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夕

    第七十一章

    一感受到是牧听舟的气息, 师澄澈登时放松了警惕,嗷呜一声破门而入。

    突如其来的动静将牧听舟吓了一跳,他原本全神贯注地找着东西, 为了不留下痕迹还得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去, 猛地一下破门声在寂静的偏院中骤然响起。

    牧听舟手一抖, 没注意力道,哐当一声,那柜门不堪重负地掉在了地上。

    牧听舟:“……”

    他缓缓抬起头,恰好跟听到动静后赶来的裴应淮一眼对视上了。

    牧听舟:“我之前路过的时候……那个什么东西, 不小心掉进来了,所以过来找一下。”

    这理由过于牵强导致他自己都有些无言,直到裴应淮默不作声地看了眼断在地上的那柜门,然后说:“东西不小心掉进柜子里了?”

    “……”牧听舟矛头一转, 恶狠狠地扭头瞪了眼还在不停冲他摇尾巴的师澄澈。

    他干脆冷笑一声,承认道:“我确实在找东西。”

    “先前李修缘给你的佛珠呢?给我。”他毫不客气地伸手,道出了自己的想法,“过两日后我便不在幽冥, 以免你同他再发生任何接触。”

    “我不信你。”牧听舟道, “现下你有需要我压制的心魔, 待到你带上那串佛珠, 同他跑了, 我上哪找人去?”

    裴应淮却眸色猛地一沉,反问道:“你要走?去哪?”

    他这般说话不客气的语气倒是让师澄澈猛然回过神来了,一下子窜到了牧听舟的身前,朝着眼前的陌生男人低吼着。

    师澄澈跟着牧听舟大半辈子, 除了没有上过九重天以外,可谓是寸步不离地留在他的身边。

    ——倒不是他不想跟着去, 只是每一次牧听舟去往九重天时都是独身一人,谁也不能跟着。

    自然而然地,师澄澈没有认出眼前的男人是谁。

    他只是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着一股他非常熟悉又讨厌的味道,又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警惕。

    师澄澈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尾巴自然垂落,肌肉紧绷在一起,只要眼前的男人做出一点点动作,他都会立马冲上前咬断他的喉咙。

    这个人,很危险。

    可裴应淮却仿佛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目光直直地落向了牧听舟——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似的。

    一只手落在了师澄澈的脑袋上,指尖像是安抚似的在那双立耳上揉了揉,师澄澈登时软了脊背,蹭到牧听舟的脚旁边。

    他知道这是让他不要太过冲动的警示。

    黑狼的体形很大,站在牧听舟的身旁几乎能到他的腰腹位置,牧听舟漫不经心地玩弄着那对毛茸茸的耳朵,顺应着裴应淮的话道:“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多管。”

    “别让我听见有任何你试图逃跑的迹象。”

    “否则……”

    青年抬起手,大拇指横在白皙的脖颈前,缓缓拉出一道线,眸光中满满都是警告的意味。

    裴应淮略有些沉默,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沉声问他:“你是要去九重天吗?”

    他随即追问:“是因为不周山秘境?”

    “……”

    倒是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敏锐,该说不说还得是裴应淮。牧听舟心知瞒不过他,便很坦率地点了点头:“是啊,这还得多亏了乐阳洪的那个好儿子。”

    他恶劣一笑:“你说,乐阳洪知道了会不会直接气晕过去?”

    裴应淮忽地出声打断:“别去。”

    牧听舟看着他张了张唇,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他眯了眯眼睛,问道:“理由。”

    但等了半晌都没有等来一句应答。

    他有些不耐烦了:“过两日我便离开了,有事去找祁萧然便是。”

    他隐隐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牧听舟没有过多追问,他想了想,还是指尖一捻,转过身,朝不远处的裴应淮丢了过去。

    “喂——”牧听舟问,“如果实在是有要紧事,就用这个传音符联系我。”

    说完,自己又觉得别扭,便加了一句:“必须得是要紧事,否则我是不会接的。”

    师澄澈跟在他的身后,原先垂落的尾巴尖尖立了起来晃来晃去,临走之际还扭头,状似挑衅地瞥了眼身后的裴应淮。

    却见男人垂着眸,看着手中还残有余温的玉牌良久,随后抬起头。

    ——直勾勾地对上了师澄澈的目光。

    几乎是下意识地,黑狼竖瞳一缩,心脏骤然缩紧,那双立耳也耷拉在了两侧。

    这是在只有面前极度恐惧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下意识反应。

    但师澄澈此前从未有过这般感受。

    他颈间的毛瞬间炸了起来,还是牧听舟偏头发现将他的毛捋了下去,拍了拍他的脑袋问:“怎么了?”

    师澄澈蹭到牧听舟身旁直呜呜,半人高的大狼这副撒娇的模样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可爱。

    可当师澄澈再度望去的时候,裴应淮已经恢复了原先那般处变不惊的模样。

    当牧听舟望来时,他唇瓣微抿,丝毫不见方才那副骇人的神色。

    这一幕在牧听舟看来莫名像是被他丢弃在一旁的小动物。

    ——总而言之看上去就是有些让他心软。

    牧听舟别过脸,深呼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被他那副极具欺骗性的外表给骗了。

    他回过头,又走了三两步,没忍住分出分神来探向身后。

    裴应淮还攥着他方才给的那块玉佩,定定地站在原地。

    “……”

    师澄澈忽地感觉到先前落在他脑袋顶上蹂躏的手离开了,紧接着身旁的人倏地转身,大步朝裴应淮的方向走去。

    情急之下他想要跟上,换来的却是啪嗒一声门扉被关上的声音。

    师澄澈气得牙痒痒的。

    门后,牧听舟一只手拉着裴应淮,将木门突然关上,把他拉了进来。

    牧听舟攥着他的手腕,又深吸一口气后,才像是有些牵强,不太熟练地低声道:“不周山秘境之中……有一个我很想要的东西。”

    “虽然不能跟你细说,但是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有些笨拙地松了松力道,指尖在裴应淮的掌心处划了一道浅浅的印记:“幽冥的魔息冗杂,我将祁萧然留在你的身边,好让他进一步压制你的魔气……”

    “另外,那颗能让你恢复修为的丹药也快要炼化完成了。”

    牧听舟第一次说些话,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但他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告诉他,他并不是很想看见面前这个男人露出那样的表情。

    所以他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一步行动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乱瞟,目光落在了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再抬起头时,猝不及防地撞入了裴应淮含带着笑意的眼眸之中。

    牧听舟轰的一下,脑袋里面感觉像是炸了个烟花。

    他听见裴应淮用一种轻缓的语气问他。

    “舟舟,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牧听舟伸手将他推离,红着耳朵面无表情道,“滚。”

    师澄澈一边百无聊赖地等在外边,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隐隐约约听见了尊上那声不耐烦的“滚”,他终于舒心了一口气。

    果然他才是尊上身边最讨人喜欢的小狼崽!!

    木门被打开,师澄澈连忙蹭了上去,抬头无意间发现牧听舟通红的耳廓,正疑惑着,就感觉到屁股蹲儿被踹了一脚。

    牧听舟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变成人形。”

    “把自己收拾一下,明日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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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一次,祁萧然并不是很支持他去。

    一来是九重天上鱼龙混杂,如今各方眼线都被穿插了进去,人人都想分一杯羹,牧听舟独自一人,性子又有些冲动,从前就与各种各样的人群种族结下了梁子。

    虽然他本人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自己心里有数。

    但祁萧然还是非常的不放心。

    大部分时候,牧听舟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必须需要那种拥有特殊技能的人才能说服他,祁萧然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一类人,只能在他临行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比如说带了一大袋子丹药。

    旁人几辈子都得不来的丹药,被祁萧然哗哗一顿塞进了牧听舟的储物戒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完事小心。”后,牧听舟这才上路了。

    不周山秘境的开启是整个三界皆知的事情,但即便如此,能将秘境开启的仙盟掌印依旧不知所踪。

    牧听舟幻化成了一名下重天的散修,身上的魔气也被丹药给遮了个七七八八,头顶戴上了一顶帷帽,遮住了那一头亮丽的银发和显眼的赤瞳。

    他坐在茶楼边上,不远处便是各方门派飞舟的落脚点,此处人口密集,倒是个收集情报的不错方位。

    牧听舟静静地在原地坐了有半晌的时间,看着一批又一批穿着不同颜色道袍的年轻人从飞舟上一跃而下,缓缓蹙起了眉。

    有些不太对劲。

    不周山秘境都是上古秘境,里面困难重重,每个门派理应都只会派上山门前几名的优秀弟子前往。

    而现在的这个人数……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太多了。

    牧听舟若有所思,探出神识来,奈何周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在这极端嘈杂的情况下别说是信息了,就连邻桌说的是什么都听不清。

    他耐下了性子,又过了半晌,决定主动出击。

    牧听舟压了压帽檐,站起身,手肘不经意间将桌案上茶汤扫落,恰好撞在了身侧走过的一个人身上。

    从他的视线角度望去,只能看见那人的手,指骨明晰,手背上露出了隐约的青色脉络,上面还沾着滴落的茶汤。

    牧听舟:“……”这回他真不是故意的。

    谨记先前祁萧然所说的,牧听舟连忙起身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这位……”

    他抬起头,透过薄薄的纱帘,看清了面前人的面容,然后猛地顿住了。

    眼前的男人身穿着一身熟悉的袈裟僧袍,身形分明挺拔如剑,眸色深邃,沉默垂眸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与周边喧嚣格格不入的清寂感。

    在牧听舟愣怔的这段时间里,恰逢此时,在他的身后传来了李修缘那道令人讨厌的声音。

    “长留,你在做什么呢?”

    逢春祭

    第七十二章

    “长留, 在做什么呢?”

    身后的那道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草鞋在地上拖沓时发出的声音,李修缘走了上来, 看见了郁长留身上那一抹十分显眼的深色茶渍, 倒抽了一口凉气, “嘶——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身衣裳是你今日才换的吧,这么快就弄脏了?”

    牧听舟帷帽后面的脸面无表情,垂眸看了一眼茶杯里还有半碗茶水, 想着不如把剩下的也给倒在李修缘的身上算了。

    他实在是不想多搭理李修缘,冲着郁长留躬了躬身,嗓音刻意压低听不出原声来:“这位师傅,是在下冒犯了, 若你实在介意,您看多少银两,我补给你。”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熟人,牧听舟不想多与他们纠缠, 只想赶紧走。

    郁长留沉默半晌, 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茶水擦拭干净。

    就在牧听舟以为这人要直接转身离开的时候, 他突然开口了:“你是散修?”

    牧听舟一愣, 点了点头。

    郁长留问:“你也是来参加逢春祭的?”

    逢春祭……

    牧听舟只觉得这个名字熟悉, 他回想了一下,猛然回神:“是八宗大比?!”

    他还是在万鹿山的时候参加的逢春祭,这不周山秘境一开,九重天的各大门派为了尽可能地分一杯羹, 竟然想到将逢春祭搬到不周山秘境之中。

    ……该说不说,这群老头还是有点头脑的。

    不管怎么说, 这对于牧听舟来说都是好事。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面前的男人轻轻扣了扣桌案,牧听舟回神:“抱歉,在想一些事情……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在线就先行离开了……”

    郁长留却道:“散修想要参加逢春祭必须通过门派客卿的内推,你是隶属于哪个门派?”

    “……”牧听舟腹诽,这都是哪跟哪啊,为什么祁萧然没有提前说。

    就在此时,李修缘眼观鼻鼻观心,走了上来,想要只手搭在郁长留肩上,却被轻描淡写地拂了下去。

    他道:“既然这样,那不如跟着我们一起?”

    牧听舟看着他这副吊儿郎当地就嫌烦,正想拒绝,猝不及防地撞进郁长留那双沉寂的双眸之中,倏地愣了一下。

    不对。

    他先前不就是怕李修缘在背后搞小动作吗,如今把人看在眼下,起码裴应淮那里会让他放心一点。

    牧听舟斟酌片刻,状似犹豫道:“也行,但在下修行不精,会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李修缘一挥手,豪放道:“不会,我们修行也不精,互相包容,互相包容。”

    牧听舟:“……”

    他翻了个白眼,实在没有忍住,却还没开口就被郁长留打断。

    男人不露痕迹地挡在了牧听舟的面前,挡住了身后李修缘略有些探究的视线,轻飘飘道:“走吧,快要来不及了。”

    窗外传来了阵阵嘈杂的轰鸣声,牧听舟闻声望去,才发现不远处的山头之上陡升起了一团白色的雾气。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那团白色的雾气望去,在其中隐隐约约发现了宛若海市蜃楼般的另外一个世界。

    在那幻象之中,一座高山影影绰绰,巍峨壮阔。

    这便是上古神山——不周山。

    顿时,一阵唏嘘声响彻了整个酒楼,就连牧听舟也呆了一瞬。

    随即他反应过来,明白那人口中说的来不及是何意,偏过头,却发现郁长留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牧听舟:“?”

