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的侵袭
第八十二章
随着天色逐渐变晚, 篝火冉冉升起,宿营地之中的人数却不见多。
掌教们与长老们聚集在一起,脸色有些凝重。
不周山秘境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陌生的, 这般大规模的让弟子们加入逢春祭, 增加不少夺魁概率的同时, 肯定也会淘汰不少修为不过关的弟子。
牧听舟收回目光,轻嗤了一声,仰头将杯中的暖茶一饮而尽,瞥了眼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的芮星宇:“去, 拿瓶酒来。”
不知怎的,今夜莫名有些烦躁。
总感觉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似的。
芮星宇犹豫了下,悄声提醒:“裴兄,我还未及冠……”
牧听舟无言片刻, 歇了心思,百无聊赖地蹂躏着手中的小白虎,气得它长着嘴巴直想咬人。
忽然之间,虎妞动作一顿, 随后一个激灵, 踩着牧听舟的小腹站了起来, 警觉地动了动鼻尖。
一道熟悉的气息趁着夜幕的遮掩一闪而过, 在人群之中如泥鳅般滑行着, 找准时机一头扎进了人堆之中。
这就像是一个小勾子,似有似无地勾动了牧听舟压制许久的魔气,他舔了舔唇,眸中一丝兴奋一闪而过。
在不周山之中, 出现一两个魔修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万鹿山的长老和掌教们竟然一个人都未曾察觉。
他安抚似地摸了摸虎妞的脑袋, 指尖勾着它的胡须转来转去,惹得它又低低地投来了不满的视线。
“哇——这是你的本命灵兽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少女贴了过来,她的眼睛像是黏在了虎妞身上,羡慕地问:“你们……已经签下契约了吗?”
牧听舟勾唇轻笑,不予回答。
他这副漫不经心地态度成功惹怒了少女身后跟着的人,看道服模样应该是某个内门弟子。
“左师姐,他这般一个普普通通的散修,这契约兽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货,咱们不同他一般见识……走,你身上是不是还有几处外伤?我替你治疗!”
他想要一把拉起蹲在地上的少女,刚伸出手的那一瞬间,虎妞猛地扑了上去,尖锐的牙齿斜斜地擦过他的袖袍,撕扯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芮星宇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解释:“它这是在不满你说它不是什么好货。”
一旁的左叶萱也在附和:“是呀,这样多不礼貌。”
那男弟子气急,见左叶萱不愿离开,也不好言相劝,跺了跺脚转身就走了。
倒是左叶萱待他离开后,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干脆席地而坐,与芮星宇肩并肩坐在了牧听舟的面前。
她嘀咕了一句:“一天天这个看不起那个看不起,倒是对自己挺有信心的,也不知道这自信心到底是哪里来的。”
她坐了下来,无意间露出了腰间长生峰的弟子令,扭头见牧听舟望着那弟子的背影有些出神,不免有些尴尬。
“你……不用理他,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左叶萱解释道。
牧听舟漫不经心地扭过头:“嗯?”他反应了才发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笑眯眯地应答,“啊,原来是这样。”
“我只是,看见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在牧听舟的目光中,清晰地倒映出那名男弟子的背后牵扯出丝丝缕缕黑色的线条,宛若一跟跟蛛丝般将他整个人都束缚了起来。
可奇怪的是,那个少年仿若无事地坐下后,竟然没有一人发现了他身上的怪异之处。
但很显然,这群人之中并不包含何泽明。
他还没来得及卧槽出声,被牧听舟淡淡一瞥,硬生生地讲口中惊呼给咽了回去。
何泽明作为魔兽常年生活在不周山之中,对外界几乎一无所知,使出全身功力也只能骗骗像芮星宇这种人。
他紧张兮兮地靠在一旁,目光时不时地瞥像那团黑色丝线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哪怕是相隔甚远都还能听见少年在人群之中侃侃而谈的得意声音。与此同时,缠绕在他背部的黑线也在不断蔓延,近乎将他半个身体都包裹在其中。
何泽明看一阵阵犯恶心,无意间瞥到了牧听舟姿态懒散,倚在山石边上那副作壁上观的姿态,不知为何,狠狠打了个寒战。
这魔修动的手脚太过光明正大,不出意外明日之内绝对会被发现。
果不其然,在半夜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牧听舟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他身上还盖着从郁长留那里顺来的小毛毯,跟旁边一众睡在地上的苦行弟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方才的那声响将所有人都惊醒,当众人抬眸望去时,就见一道黑影直冲冲地冲向了掌教们的位置!
被那丝丝缕缕黑雾包裹着的,赫然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内门弟子。
他的眼白被黑线填满,看上去极为恐怖,四肢扭曲着朝着结界处撞去。
他的身体被黑线驱使着,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了都未曾停下,可旁人根本看不见那丝丝缕缕的黑线,能看见的只有少年那张已然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脸。
咔嚓一声。
不堪重负的结界上陡然裂出了一道道碎纹,借由着外力的印象,在里面看来脆弱不堪的结界轰然崩裂,灵力四溅。
牧听舟悄无声息地退后了一步,避开了飞溅而出的结界碎片。
……
轰雷声聚集在头顶,黑云压城,谁也没有想到,仅仅是过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结界之外的不周山秘境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牧听舟也很是诧异,可当他抬头看向头顶时,猛地一怔。
在那堆聚集的黑云之中,一抹银蓝色的剑光尤为明显,无声无息地穿梭在黑云之中,仿佛是在和什么东西斗争着。
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牧听舟蹙着眉头,下意识地抚了抚手背原先那道印纹的地方,他想要上前一步,可那层云之中穿梭的人影太过模糊,就连牧听舟自己都不确定方才有没有看走眼。
还未等他做出什么反应来,耳边倏然传来了一道惊呼声。
“掌教,就是昨天来的那个散修!我昨夜绝对没有看错!”
“魏师兄自从进入不周山秘境以来一直与我们在一起,绝不可能沾染什么污秽之物,只有昨夜,师兄想要去喊左师姐一起的时候,我就看见那个散修眼神很不对劲!”
郁长留在欺骗他?
第八十三章
这个穿着内门弟子道袍像是发了疯一样逃出去的少年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众人层层叠叠地站在结界前。
在一句句嘈杂的人声之中,一句非常小声,但又非常清晰的声音一字不漏地传入了牧听舟的耳中。
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 偏头望去。
一个同样是穿着内门弟子道袍的少年附在长老的耳边轻声低语, 领头长老顺着他的眼神望去, 恰好与牧听舟的目光相交在空中。
牧听舟依旧是那副白衣飘飘笑意晏晏的模样,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朝着长老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那个偷偷告状的少年还在滔滔不绝地添一把火:“掌教师父, 您知道的,魏师兄从来不会看不起任何散修,但若是有心之人这般利用了他的善良心性,魏师兄在毫无防备之下肯定会中招!”
“掌教大人, 还请您明鉴!”
牧听舟还未开口,倒是一旁的左叶萱脸色沉了下来,冷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你魏师兄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在场有谁不知道?与其将问题推卸到一个毫不知情的旁人身上, 还不如趁这个时间多去调查调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别到最后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那告状的弟子也不甘示弱, 仗着自己站在掌教身边, 昂首大声道:“左师姐,你可不能因为魏师兄曾做过一两件错事就一棍子将他打死——况且我先前说的是关于那个散仙的事情,他从方才一句话不为自己辩解,难道不就是心虚的表现吗?”
左叶萱都要气笑了, 可就在这时,昊天长老眉头一皱, 厉声喝道:“行了!”
“后续的事情我等自会查明清楚,宿营地不是让你们吵架的地方,若执意争吵,不如就回到万鹿山再去修炼两三年。”
一听他这般说,众人顿时噤声了。
左叶萱也被身旁的女修拉了拉胳膊,悄声劝阻:“师姐,你看那人一句话都不说,你这般替他解释,又有何用?”
牧听舟确实没什么反应——比起和比他小个百来岁的小孩吵架,倒不如方才逃走的魔修对他的吸引力大。
一夜过去了,偷懒也偷懒够了,倒不如就直接分道扬镳好了。
他一边思忖着,一边带上了帷帽,看模样像是想要离开的架势。
这一举动引起了昊天长老的注意,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出手,在牧听舟的脚边落下了一道灵印,恰好落在了他的脚前,阻挡了他的步伐。
牧听舟脚步一顿,偏过头,在帷帽的遮掩下,他危险地眯了眯双眼。
昊天长老一袭黑色长袍走上前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这位小友,既然你昨夜是与星宇一起入营,我不会过多为难你。”
“但还请你稍等片刻,待我们查明真相后,自会放你离去。”
表面上冠冕堂皇地说着敬语,但只要稍作思考便能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牧听舟嗤笑了一声,心道万鹿山的行事风格永远能正中戳在他的讨厌的点上。
他懒洋洋道:“那可不太行,这位——什么长老来着?我可不是你门下的弟子,我可是很忙的,真的没功夫陪你们在这里耗时间。”
一旁,芮星宇顶着一堆死亡视线磨磨蹭蹭到牧听舟的身边,小声提醒:“他,他叫昊天长老,他先前是掌管魏师弟他们一队的掌教。”
牧听舟一听,意味深长地道:“噢,原来是自己疏忽职守,现在要找个替罪羊,正好就看上我了啊。”
芮星宇浑身一僵,对于他这种跳脸嘲讽的行为表示敬而远之。
昊天长老气得神色黑沉如水,他狠狠一拂袖,锐利的灵气脱手而出,形成了一面坚不可摧的罩子,将牧听舟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关在了其中。
“伶牙俐齿!我看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牧听舟看着眼前暗纹流动的结界,唇角扬起了一抹不屑的弧度。他并不着急,反倒神清气闲地倚靠在身后的结界上,一只手放在颤抖着的东粼剑之上,另一只手安抚着跃跃欲试的虎妞。
昊天长老见状,冷声道:“说来奇怪,这万鹿山令牌虽然是我很久之前便发出去的,但我从来不记得有将任何一块令牌交予到一名散修的手中。”
“我倒是很好奇,你手中的这块令牌,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
芮星宇见状急忙想要解释:“是檀若寺……”
昊天长老打断道:“别跟我提檀若寺,此行前来的佛修满打满算都只有李修缘一人,他身份特殊,连令牌都不需要,更不可能将令牌送给一个散修。”
……
不光是芮星宇,就连牧听舟都愣住了。
牧听舟沉默良久,才出声问道:“……你又是如何确定檀若寺只来了李修缘一人的?”
