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没良心的(已修)

    第九十一章

    ……虽然话是这样说。

    但是就连牧听舟自己都没有十成十的信心能越过那个什么景若平的眼线把景良给杀掉。

    但是!

    裴应淮不知道啊!他只知道自己是个妖族, 所以话还得说狠一些才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震慑……

    牧听舟眼睁睁地看着裴应淮听了他的话后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很惊奇的事情,随后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舟舟。”裴应淮眉眼含笑地问, “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牧听舟干净利落地跳下高柜, 轻巧地落在地上, 冷笑一声:“你在痴心妄想什么?不过是我的储备粮罢了。”

    小白狐狸一扬脑袋:“废什么话!正好,到饭点了,我饿了。”

    “你,过来!”

    他这般说着, 还是率先跳上了桌案,毛茸茸的大尾巴立在身后晃来晃去。就这般走到了裴应淮的面前,爪子勾上他的衣物,迫使裴应淮微弯身子, 扬起狐吻抵在了他的胸前,与此同时还凶巴巴地威胁着:“我警告你,一会可不准跑——”

    丝丝缕缕诱人的精气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直至蔓延到牧听舟的全身,他惬意地眯起双眸, 有种酥酥麻麻非常舒服的感觉, 飘飘欲仙。

    难怪妖族是靠着吸取人类精气而活, 这滋味确实不同凡响。

    只是……

    他睁开雾蒙蒙的双眼, 试探性地观察着裴应淮的脸色, 眼见着男人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透明,却依旧紧闭双眼没有一丝要退离的意思,牧听舟登时有些焦躁了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裴应淮竟是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精气依旧毫不吝啬地朝着牧听舟的体内流淌而去。

    牧听舟:“……”

    最终还是他率先退后一步,与裴应淮断开了连接。

    后者慢慢睁开了双眼, 脸色已然近乎透明,偏过头来闷闷地咳嗽了两声,模样看上去有种说不出来的脆弱。

    “你,你没事吧?”

    牧听舟犹豫半晌,还是决定上前一步,将爪子搭在他身上,渡去了几缕“来之不易”的灵力,见裴应淮的脸色好转了许多后才松了口气。

    “别误会,要是你死了,我可就找不到另外一个冤大头了。”

    裴应淮眸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笑意,执起他的爪子低头亲了一口,凑近问:“我听你的,没有跑。”

    牧听舟嗖地一下收回了爪子,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特别是被他触碰的那处,有种火辣辣的错觉。

    但这份悸动,在他抬起头来看见这一片狼藉的内屋后,缓缓地平息了下去。

    裴应淮心痒痒的,在他脑袋上撸了一把后,便挽起袖子道:“行了,也不是你的错,毕竟是那砚台先动的手,怎么能怪你呢?”

    牧听舟:“……”

    他自知理亏,这一次倒是老老实实地跑到一旁没有再添乱了。

    不知是不是变成了妖族,就连他的心性都明显朝着奇怪的方向靠拢了……

    白狐狸躲在书柜的后面,露出了两只尖尖的立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身上的毛发。他偷偷瞅着裴应淮先是稍稍叹了口气,随后任命般卷起衣袖,像个田螺姑娘似地开始忙碌起来。

    牧听舟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起这人方才撑着伞走在小巷之中,那副纤尘不染的模样。

    再与现在浑身上下充满凡尘烟火气的模样一对比,瞬间就顺眼了不少。

    那双幽幽的赤瞳在昏暗的角落里发出萤柔的光,他看着裴应淮任劳任怨地将地上桌上墙上的黑色墨渍擦了干净,看着他不知从哪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木质浴桶,看着他起锅烧水,待到水温恰好,他伸出手去试探了下,将锅中的水倒入了木桶之中……

    等牧听舟反应过来想要逃离的时候已经迟了。

    他后脖颈的白毛瞬间炸起,被拎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处于蒙圈状态,尾巴尖尖没入水中后他才恍然醒悟,挣扎着想要逃离。

    “裴应淮——裴狗!放开我!”