    他心下渐沉,害怕自己是被认出来了,压了压帽檐,声音也变了个样:“走吧。”

    他一改从前的赤色妍丽的装扮,如今一身素色,头戴帷帽,腰间别着一柄长剑,远远望上去就像是浪迹天涯的剑客。

    再加上临行前的障眼法,牧听舟确信,哪怕是他师父站在他的面前都不一定能将他认出。

    只是他现在对于一切和李修缘一起的人和物都没有半分好感,也不想与郁长留多交流,低低地应了一声,便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酒楼。

    空留李修缘一人还留在原地啧啧赞叹,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的身影已经越走越远了。

    檀若寺也不在九重天的管辖之中,牧听舟亦步亦趋地跟在郁长留的身后,正思忖着他是隶属于哪个门派的,结果一抬头,老远就看见了独属于万鹿山的旗帜飘飘扬扬地立在眼前。

    牧听舟:“……”

    他有些僵硬地凑上前去,问道:“敢问小师傅是隶属于哪个宗门……不会是……”

    “万鹿山。”郁长留缓缓吐出三个字,瞥了一眼身旁青年的反应,并没有进一步上前,反而是站定在了原地。

    他想了想,摘下了腰间别着的那枚玉佩,弯腰靠近了牧听舟。

    牧听舟本身就精神紧绷,而郁长留有些冒犯的动作让他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那僧人的手顿在了原地,牧听舟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手中拿着万鹿山的令牌,估计是想要给他别上。

    牧听舟接了过来,道:“谢谢,无功不受禄,若是小师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提出来,我尽我所能。”

    郁长留默了片刻,退后一步,颔了颔首。

    他似乎看出了牧听舟的不自在,并没有提出要进一步跟在万鹿山的大部队后面,只是远远地带着他站在队伍的末端。

    这倒是让牧听舟抬眸瞧了一眼他。

    这个僧人身上依旧散发着那股很好闻的檀香味,若隐若现地钻入牧听舟的鼻腔中,让他鼻尖有些痒痒的。

    说起来,他好像并不是檀若寺的僧人。

    牧听舟正想询问,余光却看见前面的队伍动了动,与此同时前方出来了几声少男少女的嘀咕声。

    “这人为什么会来啊,他一个连玉牌都弄丢的人,凭什么也有资格啊……”

    “嘘,小声点,他爹虽然进了牢狱,但是保不齐这人有什么新的法子……前些日子不是说他跑去了幽冥一趟吗,说不定又是找人家开后门去了——”

    “笑死,就他连元婴期都不到,根本比不上大师兄的一个零头,还想抢逢春祭的名额?”

    “谁说不是呢,看见他就烦。”

    牧听舟本来对这么些嚼口舌的并不感兴趣,直到听见了幽冥二字才懒懒抬眸,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就站在他的不远处。

    周边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少年的耳中,他紧抿着唇瓣,眼眶有些微红,默不作声地站在队伍的末端……

    牧听舟挑了挑眉,忽然想起来先前祁萧然在临行前丢给自己的物什。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是乐浮霁在临走之前将自己的玉佩丢给了他,自己反倒是谎称不小心将“玉佩丢了”。

    郁长留忽地开口,声音沉寂,像是一阵微风般缓缓划过他的耳侧:“这个孩子是玲珑剑心。”

    “玲珑剑心……”牧听舟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来。

    玲珑剑心天生就是走剑道的料,自然领悟的速度要比旁人快上一倍,牧听舟估摸着他的师父也是看中了这一份天赋才将他收为真传弟子。

    要知道,在这个修仙之道上,努力的人有千万个,但身怀天赋的人却是屈指可数。

    也就是在这时,大部队缓慢地朝前移动了起来,牧听舟轻飘飘地瞥了不远处垂着脑袋的少年一眼,倏然加快脚步,蹭到了他的身边。

    在无人察觉的时候,他修长的指尖稍稍扫在了少年人的手背上。

    一个坚硬的物什悄无声息地落到了乐浮霁的手心之中,后者下意识地攥住,微微一愣,抬起头。

    牧听舟速度极快,趁着乐浮霁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退身远离,压了压帽檐。

    乐浮霁抬起头并没有看见什么,反观手中却多了一个熟悉的令牌。

    他像是猛然间顿悟了什么,四处张望了起来,但没有看见想要看见的人。

    开玩笑。

    牧听舟怎么可能让他抓住把柄。

    他退回原先的位置,耳畔传来了一阵轻笑:“速度还挺快。”

    牧听舟稀奇地瞥了眼身旁的僧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一直板着脸的人笑,虚情假意地恭维了一番:“没有没有,倒是小师傅眼力不错。”

    呵,谁身上还没点秘密了。

    他扭过头,临近秘境的入口,不想再同他多做纠缠。

    伴随着眼前的浓雾越来越近,牧听舟只感觉到在一阵虚实之间,周身流淌过浓厚的灵气,甚至压得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恍惚之间,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被人轻轻碰了碰。

    一股清流顺着两人触碰的位置流进了牧听舟的灵脉之中,替他将这股恼人的灵气给压了下去,牧听舟才得以喘息两分。

    郁长留并没有收回手,他碰了碰牧听舟的手背,见他并没有过多排斥,便直接拉住了他的手,淡淡道:“要进去了,抓稳,否则会被吹跑。”

    “噢……噢。”牧听舟眨了眨眼,云里雾里的,见前面的万鹿山弟子们也一个牵着一个,便没有过多挣扎。

    他手心微微冒汗,过了两三秒才发现是身旁的僧人手心发烫,有些黏腻。

    思绪已经被白光吞噬,牧听舟眼前一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秘境开口处吸入了进去。

    在他意识下沉之前,周身一片冰冷,唯有执着的那只手传来了阵阵灼热的安全感。

    要杀他吗

    第七十三章

    牧听舟闭上眼睛, 脑袋里就剩下了一句话——真不愧是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的佛修。

    他这回是跟对人了。

    待到意识之中的迷雾散去,耳畔尽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雨珠落下, 竟然让牧听舟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宁静感, 就连经脉之中被灵气洗刷的那种阵痛感都好像悄然消失了。

    像是整个人要飞起来了一般。

    不对!

    牧听舟猛地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急速闪过的场景,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快速坠。眼看着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他的余光瞥了眼始终牵着他的手的郁长留,情急之下只能抛掷出灵剑, 心里默念了一句。

    “东粼,靠你了。”

    东粼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剑尾拖曳出一道淡蓝色的光芒,精准无误地落在了牧听舟的脚下。

    牧听舟一只手扶着帷帽不被风刮走, 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僧人的手腕,在触碰到沉冷的佛珠后,一股透心凉的冰冷感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传递到了他的四肢百骸,牧听舟登时打了个寒颤。

    他在心底暗骂了一声, 指尖蜷缩了一下, 但没松手, 喊道:“过来——”

    郁长留手腕微微使力, 也跟着落脚在了东粼剑之上, 稳住了身形。

    谁知当他一脚踩上去的时候,东粼剑忽地剑身一颤,像是控制不住似地骤然向下坠落而去。

    郁长留手疾眼快,将牧听舟拉进了怀中护着, 下一秒,两人坠落在了一片茂密的植丛之中。

    牧听舟摔得眼冒金星, 他与东粼有着神魂连接,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你是不是九重天上派来杀我的,你知不知道我死了你也没得活?!”

    东粼一时语塞地解释不清,只能无力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方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这个男人踏上他剑身的那一刻,东粼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仿佛神魂都在战栗的感觉。

    有种仿若泰山压顶般的力道压在他的头顶,让他浑身动弹不得。

    “小心那个男人。”他只能道,“这个人,很危险。”

    牧听舟心渐渐沉了下来,东粼那超乎常人的感知能力整个幽冥都是有目共睹的,能让他说出这种话的绝对不是一般佛修。

    他还没有回过神,只听见身下传来了一声闷哼,牧听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将人家压在了身下,郁长留则是充当了一回人肉垫子。

    牧听舟收回思绪,连忙起身:“对不住,小师傅你没事吧?”

    他理了理自己的帷帽,确保身上的易容术和障眼法没有因进入秘境而消失,这才朝他伸出手:“你没伤着哪吧?”

    他腼腆一笑:“实在是对不住,我修行不精,让你见了笑话。”

    他将郁长留拉了起来,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有些惊愕地发现自己身上竟然一点伤口没有。

    牧听舟抬头瞅了眼脑袋上面遍布的荆棘,还以为自己身上会多出些伤口。

    反观郁长留的身上就有些狼狈了,那身袈裟被牧听舟压得皱皱巴巴,长袍的袖子上还被剐蹭掉几处,就连原先一丝不苟束起的长发也凌乱了许多。

    牧听舟的心情有些奇妙。

    怪不得有的修士们专门会挑佛修下手,就他眼前的这一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菩萨转世,这般舍己为人。

    他向来是独立惯了,还从未体验过这种被人一路护送的感觉。

    ——不管是先前与乐阳洪在云衔山一战时被他救了一命,还是眼下和他一同坠崖。

    郁长留垂眸看着他,甚至都能感受到牧听舟身上传来的纠结的气息:“受伤了?”

    牧听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问自己:“没有,倒是小师傅,你伤得如何?”

    郁长留淡淡道:“并无大碍。”

    “……”

    他话音落下后,沉默的气氛便再次蔓延开来。

    牧听舟又忍不住腹诽,这股能把话堵死,把气氛降至到冰点的样子,和某个人确实很像。

    却不曾想郁长留又开口了,他像是有意所指:“说起来……”

    牧听舟一愣,随即应道:“小师傅叫我裴延就好。”

    郁长留:“……”

    他选择性地跳过这个名字:“可以叫你阿延吗?”

    牧听舟:“啊……可以。”

    郁长留从善如流,他环顾了一下周遭:“若是我没有猜错,我们应该是落到了不周山的北边。”

    他状似无意地问:“阿延进秘境之中,是想找些什么吗?”

    牧听舟闻言,爽朗一笑:“我本就是一介散修,不周山秘境之中那么多天材地宝,找到一样半生无忧,我兄长想要进来碰碰运气,但是他前几日不凑巧修炼时走火入魔,此番一行只好我独自一人前往了。”

    “要问想要找什么……应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随处碰碰运气罢了。”

    牧听舟早就知道会被人询问到这,提前准备好了一番说辞。他见郁长留在听到“我兄长修炼时走火入魔”时脸色有些古怪,刚想进一步询问。

    耳畔倏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牧听舟本身警惕心就强,登时偏过头,与此同时手中的长剑也掷了出去。

    “谁——?”

    郁长留也望了过去。

    东粼剑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锐利的直线,深深地没入了合抱粗的枝干之中,头顶的绿叶簌簌落下,一旁的灌木丛之中都好像在颤抖。

    没有动静。

    牧听舟瞥了眼身旁的男人,按捺住心底的杀意,只是扬声道:“再不出来我可要不客气了。”

    须臾后,那簇草丛才颤颤巍巍地被一只手扒开,从后面钻出来了一个人。

    他弱弱道:“等……等等,这位侠士,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是个穿着万鹿山道服的少年,脸上戴着宽大的镜框,灰头土脸地冒了出来。出来的时候还被脸旁边的灵剑下了一条,差点腿软一屁股坐地上。

    “我,我是万鹿山的弟子,先前无意间落在了此地,无意冒犯,无意冒犯,还望少侠手下留情。”

    少年磕磕巴巴地说完这句话,视线不经意地落在牧听舟身旁的男人身上,看着他的这副装扮,忽地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您,您莫非就是……李,李修缘师兄?”

    郁长留还没说话,牧听舟便懒懒开口:“他不是。”

    “……”少年踌躇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见小师傅一身袈裟,侠士您腰间别着万鹿山的玉牌,误以为你们是万鹿山的客卿……”

    牧听舟轻笑一声,上下扫视了眼:“眼力还不错。”

    他手一挥,东粼剑身颤抖了一下,飞回了他的手中,牧听舟耍了个漂亮的剑花,将灵剑收了回去。

    他瞥了眼那少年,只见他在看清东粼剑后双眼直冒光,他登时生出了几分欺骗小孩子的愧疚感。

    但这份浅薄的愧疚感在郁长留平淡的眼眸中烟消云散,他听见身旁的男人淡淡地开口,像是在询问他今日吃什么一样轻淡。

    “阿延。”

    牧听舟:“嗯?”

    郁长留:“要杀吗?”

    他的声音古板无波,不带一丝波澜,成功地让牧听舟怔愣了片刻。

    牧听舟:“嗯……啊?!”