他问出的语气称得上很不客气,昊天长老忍了又忍,才冷冷开口:“李住持与我宗向来交谊匪浅,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问出的这句话?”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牧听舟也已经听明白了。
他的脑袋里瞬间闪过郁长留的身影,想起了两人先前相处的时日里,他那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模样,最终全都汇聚成了一句疑惑。
——他是在骗他吗?
牧听舟回想了一番,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不光是这一次,就连上一次他前往檀若寺的时候,这个男人都没有亲口承认过他是一名佛修。
而牧听舟则是看见了他的那身袈裟与佛珠先入为主。
在那瞬间,他忽地歇了心思。
他自认为自己非良善之辈,若郁长留接近自己是另有企图,不管他此时在多远的地方,牧听舟都能立刻飞过去给他一刀捅了。
相比之下,面前的这些争执就更像儿戏了。
牧听舟唇角微撇,他松开了攥住东粼剑的那只手,伸出指尖轻轻一点面前的结界,只听见清脆地哗啦一声,淡蓝色的结界宛若玻璃罩子一般碎成了一片片晶莹,簌簌落下。
昊天长老浑身一震,猛地抬头:“你——!”
牧听舟心烦意乱到了极点,脑中一闪而过祁萧然的叮嘱,他深呼吸一口气,这才硬生生地将这烦躁感压了下去。
“这位长老,你看,我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一介过路人罢了,你在这盯着我,是没有结果的。”
破天荒的,牧听舟竟然试图开始讲起了道理,他说得头头是道,井井有条,自己都快被自己说服了。
他方才轻飘飘地就将昊天长老的结界给瓦解,宛若当头一棒敲在众人的头上,昊天长老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忌惮。
但他若是不找到一个替罪羊,那最后的问题很明显就会重新落在他的头上。
与其担上责任,为何他不用这现成的理由呢?
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一股陌生的气息(已修)
第八十四章
无法试探出牧听舟的深浅, 再加上昊天长老另有心思,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牧听舟和他肩膀上站着的那只小虎崽, 就这般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结界之外。
这散修一袭白衣, 衣袂飘飘, 晃晃荡荡地消失在了深林之中。
昊天长老敛下眸中的一缕深沉,沉声道:“这件事还有待调查……我怀疑是魔修干的好事,任何人若有任何怀疑,不得隐瞒, 必须及时上报,听见了没有?!”
众人稀稀疏疏的应答,只有芮星宇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出神地望着牧听舟的离去的背影。
何泽明犹豫了一下, 凑了上来,拉了拉芮星宇的衣角道:“别看了,人都走了。”
芮星宇有些失落地说:“裴兄,临走之前都没同我们说一声呢。”
何泽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 一定还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芮星宇稍稍打起精神, 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说不定之后还能再遇到郁兄呢。”
何泽明:“……”那就算了吧。
他眸光状似不经意间扫过昊天长老, 想到了方才与牧听舟擦肩而过时听到的话, 不经又长叹了一口气。
可恶,他不过一个小小的梦魇兽,却要承受如此重负……
何泽明眼睁睁地看着昊天长老微侧过身,与身侧的几人低声说完话之后, 便收了结界,同样转身走入了丛林之中。
他连忙收回视线, 回过神,指尖敲了敲腰间上的那枚玉牌。
咔嚓——
接收到了消息的牧听舟一口咬下嘴里的丹药,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他坐在高树之上,一条腿耷拉而下随意地晃荡着,悄无声息地展开了神识,庞大的灵力将周遭尽数笼罩。
一道黑色的魔气咻地一下从不远处袭来,牧听舟微微扬了扬下巴,那道魔气堪堪擦着他的喉间擦过。
见面即是杀招。
牧听舟扶了扶差点掉下去的帷帽,语调微扬,带着些戏谑:“哟,这不是老熟人嘛,那么长时间不见,怎么一见面就下狠手呀,让我多伤心。”
长风拂过树梢,绿叶摩挲着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直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出了动静,一声不耐烦的轻啧响起,一个穿着道服的少年从中钻了出来,瞪着不远处树梢上的牧听舟。
赫然是先前逃跑掉的魏洲!
只不过他身上的道服如今破破烂烂的,脑袋上也顶着几片落叶,脸上身上都是被树枝划破的大大小小的伤口,看上去极为狼狈。
魏洲的脸色黑沉地像是要滴出水来了,冷冷地瞪着牧听舟:“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牧听舟闻言,跃下树梢,无辜地耸了耸肩:“不周山秘境的此等好事怎么可能少得了我一个,你说对不对。”
“滚。”魏洲毫不客气道,“既然你不想管幽冥的事了,不如就早点把位子让出来,别天天占着茅坑不拉屎。”
魏洲在魔修之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他镇守着西边的一块区域,却因看不惯牧听舟的作风自成一派,占山为王。
两人之间虽然接触不多,但每一次都是火花四溅。
牧听舟微微一笑:“我也说了,你要是能打得过我,就来抢啊。”
魏洲气得白眼都快要翻上天了:“我可不管你打得什么主意,只要别坏了我的好事就行。”
他顶着一张稍有些少年气的脸,语气却过于老态龙钟,实在是有些喜感,牧听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偏过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
“……”魏洲只想抽他。
他正想问些事情,余光之中却闪过一道白刃,魏洲脸色猛地一凛,闪身退离。
一道剑光陡然斩来,直接将两人之中隔开了一道狭长的剑痕。
牧听舟嚯了一声,也退后三两步,面对着魏洲的怒瞪,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对此毫无关系:“你附身的这具身体可是万鹿山的弟子,如今人家打过来了,你想想怎么办吧。”
三言两句之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不止他一个,今日你也得给我留下。”
昊天长老低哑的声音响起,他斩断了面前遮挡着的树丛,一袭黑袍遮住了他苍老的容貌,执着剑缓缓走了过来。
先前飘荡在不周山顶上的那群黑云被长风捎带着飘到了头顶,黑压压的一片,其中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些雷光闪烁。
雷云的阵阵轰鸣声响在了耳侧,低沉却又莫名刺耳。
牧听舟心念一动,仰头望去,心里陡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若他先前没有看错,那个在云层之间穿梭之人,与郁长流的身影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眼下的情况却容不得他多想。
牧听舟收回视线,直直地望向了昊天长老:“正巧,我也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我与一个散修,没什么好说的。”昊天长老冷冷开口,他缓缓抬起了剑,剑尖指向了牧听舟。
宗门中人向来是看不起散修的,魏洲有那些想法,与昊天长老也脱不了干系。
牧听舟只觉得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他嗤笑一声,说:“几百年过去了,你们这群老东西还是冥顽不灵,口口声声说着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有完没完?”
他抬起手,缓缓摘下了帷帽,虎妞趁机跳下了地上,绿幽幽的竖瞳紧紧地盯着昊天长老。
昊天长老缓缓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帷帽之后露出了一张他熟悉的面容后,惊愕地呆在了原地:“你……”
他话音未落,牧听舟却倏然出手了。
他身上的伪装被卸去了七七八八,自然也就不必隐藏,先前积攒在体内的魔气喷涌而出,迅速地朝昊天长老涌去,将他层层包围。
就在此时,一道轰雷声却骤然降下,刺目的电光直接将这层魔气罩子给撕裂。
牧听舟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
这股陌生的力量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其中流淌着一股让他极为厌恶的感觉。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在叫嚣着,像是被这股莫名而来的力量给影响了一半,牧听舟内心的烦躁感在此刻攀登到了一个极致。
赤色的瞳眸宛若熊熊燃烧的烈火,一一种将所有都吞噬殆尽的气势,浓厚到极致的魔气宛若一个握紧的拳头,,狠狠地朝着昊天长老砸了下去。
在这一击下,整个地面都在颤抖,裂缝顺着力道蜿蜒地蔓延开来。
而魏洲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大坑,不周山独有的白色之气在裂缝之中来回穿梭,地面上尽是断枝残垣,却唯独不见昊天长老的尸体。
牧听舟则是自己也被这一击给唬愣住了。
直到一声轻叹将牧听舟拉回了神。
紧接着,眼前一黑,一双手宛若黑幕一般遮在了他的眼前。
与此同时,牧听舟的耳旁响起了那道极为熟悉的,梵珠碰撞在一起发出的清润声音。
近乎的条件反射,牧听舟骤然转头望去。
眼前的那只手也在同一时间撤了回去,身后的男人退身到了一个克制的位置。
郁长流一只手拎着晕厥过去的昊天长老,只身独立地站在牧听舟的身后,眉眼一如既往的那般深沉。
他方才灵力消耗过多,又在情急之下将昊天长老从那巨大的攻击范围内给拎了出来,脸色显得分外苍白。
郁长流拭去唇角溢出的一丝血迹,偏过头闷声咳了一声,面色微沉,有些嫌恶将手中的昊天长老丢在了地上。
这动作,莫名有些熟悉。
牧听舟很快反应过来,神色不善地道:“你想做什么?”