    裴应淮微笑着拒绝:“不行,这个没得商量。”

    然后,不顾牧听舟的拒绝,执起皂角将他翻来覆去里里外外都洗了个干净,就连柔软的肚皮也不例外。

    折腾完所有后已经月上中天了,窗外蝉鸣牧听舟筋疲力尽地摊死在床上,先前乌漆嘛黑黏成一团的毛毛也早已恢复了净白柔顺。

    裴应淮估计也是累得够呛,躺在他的身旁,胸膛上下起伏着。

    牧听舟瞥了眼他,慢吞吞地挪着位置,盘着身子躺在了裴应淮的身上。

    他的重量不轻,裴应淮闷哼了一声,侧过身子,将毛茸茸的白狐狸捞进了怀中,脸埋入了他的脊背之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裴应淮:“香了。”

    牧听舟:“废话,方才才洗过。”

    他道:“行了,你别说话了,我现在听见你说话就烦,赶紧睡觉!”

    语毕后,他也没有再发出什么声音,缩在温暖的被褥之中,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牧听舟又等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钻出了被褥,悄无声息地站在床榻的边缘,居高临下地望着床榻之上熟睡的人。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柔和的月光倾洒在他的身上,投射出的阴影照在地上显得狭长又岿然。

    牧听舟再三确认过裴应淮是真的睡着后才悄然松了一口气,打入了一股灵力进入他的体内,默不作声地替他修复着那极度缺少的精气神。

    没有办法啊,他这副身子没什么太大的能力,要是唯一的储备粮就这么死了,那他可就得不偿失了——牧听舟给自己找足了借口。

    白日里又是吸精气又是打扫屋子又是给他洗澡的,更别说这冰鉴镜造出来的裴应淮没有什么高深的修为,自然也是累得够呛。

    临走之前,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床榻上的人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没动,牧听舟这才完完全全放下心来,趁着月色头也不回地跑离了木屋。

    也就是在他前脚刚迈出木屋,后脚抬起时,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幽邃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不远处跑远了的小白影。

    裴应淮轻啧了一声,坐起身,喃喃自语:“就少叮嘱了一句,趁人不备就跑没影了,小没良心的……”

    小没良心疾驰在黑夜之中,在月光的映衬下宛若一道银色的闪电。

    尖利的爪子触碰在地上,却依旧寂静无声,他收敛了全身的气息,隐蔽在阴影之中

    穿过小巷,灵力包裹在全身,与此同时,牧听舟的神经也紧绷到了极点。

    循着白日里记忆的方向,面前的一切重新变得开阔了起来,遇一路奔驰到了小巷的末端,刹住了身形。

    他在榕树下,看见了一个人。

    清朗月光下,一个青年只身独立地站在榕树下,即便是粗布短褐,但周身流淌的灵力却是纯粹至极,与先前见到的那般判若两人。

    是景若平。

    牧听舟眉眼微沉,刚准备解开收敛的气息,倏然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道温润的声音。

    “——来了。”

    牧听舟眉心狠狠一舟,心下微沉,索性也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跳在了地上。

    他干脆地问:“你是谁?”

    牧听舟向来看人很准,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这个人并不简单,极有可能是趁着冰鉴镜不备而顺着缝隙钻入到了他的幻境之中。

    看起来来者不善。

    他先前只不过吸了两次精气,身上的灵力还并不算特别充裕,但是在危急时刻扭头就跑的余力还是有的。

    “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青年转过身,眼眸微垂,轻描淡写地从榕树上折下一条枝叶,把玩在手心中。他温声道:“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牧听舟冷笑一声:“拉倒吧,骗骗裴应淮还行,骗我就算了。”

    青年轻叹一声:“牧听舟,你有想过,你到底想要什么吗?”

    “……?”

    话题跳脱的太快,导致牧听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景若平继续道:“修为?财富?还是地位?”

    “怎么样才能让你,离裴应淮远一些呢?”