    他猛地扭过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微张着唇瓣,一时间有些语塞:“你,你说什么?”

    郁长留沉静地道,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话是多么惊世骇俗:“这里临近兽王谷,傍晚时分会有惊潮的兽群,再往里面深入便是兽王的洞穴,或许阿延想要的东西就在其中。”

    牧听舟听得一愣一愣的,缓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他并不隶属于任何宗门,而在这种聚含着无数珍奇宝藏的地方,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敌人。

    ——简而言之的说,同行的人越少越好,毕竟谁也不知道谁会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道理牧听舟都懂,他脑海里甚至都想好该怎么打发掉这个万鹿山的少年了,却不曾想郁长留一个佛修竟然率先开口。

    牧听舟有些没反应过来,倒是那万鹿山的少年率先反应过来了。

    他脸色倏地煞白,也明白了这个道理:“我,我不会跟你们抢任何珍宝的,真的!”

    “我虽然隶属于万鹿山,但,但我不是剑修,我是一名医修!”少年急急忙忙道,为了证明此事还掏出了自己的小药包,“我本来,本来不想加入秘境的——因为我学艺不精,再加上只是医术,但,但师父一直劝说我来试试,我便过来了。”

    “真的!我不会觊觎任何宝物!”

    药修……

    牧听舟正沉思着,就听见耳边陡然传来一道声音:“此人是万鹿山现任掌门的关门弟子,芮星宇。”

    难怪。牧听舟摸了摸下巴,思忖着,世间药修确实罕见,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身份。

    他不露痕迹地睨了眼身边的“大石墩”,忽地笑了,撞了撞他的肩膀,语气亲昵道:“你也是,吓唬小朋友做什么,要是他信以为真了怎么办?”

    少年眼睛红红的,一边又磕磕绊绊地为自己解释,慌张得要命,牧听舟看得心底直发笑,他抬手摘下了帷帽,露出了帷帽后面那张平平无奇的路人脸,却在此时此刻让少年心生出了几分安全感。

    “小孩,你也是,慌什么劲——喏,看看这个。”他拎着郁长留的手腕抬了起来,他腕骨上带着的那串沉冷佛珠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他可是佛修,你有见过佛修杀人吗?”

    哪怕牧听舟这般摆弄着郁长留,后者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原先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甚至还染上了几分无奈的神色,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口气。

    芮星宇被他唬得呆呆地站在原地,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对面的这两人一个是佛修,另一人腰间还挂着他们万鹿山的玉佩。

    他犹豫了好一会,才小声地问他是不是可以离开,结果看见面前的两个人竟已经转身准备先行一步了。

    牧听舟算计着时间,扭过头疑惑地问:“你不走吗?这里天色将晚,会有兽潮噢。”

    芮星宇大惊失色,原本他一个药修落得这般孤身一人的境地就慌得要命,前后又被吓唬得直接傻了眼,一听见有兽潮拔腿就跟上,那模样像是现在身后就有野兽追着似的。

    牧听舟收回视线,想要悄悄碰碰身旁男人的手背,指尖无意间触及了他的那串佛珠,又被冻了一个激灵。

    ……

    即便是一触即离,那触感也有些不太对劲,牧听舟借着帽纱的遮掩,垂下了头,眼尖地发现了那佛珠上的“不对劲。”

    不知在什么时候,那原先完好无损的珠子上竟然生出了一道浅浅的裂缝。

    何泽明

    第七十四章

    这裂缝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牧听舟心存疑惑, 又感觉像是方才两人跌落时无意间划到的,否则为何这般明显。

    “在看什么?”郁长留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自然也就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牧听舟顿了顿, 道:“你的这个, 裂开了。”他指尖朝下, 指了指他腕骨上的那串佛珠。

    郁长留瞥了一眼,轻描淡写道:“无碍。”

    既然当事人都不甚在意了,牧听舟也没多说什么。

    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凑近了些许, 低声问道:“郁兄,你方才怎么装得这么像,差点连我都要信了。”

    郁长留长睫微敛,遮住了眼底的冷寂, 温声应道:“倒是阿延,这红脸唱得不错,你若是想要带上他,其实还有很多更简单的办法。”

    他话中有话, 谁知牧听舟根本没有往那处想, 沉思了会道:“说的也是, 我这不是灵机一动嘛, 直接接了你的戏。”

    郁长留沉默片刻, 眼中浮现出些许无奈,提示道:“现在九重天不比从前,走一步都有可能踩进一个坑中,万事都要小心。”

    他捻了捻指腹上的触感, 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这一次真是来对了。

    牧听舟向来主张的都是以拳头说话, 而他本人也比较争气,早些日子被牧纹盯得紧,整个少年生涯能比得上他的也只有裴应淮一个人,更别说是堕了魔之后。

    再加上有祁萧然的辅佐,用绝对的物力将幽冥打理的井井有条。

    但九重天不一样,这里的人各个两副面孔,人前一张人后一张,牧听舟最不擅长对付的就是这一类人,将他只身一人扔进来,即便是有通天的能力也很难翻得了身。

    别看他表面上点头应道,实际上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郁长留瞥了眼他在看见身后的少年追上前来时搭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出手的灵剑,还有周身那若有若无般扎人的灵气,难得地升起了一丝欣慰的感觉。

    两人的背影就这般大大咧咧地摆在芮星宇的面前,没有一丝防备。

    他一只手扶着笨重的镜框,气喘吁吁地跟上:“等等,等等我……”

    牧听舟搭在剑柄上的那只手放了下来,回头打趣道:“小孩,你这体力也不怎么样嘛,你师父就这般把你一个人丢进来,就不怕出事吗?”

    他话音刚落,余光猛地看见一道黑影从芮星宇的身后一闪而过,牧听舟的声音戛然而止,灵剑脱手而出直冲冲地朝着芮星宇袭去。

    芮星宇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吓得双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不不不不是说不杀我吗?!

    灵剑斜斜地擦着他头顶的发丝一掠而过,剑身入肉时发出了一声扑哧,芮星宇身后登时响起了一声野兽的哀嚎。

    他扭头一望,那差点没被这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给熏死,两眼一翻又要过去了。

    牧听舟:“……”

    牧听舟一言难尽地别过眼。

    这小孩干什么来了?

    郁长留也默了两秒。

    芮星宇身后的魔兽整个头颅都切断,滚落在了地上,从截断面口不断流出猩红的血液。

    啪嗒一声,一个清脆的东西落在了地上——是一个散发着暗紫色的晶石,咕噜噜地滚到了芮星宇的脚边。

    “五,五阶魔兽……”芮星宇喃喃自语,整个人看上去都已经傻掉了。

    “愣着干什么,不要吗?”

    东粼剑飞了回来,原本银光锃亮的剑身上滴答着腥臭的紫色血液,牧听舟轻啧了一声,有些嫌弃地甩了甩,漫不经心地朝芮星宇道。

    芮星宇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拂了拂快要掉下来的镜框,赶忙连滚带爬地上前将地上的那颗紫色晶石捡了起来。

    他不顾上面的血液,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而后站起身送到了牧听舟面前。

    ——结果非常清晰地看见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嫌弃。

    “拿远点拿远点,别靠近我。”牧听舟感觉自己可能是跟裴应淮待久了,也沾染上了些许洁癖。

    芮星宇:“可……”可这是五阶魔兽的晶核啊!!相当于元婴期的修士了!!

    就这么……就这么被轻飘飘地一剑斩杀了??

    他像是捧着一颗烫手山芋,小心翼翼地朝郁长留那边挪了挪,却被他一记冰冷彻骨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哦,这位大神也不要。

    芮星宇浑身僵硬,正准备将这块人人都嫌弃的晶石给收起来,倏然察觉到身后的草丛中传来了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

    是万鹿山弟子们玉牌之间的感应。

    牧听舟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腰间的那块发烫的玉石,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几声动静。

    “你确定是往这个方向吗?”

    “确定,师兄就放心吧,我的眼力你还信不过吗?”

    灌木丛被巴拉开来,为首的那人四处张望了番,最终目光定格在了地上横躺的魔兽尸体,还有那手中攥着魔兽晶核一身是血的芮星宇。

    四目相对,无声地寂静蔓延了开来。

    芮星宇:“……”

    芮星宇:“等等,我不是——”

    拨开灌木丛的少年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顿时结巴了:“芮,芮,芮星宇?!它竟然是你杀的?!!”

    芮星宇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急忙想要解释。

    郁长留指尖微动,一道灵力被弹到了他的身上,芮星宇张着嘴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唔唔唔唔了半天,尝试多次无果后才察觉到是身后的两人作祟,塌着肩膀泄气了。

    他无力地点了点头。

    “哇,你不是药修吗?!这么厉害?!”后面跟着的少年两眼放光,不顾脚下的脏乱凑上前,讨好道,“师兄,师兄带着我一起好不好?!”

    他的目光掠过芮星宇,望向了他身后站着的那两个人,倒抽了一口气:“掌门大人竟然还给你配备了两个镖师?!”

    眼看着这几个人恨不得直接叭叭到天黑,郁长留冷漠地开口:“要走吗?”

    牧听舟笑眯眯地:“走什么,这不是挺热闹的吗?”

    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天色近晚,黄昏染红了半边天。

    牧听舟半身隐匿在树荫之中,他不急也不燥,就这般静静地等待着。

    眼看着夜幕逐渐降临,深林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了野兽的低吼声,像是在警告着什么。

    终于还是芮星宇率先提出:“我……同我身后的二位侠士同行,你们要一起跟上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内心隐隐有些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奈何芮星宇的感知能力实在是有些差,他瞥了眼身后的那两人,见他们没什么动静,只好继续道:“你们跟在我们身后就好。”

    牧听舟拉着郁长留一声没吭,四个人就这般上了路,行走在被黑夜笼罩的密林之中。

    他一袭白袍在黑夜之中有些晃眼,帷帽的白纱随着夜风微动,露出了尖瘦的下巴。

    易容术只能变化表象,不能变化骨相。

    况且先前祁萧然让他吃下抑制魔气的丹药也快要到时效了,牧听舟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周遭。

    率先走在前面与芮星宇肩并肩的少年扭头看了眼后方,试探性地问:“师兄,掌门大人给你分配的这两人,是什么修为的呀。”

    “一个是佛修,另一个怎么看上去像是个散修?”

    “这散修不会连元婴都没有吧?岂不就是个拖油瓶?需不需要我帮你解决了?”少年夸下海口,甚至一丁点尴尬都没有,声音很大,也不怕被听见。

    牧听舟一阵唏嘘,先前就听说九重天上不怎么看得起散修,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芮星宇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喘一下。

    他头皮一阵发麻,牵强地扯了扯嘴角:“还,还没问师弟姓甚名谁呢,我好像,好像没在万鹿山见过你。”

    那少年一挥手,不介意道:“师兄唤我何泽明便好,我不过是万鹿山小小的一个外门弟子,师兄没有见过我是正常的。”

    “不过这个散修……”

    牧听舟听得正起劲,没想到话题一次又一次地牵扯到了自己身上。他正准备开口,忽地感觉到身侧男人的气息一沉。

    一股尖锐的杀意瞬间喷涌而出,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快得就连牧听舟都有些始料未及。

    这股杀意的终点非常清晰明显,直冲冲地冲着那少年而去的。

    这是……怎么了?

    牧听舟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偏头望去时,才发现郁长留唇线紧抿,眸色深沉。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骨上的佛珠,不知是不是错觉,牧听舟觉得那佛珠上的裂缝比先前的大了几分。

    就这么一下,牧听舟竟然看不出这人的深浅。

    前面的几人毫无察觉,依旧谈笑风生地走在最前面,只有芮星宇不知怎么啦,猛地打了个寒战。

    有先前兽潮的预警,几人不敢在山林间徘徊,好在不远处恰逢一处山洞,芮星宇上前查探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任何活物的踪迹。

    篝火冉冉升起,为了保险起见,芮星宇在洞穴外设了一层隐匿气息的结界,以防止休息时魔兽的入侵。

    洞穴很深,再加上夜色昏暗,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牧听舟与郁长留落脚在了靠里面的位置,肩并肩紧挨着一起。

    牧听舟的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了何泽明的身上,正好也对上了他的目光。

    何泽明一愣,镇定自若地移开视线,转头又去和芮星宇说话去了。

    “诶?竟然是那魔兽直接撞上的你们吗?亏我先前还追了它大半个森林——气死我了。”何泽明语调欢快,“不过我可不是说要和你们抢晶石,这种玩意还得是凭实力打赢得到的才舒坦嘛。”

    牧听舟倏地嗤笑出声,在空旷的洞穴之中回荡了许久。

    何泽明:“你笑做什么?”