他握紧了手中的灵剑,脸上警惕的表情瞬间刺痛了郁长流的眼睛,胸口中传来的阵痛感让他微微一窒。
郁长流率先别开视线,轻声道:“我并非有意阻止。”
“只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牧听舟:“什么意思?”
郁长流指了指天上还未散去的黑云,他道:“你行事虽然冲动,但并不是下手没轻没重的人……方才,你并没有想要将此人斩杀的念头吧?”
牧听舟一愣,又听见郁长流继续道:“方才,有没有感觉到经脉有种被扭曲的错觉,这种错觉调动了你全身的情绪,以至于使出的力道让自身都有些惊异。”
“若是你的那一拳直接将昊天长老斩杀,那……”
他又闷声咳了一下,脸色愈发透明,牧听舟有些犹豫:“你——”话还未说完,就看见郁长流掌心托着一股强劲灵力铺散到了昊天长老的身上,在触及到昊天长老的那一瞬间,两股力道俨然碰撞在一起,巨大的气流冲突而开,就连牧听舟的帷帽在这种力量下被直接掀飞。
尘埃漫天遮蔽,簌簌落下。
牧听舟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被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郁长流缓缓道,冷漠的眼神扫过地上半死不活的那人:“此人的身上被下了禁制,也算是他自己的一个底牌吧,若是真的硬碰硬上了,受伤的反而会是你自己。”
“原来是这样。”牧听舟忽地轻笑了一声,撩起额前垂下的碎发,站稳身姿朝郁长流躬了躬身,“看来郁兄又在我不知情的时候救了我一命。”
“大恩不言谢,既然如此,不知郁兄能不能顺便再替我解解惑。”
“什么?”
“郁兄是不是对我,还有对地上这位昊天长老,有些过于了解了?”他道,“这一路上,郁兄虽没有对我抱有什么恶意,但眼下看来,你的目的也并不简单吧?”
郁长流眸色猛地一沉,就听见牧听舟继续道,“既然郁兄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又看上去与李修缘并不是一伙的,那无非就是恰巧与我看上了同样的一个东西,亦或是……”
牧听舟顿了顿,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裴应淮派你来的?”
捉奸现场
第八十五章
面对着牧听舟的质问, 郁长流罕见地沉默了两息。
也正是这份沉默,才让牧听舟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人,与裴应淮相识, 而且两人之间的交情还不小!
郁长流:“……”
他心知是躲不过去了, 闭了闭眼, 正准备开口时,余光中却倏然闪过一道银色的光线,而下一秒,他的四肢被尽数束缚在了牧听舟掌心下的银线之中。
银线的另一端攥在牧听舟的手中, 绕过了层层叠叠的树障,将郁长流团团围困住。
而白袍散修则是缓缓上前,以一种打量的目光上上下下将他扫了个遍。
“佛修佛修……我竟还不知道,我师兄在什么时候认识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佛修……”牧听舟摸着下巴, 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这些年来他时刻紧密地监视着裴应淮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他在九重天之时,也有幽冥的眼线潜伏在他身边。
就像先前裴应淮失去修为变成废人一事,也是那些潜伏的眼线第一时间将他从闭关之中唤醒告知的。
裴应淮身边的人, 牧听舟不能说知道的有多少, 但像这么一个修为高深莫测的佛修,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说不上来有什么感觉, 但牧听舟在这一刻就是非常不爽了起来。
以至于他说话的语气都生硬了起来:“你和我师兄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在哪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裴应淮那狗在外面还养了人?”
他的问题越来越诡异, 郁长流轻咳一声打断,有些无奈地扶额解释:“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牧听舟紧追不舍:“那是哪样?我是不知道你们名门正道的规矩,但是据我所知能以你这样不介怀的态度对待魔修的,整个三界也找不出几个怪胎来。”
若不是长期受到裴应淮的熏陶, 以佛修这出了名的死犟驴绝对是免不了一战的。
“说!是不是裴应淮派你来阻碍我的?”
郁长流长舒一口气,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不是阻碍, 是保护,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会及时出手。”
保护。
这个陌生的字样在牧听舟心底掀起了一道不小的激浪,他愣在原地,仔细琢磨了一番,即便是觉得有些奇怪,最终还是沉默着将银线收了回去,没再应话。
——他对旁人的敌意一向十分敏感,但从这个男人的身上,他感受不到有一丝一毫的杀意。
牧听舟硬邦邦道:“我不需要人保护,也不需要有人跟着。”
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找到炼化地火的圣焰与最后一味药引,确定好郁长流对他没有什么威胁后他也好安心一些。
他正准备往前走,身后却冷不丁地传来了一声“扑通”的声音,像是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牧听舟俨然转头,就看见郁长流脸色煞白,双眼紧闭地倒在了,额间不断有冷汗溢出,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心底暗骂了一声,疾步上前将人捞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脸颊:“喂,醒醒,你怎么了?”
探入了灵力之后才发现,此人的经脉之中已经一团乱糟,断断续续的灵力甚至都无法连接在一起,肆意在他的经脉之中横冲直撞。
牧听舟倒抽了一口凉气,掏出了祁萧然事先准备好的丹药,赶忙塞入了他的口中。
没过一会,男人的脸色慢慢好转了一些。
牧听舟沉下心来,有些怔愣地望着郁长流,灵力的丝线顺着他的指引落在了男人的脖颈之上。
灵力的感知显然比触碰要来得更敏锐一些,他很快就发现了在脖颈与脸部的衔接之处有一丝异样。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显然就是易容之后留下的痕迹。
鬼使神差之间,牧听舟缓缓抬起了手,贴近了那道易容的衔接口。
……
半晌之后,他轻声骂了一句,又收回了手,改将郁长流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借力将人撑了起来。
这时,刚刚逃走的魏洲不知又从哪探了个脑袋出来,张望了番:“你怎么这么大手笔啊,半个林子都快给你轰掉了。”
牧听舟不想搭理他,不知怎的,他打心底不想让郁长流和魏洲产生什么纠葛,所以就直接扭头走人。
魏洲却跟了上来,一边与他套近乎:“诶,这人是谁?看装扮像是个佛修?是你认识的人?”
“这人怎么这副病恹恹的样子?那方才他是怎么在你手底下把人揪出来的?”
牧听舟一顿,并没有回答魏洲的问题,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就赶紧滚。”
魏洲笑道:“别介呀,你现在已经在万鹿山的追查名单上了,又带着这么一个累赘,不如到我那边躲一躲?”
牧听舟言简意赅道:“滚。”
他一边感受着身旁人有些紊乱的呼吸,耳边又时不时地传来了魏洲的调笑声,简直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虎妞——”
他冷声喊道,下一秒,魏洲便看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巨大白虎竟然直接扑了上来,将他一巴掌拍到了地上。
牧听舟冷冷道:“你有那么多个分神,死一个也不碍事吧?”
魏洲:“……”他暗暗想要挣脱束缚,在碍于这具身体修为的上限被压得死死,动弹不得。
无奈之下他只好咬牙切齿地道:“行,你狠。”
牧听舟:“带路。”
魏洲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还没等他飞速跑路,周身就已经被层层银丝给囚困住,形成了一个牢笼。
他走在最前面,领着牧听舟穿过密林,走到了一个山洞前。
那山洞外被他用障眼法的结界给围住,若不是修为高深的人绝对不会发现在这密林之中竟然还有这种据点。
里面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墙角摆放着一个木床,就连煮饭烧水的炉子都一应俱全,就差把他在幽冥的府邸给搬过来了。
牧听舟:“……”
第一次见到有比自己还能折腾的人,他无言片刻,才将郁长流放置在了床榻之上,又给他喂了几颗丹药,这才转头望向魏洲。
魏洲身边还漂浮着削铁如泥的银线,不敢轻举妄动,他站定在原地,无奈道:“能不能先把这些撤掉。”
牧听舟:“不。”
他不请自来,大大咧咧地拎着椅子坐下,长呼出一口气,懒懒散散道:“你怎么会来这边?”
魏洲气得一口淤血堵在胸口:“我还想问问你怎么会来这里呢!一切我都计划得好好的,就差最后一步了就能到手了!”
牧听舟皱眉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简单说说,你在万鹿山那边都听见了些什么?”