    一股莫名的怒火陡然烧了上来,牧听舟眸色骤然一冷:“看起来是没法好好谈谈心了。”

    既然没法谈拢,那不如就直接将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他一跃而起,灵力积攒在爪尖,朝着景若平的方向狠狠拍去。

    轰然一声巨响,爪子落地,在地上印出了一道深深的爪印。

    青年恰好站在这道爪印的后方,却毫发无损。

    牧听舟心下一惊,眼睁睁地看着青年脸上没什么表情,缓缓地朝他伸出了手。

    他赶忙撤身退离,冷汗狂冒——能给他如此强大危机感的人,迄今为止他还是第一个。

    可景若平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冰凉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又缓缓地收了回去。

    他垂眸,自顾自道:“还是说你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灵力的载体?”

    “你现在可以提一切要求,除非伤天害理的事情,现下我都可以满足。”

    “要不然的话,只能你杀掉一次了。”景若平淡淡道。

    形影不离的妖族

    第九十三章

    明明是刚刚初秋, 夜晚还没有那么寒冷,可牧听舟却觉得瞬间如至冰窟。

    ……什么叫,再把他杀掉一次?

    他在说大话吗?

    牧听舟细细揣摩了一番他的神情, 不管是从那淡漠的神色还是认真的语气中都看不出有一丝开玩笑亦或是说大话的成分在。

    可这也说不通啊?他敢确信自己先前并没有见过这种人, 哪怕只是擦肩而过, 他肯定也会有所注意。

    但在牧听舟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像是景若平这样……那双眼睛望向着他时,不带一丝情感,像是在看路边随意的一株花草。

    没有轻蔑, 也没有愤怒,甚至都没有什么别样的情绪在其中。

    可还没待牧听舟想明白事情的原委,景若平率先有了动作。

    他弯下腰,垂着眼睑看着手中那条被折断的枝叶, 然后将其就近插进了面前的泥土之中。

    随后他站起身,道:“这世界的一花一草,哪怕就是一片落叶,都有存在的意义, 他们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存活下去罢了。”

    “而你, 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他说, “所以我并不想杀你。”

    紧接着, 牧听舟看见他唇瓣开合, 用一种非常平淡的语气说:“可以好好想想,我并不着急。”

    “——哪怕是,你现在最为困扰的事情,我也可以替你解决”

    牧听舟:“……”

    他沉默着看着青年的背影扬长而去, 萧瑟的长风吹过他净白的绒毛,清朗的月光逐渐被乌云给遮挡。

    昏暗再度笼罩下来, 夜幕之中,仅剩下那两束赤色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直到临近太阳升起时,牧听舟在晃晃荡荡地回到了小木屋之中,而裴应淮此刻已经醒了。

    屋内一片昏暗,牧听舟用身子挤开一道门缝,刺目的阳光顺着缝隙投射尽门内,形成了几道斑驳的光晕。、

    他轻轻地将门掩上,转过身冷不丁地看见一个人影半身埋没在黑暗之中,静静地坐在桌案边上望着他。

    牧听舟登时被吓了一跳,没好气道:“你在做什么?”

    裴应淮问:“一晚上没回来?”

    牧听舟底气不是很足:“是又怎么样?你,你先前可没说不能出去。”

    “……”裴应淮无声地叹息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去找他了?”

    “谁?”牧听舟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鲜少在裴应淮面前撒谎,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语气生硬地想要转移话题:“说起来,今日应该就是赏花祭了吧,好歹也是答应了人家的邀请,你不提前准备一下吗?”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牧听舟脑子中一片混乱,满心都是方才夜晚景若平说的话,却猛然间听见了木椅在地上拖动时候发出的刺耳声响。

    眼前骤然一暗,他茫然地抬起头,就看见裴应淮脸上出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他轻声问道:“舟舟,我很担心。”

    “那个男人很危险,和你从前遇到过的人都不一样。”他道,“舟舟……别再去接近他了好不好?”