    牧听舟摇摇头,没个正形样地倚在石壁之上,懒懒地摆了摆手:“没事,你继续,你继续。”

    “正好让我也来听一听,你一个金丹都不到的外门弟子,是怎么追着个五阶魔兽跑了半个森林的。”

    佛修不杀生

    第七十五章

    芮星宇闻言扭头望向何泽明的方位, 疑惑地眨了眨眼:“对哦,你是怎么做到的?”

    何泽明神情之中闪过一丝不自然,正想着该如何解释, 就听芮星宇一拍手掌:“哦对, 我好像听说掌教们在弟子们出发前都会给他们备上一些防身宝器。”

    “你是不是也有一个?”芮星宇脸上露出一丝羡慕, “真好,我师父在我走的时候都没有给我一个护身法器。”

    牧听舟严重怀疑这小子是怎么安然成长到这么大的。

    ——他活了大半辈子,死心眼的人见过不少,但是像是这般单纯到极致以至于显得有些愚蠢的还是第一个。

    他第一次生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想法, 干脆眼不见为净,偏头悄声与身旁的男人说话:“诶,郁兄,你是如何得知今日傍晚会有兽潮发生的?”

    牧听舟坐姿懒散, 辰时立的仙风古道的散仙人设已经荡然无存,他口中嚼着丹药,说话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凑近。

    他原本身上的气息被障眼法给遮了个七七八八,甚至还有些欲盖弥彰地带了个遮掩的香囊, 幽然的香味顺着夜风丝丝密密地钻入了郁长留的鼻腔之中。

    郁长留悄然屏息, 睁开双眸回望过去, 很平静地道:“上一次不周山秘境开启的时候, 我来过。”

    牧听舟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足足回味了有两三秒后倒抽一口凉气:“上一次不周山秘境,那不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吗?!”

    他狐疑地扫了眼郁长留,感觉这人是在吹牛。

    “既然这样,那我也跟你说个事。”牧听舟朝他招招手, 这动作之中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郁长留顿了一下, 还是听话地凑了过去。

    “其实吧,上一次不周山秘境,其实我也在。”牧听舟哼哼了两声。

    他明明是半开玩笑地说,却倏然听郁长留认真地应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倒是没想到郁长留竟然会符合他的话,牧听舟顿时笑了,“开玩笑的你也信。”

    郁长留默默地心道,他确实知道。

    因为当初,就是他与牧听舟两人在不周山秘境之中,夺得了逢春祭的魁首。

    牧听舟稍稍挪开了距离,郁长留几不可察地长呼了一口气。

    他心下发紧,害怕再这样下去会暴露些什么。郁长留的指尖摩挲着沉冷的佛珠,指腹轻轻划过了那道裂缝。

    “你介意吗?”

    郁长留回过神,瞧见牧听舟终于将他那顶帷帽摘了下来,拇指指了指两人身后的一直聊着天的三人,唇角扬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我还想再等等看。”

    等等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何泽明还能耍什么滑头。

    郁长留则是一丁点都没有将那人放在心上,他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青年。

    “等等。”他道,扭头从储物戒之中拿出了……一个毛绒毯,然后递给了牧听舟,温声道,“盖上吧,夜风吹得凉。”

    不光牧听舟呆了一瞬,就连身后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的何泽明也呆住了。

    ……这,这是来休假来了??

    哪怕是牧听舟也无言静默了一瞬,他艰难地从那张舒适柔软的毛毯上移开了目光,挣扎了一会,开始婉拒了:“不了,郁兄,这肯定是你带上以备不时之需的,我也不是什么娇气之人……就躺这里便好了。”

    了解他的人听了这话高低得回怼一句,毕竟牧听舟挑剔的指数几乎能和他的能力成正比了。

    可惜面对他的人是郁长留……

    他只是淡淡道:“我带了两条。”

    牧听舟:“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了!”

    他立刻道,而后从郁长留手中接过毛毯,心里还在犯嘀咕。

    ——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牧听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裹紧了被褥,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郁长留重新闭上眼入定去了。

    牧听舟偷偷摸摸地瞧望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能看走眼了,他竟然先前以为郁长留和李修缘是一伙的。

    从他的身上,牧听舟能感受到一股非常熟悉的感觉。

    ……他有些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他从郁长留的身上看到了裴应淮的影子。

    牧听舟轻呼出一口气。

    近日来他一直有意避开心里的那道坎,如今这才三日过去,牧听舟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内心有些抑制不住的担忧——不单单是担忧裴应淮会逃走,其中还夹杂了很多莫名的情愫,就连他自己都有些理不清楚。

    但若是,若是祁萧然没有照看好他,让旁人欺负去了该怎么办?!

    但随即这个念头就被牧听舟甩甩脑袋给甩走了。

    他自嘲地笑了下,觉得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担心谁不好,去担心裴应淮会不会被人欺负。

    “在想什么?”

    耳畔传来了冷寂的声音,瞬间将牧听舟拉回了神:“嗯?”

    夜深了,不知什么时候背后那窸窸窣窣小声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了,仅剩下牧听舟耳边传来的这道声音。

    不知是不是他想裴应淮想的次数太多,竟然恍惚间听错以为是师兄在喊他。

    他定了定神,道:“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罢了。”

    一般人都会点到为止,谁知郁长留像是看不懂气氛似的,继续追问:“很困扰你吗?”

    他声音平淡地问:“是因为那只梦魇兽?”

    “……”

    牧听舟几分睡意被他这么用一句话给驱散了,干脆坐了起来,毛毯顺着肩膀往下滑,他传音给他,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就它?算了吧。”

    “不过是一个伪装成人的畜生罢了,顶天了只会招呼招呼几头没脑子的野兽过来,别的他也不敢了。”

    说着,又想要为自己临时打补丁:“噢,我的意思是,它修为看上去也不高,应该对我们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牧听舟终于能体会到为什么那群人去哪都喜欢带着一个佛修了。

    因为就算是有突发情况,面前这人也能在第一时间感应到,总而言之就是安全感满满。

    沉默继续蔓延开来,牧听舟想了想,还是率先起了个头:“跟我说说呗,上一次你在不周山秘境之中都遇到了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

    郁长留想了又想,毕竟那一年他正好是同牧听舟一组,他见过的事情牧听舟都见过,这般明晃晃地说来他肯定会怀疑。

    “你知道在不周山秘境之中,其实还存留了一个村落吗?”郁长留回忆着从前,缓缓道,“他们是最早一批来到不周山脚下的,自那之后便日积月累,在这里生活,繁衍——直到战争的发生。”

    “那场战争……莫非是涿鹿之战?!”牧听舟错愕地问。

    郁长留微瞌双眸,应道:“嗯,涿鹿之战后,开辟了三界,但一开始滞留在不周山的族群选择了停留,化成了山林的一部分,自此在这里扎根。”

    牧听舟:“那他们在秘境化成的时候……”没有离开吗?

    话音还未落他自己就觉得有些好笑,那群人甚至在涿鹿之战时期都不曾离开,更别说只是一个小小的秘境了。

    “诶,我还蛮有好奇心的。”他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道。

    牧听舟还想听更多关于这个村落的事情,他刚准备凑上前询问,却猛然间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婴啼般的嘶吼声,尖锐又刺耳,瞬间划破了整个洞穴的宁静。

    那声婴啼像是轰鸣的炮响声炸裂在耳边,瞬间将在睡梦中的芮星宇给惊醒了。

    牧听舟被打断了话头,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正想要起身“整顿”一下这个队伍里的不正之风,却忽地听见一串沉静之中夹杂着一丝清脆的碰撞声响起。

    身旁的男人起身站了起来。

    牧听舟微愣,抬眼看见他腕骨上的佛珠被他摘了下来。

    郁长留垂眸,冷冷清清地望了牧听舟一眼。

    只此一眼,好像周遭喧嚣的声音尽数褪去了,只剩下古老梵珠碰撞在一起的声响。

    它单挂在郁长留的右手上,被递到了牧听舟的面前。

    “可否帮我拿一下?”郁长留问。

    牧听舟其实是有些抗拒的,佛珠上那股冰冷刺骨的触感依旧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郁长留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等待着回应。

    耳边芮星宇的惊呼声响起,终于,牧听舟还是叹了口气,他退后一步,嘀咕道:“都说佛珠是佛修的命,你这人怎么随随便便地就把珠子丢给旁人。”

    “也不怕我拿了就跑。”

    郁长留闻言,微微弯了弯眉眼,流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又温声问道:“那作为交换,能借剑一用吗?”

    牧听舟:“……”你一个佛修还会用剑,要不要这么离谱?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一旁躺尸的东粼听话地飞到了郁长留的手中。

    男人道了声谢,脸上那一抹笑意转瞬即逝,随后他转过身,在何泽明和芮星宇惊慌的神情之中,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洞穴的门口。

    在两人交谈的时候,洞穴的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闻风而来的野兽,一对对竖瞳在漆黑的夜幕下闪烁着绿油油的光,个个垂涎欲滴地望着眼前只身一人的男人。

    【他身上有灵力的气息……】

    【要杀了吗?】

    【杀了,吃了,正好补补身子……】

    魔兽之间的嘶吼声此起彼伏,难听得像是在砂纸上划过一般。

    虽然灵力只恢复了六成……郁长留挥了挥手中的灵剑,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熟悉感。

    但舟舟想要留着那只梦魇兽,那暂且先不杀他吧。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漆黑的瞳眸扫过眼前站成一排不断逼近的魔兽们,它们将洞口处团团包围,堵死了里面人唯一逃走的希望。

    “完蛋了。”芮星宇喃喃道,“佛修是不杀生的。”

    可就在他尾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郁长留冰冷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森寒,与此同时,他心念一动,灌入了灵力,而后轻飘飘地挥动了手中的东粼剑。

    这一抹银光骤然撕裂了空气,令在场的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狭长锋锐的剑光横向劈开了面前这一堵肉墙。

    速度之快,芮星宇,何泽明……包括牧听舟在内,都没有反应过来。

    伴随着一声声扑通落地的闷响声,几只巨大魔兽的头颅应声落地,鲜血从断截口喷涌而出,像是下了一场血雨一般,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瞬间染红了脚下的道路。

    好巧不巧,正好有一只魔兽趁乱接近了何泽明的身旁,却未能幸免。

    何泽明躲闪不及,半边身体被暗色的血给染红,表情呆滞地望着面前被浸透在血雨之中的男人。

    男人一身袈裟佛衣,自始至终都是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他脸上毫无悲悯,执着剑转身,轻描淡写地扫了眼近乎瘫软在地上的何泽明。

    在牧听舟的注视下,郁长留顿了顿,轻轻启唇。

    他的声音古板无波,不带一丝感情:“阿弥陀佛。”

    兽王白虎

    第七十六章

    这一折腾, 一夜便过去了。

    修士们虽然不用睡觉,但必要的休息还是必不可少的,牧听舟怜悯地瞥了眼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何泽明, 破天荒地答应了芮星宇想要歇息一会的提议。

    主要是他觉得何泽明现在这副看见郁长留就满脸惊恐的样子着实很好玩。

    在接下来的一段路程里, 不管芮星宇怎么和他说话, 何泽明都是摇摇头一声不吭,和先前放飞自我的样子大相径庭,好在芮星宇看不懂气氛,一直叭叭叭说了个不停, 才让气氛没有过于尴尬。

    牧听舟重新带上了帷帽,给自己施了一层净身咒,重新变成了那副仙风道骨衣袂飘飘的模样。

    深林之中,一路上都能看见禽鸟走兽的痕迹, 乱石上被踩踏过留下了深深的足迹,杂乱无章,却很整齐地冲着同一个方向。

    昨夜确实发生过兽潮,看这留下的痕迹, 规模甚至还不小。

    牧听舟若有所思, 比起兽潮, 这看上去更像是一场逃亡。

    他想了想, 站起身, 决定率先问一问郁长留:“你有什么想要寻得的东西吗?”

    郁长留摇了摇头:“我寻求之物并不在此地。”

    牧听舟沉思一会,干脆道;“那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他站起身,手指向了与地上足印相反的方向。

    “反正也没有事情干,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不行!”

    何泽明倏地喊出声,被郁长留冷眼扫了一眼, 条件反射地将想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吞了吞口水,神色之中划过一丝惊恐,强装镇定还是说了出来:“不行,那边……很危险,不能去。”

    牧听舟饶有兴趣地问:“很危险吗?”

    “危险到甚至都可能丧命的程度?”

    何泽明:“对。”他再一次重复了一遍,“不能,不能去那里。”

    梦魇兽的能力并不强,并且还有局限性,大部分都只能是在睡梦之中才能触发,好在他们能有与魔兽沟通的特殊技巧。

    可何泽明昨夜盯着这两人半天了,还在聊天,完全没有说要养精蓄锐的意思。

    ——所以他悄悄地与平日里和他相熟的魔兽沟通之后,决定在半夜的时候发起攻击。

    谁知……那么多五阶魔兽竟然在眨眼间就身首分离,罪魁祸首竟然是这一群人当中他最不看好的那一个佛修!