他原先潜入万鹿山就是为了打听圣焰的消息,结果一夜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有发现。
魏洲道:“……不会吧,你还不知道吗?”
“我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逢春祭魁首的奖励。”
牧听舟道:“你是说……冰鉴镜?你要那玩意干什么?”
魏洲眸光一闪,含糊道:“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唰的一下,一道匕首闪着寒光划过魏洲的脸侧,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妈的,这小子来真的……魏洲倒抽了一口凉气,赶忙道:“行,我说,我说!”
“冰鉴镜虽然对于我们魔修来说没什么用,但是它还有另外一个用途啊……”魏洲不情不愿道,“冰鉴镜还是唯一一个能开启秘境里世界的钥匙啊,这你都不知道吗?”
不周山秘境也分为外界与内界,只是牧听舟还是第一次听说一个镜子是开启内界的钥匙。
若是外界没有圣焰的消息,那会不会说明有可能在内界之中呢?
一个念头瞬间成型,牧听舟眸光扫过魏洲,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个法子确实可行。
在魏洲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牧听舟倏然撤走了他身边的银线,猛地扑了上去,攥住了他的衣领。
“衣服,脱掉。”
魏洲倏然瞪大了眼睛,移开了目光,磕磕巴巴地道:“你你你,你想干什么?我跟你说我可不是断袖,就算你对我那什么,我也不可能……”
牧听舟却懒得听他废话,一只手想要顺着他的衣襟直接将万鹿山的道服给扒下来。
魏洲一时着急,暗中发力,反手一推,一下子就将牧听舟推了回去,他自己欺身而上,压制住了牧听舟的双手双脚,紧绷着一张脸:“你,你可别欺人太甚我跟你说,别以为我只是个分神就是好惹的。”
“退,退一万步说——怎么看你,你都是下面的那一个吧!”魏洲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末尾就像是蚊子哼一样啥也听不清楚。
牧听舟:“?”
牧听舟:“你在说什么屁话。”
他睁着一双死鱼眼,语气不善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赶紧把道服脱给我,你就可以滚了。”
魏洲一愣:“道,道服?”
他脑袋里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瞬间涨红,干巴巴道:“噢,原来是这样啊……”
牧听舟无语了:“要不然是闹咋样?”
魏洲:“我,我还以为……”
他望着身下青年懒懒散散的模样,不知怎的心底陡然冒出来了个大胆地念头,这股念头——或者说是欲望近乎要冲破了他的心理防线,呼之欲出。
就在他咬咬牙,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肩膀上冷不丁地搭上了一双冰冷的手。
在牧听舟微微睁大的双眸之中,魏洲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冰寒彻骨的声音,与此同时,铺天盖地而来的威压霍然拍在了魏洲的头顶。
“你们,在干什么?”
他的东西
第八十六章
魏洲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整个人就已经被掀飞了出去,撞在一旁的石壁上,头晕目眩了好一阵子。
“啊, 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牧听舟只手将魏洲掀飞, 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郁长流的脸色稍稍缓和,冷冽的视线扫过倒在一旁的魏洲,压制住心底的躁郁:“还好,也多亏了裴兄的丹药。”
他状似无意间再度提起:“你们方才……是在做什么?”
一想到这个, 牧听舟登时来劲了,他眼咕噜一转,心生一计,问道:“说起来, 郁兄此行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没有办完吗?”
郁长流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又生出了什么鬼点子,无奈片刻后,模棱两可道:“并无什么要紧事,怎么了?”
“那既然这样, 不如我们一起参加逢春祭吧!”牧听舟解释道, “不周山秘境是九重天的都可以参加, 里面不免掺杂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 但逢春祭是只有宗门之间才会有的比试。”
“我这边正好有个人选。”
牧听舟指了指还扶着墙站起来的魏洲, “喏,现成的道服也有了。”
郁长流:“……”
他叹了一口气,基本上已经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我的意见重要吗?”而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既然我答应过……裴应淮要跟着你,我就不会食言。”
“爽快!”牧听舟笑得露出尖尖的虎牙, “那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多客气了。”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向了魏洲的方向,一人神色冷寒,一人神色戏谑,摩拳擦掌地缓缓凑近。
魏洲心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等——牧听舟,咱俩好歹也相识了那么长时间了对吧……”
牧听舟意味深长道:“原来在你心里,我竟然是这样一个重感情的人,魏洲,说实在的,我真感动。”
他话音将落,就见身旁的郁长流毫不留情的抬手,一击手刃落在了魏洲的颈后,直接将人敲晕了。
牧听舟莫名地扭头,见身旁的男人眸色微沉,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心想:原来这和尚还是讨厌魔修的。
郁长流感应到什么,扭过头来,神色竟已经缓和了不少:“怎么了?”
牧听舟望而惊叹,心底又陡然升起了一丝异样感,只觉得郁长流与裴应淮之间一定关系密切——否则怎么会单单因为钱财就答应与他这么一个魔修同伍。
他沉默着将魏洲身上的衣物都扒了下来,郁长流熟稔地接过,用灵力将上面的破洞给缝缝补补完善后交给了牧听舟。
原先的道袍上破破烂烂的全是洞,在郁长流柔和的灵力修复之下,逐渐变成了崭新的模样。
牧听舟:“……”
他接过了郁长流手中的外袍,将身上的白袍褪了下来露出了里衣,又将万鹿山的道袍重新给套了上去。帷帽被丢弃在了一旁,牧听舟不知从哪拿出一根绳子,叼在嘴上,将头发全部扎在了脑后。
任谁也想不到,面前这个身姿挺拔的清俊青年竟然就是方才那懒懒散散的散修。
牧听舟站在铜镜前琢磨了好一阵子,总觉得有哪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身后的温度逐渐贴近,他微微站直身子,背部的肌肉瞬间绷紧。牧听舟察觉到那双手缓缓靠近自己,将他后面内翻的衣领扯了出来,仔仔细细地重新理好。
然后,退离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牧听舟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此人身上的气息太过冷冽,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另外一个人。
两人走出洞穴,牧听舟偏头望向了身旁的人,想了好一会还是没法按捺住心底的好奇心。
他问:“郁兄先前,是怎么和我师兄认识的?”
郁长流:“……”
这上来的第一个问题就一针见血,让他着实有些无言以对。
郁长流缓缓开口:“我与聿珩,应该是在惊元三十年相识,也是在一次试炼之中。”
惊元三十年。
牧听舟满打满算下来,到现在也已经过了百年的时间,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这么早就认识了?
他轻哼一声:“你与我师兄之间可瞒得真好啊,连他身边的人都无从察觉。”
郁长流眸色柔和了些许,随后便听见牧听舟继续道:“还是说你们两个之间,还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郁长流:“……”
“算了。”牧听舟瞥了眼他,“要是真有秘密也不会同别人说。”他顿了顿,用一种狐疑的语气又问,“不过,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郁兄,你应该不会是我师兄藏在山门外面的姘头吧?”
“……”郁长流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
牧听舟无声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停下脚步,危险地眯了眯眼:“先说好,我师兄这人虽然不算好骗,但他那颗时不时发扇的菩萨心肠,倒是很容易被人就拿捏住了。”
“现下裴应淮已经变成了我的人,先前那些欺负他的,我自然也会一个一个讨回来。”
牧听舟声音淡淡的,无形之间透露着一股肃杀之意。说完后又变成了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率先抬起步子朝前面走去。
独独留下郁长流一个人站在了原地。
但牧听舟远没有像他表面上那般云淡风轻,他的内心高高悬起,一边打起十万分精神警惕着身后。
一有动静,他也能立刻反应过来回击。
郁长流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谜,像是风一样让人捉摸不透,甚至连修为的深浅都试探不出。再加上他口中的“受裴应淮之托”,更让牧听舟没法信任他了。
如果说这个人也是看中了仙盟掌印或是有其他所图,牧听舟不得不防备一手。
他上前走了好一会,也没有听见身后传来什么动静,扭头望去。郁长流还站在原地,额前落下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神色,让牧听舟有些观察不出他此时的心情。
莫非是自己刚刚说的有点重了?
牧听舟揉了揉脑袋,上前两步,语气缓和了些:“当然,我堂堂幽冥尊主,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之人,若不是些太过分的……”
如雪山般清冷的气息骤然接近,牧听舟话还没有说完,猝不及防间被打断,拉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他怔愣着:“你……”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郁长流的唇瓣轻轻地蹭着青年的发顶,落下了一道悄无声息的吻。
他的眸中一片深沉,漆黑乌沉的情愫在其中暗潮涌动,郁长流闭了闭眼,竭力将这呼之欲出的躁动给压了下去。
真的很难办。
他心中这样想着,克制着身体上的动作,害怕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将牧听舟又吓跑,所以到最后,也只是轻轻搂了一下就退开了。
牧听舟脸上的怔楞还未完全褪去,抬眸时对上了郁长流异常认真的视线,心下没由来的猛地一悸。
他听见眼前的男人轻声说,“他是你的。”
“他只会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这句话,直到两人混迹进万鹿山的队伍之中还依旧回荡在牧听舟的耳旁边。
他思绪混乱着朝前走去,身旁的人同他说话他都没有半点反应。
直到身后的人情急之下拉住了他:“裴兄,你怎么了?”