    见牧听舟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动作,裴应淮神情之中浮现出一丝焦急:“舟舟,你能明白吗,那个人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但唇瓣依旧上下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牧听舟茫然地道:“什么?”方才一闪而过严重的耳鸣声将裴应淮的声音尽数盖住,他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听见。

    但他鲜少会看见裴应淮这种——惘然若失的感觉,即便是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

    像是触及到了牧听舟内心里地那根软线,牧听舟莫名有些心软,他跳上桌案,刚想说什么,却被倏然传来的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思绪。

    而裴应淮却像是恍然醒悟,拧了拧眉心,低声道:“不对,不应该这样……”

    他的这副样子太过反常,让牧听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赶忙上前,爪子勾住了他的衣裳,歪着脑袋问:“你怎么了?”

    “那个景若平,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人族罢了,你到底有什么好怕的?”他故作轻松地道,“况且,你同那个什么景良……关系不是挺好的,再怎么说他哥也不会伤害你的。”

    裴应淮眸色幽邃,沉沉地望着牧听舟,直至把他盯得浑身都不舒服后,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他垂着眸,大掌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牧听舟的身上,帮他捋顺毛发,感受着他的体温。

    男人动作轻柔,全然无视了外面催命一般的敲门声。

    他俯身将一脸懵逼的白狐狸给抱了起来,额间抵在他的额头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牧听舟抖了抖耳尖尖,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外传来的一声:“阿淮……道长?您在家吗?”微微蜷缩着的爪尖昭示着他内心无处安放的羞耻感。

    ——但是并不讨厌。

    裴应淮身上的气息向来是干净又清冽的,透着一股非常好闻的风雪气息,哪怕是冰鉴镜中创造出来的人,也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兴许是见他今日地状态明显有些不对,牧听舟按捺着内心的悸动,没有将裴应淮推开。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久到牧听舟感觉到浑身不自在后,裴应淮这才堪堪撤离,将他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起身去开了门。

    屋内外都有被裴应淮事先设下结界,景良在门外完全感受不到里面的一丝动静,就在他就快要打道回府的时候,这座小屋的门被拉开了。

    景良欣喜开头,在看见裴应淮肩膀上的那个白团子后,眉心狠狠一蹙:“道长,赏花祭就要开始了,正好我今日早晨带了两个包子来……你要不要吃一个?”

    他这变脸的速度,牧听舟看了都甘拜下风。

    倒是他手中的肉包子……散发着一股迷人的香气,瞬间就勾起了牧听舟的食欲。

    以裴应淮的性子,别人的东西他肯定是看都不看一眼——

    在景平话音落下后,裴应淮沉吟了两息后,随即上前一步接过了他手中的牛皮纸袋,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是热腾腾的雾气与香气。

    景良的眼睛瞬间一亮。

    牧听舟蹭地一下站起身,一个趔趄差点从他的肩头滑落:“??!”你没事吧??

    在他的死亡注视之下,裴应淮拿出一个包子撕了一角放在嘴里,咀嚼的非常仔细,像是在确认什么。

    “嗯,没毒。”裴应淮一本正经地道,将剩下的包子撕成两半,捏着里面的肉馅,递到了牧听舟的嘴边。

    牧听舟:“……”

    他的味蕾瞬间被激起,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后,毫无心理负担地一口吞尽。

    牧听舟眯起双眸,赞赏道:“确实不错。”他甚至将流在裴应淮指尖上的肉汁都舔食了干净,整个一小花猫的模样。

    在景良不可置信地目光之中,裴应淮完全不给一丁点面子,慢条斯理地将湿漉漉的指尖擦拭干净,微微颔首道:“多谢,他很喜欢。”

    景良:“……”

    牧听舟舒坦了,懒懒散散地趴在他的肩头,大尾巴晃荡着,颇为惬意。

    景良率先在前方带路,等到他们到的时候,空地之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

    花团锦簇般的折纸被高高悬挂在枝头,柳绿花红的色彩与枝头粉嫩的花朵相比起来稍有逊色,却能引来无数人驻足观赏,一片热闹景象。

    景良走上前,抱怨道:“我才过来,你们都已经喝上了?”