    他不甘心,更何况这两人并没有揭穿他,所以何泽明留了下来。

    但现在,他们竟然说要去那个地方……

    何泽明当即产生了退意,他强撑着笑意,对芮星宇抱了抱拳:“师兄,多谢你们昨夜的出手相助……我还有其他要事要办,就不先跟着诸位了。”

    芮星宇有些失望,想要出声挽留,就听身后的牧听舟半截子插话进来。

    “诶?这么快就要走了?”他手肘搭在郁长留的肩膀上,带着点玩味道,“别呀,怎么说我们都算得上是共患难的好友了……”

    “况且,被你这般一说,我更加好奇了,若是有你带路,也好找一些。”

    牧听舟说:“你说是不是呀?”

    他语气轻柔,丝毫没有强迫的意味在其中,甚至用的都是商讨的语气。

    可偏偏何泽明就是听出了其中满满的威胁。

    只有一个牧听舟其实并不足为惧,毕竟这个散仙从外表看上去修为就不怎么样。

    主要可怕的就是他身后的那个佛修,一句话不说就冷冰冰地望着他,威慑力十足,何泽明都害怕他只要一说个不同意,这人下一秒就能冲过来把他脑袋砍了。

    何泽明深呼吸一口气,牵强地扯了扯唇角:“那,那确实,这位小兄弟说得对……接下来就由我来带路吧。”

    一行人之中,只有芮星宇还在傻傻地觉得高兴,像是全然看不出何泽明的勉强,还高高兴兴地道:“真好!师弟,我们又可以一路同行了!”

    何泽明:“是……是啊。”

    他一开始觉得这个傻白甜还挺好骗,现在越看越不忍直视。

    在牧听舟的威逼利诱之下,何泽明无奈地率先走在了前面,而那两位煞神走在了他的身后,完全将他的去路给堵死了。

    牧听舟同郁长留肩并肩走在了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起来郁兄,先前在你身边遇到的另一位你的友人呢,怎么不见你同他一起?”

    他试探性地问着,也是想要尽可能地打消自己心底对郁长留的顾虑。

    若是他们是一伙的,那他日后也不必多手下留情。

    郁长留却冷漠地应道:“只是相识罢了,算不上交情深厚。”

    这还不算交情深厚?

    牧听舟心中冷笑一声,若不是他先前就看见郁长留出现在檀若寺,就真的要被这人给骗过去了。

    他故意拖长语调,应声道:“原来是这样。”总而言之就是有种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郁长留:“……”

    他哪怕是知道牧听舟在阴阳怪气些什么,眼下也无法为自己辩解。

    郁长留耷拉着眼皮,没有接他的话。

    一行人从太阳东升一路走到了午时,这一路上遍地都是被踩踏的树木,而从深林之中逐渐传来的强烈压迫感也让芮星宇和何泽明咽了咽口水。

    何泽明步伐明显变得缓慢,他身为魔兽,自然能感受到空气之中的紧绷和源源不断袭来的警告气息。

    再深入进去,就要到兽王划分的地盘边界了。

    无形无踪的威压让何泽明寸步难行,终于在临近边界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僵硬地扭过头:“我,我只能带着你们到这里了。”

    他定了定神,收敛起先前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结结巴巴地对着牧听舟说:“若,若是要更加深入,你……你必须要保证我的安全。”

    这梦魇兽一路上都像是只缩头乌龟一样,能说出这话倒是让牧听舟有些惊讶,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何泽明一眼,嗤笑道:“哟,还不错,这么快就学会威胁人了。”

    何泽明哪管得了那么多,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先阐明自己的可用之处试试看呢!

    就在他以为自己也要被那佛修一剑斩杀的时候,谁知牧听舟一拍手掌,清脆的动静吓得何泽明身躯一震。

    牧听舟脸上笑眯眯的:“不错,

    那我就答应你好了。”

    何泽明:“……啊?”

    “看看我旁边这位郁大师,没有他的允许,整个秘境之中谁敢伤你?!”牧听舟拍了拍郁长留的肩膀,大放厥词。

    何泽明:“这……”他试探性地望了眼郁长留:“这不太好吧……”

    郁长留面无表情,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听上去十分勉强。

    但也正是这一句话,让何泽明定下了心。他重新转过身,屏住呼吸,抬起步伐。

    而后,踏过了那一道界线。

    迎面而来的便是刺鼻的血腥味,还有野兽圈占地盘时留下的浓厚气息。

    何泽明近乎要被这种气息给吓得腿脚发软,他浑身颤抖着,僵硬得像个石墩一样一动不敢动。

    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在一瞬间立起,而周遭的灵气像是在叫嚣着要绞杀一切闯入它地盘的人和物。

    ——这便是九阶魔兽的实力,近乎大乘期的存在。

    何泽明耳畔嗡嗡地什么都听不见,却不知从哪吹来了一阵风,倏然将他鼻尖的气息给吹散了。

    他恍惚间回过神,扭头望去,牧听舟正嫌弃地啧啧赞叹,一边用帷帽在眼前扇着风,飘然浮来的灵力盖住了浓厚的血煞气。

    何泽明登时松了一口气。

    牧听舟扇着风,朝他努了努嘴:“走吧,继续带路。”

    带路……

    带什么路。

    何泽明自己都不敢踏入此地半步,自然也是不知道后面的路该怎么走,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一块更像是沼泽之地,四周都是烂掉的泥巴,甚至扒开木丛都能看见一地的碎骨。

    宛若人间炼狱。

    不知是不是觉得何泽明走得太慢,牧听舟轻啧了一声,干脆直接越过他,朝着更深处的森林走去。

    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混杂在血腥气之中便不是那么明显了。

    牧听舟动了动鼻尖,蹙着眉,竟隐约觉得这股味道好像……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他对这面前的一切都感到无比地兴奋,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郁长留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他的身后,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很好的距离,能率先出手的同时也给足了空间。

    牧听舟甚至称得上是健步如飞,面前的景象一幕幕地掠过,光亮也是从不远处的密丛之后投射过来。

    他一个闪身,白光骤然放亮,再定神时他已经站在了一个视野空旷的平原之上。

    待到牧听舟看清了面前的情况时,他瞳孔骤然一缩。

    在这平原之上,遍地都是近乎风化的骨头,粗的细的,有长有短,白花花的骨头大大咧咧地露在了外面。

    入目一片雪白。

    在这堆积成山的雪白尸骨之上,正趴着一只体形巨大的白虎,它的爪子上沾满了鲜血,此刻正百无聊赖地趴在骨骸之上,优雅地梳理着自己的毛发。

    随处而来的风将鼻尖的血腥气给冲淡,何泽明和芮星宇上气不接下气地夺命猛追,才能勉强赶上两人的速度,结果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被面前这只巨大的白虎给吓得差点昏过去。

    芮星宇惊愕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甚至曾一度想过直接转身逃跑。只是待到他无意间扫到了白虎的腰腹时,忽地有些愣住了。

    只见在那白虎宛若丝绸般柔软净白的腰腹之上,像是突兀地被人用难以洗去的黑色颜料涂抹上了一个字,在一片皓白之中极为显眼。

    芮星宇定睛一看,那歪歪扭扭的字样,分明像是一个“延”字。

    魔气泄露

    第七十七章

    牧听舟很显然也看见了那个“延”字, 他呆了一瞬。

    那字迹经过了漫长时间的消磨,如今已经变成了相对模糊的一团,只能隐隐约约看出大致的轮廓。

    即便如此, 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曾经留下的痕迹。

    白虎原先在白骨堆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听见了动静后将目光挪向了一旁擅闯进来的人类。

    原先他并不以为意, 送上门来当零食的大有所在,只是……

    白虎倏地动了动鼻子,而后警觉地站了起来。

    牧听舟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他就看见那庞大的动物身躯一震, 从喉咙中发出滚滚低吼,目光缓缓锁定在了牧听舟的身上。

    它前肩压低,猛地一跃而起,轻巧地落在了地面上, 呈一种非常紧绷的状态。

    何泽明很明显地感受出来了,正疑惑着,就见白虎龇牙咧嘴地亮出了利齿与尖爪,朝着他们的方向冲了过来。

    何泽明&芮星宇:“?!!”

    郁长留沉着脸上前一步, 却被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制止了:“别着急。”

    牧听舟虽然姿态懒懒散散的, 但他眼中却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芒, 情绪和肌肉都紧绷到了极点。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将帷帽递给了郁长留:“好兄弟, 替我拿一下!”

    在他尾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巨大的虎掌已经从天而降,轰然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坑。

    白虎喘着粗气,挪开爪子, 正想一巴掌朝身边的郁长留也呼过去,被他冷眼一瞥, 登时虎瞳瞪圆汗毛直立。

    恰逢此时,身后传来了那道非常欠揍的声音:“小猫咪,在看哪边?”

    白虎回神,又再度低吼着朝后方越去。雄厚的灵气顺着尖锐的利爪,瞬间将空气撕裂。

    牧听舟几不可察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眸色深了深,他心念一动,身侧划过一道银色的利芒,气势汹汹地将白虎逼退。

    牧听舟退后两步,悄然摁压□□内焦躁喷薄的魔气,抬手拂了拂自己的耳侧。

    脸部薄薄的那层易容皮之上,赫然多出了一道狭长的划口。

    趁着郁长留没有发现,他赶忙将脸侧的伤口修补好。

    抬眸一看时,东粼已经被白虎逼得节节败退了。

    该说不说,这畜生好歹也相当于是个大乘期的修士,若是就这般被东粼打趴,牧听舟还不乐意呢。

    他唇角扬起一抹弧度,眸光晶亮,身形一闪,霎时间便窜了出去,执起东粼便朝着白虎刺了过去。

    噌的一声响,东粼并没有完全贯穿,但也给白虎留下了不小的伤口。

    一道白一道蓝色的身影在空中交织在一起,周遭狂风刮过,铺天盖地地卷席了地面上的所有白骨,甚至连带着修为低下的芮星宇和何泽明都有些站不住脚。

    郁长留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冷漠地想干脆直接让他们被刮跑算了。

    结果他刚这般想着,另一头牧听舟就传音过来了。

    因为是在缠斗中,他的气息稍有些不稳定,隐约能听出他原来的本音,他言简意赅道:“别让他俩死了。”

    郁长留唇瓣轻抿,随手落了个结界保护罩在他们的身上,忍了好一会才叮嘱道:“别受伤了。”

    牧听舟笑骂:“可别看不起我了。”

    说着,他手中的剑陡然一震,借着身形的阻挡,猛然溢出的魔气缠绕在白虎的身上,直接将撕咬着剑身的白虎给抖落下去,坠落至半空的白虎无法控制身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锐利的剑尖直直地朝着他刺了过来——

    轰地一声巨响。

    漫天四起的尘埃迷蒙了所有人的视线,原先的白骨化作了齑粉簌簌落下。

    郁长留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尘埃的正中央,拳头有些抑制不住地握紧在身侧。

    终于,尘埃散尽,隐隐约约露出了其中一人一兽的踪影。

    只见牧听舟手握东粼剑,剑身深深没入了地面之中,与白虎的脖颈相差微毫的距离。

    而先前那只异常凶猛的白虎此刻却四脚朝天,抖着腿一动都不敢动,虎瞳瞪得多大,竟然是被唬得一动不敢动。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白虎微张着嘴巴,獠牙露在了外面,模样看起来有点傻。

    牧听舟则是长呼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这才有些懊恼地将地上的剑拔了出来。

    方才那一瞬,何泽明和芮星宇或许并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郁长留就说不准了。

    见他表情有些不善,白虎的长须又抖了抖,恰巧刮过牧听舟的侧脸,被他不耐烦地挥到了一旁。

    他站起身,执着剑朝郁长留走了过去,心里却在想着该如何面对这一情况。

    说实话,魔修伪装身份进入不周山秘境并不算是什么大事,毕竟也有不少魔修会这样干,但像牧听舟这般隐瞒身份欺骗佛修的,还是头一回。

    他沸腾的血液也在慢慢平静了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走到郁长留的身边。

    他思忖片刻,觉得若是这般将郁长留杀了也不太道德,毕竟人家满打满算还救了他两回呢。

    思来想去,牧听舟想着不如干脆撕破脸皮,两人分道扬镳算了。

    他板着脸走到郁长留的身边,正想说些什么,就见男人轻缓地吐出一口气,上前了一步。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他抬起手,蹭掉了牧听舟脸侧上无意间沾上的灰尘,顺带悄无声息地将他脸上肤色不均匀的易容皮给修复好了。

    郁长留:“嗯?”