牧听舟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就和前面的人撞上了,他抽回了手臂,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没事,就是在想些事情。”
他还想继续朝前走去,扣在手腕上的力道忽地一紧,郁长流将他拽到了身旁,避开了周遭汹涌的人潮:“小心——”
两人的距离此刻很近,郁长流俯身凑近他的耳旁,一股清冷的气息瞬间钻入了牧听舟的鼻腔之中,弄得他鼻子痒痒的。
郁长流用气音在他的耳旁轻声道:“注意前面。”
牧听舟还没来得及将其甩开,耳旁骤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长老们放心,再怎么说贫僧也曾是万鹿山的人,这点小事不用多说,贫僧也会将这作乱的魔修给揪出来的。”
不远处,李修缘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眯眯眼地笑着。在他的身边围着一群少男少女,一口一个脆生生地喊着“修缘师兄”。
而李修缘则一一应答。
牧听舟站稳身子,有些惊异地嚯了一声,摸了摸下巴,第一次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李修缘的长相来。
此人虽然不修边幅,但奈何那张脸实在是过于出众,以至于将他身上的一些其他的特质给盖了下去。
但……
牧听舟喃喃道:“这群人眼睛是不是不太好?”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无意间发现李修缘的目光恰好扫过人群,落在了他的身上,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间在空中交会。
牧听舟一愣,就见李修缘脸上挂着歉意的笑,随后直直地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就在两人还有两臂之远的距离时,郁长流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挡住了李修缘探究的视线。
李修缘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很快反应过来,忽地笑出声来,刚想要一巴掌拍在郁长流的肩膀上,被后者冷眼一瞥,举起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李修缘轻咳一声,收回了手:“……你这段时间都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
郁长流紧抿着唇瓣,神色冷清,不予作答。
谁知李修缘的目光却掠过了他,落在了被他遮挡在身后的牧听舟身上。
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道:“长流,怎么不跟我介绍一下?”
“这个小兄弟,怎么看着这般眼熟啊?”
镜中试炼
第八十七章
“这位小兄弟看着有点眼熟啊, 我们是不是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李修缘这般说着,似是又想要上前一步。
牧听舟抗拒的神情完完全全写在了脸上,只觉得面前一直纠缠的男人真的很烦, 刚准备说些糊弄话, 就见一个人影率先上前一步, 将自己的视线完完全全给遮挡住了。
郁长流声线冷冽,其中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警告意味:“李修缘——”
李修缘身形一顿,沉默了有两三秒后,妥协似地摊了摊手:“别这么凶嘛, 我不碰还不行嘛。”
他嘿嘿一笑,对着牧听舟眨了眨眼:“小兄弟,我们日后有机会再聊~”
牧听舟冷漠地应答:“不了,在下与佛修天生犯冲。”
李修缘愣了一下, 随即哈哈笑了起来,扬长而去。
牧听舟一言难尽:“……”
将李修缘的事情抛之脑后,牧听舟回首望去,不远处的几位长老正在讲解着下一场逢春祭的关键信息。
“既然你们已经顺利度过了第一道试炼, 那想必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的试炼。”长老站在高台之上, 目光扫过底下一众跃跃欲试的弟子们, 缓缓道, “第一道试炼的目的是探查你们在秘境之中的求生能力, 那么第二道试炼,就是测试你们遇到急变险情时的心性能力了。”
“第二道试炼,名为——炼情三尸。”
听到了这个名字,牧听舟骤然蹙眉, 轻啧了一声,心道:麻烦来了。
所谓三尸, 无非就是人心之中的贪嗔痴,对于九重天这群一心向道除了无上大道别无他求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是对于牧听舟这种后天堕魔,从不控制自己内心欲望,向来随心而动的人,无疑是被这第二个试炼死死克制的。
稍有不慎,都有可能跌进自己的欲望之中,最后被自身的三尸给吞没。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开始是以散仙的身份进入不周山秘境,而不是以万鹿山弟子的身份。
没想到几百年过去了,这逢春祭的试炼步骤那是一个都没有改进。
牧听舟轻叹了一口气,顺手拐了拐身旁的佛修:“郁兄,第二关对你来说是不是很简单。”
郁长流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偏过头来,深深地望了一眼他。
牧听舟莫名:“怎么了?”
郁长流默叹一声,摇了摇头:“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牧听舟嚯了一声:“哥,难不成你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到算不上。”郁长流道,“只不过有些棘手罢了。”
不远处高台上的长老已经将一些事情给吩咐完,率先跳下高台,站在队伍的最前端,开口道:“心性的考验颇为特殊,稍有不失便会走火入魔,在几位掌门的决定下,特此将冰鉴镜祭出,以此用来制造一个安全的环境。”
“——毕竟,在昨夜的逢春祭之中……混入了一个魔修。”
长老严肃的目光扫视着队伍之中,最终目光缓缓停在了牧听舟的身上,而后微怔。
牧听舟毫无芥蒂地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长老:“……”
他思忖着万鹿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陌生的面孔,随后便看见了他身旁的佛修,先是一愣,随后整个人呆住了。
“在冰鉴镜之中,你们可以任意组队,但切记,组队的人数越多,相对地,试炼难度也就越大。”长老在留下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后便离开了,留下了一众跃跃欲试的弟子们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
长老从一个檀香木盒子之中小心翼翼地拿出冰鉴镜,镜子上的布被揭开,在阳光的折射下反射出一道绚彩的光芒。
这道看似温和的光芒缓缓地扫过一整片土地,在众人身上稍作停留后又慢慢地挪到了下一个人的身上。
像是审视一般。
牧听舟心中暗道不妙,他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道光芒,看着它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朝着自己逼近——
额间落下一滴汗珠,牧听舟咬着后槽牙,只觉得居然失算到了这一步。
冰鉴镜原先就是破除一切幻象的法宝,一些简单的易容在它的面前显然是不够看的。
就在光芒接近的那一刻,他耳旁响起了一道声音:“失礼了。”
一个微凉的手顺着他的长袍钻了进来,顺势抓住了他的手。与此同时,一道如清流般又静又冷的灵力盖了上来,飞速地顺着他的里衣内外,流淌过牧听舟的每一寸肌肤,将他整个人都牢牢地包裹在其中。
待到冰鉴镜的光芒扫过牧听舟的身上时,稍作停顿了下,随后毫无波澜地又转移到了下一个人的身上。
牧听舟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恼羞成怒的红晕攀爬上了他的耳朵。
在郁长流有些疑惑的目光之中,牧听舟跺了跺脚,将身上残留的那股灵力给挥散,嘀咕了一声:“我又没有找你帮忙……”
在郁长流灵力流淌过的地方,有一种莫名酥痒又舒适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牧听舟的错觉,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先前在什么地方也有过同样的感受。
但不得不说,郁长流这一手确实在情急之下帮了一个忙,毕竟牧听舟都做好实在不行就直接明抢的举动了。
他重新调整好呼吸,轻咳了一声,鬓角落下的碎发遮住了还在泛红的耳廓:“虽然……但还是得谢谢你。”
郁长流:“……”
郁长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无奈地扶额,低低地笑了起来。
牧听舟:“你笑什么?!”
郁长流抿着唇线,唇角扬起,眼中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像是自言自语道:“你这般……我都要开始嫉妒了。”
嫉妒,如今能和他靠得这么近的自己。
冰鉴镜浩浩荡荡地扫视过整个队伍,没有一丝异状地回到了长老的手中,长老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瞟了眼角落里的牧听舟与郁长流,猜测可能是自己疑心太重了。
若有什么问题,冰鉴镜早就探查出来了。
他在其中注入了一丝灵力,借力开启了法器,一道道绚烂的光芒投射了出来,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扇巨型的门。
底下的弟子已经成群结队地进入了镜子之中,还有一些并没有找到组织的,也准备咬咬牙直接上。
牧听舟扫了一眼,眼尖地发现了先前一起的何泽明与芮星宇,两个人抱团缩在最后方,看着面前的水镜般的门,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也难怪,这炼情三尸的名字一听上去就极其古怪。
牧听舟思忖片刻,拉了拉身旁的郁长流:“你先前进去过镜子里面吗?”
郁长流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牧听舟笑了笑:“那正好,既然队伍里有个熟悉的人,我也放心一些了。”
正当郁长流疑惑着放心什么的时候,只见牧听舟拍了拍脸颊,露出了亲和的表情,走到了何泽明与芮星宇的身旁,拍了拍两人的肩:“二位,要不要加入我们一起?”
两人正疑惑着转过头来,霍然看见了郁长流的身影,眼睛都亮了几分:“可以吗?我可以吗?”
牧听舟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倒不如说,是郁师兄说无论如何也想要加入你们,你们是熟人吗?”