    他的身后跟着裴应淮,一路上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毕竟,人人皆知他们曾经要好的关系。

    景良身旁的亲友们见到来人登时睁大了眼睛,悄悄凑上前问他:“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将道长请过来了?我还以为他是对这种事情并不在意的类型呢……”

    “是啊是啊,道长看上去一副避世绝俗的模样,没想到竟然这么好说话?”

    景良摸了摸鼻子,低声道:“呵,也不看看我是谁,前些天我开口一提,阿淮就直接答应了!”

    友人们一阵唏嘘。

    有人问道:“说起来,道长肩膀上盘着的是妖族吧?”

    “诶对对对,我先前就看见了,道长的身旁无时无刻都跟着一个妖族。”

    “阿良,你有什么头绪吗?”

    闻言,景良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他强扯出一丝笑容,道:“我……我也不知道,可能阿淮将他带在身边有什么自己的顾虑吧,我……”

    说着,他的声音中透出一丝脆弱。

    友人们见状立刻安慰道:“放心吧阿良!在一个畜生和你之间,道长肯定会选择你的!”

    景良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真的?”

    友人拍拍胸脯:“放心!都交给我们来处理吧!”

    景良热泪盈眶:“能遇见你们真的好……”

    不远处,牧听舟趴在裴应淮的腿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这幻境做的实在是有些恶趣味。

    连这种小孩子的把戏都能拎出来。

    面前的小桌板上放置了不少水果与食物,可牧听舟一丁点都提不起劲,尾巴尖悄然勾上了裴应淮的腕骨。

    而不远处,那群人打的盘算他在十万八千里远都能听见了。

    牧听舟忍不住叹了口气,懒懒散散地掀了掀眼皮,看着景良和他身旁的一群人嘀嘀咕咕了半天,有些面露犹豫,但在身旁人的怂恿下,景良深呼吸了一口气,望向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在牧听舟注视下,景良一步步地朝着他们走来,最终站定在裴应淮的身前。

    他看着垂眸沏茶的男人,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阿淮……能来一下吗?我想和你说点事。”

    占有欲

    第九十四章

    “阿淮, 能来一下吗?我想和你说些事……”景良鼓起勇气问,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就, 就我们两个人。”

    听了这话的裴应淮没什么反应, 倒是牧听舟掀了掀眼皮, 懒洋洋地瞅了他一眼。

    不远处穿着五颜六色衣裳的人做着打气的动作,幅度之大生怕他们看不见似的,就连牧听舟看了都不得不感叹一句“正值少年时”啊。

    可惜了。

    牧听舟耳朵尖抖了抖,在景良希冀的目光中, 从裴应淮身上弓起身打了个哈欠,又转了个方向,换了个姿势又趴下了。

    “你——!”景良一时气急,随即反应过来, 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委委屈屈地道,“我与阿淮有事相谈,你为何就不愿放他离开呢?”

    “他是一个独立的人, 又不是你的东西!”

    语毕, 他又用那种渴望的目光望向裴应淮, 踌躇道:“阿淮, 我们走吧?”

    牧听舟:“走什么走?”

    不知为何, 他说出来的话在其他人听来跟嗷嗷叫没啥区别,好像幻境之中,狐狸体态下的说的话好像只有裴应淮一个人能听见。

    面对着景良那张有些蒙圈的了的脸,牧听舟索性闭上了嘴, 后腿一瞪,直接勾着裴应淮的衣袍一路向上, 坦坦荡荡地站在了他的脑袋上头。

    白狐狸微微昂首,狐吻稍稍咧开,眼里全是明晃晃的挑衅。

    景良:“……”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实在想象不出为什么他记忆中这么一个仙风道气的人会让一个低贱的妖族踩在头顶上。

    景良咬着下唇,愤愤地想,阿淮内心一定是非常都不愿意,才……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男人唇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披散着的长发无意间被尖利的爪子勾住了,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抬手捏了捏白狐狸的爪尖,可却是什么训斥的话都没有中,眼中满是柔和的纵容。

    而他脑袋上面的牧听舟不满地抽回了爪子:“不准捏。”