    牧听舟板着脸,到嘴边的狠话却是半句都说不出来了,他瞬间破功,有些泄气地耷拉着肩膀,问:“你都看见了?”

    郁长留很平静地问:“看见什么?”

    牧听舟:“……”非要让人把话说明白,真的很烦。

    他冷笑一声:“没什么,我就问你刚刚有没有看见我的英俊神姿。”

    郁长留失笑:“看见了,很清楚地看见了。”

    牧听舟:“……”

    牧听舟有些狐疑:“你是不是话里有话,在暗指些什么?”

    郁长留淡淡道:“借我一百个胆子我都不敢啊。”

    分明是很阴阳怪气的话,却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种莫名哄人的感觉。

    牧听舟忍不住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烦人?”

    郁长留眼中含带着复杂的情绪,让牧听舟有些看不懂。

    他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回答道:“有啊。”

    有人说过。

    在很久很久的从前。

    你真的很烦

    第七十八章

    裴应淮依稀记得, 牧听舟在很久很久的之前,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那是牧听舟第一次参加逢春祭,没想到正好和不周山秘境开启的时日撞在了一起, 他自然是无比兴奋的。

    但在他得知是要与裴应淮一同前往的时候, 这份兴奋瞬间变成了气恼。

    他噔噔噔地跑到郁清名的面前, 板着小脸问:“裴……师兄也要去吗?”

    郁清名仰头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带着点微醺:“不仅去,他还要跟你一起去。”

    牧听舟:“……”

    牧听舟气得咬牙切齿,他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那也不可能是我去配合他。”

    郁清名轻描淡写地将酒壶丢在一旁:“你们两个自己商量去吧。”

    而后, 就甩手不管了。

    退出是不可能退出的,牧听舟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说都不可能退出的。

    那就不得不去找裴应淮了。

    少年身穿着一袭蓝白相间的道袍,狭长飘逸的长发被扎在了脑后, 随着身体的弧度左右摆动。

    他一路上备受瞩目,时不时地有两三名外门弟子想要上前搭讪,但都被他回绝了去。

    牧听舟一路直冲到剑堂,腰间垂挂着的剑穗叮当作响, 他一把推开了剑堂的大门:“裴应淮!”

    剑堂之中登时噤声。

    原先在周边围观的少年人在见到来者之后都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毕竟人人皆知万鹿山的大师兄与二师弟关系有多差, 谁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了霉头。

    牧听舟一眼就看见了人群正中央赤着上身练剑的少年, 他一步步走了过去, 唇角带着一抹恶劣的笑:“师兄,来比一比?”

    汗水从裴应淮精瘦的胸膛上一路滑落至肌肉分明的腹肌之间,他随意地抹去,引来了不少女修的低呼声。

    他沉默地瞥了眼牧听舟, 没有说话。

    倒是在一旁陪着裴应淮练剑的李淞敏锐地感知到气氛有些不太对劲,他试图上前一步好言相劝, 结果被裴应淮的一句话说得眼前一黑。

    裴应淮淡淡道:“行。”

    李淞捂着胸口,叹了口气,走到了一旁,将场地让给了牧听舟。

    牧听舟连眼神都不带分给他的,直勾勾地盯着裴应淮,这才慢慢悠悠地提出了条件:“有个前提,如果我赢了,你就得让出这次逢春祭和不周山秘境的名额!”

    周遭一片哗然。

    只有裴应淮不为所动,依旧是那副处事不惊的模样,他点了点头,应声道:“行。”

    他语锋一转:“那若是我赢了呢?”

    牧听舟沉默片刻,输了什么都不能输气势,他正想咬咬牙也说自己放弃名额时,就见裴应淮偏过头,给自己披上了一件衣袍,冷冷清清地开口:“那若是我赢了,进不周山秘境后必须听我的,危险的地方不让你去,你不能贸然前往,成交吗?”

    牧听舟非常干脆:“成交!”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乘人之危提一点更过分的要求,但是他是有备而来,绝对是不可能输的。

    他轻哼一声,站在了剑堂的另外一边,沉下心来,吐气……紧接着,倏然出剑。

    谁能抢得了先手,谁才有更大的概率能站得到最后。

    裴应淮神色丝毫未变,迎剑而上。

    两人的剑法师承扶柳剑尊,对对方更是知根知底,甚至闭上眼都能猜到对方的下一招是瞄准的哪里,一时间导致场面有些混乱,难分伯仲。

    直到牧听舟长睫微敛,他手中灵剑一转,柔软的剑身倏然转变了方向,朝着裴应淮的身后探去。

    可惜裴应淮就像背后长了一双眼睛似的,直接挡下了他的偷袭。

    五分钟过去了,他们两人之间还是没有分出胜负,周遭的墙壁上已经叠满了剑痕,先前的围观人群早就跑没了影,生怕一不小心被这不长眼睛的刀剑给伤着了。

    两人从辰时打到了傍晚,直到郁清名发现晚膳时候找不着人,这才在早就乱七八糟的剑堂找到了他们。

    郁清名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啪嗒一下把门推开,正准备开始发火。

    他原以为会看见两人针锋相对的场景,推开门后,整个却愣了一瞬。

    不远处的石阶上,两柄长剑凌乱又随意地被丢在一旁,而先前咄咄逼人的少年此刻却紧闭双眼,被青年揽在怀中,看上去……睡得正香。

    郁清名:“?”

    他面无表情地问:“我是眼瞎了吗?”

    裴应淮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动作轻柔地将牧听舟放在了一旁的,拿起了……破破烂烂外袍,他轻叹了一口气,还是盖在了牧听舟的身上。

    剑堂的门被轻轻地掩上,郁清名冷哼一声:“你们搞什么呢?”

    裴应淮头疼地拧了拧眉:“您就别管了,到时候舟舟与我同去,我会……好好襄助他的。”

    郁清名叹了口气,觉得他着实有些不容易,拍了拍裴应淮的肩膀,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舟舟他年纪尚小,平日里万鹿山人多口杂,难免听信了一些传闻,你……”

    裴应淮打断道:“我知道,师父。”

    他道:“在我心里,舟舟永远都是我的师弟。”——

    那日的战况最终是以牧听舟灵力耗尽而解决的,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他前期的战况实在是太过勇猛了,而裴应淮更会合理的分配灵力的运用。

    他不是那种耍赖的人,在极其不情愿的心情下,他还是被裴应淮拖拽着上了一叶飞舟。

    这一叶飞舟之上不止有万鹿山的弟子,还有很多旁宗的,不过大部分都是抱着一种想要见见这位传闻中的万鹿山大师兄而来的。

    牧听舟从辰时开始心情就不好,更不想看见讨厌的人在自己的面前乱晃,找了个理由便到外场想要吹吹风,结果身后的那人不厌其烦地紧随其后。

    ……身后还带了一众小尾巴。

    “裴兄,交个好友如何?我是……”

    “裴兄,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先前在论剑会上与你交过手的那一位,若是不介意可以喊你聿珩吗?”

    甚至还有更甚的——

    “聿珩师兄,我……我也能喊你师兄吗?”

    牧听舟忍无可忍,耷拉眼皮转过身,不善的目光成功地让几人停住了脚步。

    他一把拽着裴应淮的衣袖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冷冷地发问:“你,姓甚名谁?万鹿山的?没事跑来我们场地作甚?”

    “你,你又是哪号人物?裴应淮一天天交过手的人比你吃的盐还多,你又算得上老几?”

    “还有你……”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你是郁清名新收的徒弟吗?张口闭口的全是师兄,还是说乾元宗也改名叫万鹿山了是吗?”

    他压抑了一早上的怒火终于得以发泄了一些,牧听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耐烦地挥挥手:“滚滚滚,该滚哪滚哪去,小心我大喊一声你们掌教直接过来抓人信不信?”

    几人一看连几句话都搭不上,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了。

    裴应淮有些好笑,随手拨了拨他被长风吹乱的碎发,成功地引来了少年不满地一瞪:“别碰我!”

    牧听舟嘀嘀咕咕道:“本来就心情不好,看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就心烦。”

    “喂,我答应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找回来,你能不能现在原路返回?”牧听舟抬起头,诚心地发问。

    裴应淮:“你说呢?”

    牧听舟道:“那我们各退一步,你别来烦我,我也不去烦你,我们各走各的路,你说呢?”

    裴应淮提醒:“那个赌约……”

    牧听舟打断:“行了行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真的很烦?”

    裴应淮想了想,诚恳地回答:“目前还没有。”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接话:“那现在有了,我说的,你真的很烦。”

    身旁倏然传来了一声嗤笑,牧听舟扭头望去,只见在不远处站着一个一身素白衣裳的青年,腰间挂着却是乾元宗的令牌,手中执着长扇,晃晃悠悠地开口,语气熟稔:“聿珩,这是哪家不知礼数的小孩?”

    “这般你都能忍?”青年晃晃悠悠地上前,长扇轻摇,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屑,“这不是牧家的小孩儿嘛,我记得……你应该是父母早亡,难怪小小年纪嘴巴这般不干净。”

    牧听舟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却是鲜少有人胆敢摆在明面上来说。

    他上山了那么多年以来,除却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这还是第一次。

    牧听舟不气也不恼,他有些稀奇地瞥了眼装模作样走过来的青年,瞥了眼裴应淮:“认识?”

    裴应淮没有说话,但是脸色已经明显冷了下来。

    那青年身后跟着几个小跟班一直在那附和,将他捧得高高的,白衣青年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继续同裴应淮套近乎:“诶聿珩,说起来,我们也有段时间没见了吧?怎么样,把死小孩丢在一边,此行与我同组……”

    他正想着拉近自己与裴应淮的距离,却倏然感觉脖颈间闪过一丝凉意。白衣青年身形僵硬地扭过头,正看见一缕寒芒贴在自己的脖颈处,哪怕微微一抖都有可能拉出一条血线。

    与此同时,裴应淮凉薄的声音也在他的耳边响起。

    “我家的小孩,有诸多冒犯,还望公子海量。”

    他漫不经心道:“说起来,公子又是哪一位来着?”

    有事师兄没事裴应淮

    第七十九章

    先是被人架着长剑在脖子上, 后又是被裴应淮明里暗里的打脸威胁,白衣青年面色铁青,却碍于脖颈上的长剑不敢吱声。

    那只抓着长扇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在那么一瞬间, 他真的以为这柄灵剑会毫不犹豫地划过自己的脖颈。

    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 裴应淮的动作停顿了两秒后, 才收剑而立。

    与此同时,他身旁先前没有吭声的少年站了起来,上上下下用扫视的目光瞅了眼白衣青年,非常响亮的嗤笑了一声。

    魏如好不容易喘口气, 恼羞成怒道:“你笑什么?!”

    牧听舟启唇冷讥,毫不留情:“笑你没脸没皮。”

    还没等魏如气急败坏,他倏然一拍手:“这样吧,你不服我对不对, 那不如来比比怎么样?”

    他说:“就比……看看你抗下我几招。”

    牧听舟话音刚落,魏如正想不屑地嗤笑一声,却发现少年人身形一闪,登时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秒,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魏如瞳孔猛地一缩, 感知到了扑面而来的果决杀意。

    牧听舟暗中运转周天, 正准备将腰间的灵剑一把抽出, 悄然转变成刀背,准备狠狠给这个逼来一击——

    结果却发现自己双脚悬空,整个人被拎了起来。

    牧听舟:“?!!”他一下子失去平衡,就连剑都没有抽出来。

    少年一反方才冷静沉着的模样, 龇牙咧嘴地朝身后挥了挥拳头,威胁道, “让你放开听见没有?!”

    裴应淮正想低声开始哄人,就听牧听舟气得磨了磨后槽牙:“他刚刚说我拖后腿!他刚刚说我不如他!那就来看看到底是谁不如谁!”

    裴应淮:“……”

    他拎着少年的衣领将人拽了回来,无奈道:“关注点在这里吗……退一万步说,你难不成想把整个飞舟都给拆了吗?”

    裴应淮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那师父应该会很生气吧。”

    牧听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地打了个哆嗦,内心仅存的一丝侥幸也被扑灭了。他肉眼可见地有些泄气,冷着一张脸重新站回了木板上。

    见终于说服了他,裴应淮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重新面对着魏如,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几分。

    “那既然这位公子想要比试的话,不如道逢春祭上比一比怎样?”

    魏如:他什么时候说要比试了??!

    但眼下又不可能临阵脱逃,魏如强壮镇定冷哼了一声:“比就比!来看看到底是谁能站到最后!”