牧听舟此刻顶着的那张脸与先前的不同,何泽明和芮星宇自然也就没有认出来。当两人的目光望向郁长流,看见他唇角微微下沉,脸上淡然自若,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俩一眼的时候……
这不管怎么说,都不像是“无论如何也想要加入”的感觉吧……
但芮星宇才管不了这么多,他是亲眼看见郁长流出手的人,自然想要赶紧抱紧这个大腿不放。
两人连声答应,跟着牧听舟来到了郁长流的身边,随后整顿齐全,几人再度朝着镜中出发。
那一道道水雾一样的轮廓扩散开来,牧听舟率先抬步,指尖触及到镜面时一股刺骨般的凉意钻入骨髓。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足下一脚踩空,牧听舟瞳孔猛地一缩,在半空中稳住身形,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但在这猝不及防“暗算”下的何泽明和芮星宇可没有那么幸运,两人成功落地,但也摔了个起仰八叉,连连哀嚎。
“嘶——”
待到芮星宇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走在最前面的师弟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有些疑惑地开口:“师弟,怎么了?难不成方才落下时你也受了伤?”
可当他顺着牧听舟的目光朝前望去时,看见了一个素白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他们几人的面前。
芮星宇后知后觉地认出了来人,缓缓瞪大了眼睛。
这个一身素白的男人背脊挺拔,五官线条锋锐又冷峻,神情一如芮星宇记忆之中的那般古板无波,那双漆黑的双眸一动不动,直直地落在了牧听舟的身上。
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下,男人轻轻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那般澄澈冷冽。
“牧延——”他望着牧听舟,静静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道士与狐狸
第八十八章
只手拎着长剑的男人冷漠地抬眸, 淡淡道:“你不该来这里。”
他正这般说着,轻描淡写地挥剑,将面前的重重迷雾斩断, 走上了前来, 站定在众人的面前。
芮星宇已经傻掉了, 直到那股强势又冷冽的气息逼近,这才堪堪反应过来,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你……你是……”
面前的男人不冷不淡地瞥了眼芮星宇:“掌门的血脉。”
芮星宇瞠目结舌:“你,你真的是聿珩师兄!那, 那师兄口中的牧延不会是……”
还未等他说完话,芮星宇的余光之中赫然闪过一道赤色的光线,猛然间朝眼前的裴应淮刺去。
“!!!”
牧听舟俨然出手,周身漂浮着以赤色光线牵动着的匕首, 漫天飞舞地刺穿了裴应淮的身体。
霎时间,男人的脸上出现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在匕首的贯穿下像是被惊起涟漪的水面,化为点点星光簌簌落下。
芮星宇和何泽明登时傻傻地愣在了原地。
牧听舟言简意赅道:“走了。”
芮星宇:“诶?!”
郁长流沉默着跟上, 牧听舟挥了挥手, 这才慢悠悠地解释:“不过是一个幻象而已, 不足为奇。”
“冰鉴镜的能力不止如此, 若是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最好现在就原路返回的好。”
芮星宇呆呆地应了一声,随后赶忙跟上。
他将心底浮现的问题重新又咽了回去,犹犹豫豫地瞥了眼牧听舟的背影。
穿着万鹿山道袍的青年走在最前方,从芮星宇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瓣, 还有微微绷紧的神情。
可事实上,牧听舟远没有表面上那般从容。
看起来这个该死的镜子里, 能确确实实地将人内心所想的一切具现化。
他嘴角微沉,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灵剑,闷着头朝前走,一边警惕着身旁会不会还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可是,没有。
周遭不知从什么时候就陷入了一片死寂,连一丁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就连身后那两道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都戛然而止。
牧听舟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回过头来,身后只剩下了一个人。
他蹙眉问:“郁兄,那两个人呢?走丢了?”
郁长流神色不变,淡淡开口:“应该是方才没注意的时候分开的。”
估计是害怕牧听舟不相信,紧接着又缓缓地补充了一句:“虽然长老们让你们组队,但大部分情况还得是由自己来解决。”
这言下之意就是,自己的幻境还是得自己破。
可两人又这么走了有半个时辰,却还是在这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道路上,在这期间连一点情况都没有发生。
波折,困境,变故……一个都没有发生,但牧听舟还是嗅到了这风平浪静之下的暗潮汹涌。
忽然间,身后悄无声息地传来了一丝灵力波动,像是小石子落入了沉静的水面之中,虽然起的水花不大,但却尤为明显。
牧听舟心下一沉,深呼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希望我的猜测没有错。”
而后,猛地拔尖朝身后刺去。
郁长流瞳孔一缩,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条件反射地退身几尺躲开了攻击,那张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看来是没有猜错。”牧听舟剑尖指向他,平静地道,“方才我就在猜,你能憋到什么时候,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时辰就忍不住了?”
“郁长流”的身上出现了像方才裴应淮身上的那道波纹,在牧听舟的眼前逐渐幻化成了一团扭曲的黑色波纹,漂漂浮浮地呈现在牧听舟的眼前。
“你是怎么发现的?”他嗓音不复方才清亮,变得沙哑低沉。
牧听舟挠了挠脑袋,仔细地思忖了下,说:“直觉?”
那黑影登时一愣,随即暴躁了起来:“直觉?!若是你的直觉让你错杀了一个人怎么办?!”
牧听舟耸耸肩:“那他只能自认倒霉了。”
“……”黑影一时语塞,半晌才找回声音,“没想到那一向古板迂腐的万鹿山上竟然会生出你这么样的一个人。”
“可惜啊。”
黑影前一秒还在喟叹,在话音刚落下的后一秒,身形骤然扭曲,朝牧听舟袭去。
牧听舟举起长剑想要隔档,在锋锐的剑刃触及到黑影的那一瞬间,它好似一道水纹,被长剑切成了两半,但动作却丝毫未减!
与此同时,识海之中传来了东粼的声音:“不对劲!要小心!”
那被劈成两半的黑色波纹无孔不入,找准位置,一个劲地扎了进去。
牧听舟闷哼了一声,后退两步,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手中的灵剑落地。他只手覆在眼睛上,待到眼中的那一丝异状消退后,这才缓缓放下手臂。
可目光所及之处已是一片黑暗——像是浸入了水中,那种逼仄的死寂蔓延在牧听舟的周身。
有一种,非常厌恶的感觉。
牧听舟强撑着身子想要站起身来,碍于四肢疲软,只能倚靠在墙边,坐在了地面上。
五感以一种缓慢的速度逐渐消退,就连东粼漂浮着想要触碰他的手指时,也只能感受到一些微凉的触感。
随之而来的,是落在身上细密的雨点,很凉,漫天落下的雨点打在牧听舟的脸上,有种透着刺骨的凉意。
此时的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雨点挂在了长睫上,牧听舟眼睫颤了颤,将雨水抖落,顺着鼻梁的弧度下划,在他的眼睫下方落下了一道水痕。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在耳侧,紧接着,牧听舟感觉到自己被人环抱了起来。
这道气息太过熟悉,这个拥抱太过温暖,牧听舟有些不适应,他挣了挣,却换来了那人的一声轻斥:“别动,你浑身上下都是伤,要是不小心又裂开了怎么办?”
牧听舟内心羞愤,他神思混乱,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而先前消退的五感也在这道温暖的怀抱下恢复,他动了动手指,攥住了眼前人的衣襟。
“放……放,放我下来。”他口舌有些不清晰,废了好大劲才磕磕盼盼地勉强说完一句话。
男人将外袍搭在他的身上,阻挡了大部分的凉意与雨水,顺势还颠了巅:“那可不行,啧,怎么变这么轻了?别耍小脾气了,先跟我回去再说,这样下去又要感冒了。”
迷糊之间,牧听舟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奇怪,想要理清思绪,可脑袋里面一片冗杂,这般昏昏沉沉的情况下,他被人带进了怀中,步伐平稳缓慢地朝前走去。
牧听舟挣不开,索性也不乱动了,舒舒服服地躺在人家的怀中,好不容易才将脑袋里拧成乱麻的思绪给整理清楚。
——不出所料,这应该是冰鉴镜衍生出来的幻境。
只是……这个幻境里面为什么总能出现一些讨厌的人。
这个不满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了两人停下,那人推开门,将牧听舟放在侧身了床上,自己则是将他身上沾湿的外袍拿开,拿出一条干毛巾将他浑身上下擦拭干净。
牧听舟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抬眸望了眼,觉得更怪了。
裴应淮什么时候看上去这么高了??
忙忙碌碌的男人并没有怎么管身上潮湿的痕迹,反倒是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堆药材,俯下身时,眼中的心疼几乎要溢了出来。
“怎么才出去这么点时间,就把自己身上搞得遍体鳞伤的?”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手上动作麻利的将清凉的药膏覆在牧听舟身上的伤口上,“下次还跑不跑了,嗯?”
牧听舟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有什么东西下意识地扫过了他的脚边,蹭在了男人拿药的手上。
“——?”他后知后觉地偏过头望了一眼,看见了一个毛茸茸的大尾巴环绕着,亲昵地勾在了那人的腕骨上。
像是下意识地将人划分在了自己的地盘上。
牧听舟整个人都傻了,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感觉到自己脑袋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蹭地一下跳了下去,不顾裴应淮的阻挠,在犄角旮旯里面翻出了一面铜镜,抬头望去。
一只通体纯白的雪狐站在镜前,表情看上去有些呆呆愣愣的,头顶的一双立耳不自觉地抖动着,在他的身后还拖曳着一双毛茸茸的大尾巴。
只有那一双竖瞳,是宛若红宝石一般的赤色,波光粼粼尤为好看。
“好了,跑什么?”身后的高大身影靠近,弯腰将小狐狸捞了起来,见他这副呆憨憨的模样,忍俊不禁,“没有变丑,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最好看的。”
“……”
牧听舟只感觉脸颊烧得慌,他后退一蹬,轻巧地落在了地上,瞪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望着裴应淮。
他的本意是:能不能别靠我这么近!
