管是什么时候的牧听舟,那副当缩头乌龟一样的劲都是一样的-
这个缩头乌龟不是白叫的。
在这之后,牧听舟干脆就直接将裴应淮关在偏院里,平日里吃好的住好的都给一一奉上——得把他的身子养养好,才好下一次从他身上获取生机修复神魂。
他想让自己忙起来,好把梦中那段情境给忘掉,百无聊赖地在朱颜殿晃了一圈,忽地看见了另外两个身影。
一高一矮,正站在不远处,正是祁萧然与乐浮霁。
牧听舟怔愣片刻,才想起来乐浮霁已经待在幽冥有超过半月的时间了。
他走上前去,听见祁萧然温声道:“这两粒是保你在行路时不被魔气侵扰,今日吃一粒,明日若是还没抵达忘川彼岸就再吃一粒。”
不得不说,祁萧然是他们之中最不像魔修的一个,那副弯腰低下头细心替乐浮霁整理好行囊的模样,还以为他是什么邻家大哥哥不放心自家弟弟远行。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拍了拍乐浮霁的肩膀,像是有意无意地提醒道:“那接下来就多麻烦你照看那边的情况了。”
“你父亲的事情就不用多用你操心了,交给我来便是。”
乐浮霁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全然没有了刚来之时的惊慌与脆弱。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朝着祁萧然连鞠三个躬后才像是依依不舍的样子道别了。
祁萧然目送了他离开,脸上的笑忽地就淡了几分,他拧了拧眉心,转过身:“在看什么?”
牧听舟饶有兴趣地从树后站了出来:“看你这张面具还能戴多久。”
祁萧然无奈地笑道:“什么面具,左右那不过是一个孩子,况且还是个命不怎么好的孩子。”
牧听舟道:“所以你这段时间就在忙这个?先将不周山秘境的地图掌控住,取得人信任之后继而又把乐阳洪捏在了掌心里,还能一举两得地在九重天放入了一枚眼线。”
“不愧是你啊,我的好军师。”
他这副阴阳怪气夸赞的模样让祁萧然实在不敢恭维,翻了个白眼,抬起手隔空丢了个物什给他。
“喏,这是万鹿山的令牌,尊上的那枚估计早就被放在通缉榜上了——这是不周山秘境的入口令牌,不带上它估计是进不去的。”
牧听舟接住一看,上面还刻有了乐浮霁的姓名,他欣然收下,笑眯眯地应道:“萧然,有你在可真好。”
祁萧然补充道:“切记勿要惹出太大的动静,哪怕现在裴应淮不在仙盟了,那其中鱼龙混杂,我们只要作壁上观就好。”
牧听舟连声敷衍地应道,把玩着手中的令牌:“说起来,昨日我按照你说的都做了,神魂上的伤确实好了不少,估计这一回能撑到我从九重天回来。”
祁萧然愣了好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诧异道:“您此行竟然不准备带着那人一起去?”
“……他一个废人能起到什么作用,还不如我一个人来的速度快呢。”牧听舟别过脸,小声嘀咕了两句,“行了,这事你就先别管了,替我在幽冥看好他就行。”
有了左护法的前车之鉴,牧听舟这次谁都不听信,想着不如临走之前在偏院之外围上几层结界,可膳食又不知该如何递送进去,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又保证好他的安全,又能维持好他稳定的生活等着牧听舟回来呢?
——孰不知,他这副模样才更像是即将远行不放心单独待在家里的小孩一样。
牧听舟云游四外,突然听见祁萧然喊了他一声:“尊上,快要到月圆之夜了。”
他疑惑扭头:“所以?”
“若是属下算得没错,师澄澈应该已经快要抵达幽冥了。”祁萧然强调道,“此行需要让他陪同您一起吗?”
牧听舟总是觉得祁萧然的担心太过多余,登时有种不被信任的感觉,他蹙眉道:“不需要,我说了行事会小心的,让他留在幽冥便可。”
“记住我说的话,我回来之后要看见我的人安然无恙的,否则……”
牧听舟花说到一半就顿住,留下了无尽遐想的空间,随后便神行一闪,离开了此地。
祁萧然待在原地两三秒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想到那人回来之后看见自家尊上私藏了这么一个男人的场景,顿时头疼地扶额。
毕竟在整个幽冥,能真正称得上是“无脑追随”牧听舟的人……也只有师澄澈了-
师澄澈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一个人。
他是妖兽化形,三十年前还是忘川彼岸边上的一条流浪……狼,后来魔息卷席而来,他本身抵御能力又差,差点一命呜呼,得亏牧听舟那个时候喜欢捡一些稀奇古怪地东西回来。
这么一捡,就捡到一只妖兽。
虽然之后并没有多管这只妖兽的死活,但师澄澈最终还是靠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活了下来,化为人形,辅佐在牧听舟的左右,成为了他身边最凶残嗜血的妖兽。
但奈何他有一个弱点,每当月圆之夜前,他都得回到忘川彼岸寻找当初治疗内伤的草药,这么一找就是大半年的时间。
好在总算是赶在月圆之夜前夕回到了幽冥。
他一袭黑衣,整个人像是要融入进黑夜之中,一想到回去便能见到尊上,步伐都欢快了不少。
师澄澈想,去见尊上之前,先会他先前经常居住的偏院打理一下身上的毛发,一定要以一个完美的姿态展现在尊上面前!
偏院是距离朱颜殿最近的一个院落,师澄澈轻巧地翻墙,一落地就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是一股非常陌生,令他非常排斥的味道。
师澄澈顿时冷了脸色,悄然静步,想要将这个不速之敌一举咬杀。
“咻”的一下,他身形轻盈,落地时的脚步声悄无声息,他低伏着身体,黑夜之中绿油油的瞳孔发出幽冷的光芒。
可直到他顺着门缝钻了进去之后,扑面而来地率先是一股他最熟悉的气息。
是尊上!
等等——为什么这两股令他又排斥又亲近的气息,竟然像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混杂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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