    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牧听舟的心情,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飞舟落地不久后转头就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个时候的不周山一如既往的虚无缥缈又无法触及,牧听舟一下飞舟便惊呆了,直到裴应淮提醒两人该出发时他才回过神来。

    恰巧身旁来了个小师弟扭扭妮妮地询问裴应淮可不可以加入他们团队,牧听舟眼前一亮,想着不如找个人进来自己偷偷溜走。

    可惜他的神情太过明亮,被裴应淮一眼看穿,他面无表情地道:“想都别想。”

    而后,拽着牧听舟一路向西山进发了。

    逢春祭的计分机制非常简单,不周山之中秘宝无数,甚至还有各种小地图未曾开发,谁获得的秘宝和魔核最多,谁便是逢春祭的赢家。

    ——这里并没有太多约束,甚至连死斗都可以执行。

    牧听舟曾经一度怀疑将逢春祭放在不周山秘境之中是不是让某些特殊人群私下底去寻仇的。

    西山更是众魔兽的聚集地,有的魔兽修为甚至高于常人,好在他们智商不高,牧听舟一剑一个。

    不一会,裴应淮的行囊中九多出了一堆魔核。

    这并不是牧听舟第一次遇见魔兽,先前牧纹也私下底养了一个,平日里帮着牧纹处理一些断肢残臂,久而久之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煞气。

    在这段时日里,裴应淮一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专门捡他杀掉魔兽的魔核,擦拭干净后放进储物袋之中。

    他不管他,牧听舟还乐得清闲自在。

    随着两人的不断深入,周身瘴气也在逐渐增加,压得人灵气有些滞停。

    忽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巨响,伴随着滚滚气浪的袭来,牧听舟倒抽了一口凉气,闪身跃上了身旁的树上。

    正因如此,牧听舟才看清不远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只身形巨大的利虎,鬃毛凛凛,竖瞳之中满是愤怒,一掌劈向了面前不断逃窜的人类。

    牧听舟定睛一看,顿时乐了。

    哟,这不是方才还夸下海口的魏如嘛。

    此刻的他身上半点风雅不存,狼狈地四处逃窜着,白色衣袍上的阵法岌岌可危,就差一点就要被利虎那一爪子给拍没了。

    牧听舟乐得看戏,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些什么,他目光一顿,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对着裴应淮说:“师兄,你在此处等我!”

    说着,身形一闪,直冲冲的对着利虎的身后冲了过去。

    裴应淮还没来得及制止,人就窜没影了:“……”他的手还维持着制止的动作,随即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

    他指尖一弹,一道强力的护身咒法便落在了牧听舟的身上,将他的声息完全隐匿。

    牧听舟穿梭在树丛之间,四处张望着,没一会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那利虎的身后,隐藏着一处洞穴。

    那洞穴的入口十分隐蔽,被利虎庞大的身躯一遮挡,什么都看不见。

    那其中定有宝贝!

    牧听舟双眼发亮,趁利虎不备,一个闪身便进入了洞穴之中。

    洞穴并不深,一眼就能望到头,这也让牧听舟第一时间发现了面前的东西。

    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而是……一颗蛋。

    一颗通体雪白的蛋。

    牧听舟登时愣在了原地。

    他神色不明,缓缓走上前,指尖萦绕出一丝灵力,漂浮在那颗雪白的蛋上,想要探究一番里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谁知,那灵力不过是凑近了一丁点,那颗白色的蛋便倏然将灵力给吞噬殆尽,一丁点都不剩。

    牧听舟登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颗蛋,不死心地又驱了一道灵力出来。

    结果又被吸收了个干净。

    牧听舟:“……”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兴致缺缺地朝外走去,可就在这时,身后倏然响起了一道脆裂的声音。

    他停住步伐,偏头望去。

    那颗雪白的蛋,似乎是吸收了他的灵力,被提前催化了。

    滚圆的蛋顶出现了一道清晰可闻的裂缝。

    牧听舟的脸上也出现了一条裂缝。

    他心中陡升起一个不祥的预感,正准备快马加鞭地离开,只听“哗啦”一声。

    身后的蛋,完全破了。

    牧听舟按捺不住好奇心,最终还是扭过头去,望了一眼。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挤了出来,滚圆的眼睛带着一片薄薄的蓝膜,脑门顶上黑色的毛形成了一个“王”的字样。

    它恰巧冒出半个脑袋,好奇地张望了一下,对上了牧听舟的视线。

    一人一兽足足地对视了有两三秒,那白虎幼崽猛地张开嘴巴,牧听舟心下一沉,眼疾手快上前一把薅了过,捂住了它的嘴巴。

    幼崽眨巴眨巴着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牧听舟:“嘘——别叫。”

    他小心翼翼地松开这只幼崽的嘴巴,觉得手感甚好,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又狠狠薅了一把。

    洞穴外,魏如已经跑远了,利虎不敢追的太远,正迈着沉重的步伐原路返回。

    牧听舟神色一凛,已经没有时间了,他正准备放下幼崽离开此地,结果不经意间腰间的剑柄勾住了它的白色毛发,白虎崽崽一个吃痛,张嘴就嗷呜嗷呜的叫了起来。

    这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之中尤为清晰明亮。

    牧听舟:“……”

    他浑身一僵,僵硬地扭过头。

    洞穴外那沉重的步伐先是一顿,随后急促地奔跑了起来,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牧听舟咬咬牙,管不了那么多了,身旁的白虎崽崽还在委委屈屈的嗷呜,张口咬住牧听舟的裤脚拽了拽,企图引起注意力。

    一前一后的变故闹得他整个人头大,牧听舟干脆一把捞起白虎崽崽,揣在了怀中。

    然后,拔腿就跑——

    一阵长风从利虎的脚下刮过,牧听舟速度极快,瞬间窜没了影,等利虎反应过来自己被偷家之后,愤怒地扭过了头,高昂的嚎叫震彻了整个山谷。

    它的目光锁定了不远处紧急逃窜的牧听舟,纤长的胡须都在暴怒中颤抖。

    牧听舟一边跑,一边还不忘捞了一手差点掉下去的白虎崽崽。

    他按照原路返回,一路上还差点被树墩子给绊了一跤,循着记忆找到了先前他与裴应淮待的那棵树。

    眼尖的发现了衣袂飘飘的青年腰挂着小囊袋还站在原地,牧听舟面上一喜,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顺带着将周遭的灵力也一同吸进体内。

    “师——兄——!!”

    与此同时,裴应淮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正要偏头去望是不是牧听舟回来了,一声像是要炸裂耳膜的声音响在耳旁,即便是裴应淮也懵了一瞬。

    他顺着声音眺望而去,恰好看见不远处的赤袍少年灰头土脸,与他方才嘲笑的那人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就是,少年的头顶还紧紧扒拉着一个圆脑袋的白虎幼崽。

    牧听走再次气吞山河,这一次,用一种像是要让整个不周山秘境中的人都听见的气势喊道。

    “师——兄!!救——命——!!”

    那震颤的尾音之后,还拖曳着几不可闻的一声“嗷呜”。

    (回忆结束)

    第七十九章

    牧听舟手脚利索, 三两下手脚并进就爬上了树梢,站在裴应淮的身后,还在不停催促:“快点啊, 再不出手那大老虎就要把我两都吃了。”

    裴应淮扶额:“……”

    他已经不知道今天要叹多少口气了。

    但人又不能不救, 他轻飘飘地落地, 并起双指,以灵气化为利刃,在面前的地面上划出了一道狭长的横线。

    在拿那道横线之上,盘踞着一股凌厉的气息, 仿佛只要有人踏过这条横线,就会被这股气息直接绞杀。

    迫不得已之下,利虎半道急刹车停住了脚步,改为低低地吼叫。

    终于是把发狂的利虎给制止住了, 牧听舟头上顶着个白虎崽崽探出了个脑袋张望,见形势被控制住了,这才跳下了树梢。

    废话,这利虎一看上去就是七阶魔兽, 堪比一个大乘期的修士, 牧听舟才不会做这种自投罗网的蠢事。

    他拍了拍身上方才沾染的灰尘, 落在了裴应淮的身后, 利虎看见他头顶的白虎崽崽, 再次发出了警告的吼声。

    牧听舟冷哼一声:“你叫,你叫再大声也没有用,你两分明毛色都不一样,你一个黄毛你觉得自己能生出个白毛的崽崽来吗?!”

    若不是他一只手攥着裴应淮的衣角, 裴应淮都要夸他硬气了。

    利虎似乎能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她焦躁不安地徘徊在原地, 却依旧不敢越过那道横线。

    双方就这般僵持在了一前一后。

    牧听舟悄悄薅了把白虎崽崽的白毛:“喂,你家里人在前面等你,能不能别赖在我这里了?”

    谁知白虎崽崽的爪子扒拉得更紧了,扯得牧听舟头皮生疼,疼得他当场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个微凉的手横插了进来,食指与大拇指捏着白虎崽崽的后颈肉就将它提了起来。

    裴应淮眸光淡淡地扫了一眼它,正想给这个不安分的小东西扔出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它的头顶,稍作停顿。

    顿在原地足足有三息的时间,他才重新将白虎崽崽扔到牧听舟的怀中,在他满脸疑惑的神色之中问:“你喜欢它?”

    说喜欢……倒也谈不上。

    但是牧听舟从小就对毛茸茸的事物没有什么抵抗力。

    裴应淮见他呆愣愣的样子,哑然失笑:“你可知你抓到的是个什么东西?”

    牧听舟低下头,与白虎崽崽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迷茫。

    裴应淮继续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它应该是整个魔兽族的王,天生的九阶魔兽。”

    他的语气平淡,说得轻描淡写,搞得牧听舟也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懵懵懂懂地应了声。

    他前半生与魔兽的接触只有牧纹养的那一个,对于其他的也不过是听掌教和郁清名随口一提。

    这般看来,他还真就以为不是什么大事。

    白虎崽崽还以为他们要丢弃它,嗷呜一口咬住了牧听舟的衣袖,任凭怎么甩都不松口。

    就在牧听舟还有些犹豫的时候,面前的利虎忽地低吼了一声,率先退后了两步,一双竖瞳紧紧地盯着牧听舟。它的双肩压低,神情中还隐隐透着一股不甘,却还是慢慢地在两人面前匍匐着身子,呈了一种诚服的姿态。

    利虎为七阶魔兽,善通人性,它收敛了身上的杀意,竖瞳落在白虎崽崽身上的时候柔和了不少,又忌惮似地看了眼地上的那道横线,它稍稍退后两步,示意两人跟上前来。

    牧听舟抱着白虎崽崽跟在它的身后,一边还要警惕它会不会直接回头给他来一巴掌。

    ——可惜没有,这一路上都十分地和平,直到他们跟着利虎来到了丛林的深处,利虎的爪子扒开面前的草丛,又看了眼牧听舟。

    两人的面前是堆积成山的魔核,随着利虎震动的脚步声哗啦啦地往下落。它径直走到了树丛的最深处,从里面扒拉出了一个铁盒子。

    牧听舟还没来得及想这里怎么会出现一个铁盒子,便看见利虎勾着铁盒往前送了送,又指了指他怀中的白虎崽崽。

    他微愣,上前将铁盒打开,一股灵力的气流瞬间扑面而来,浓厚的灵气让他整个人浑身一轻,有种飘飘然的感觉,竟是隐隐有了突破之向。

    传言道不周山秘境之中灵力雄厚,哪怕是吸收了一息的灵力,在修为上都可能有质的飞跃。

    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地回过神,才发现这铁盒之中摆放着几枚晶核。

    裴应淮上前瞥了一眼,解释道:“若是我猜得没错,这几颗晶核应该就是这只白虎的粮食。”

    “九阶魔兽在成年之前都需要由这些早就准备好的晶核来维持生命。”

    利虎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情绪,像是隐隐约约在警告着什么。待到看见牧听舟将铁盒收了下来,这才从鼻腔中喷出一丝响声,退了三步,转身消失在了树丛之中。

    牧听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余光蹿出一道白影,手中的铁盒一沉,白虎崽崽已经扑了进去,叼了一块晶核砸吧砸吧吃的津津有味。

    牧听舟:“……”-

    就这样,第一日过去了,各个宗门的弟子们顺应着弟子令牌的号召重新聚集在了一起,掌教们在周遭布下了结界,提供了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来给不少人养伤。

    牧听舟回到聚集地时,已经是最后几名了。

    他顶着一个鸡窝脑袋,头发被白虎崽崽的爪子勾得杂乱无章,灰头土脸的,整个人就像是经历过什么混战一样。

    总而言之,和身后依旧一尘不染的裴应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牧听舟累了一整天,懒得和他在继续闹腾,干脆席地而坐,一把举起面前的药酒一饮而尽。

    干燥的喉咙顿时受到了治愈,少年长叹了一口气,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旁人群里叽叽喳喳分享着今日的喜讯。

    药酒的药性在体内生效,导致牧听舟有些昏昏欲睡,直到身后有种熟悉的温度慢慢凑近,他才掀了掀眼皮:“做什么?”