可显然,裴应淮将他地意思理解成了另外一种——
他低声诱哄着“好了好了,是我不好,确实是我不该忘记的。”
他干脆席地而坐,只手一捞,就将小狐狸捞进了怀中,微微俯下身,柔软的唇瓣顺着白色的毛发,在他的头顶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柔软的笑意荡漾在他的眼中,裴应淮一只手顺着毛,在小狐狸的脊背上来回拂动着。
轰的一声。
牧听舟听见了自己脑袋里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
道长与狐狸(二)
第八十九章
“你, 你在干什么……?”
牧听舟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小狐狸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的稚嫩,他颤抖着长须,呆呆傻傻的, 莫名有些可爱。
惹得裴应淮弯了眉眼, 又想要在小狐狸毛茸茸的脑袋上亲一口。
还好这一次牧听舟反应及时, 绷着脸举起爪子,恰好抵在男人的唇边,挡住了他的攻势。
他现在脑袋混乱成一团,本想要静下来观望一番目前的趋势……
但是像这样!谁还能静得下来啊!!
牧听舟抬眸瞅了一眼, 想要将爪子放下,半道却被人托住。他恼羞成怒地抬头:“你到底想——”
声音戛然而止。
他发现面前的男人唇角紧绷着,脸色蓦地冷了下来,眉眼之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凶戾。
这是……怎么了?
牧听舟的爪子登时顿在了原地, 茫然地想,翻脸这么迅速的吗?
“别动。”
估计是察觉到自己的神色有些吓人,裴应淮深呼吸一口气,放缓语气:“让我看看。”
他动作轻柔地扒拉开小狐狸右腹的毛发, 牧听舟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那侧传来了尖锐的疼痛感。
血色溢了出来, 打湿了净白的毛, 滴答滴答地顺着裴应淮的指节往下流淌。
“这是谁弄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裴应淮的声音依旧没什么太大的起伏, 偏偏牧听舟从中听到了一丝异样。
清凉的药膏被裴应淮的指尖带着涂在了伤口之上,隐隐散发着痒意,牧听舟忍不住挪了挪身子:“我怎么知道。”
他甚至连伤口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但从裴应淮的指尖滑动的感知下, 猜测是一道狭长的伤口。
“估计是被树枝划到了吧。”
他下意识地运作灵力想要将这道伤口治愈,可无奈这具狐狸的身体之中连一丝灵力都没剩下, 牧听舟歇了心思,趴在了裴应淮的膝上昏昏沉沉地瞌上了眸子。
不出所料,这应该就是冰鉴镜勘察过他的内心之后,幻化出来的一个幻境。
破局的关键目前还没有什么头绪,况且这个身体的行动能力有限,只能明日一早起来再勘察情况了。
牧听舟这般想着,落在背脊上的大手缓缓地抚摸着,舒适又安逸,毛茸茸的大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勾在男人的腕骨上。
裴应淮的气息一如既往地清冽,不知是不是变成妖族之后对气味敏感了很多,被这股熟悉的气味包裹着,牧听舟甚至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
十分平和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日,牧听舟是在一片阳光之中醒来的。稍稍刺目的阳光落在床铺上,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兴许是周遭的环境太过安逸,牧听舟缓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饿了吗?”
耳旁传来了低沉的嗓音,如清涓般的流水,牧听舟瞬间一个激灵,昏沉的脑袋都清醒了不少。
那张令人心烦的俊脸凑了过来,轻轻在小狐狸的头顶上落下一吻,震动的胸膛与喑哑的嗓音再度响起:“饿不饿?”
牧听舟竭力抑制住内心的不自然,站起身来抖了抖身子,故作凶恶道:“知道我饿了还不快去准备?!”
谁知裴应淮竟然面露疑惑:“准备什么?”
他只手一捞,就将半臂长的白狐捞进了怀中,额头倏然凑近,牧听舟不由自主地蜷了蜷尾尖。
额头抵着额头,裴应淮微微闭上眼睛,体内的灵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他驱使着进入到了小狐狸的身体里。
——与其说是灵力,倒不如说是精气。
妖族向来是以旁人的精气转化成为灵力使用,但……这还是牧听舟第一次体验这种神奇的感觉。
一道道暖流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一股脑地涌进了牧听舟的体内,又顺着经脉流淌至全身。
不知过去了多长的时间,他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饱腹感”。
牧听走稍稍挣了挣,很轻易地就挣脱了裴应淮的束缚,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他仰起头,看着男人重新睁开了眼睛,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意:“这几日在外面,是不是都没吃上一顿饱饭?”
“还折腾出一身的伤,下次还跑不跑了?”
牧听舟懒洋洋地晃着尾巴,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虽然没有弄懂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但是看起来是他自己主动跑出去的。
那应该就是关系不和了?
正这么想着,门外忽地传来了一声轻轻的敲门声。
裴应淮望了眼天空,喃喃道:“竟然都这么晚了。”
他也站起身,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披上了一件深蓝色的道袍,走过去将门打开了。
“啊!裴道长!您终于回来了!”门外响起了一个惊喜的声音,“村民们都等您好久了!”
“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昨日敲了好久的门都没有人回应。”
牧听舟有些好奇,走到门前,探出了个脑袋去观望,赫然看见一个少年站在门前,双手负在身后,嘀咕着抱怨了两句。
少年没有收到回应,还想上前一步问什么,却蓦地与牧听舟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身形明显一顿,陡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随后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少年连忙改口:“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裴道长您昨夜又去找他了吗?”
他看着裴应淮略有些苍白的脸色,有些不满道:“道长,您不会又渡给它精气了吧?村长都和您说了多少遍了,不要老是那么好心。”
“这种级别的妖兽,就连做您本命灵兽的资本都没有,实在不行,您将它交给我,我替您——”
啪嗒一声响声,将少年的声音戛然打断。
裴应淮的手扶在门框上,与墙壁接触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不光是少年,就连牧听舟都给吓了一跳。
他神色冷淡,看不出喜怒:“找我有事吗?”
少年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冒犯,随即退后一步,磕巴道:“没……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问问道长,后日的赏花祭要不要一起来参加……”
裴应淮想都不想,直接开口想要拒绝,却发觉衣角微沉,他侧目望去,小狐狸的尖牙勾着他的袖角,摇摇晃晃地挂在上面。
那双清亮的赤瞳之中明晃晃的满是诉求。
“……”裴应淮将他从袖口上摘了下来,捞进了怀中,无声地叹息一口气,垂眸道,“知道了。”
少年面上一喜:“那,那我到时候会等着道长的!”
生怕裴应淮临时改口,他赶忙挥了挥手,跑远了。
牧听舟:“……”
他的眸色渐沉,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了不远处的巷口,这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或许可以从他的身上入手。
牧听舟这般想着,下意识地蹬了蹬,从裴应淮的怀中跳了下来。
他偏头望了他一眼,看见男人一身道袍静静地站在门外,脸上还带着苍白的气色,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的宛若一尊雕塑一般,被阴影包裹着。
而他则是站在门外,阳光照得他的皮毛散发着阵阵暖意。
门槛像是一道清晰的界限,横在他们的中间。
牧听舟心念一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抬步走入了内室之中,后腿一蹬,直直地撞入了裴应淮的怀中,把人撞得后退了半步。
雕塑瞬间活了过来,有些讶异地低头望去:“怎么了?”
……总不能说他一时脑抽吧。
牧听舟沉默着没有应话,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桌案上的丹药,尖利的爪子勾了勾裴应淮的衣角,将他朝着桌案的方向带去。
裴应淮顿时心领神会,眼里的冰霜霎时间融化,藏着丝丝笑意:“我没事,倒是你,让我再看看伤口呢?”
他扒拉开白色的毛毛,那道狭长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了,露出了粉色的伤口边缘。
似乎是知道牧听舟在想些什么,裴应淮轻轻将他放在了地上,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换来了小狐狸不满的神情。
裴应淮温声道:“去吧,出去透透气,午时前回来就好。”
牧听舟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自己离开,噔噔噔地朝外面跑去,离开时还回头望了一眼。
男人身姿挺拔地坐在桌案边上,见他望了过来,唇角微扬,叮嘱道:“记得要在午时前回来噢,伤口小心些。”
“……”
冰鉴镜参照着他的记忆做出来的这个裴应淮,莫名让他有些,怎么说呢,心神不宁?
牧听舟将这种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循着那个少年的步伐,拐入了小巷中,消失了踪影。
待他离开后良久,内屋之中的男人还是停留在原先的动作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黑云逐渐盘踞在屋顶的上空,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惊雷。
细密的雨点簌簌落下,伴随着最后一道惊雷乍响,桌案前的男人身躯猛然一震,闷声一声捂住了额头,冷汗顺着脖颈的弧度打湿了衣襟。
须臾后,他长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侧目望向窗外,喃喃自语。
“下雨了,得去接他了。”
吃醋
第九十章
牧听舟步伐轻巧, 悄无声息隐匿在墙角的阴影之中。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前方少年的身后,穿越过小巷,走了好一会, 倏然间, 竖起的耳朵尖尖动了动。
他敏锐地抬起头, 看见不远处的少年身形微顿,紧接着朝着前方的三两人群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平哥!我回来了!”
牧听舟咻地一下,窜入了一旁的树丛之中, 透过树叶的缝隙间望去,位置恰好能清楚地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
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青年站在榕树下,仰头望着头顶的高干,闻声回头望去, 看见来人后脸上露出了淡雅的笑容。
“阿良这么快就回来了?道长如何说,答应了吗?”
少年兴奋地应声:“道长答应了!我只是提了一嘴,道长就答应了!他会和我一起去赏花祭!”
景若见状忍俊不禁,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我就说, 道长与阿良曾经那么深厚的感情, 怎么会因为时间的长短而消失呢?”
咔嚓——
他话音刚落, 一串不起眼的树枝断裂的声音从一旁的树丛中传来, 登时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但景良却想不到这么多了, 他连声应道:“平哥你也觉得对吧!我觉得是阿淮上山磨炼了太久,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才变得这么内敛的。”
景若平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一旁的灌木丛:“说起来——昨夜那只狐狸跑掉了,阿良有什么头绪吗?”
闻言,景良露出了一副嫌恶的表情, 没好气道:“我看见那个畜生了,跑回阿淮的身边了, 刚才还看见呢。”
“……没事。”景若平漫不经心道,“一个低贱的妖族罢了,连化形都不会,不用放在眼里。”
“……”
不知为何,景良忽地沉默了,他脸上露出了纠结的表情,景若平微怔,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景良沉默地摇了摇头,他仰起头,笑了笑,“那平哥,我先回去准备赏花祭的物什啦,我记得阿淮特别喜欢吃村口那家的糖葫芦,我去买给他!”
说着,就想要跑离。
景若平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等等。”
在景良疑惑的目光下,景若平收敛了脸上的淡笑,眉眼瞬间变得低沉,他的视线精准无误地落在了一旁的灌木丛之中。
牧听舟心下一惊,只见青年神色阴郁,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藏匿的方向走来。
霎时间,尖锐的危机感乍然响起,扑面而来密密麻麻的细密杀意让牧听舟汗毛陡然竖起。
牧听舟竖瞳猛地一缩,身体条件反射地骤然一跃而起,跳上了围墙之上,整条狐暴露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景良:“!!”他抬起头,惊异地望着围墙上的白狐。
景若平淡淡道:“看起来你被他一路跟着过来了。”
景良厌恶至极,啧了一声:“平哥,这畜生完全是一点不长记性啊,上次被那般对待,如今还有胆量跟着我。”
“不如我们……”
牧听舟精神宛若绷紧的弦,伏低身体,目光紧紧地盯着在不远处的青年身上。
那股尖锐的杀意仿佛如银针一般扎在他的识海之中,每一根都在疯狂地叫嚣着。
——这个人,非常危险!
可为什么……
但随即牧听舟就想明白了,这或许是这具身体残留下来的意识,而他身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也许也和这个人有关系。
黑云缓缓盘踞于上空,双方沉默着,一时间都僵持在了原地,轰隆震响的雷声昭示着这山雨欲来的气氛。
忽地,牧听舟听见了身后的小巷中传来了一阵平缓的脚步声,一两滴湿意落在了鼻尖上。
他恍然间转过头,看见了一个人立着油纸伞,只身独立地站在巷口,抬眸时,宛若冷冽雨水的凉意丝丝浮现在眼底。
“下雨了,我来接你。”裴应淮仰头望着他,如是说。
他朝着围墙之上张开双臂,细密的雨点落在了他的长袖之上,留下了暗色的水渍。
不知怎的,牧听舟莫名觉得这一幕好像下剑堂后在门外等着接他家长。
有些羞耻。
白狐狸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应答,后腿一蹬,跌入了裴应淮的怀中,被他完完全全地笼罩在了油纸伞下。
尖利的爪子扒拉着男人的衣袍,牧听舟顺势想要往上爬,凑近告诉他赶紧远离不远处的青年,哪曾想从喉咙中竟只能发出轻轻的呜咽声,听上去像是甜腻的撒娇。
牧听舟:“……”
气死。
他装死一般将脑袋埋入裴应淮的怀中,一动不动了。
他感觉到脑袋被轻柔地拍了拍,像是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似的,低沉磁性的嗓音响在头顶:“慌什么?”
雨水落下的凉意被裴应淮完完全全地隔绝在了外面,牧听舟这才感觉到有不断的暖意从对方身体上传来。
牧听舟怔愣地抬眸,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个漆黑深邃的眸中。
他的手下意识搭在裴应淮的手臂上,哪知爪子钩住了一角,哗啦一下,直接将整洁的衣袍
不远处的景良看着突然出现的裴应淮睁大了眼睛,他上前一步喊道:“阿淮……”
景若平抢先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将景良的身形护在身后。
他脸上重新扬起了淡淡的笑意:“道长,这是您家的狐狸呀。”
“方才跟了景良一路,我还以为是什么阿猫阿狗呢。”
牧听舟气得龇牙咧嘴磨着爪子。
你他娘的才阿猫阿狗!
要不是他现在灵力不足没法化形,否则早就把这群都干趴下了!
他这副狐假虎威摇头晃脑的样子戳到了裴应淮的点,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可这抹笑意在触及前方的青年时荡然无存。
并没有搭理景若平,裴应淮只是冷然一瞥,将小狐狸的脑袋重新塞回了怀中。
“走了,回家。”
牧听舟:“……”你妈的。
他憋屈地窝在裴应淮的怀里,一路回到木屋前,他挣了两下,跳了出来。
“不是说放风到中午?”他没好气地问道。
裴应淮将油纸伞收了起来,立在墙边,认认真真道:“这不是下雨了,要是毛毛打湿了会感冒的。”
牧听舟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只好跳到一旁沉思去了。
他重新理了理思绪,想起方才两人的对话,只觉得一阵荒唐。
他?裴应淮?竟然会喜欢吃糖葫芦??
以牧听舟对他的了解,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今儿太阳打西边升起来的更实际些。
看起来冰鉴镜在这个幻境之中自动补全了一些设定。
——比如说裴应淮是半道出家成为的道士。
——比如说前身身上的伤跟这两兄弟脱不了干系。
……
——还比如说景良与裴应淮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关系……
牧听舟心底忽地陡升起一丝恼意,连带着看一旁端坐着的裴应淮都不爽了。
他爪子随意一呼,想要将桌案上的茶杯掀到男人身上,谁知站起来得太猛,一时脚歪,啪叽一下踩进了旁边的砚台上。
砚台在空中翻滚了一下,落下的漆黑墨汁完完全全将牧听舟浸没,白狐狸瞬间变成了一只黑狐狸,滴答滴答地落着墨点。
裴应淮:“……”
牧听舟:“……”
牧听舟:“……看什么看?!”
他抖了抖身子,直接将未干的墨汁甩得到处都是,离他最近的裴应淮自然在劫难逃。
还没等裴应淮反应过来,他又飞速跳到了地上,一股脑地直接往门外冲去。
裴应淮一把将桌案推开,稍行灵力,整个人身形一闪,眨眼间就出现在了门外,眼疾手快地一捞,将肇事逃逸的罪魁祸首捞进了怀中。
“放开!”
牧听舟喉咙之中发出警告的低吼,内心的烦躁近乎飙升到了极点。
只要看到裴应淮这张脸,他就能想到方才景良提及他时,亲昵的称呼还有羞涩的神情。
无奈裴应淮一直不撒手,牧听舟挣了几下挣不开,索性不挣了,骂道:“滚远点,别烦我!”
雨点伴随着凉意打进内屋,裴应淮无声地叹息一口气,将门严严实实地关上,才放开了他。
一放开,牧听舟嗖地一下窜了出去,连带着身上的墨汁一起,弄得内屋里面乱七八糟的。
裴应淮:“……”
裴应淮无奈地道:“偷袭我不成反倒自己生气了?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其实牧听舟自己也不知道这份恼怒从何而来,他站在木柜的顶端俯瞰下去,基本上整个内屋之中都挂满了黑色的爪爪印,简直不堪入目。
他自知理亏,有些心虚地避开了视线。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种陌生的情感来势汹汹,打得牧听舟猝不及防。
他回首想了想,在真实世界之中,裴应淮从来没有与身边的什么人产生过多的交集过。
这个人好像游离于三界之外,让人触不可及。
可就是这么触不可及的人,在每一次他被师父罚的时候都会站在他的身边。
也正是这个旁人看来不可高攀的人,总是能在他在九重天挑衅的时候将事端压下来。
……
牧听舟趴在木柜之上,第一次有种事态超脱控制的忐忑感。
他向来是藏不住事的类型,于是在裴应淮平静的目光下,他站起身,蹭了蹭发痒的鼻尖,所以他强行压下惴惴不安的内心,用长满尖刺的坚硬外壳将自己包裹。
“赏花祭,不许去。”他直勾勾地对上了裴应淮的目光,隐隐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冷冷道,“那个叫景良的,我劝你不要对他抱有什么深刻的感情。”
牧听舟认认真真道:“否则,你明日见到的就是他的尸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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