    裴应淮凑上前来,手中拿着一个木梳子,将他早就松松垮垮的马尾给摘了下来。

    柔顺的黑发乖巧地披在脑后,给他平添了几分乖顺感。

    只是这抹乖顺感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便荡然无存。

    “没事就滚,离我远点。”

    夜深人静,除却篝火燃烧发出的声音外,就是不远处聚集的人群的窃语声。

    白虎崽崽窝在他的脚边,身子团成了一团,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裴应淮清清冷冷地问:“准备给他取什么名字?”

    牧听舟:“裴狗……嘶。”

    他的脑门上被敲了一下,少年登时想要转过脑袋瞪他。

    “好好想想。”裴应淮手中梳着他的头发,缓声道,“若是你有心,可以与他签下契约,届时也可以带着他离开不周山秘境。”

    签下契约也就意味着有了牵绊……

    牧听舟浑身一顿,忽地声音低了几分,语气却是很倔强:“不,我不签。”

    裴应淮以为他是在同自己置气,毕竟先前这种事情不在少数,他也没有多劝,只是淡淡地提醒了两句便不再说话了。

    不知是不是他在太阳穴按摩得过于舒服,牧听舟半倚在他的怀中,脑袋昏昏沉沉。

    突然灵光一闪,他睁开双眼,支棱起来:“不如就叫……怎么样?”

    裴应淮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面无表情地将他的脑袋重新按了回去,“安生睡吧。”

    牧听舟又打了个哈欠,兀自决定下来,越想越觉得自己取得名超级帅气。

    一个毛茸茸的毛毯从他的脑袋上盖了下来,温暖的气息包裹着牧听舟,他蜷缩着身子,终于禁不住困意的卷席。

    少年窝在毛毯之中,眉宇间还带着一抹疲惫,沉沉地睡去了——

    牧听舟想了整整一夜,才定下了结论。

    ——结论就是,俗话说近墨者黑,郁长留原先那般无欲无求的佛修,估计是和李修缘待久了,现在也会时不时地冒出几句冷笑话来。

    说起来……另外一个人也是……

    牧听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啧了一声,视线略过郁长留,落在了还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两人身上:“喂——”

    何泽明条件反射地应答:“我在!”

    牧听舟说话间,身后的那只巨大白虎也凑了上来,不胜其烦地开始拱来拱去,成功地让牧听舟恼火了。

    他眉眼一瞪:“再动来动去把你杀了喂鱼。”

    白虎呜呜了两声,窝在他的身边不动弹了。

    牧听舟对它是何其了解,他瞥了眼已经目光呆滞的何泽明:“你去后面,看看有没有个洞穴。”

    “洞穴里面应该还有一点魔核,你们两个去看看,顺便都清理出来。”

    这也是牧听舟方才想起来的,不周山历经了千百年的变迁,大部分的地方都变了个样,只有这里让牧听舟隐约有些印象。

    但这一丁点的熟悉感也被这周遭的沼气给遮掩了个七七八八。

    待到两人噔噔噔地跑开了,郁长留这才状似不经意间道:“这只魔兽好像认识你。”

    牧听舟心不在焉地应声:“有过接触,但是不多,怎么了?”

    他原以为郁长留是看上这只白虎的能力,便道:“它生在不周山,长在不周山,估计不会愿意同你出去。”

    郁长留反应了有足足两秒钟的时间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莞尔:“我没有想要将它带走的意思。”

    他的声音中透着笑意:“我只是想问问,它的名字叫什么。”

    牧听舟:“……”

    他唇瓣翕动,声音却像是蚊子哼,“……”

    郁长留:“什么?”

    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道:“它叫……虎妞。”

    煞神

    第八十章

    郁长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牧听舟脚趾抠地,很想将早些年觉得这个名字很帅气的自己给拖出来打一顿。

    他闭了闭眼,还未说什么, 就听见芮星宇的惊呼声在不远处响起。

    “!!!”

    还没等几秒, 便看见少年满脸光彩的跑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魂都快吓飞了的何泽明。

    确实,魔核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人类看见同类的尸骨。

    芮星宇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跑了过来,里面装满了魔核,几乎将空间袋的容量撑到了极致。他刚想将手中的空间袋交给牧听舟, 后者轻飘飘地传来一句:“给你了。”

    芮星宇:“??”

    他登时愣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牧听舟笑眯眯道:“作为交换,可不能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旁人,知晓了吗?”

    芮星宇一下子反应过来, 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空间囊带收拾了起来。

    他像是忽地想到了什么,道:“裴,裴兄, 若是不介意, 要不要同我一起回到万鹿山的宿营地?”

    “此次出行, 掌教们先前就安排好了要在第二日午时之前回到相应的宿营地清点人数……”芮星宇指了指牧听舟腰间挂着的令牌, “令牌上有感应……”

    牧听舟一愣, 这才发现万鹿山的令牌正散发着阵阵烫意,他思忖片刻,敲了敲虎妞的脑袋:“想跟着就变小点。”

    虎妞嗷呜了一声,白光闪过, 变成了巴掌大的小虎崽,顺着牧听舟的裤脚一路向上攀爬, 挂在了他的肩膀上。

    郁长流在一旁细心地给他理好了衣物,将帷帽递给了他,淡声道:“你们先去吧。”

    牧听舟的手一顿:“你要走了?”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过于亲昵,有些别扭地移开了目光,忽略了郁长流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嗯,有些外事需要处理一下。”那僧人语气柔和,“会尽快与你们汇合的。”

    牧听舟:“……噢。”

    他想了又想,眉宇蹙紧,挣扎了半晌,还是上前了一步,凑近低声道:“别排斥。”

    他手中悄然打出了一道法令,混杂着一缕强势的魔气,法令在贴近郁长流的手背时像是融进了他的皮肤中消失不见。

    是一道只有牧听舟看见的法令,紧紧的贴附在郁长流的手背上。

    牧听舟松口气,退后一步:“为了保险起见,你自己再贴一道灵力在上面,免得被人发现了。”

    “……就当是我们有缘吧,若是你遇到危险了,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抹去法令的痕迹,这样我就能知道你的方位了。”他认真补充道。

    牧听舟心道,最好是能还了当初在云衔山的一命之恩。

    他抬起头,倏然撞入了郁长流漆黑深邃的眼眸之中,他清楚地能看见在那旋涡般的黑色之中明澈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一股异样的熟悉感油然而生,牧听舟一怔,倏然看见面前男人的那张脸逐渐靠近。

    他听见了一声似有似无地喟叹,随后,被人轻轻环抱了一下。

    那串古寂的佛珠发出了碰撞的声响,微凉的触感在后背上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保重,注意安全。”

    临别之际,郁长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转身走入了深林之中,消失了踪影。

    不光是牧听舟,就连芮星宇也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问:“裴兄,你是不是,先前就认识……额……”

    直到这僧人离开,芮星宇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他就像是一缕刮过的长风,来时悄无声息,去时渺无踪影。

    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过身,声音冷淡地道:“走吧。”

    认识吗?

    到了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不太确定了。

    还是说……

    牧听舟心中陡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忽地抬步走了三两米,甩下了身后的两人,掏出了传声符。

    他的动作急促又突兀,芮星宇只好停下步伐等待他。

    传音符的光骤然亮起,牧听舟:“萧然!”

    祁萧然慢吞吞地在另一头应声:“怎么了?遇到麻烦了?”

    牧听舟语速飞快:“裴应淮呢?”

    那边一片寂静,无人应声。

    牧听舟的陡然一沉,还未沉声开口,就听见那边传来了声响。

    “喏,在这呢。”祁萧然的声音并无什么变化,“就在偏院,你要去看看吗?”

    心中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牧听舟长吁一口气,说:“不用了……他近日恢复的如何?”

    祁萧然回答:“如我想象的一般好,并无什么特殊的反应。”

    他叮嘱道:“最后一味药引就在不周山秘境之中,尊上,您……”

    “我会去寻的,你把人给我看好就行。”

    “嗯。”

    祁萧然沉默地掐断了传音符,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偏院,终于忍不住还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牧听舟一路跟随着芮星宇,期间何泽明还抱着侥幸心理,趁着那和尚不在想要趁机跑掉。

    ——毕竟他一个魔兽混迹在修士之中,暴露了那便是死路一条。

    可惜他的盘算终究还是打空了,牧听舟肩上原先昏昏欲睡的小虎崽鼻尖耸了耸,倏然警觉,下一秒,身旁轰然一声巨响,一只巨爪已经将何泽明给拍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他连声求饶:“等等,少侠,口下留情,口下留情。”

    “少侠,您看……我已经领着你们找到它了,留着我也就是一个累赘,不如把我丢了,少侠们的行途也能安稳一点……你们觉得呢?”

    芮星宇这才恍然地反应过来,这一路上一口一声喊着自己师兄的竟然不是人……

    低阶魔兽的气息完全被白虎所压制,何泽明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又哆哆嗦嗦地跟了上去。

    他们太过于深入丛林,一路上不见一个人影,走出深林之后才能看见零星的几个人。

    芮星宇循着令牌的指引,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人烟的气息。

    巨大的淡蓝色结界张开,直冲云霄,在上方独属于万鹿山的纹章极为显眼。

    久违的熟悉气息展露在自己的目前,牧听舟驻足了几秒后,这才继续朝前走去。

    他带上了帷帽,宽大的帽纱将肩头的小白虎也笼罩了进去,牧听舟将身上的气息遮掩了个七七八八。

    一进入结界,掌教们便看见了芮星宇那张欣喜的脸,登时眼前一亮一拥而上,一边上上下下地查探着芮星宇身上的伤势。

    见他安然无恙后,为首的那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随意地检查了两下牧听舟和何泽明身上的令牌后将他们放入结界之中。

    “去休息一会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为首的那人声线偏冷,余光倏然扫到牧听舟的身上,一顿。

    他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一番牧听舟,干脆地问:“你是谁?”

    “我们宗门好像没有给散仙发过令牌。”

    “……”牧听舟正准备开口,芮星宇倏然凑了上来,磕磕盼盼地解释:“先前……我落下时,撞见裴兄与檀若寺的僧人在一起。”

    “这,这枚令牌是那僧人赠,赠予给他的。”生怕掌教们不同意,芮星宇涨红了脸,“裴,裴兄先前救过我好几次,是,是个好人。”

    “好人”牧听舟:“……”

    他耸耸肩:“就是如此。”

    为首的那人眉宇紧拧,捕捉到一个细节:“你姓裴?”

    牧听舟点头:“裴延,举手之劳,不用谢。”

    语毕,他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结界之中。

    身后众人:“……”

    他们看了眼嘿嘿傻笑的芮星宇,无奈地扶额:“既然救过星宇的命,那就没有办法了。”

    “你们先进去吧,好好歇息歇息。”

    芮星宇和何泽明赶忙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牧听舟的身后,看得一个长老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你看看,堂堂掌门……竟然变成了一阶小小散修的跟班,成何体统?!”

    另一个柔和的女声开口:“算了,既然星宇这般说了,那也只能如此了,毕竟这个裴延还救过星宇的命呢……师兄,你怎么了?”

    只见为首的那人鹰隼般的瞳眸紧紧地盯着牧听舟的背影,喃喃自语:“裴……应该不太可能。”

    他此话一出,周围的几人皆沉默了。

    有一人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说……他可能是……”

    “不可能。”另一人打断,“聿珩师兄的性格绝非如此,况且,此人身上的血煞气很重,远不如聿珩师兄身上那般干净——再说了,若是师兄也来到了不周山,为何不与我们相认?”

    其他人连声附和。

    山头的另一边,在云顶之上,盘踞着一片片黑色的云雾,夹杂着诡谲的气息,魔气如闪电般骤然落下,狠狠地砸在了山头之上。

    黑色的云雾缓慢地盘踞在空中,暴虐的狂风像是要卷席一切,周遭的绿树歪歪扭扭的被云雾吸入了天际。

    在这一片狂风大作之下,唯独一人茕茕孑立地站在山头之上,纹丝不动。

    那人一袭袈裟僧袍,腕骨上的佛珠叮铃作响。

    他缓缓闭了闭眼,在他的身后,凝聚着一柄柄寒光利刃,将试图破坏一切的狂风尽数阻挡。

    在这一刻,天际之上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又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上渺小的人。

    他缓缓睁开眼睛,原先的面具早被长风撕扯而下,露出了那张冷清俊逸的脸,此刻却有一道道漆黑的魔纹攀爬上他的侧脸,在这份清冷之中独添了一份森寒,周身缠绕着冷冽的魔气,宛若一尊煞神。

    裴应淮毫不畏惧地抬眸,对上了天上那个巨大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不可能再让你接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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