    在这一刻,仿佛时间都滞停了下来,仅剩下枝干与树叶摩擦时发出的梭梭声响。

    男人抬头将白狐狸抱了下来,白狐狸状似挣扎恼怒,那蓬松的大尾巴悄无声息地,极具占有性地环绕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圈画进自己的地盘之中。

    ——可本人倒是不这么认为的。

    牧听舟的爪子被他捏在手心里把玩,烦躁地甩开,而裴应淮又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

    他咬牙切齿地想着,这个幻境不会一直让他保持着这种废物身体吧??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景良已经跑远了。

    对于这种无足轻重的小插曲,牧听舟向来是转头就忘。但凭借着这一次赏花祭,也让镇子里的人们知晓了这位向来拒人千里之外的道长,有一个贴心随行的妖族。

    这个妖族懒懒散散,完全不像是被囚在道长身边——反而是娇娇气气的,四肢完全不着地,时时刻刻都好像得有人抱着。

    这一下子气氛就僵持了下来。

    与裴应淮不同,牧听舟向来比较敏感于气氛的变化,他瞥了眼正在不远处围成一圈正在安慰景良的那群人,时不时投来了略有些复杂的目光。

    而这复杂的目光中,多多少少都带了些鄙夷在其中——可这几道目光甚至对准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裴应淮。

    霎时间,一股无名火涌上了心头,将他的一双眸子烧得一片赤红,周身扎人的灵力似有似无地向外发散着。

    他先前吸收了来自于裴应淮的精气,散发的灵力当中自然也含带着一部分裴应淮独属的那股森寒冷冽的气息。

    刺得周遭人纷纷都避开了视线,冷汗直冒。

    裴应淮轻抿了一口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模样是想对此现状无动于衷了。

    终于还是有人率先忍不住,站了出来。

    这人站起来时身高近乎比景良高出了一个脑袋,身上穿着粗制麻布,横眉怒目,脸上挂着一副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神情,可额头上不断溢出的汗水和苍白的脸色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大汉看了看裴应淮那状似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又看了看裴应淮怀中那还没有他巴掌大的白狐狸,定了定心,走上前去。

    “道长,您这样就没意思了吧?”他语气不善道,“你们修道人的规矩不就是斩妖除魔吗,这般容忍一个妖族肆意妄为伤害无辜村民吗?!”

    哦,冲着他来的,那没事了。

    牧听舟那双如野兽般赤色的瞳眸中带着一丝不屑,舔了舔爪子。

    大汉登时吞了吞口水,但一想到自己方才从景良手中接过的玩意,又鼓起了信心。

    他双手负在身后,有些紧张地摩挲着掌心的那颗珠子,再度上前了一步。

    “道长,若是我没有记错,村长请您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镇压兽族,您这样,让村民们很难信任道长您啊……”

    “当然,我们也并非要为难道长,只要您……”大汉这般说着,负在身后的手指一捏,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魔珠化作粒粒晶莹从他的指缝之中簌簌落下。

    瞬息之间,大汉猝然朝着牧听舟的方向伸出手,魔珠的破裂使得牧听舟体内的灵力凝滞了一瞬,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汉的那只手已经伸到了他的眼前。

    “只要您将这只妖族交给我们暂且保管一段时日——”

    猝不及防之间,牧听舟也没料到这人竟然敢直接上手,体内的血液瞬间宛若沸腾了般,蒸得他脑袋晕乎乎的。与此同时阵阵耳鸣声传来,他双腿一软,直直地倒在了裴应淮的膝上。

    这种难受的感觉一直持续了有好一段时间,他感受到有人焦急将他抱起,鼻尖隐隐约约缠绕着一股似曾相识的铁锈味,伴随着一声巨物重重落下的声音,牧听舟眼前阵阵发黑。

    待到耳鸣声逐渐褪去,牧听舟终于缓过神来,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眸。

    周遭一片死寂,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瞬间,面前的大汉轰然倒地,成为了一记警钟当头敲在众人的头顶。

    眼看着牧听舟幽幽转醒了,裴应淮低声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后,牧听舟终于还是撑不住,趴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事情发生得都太过于突然,谁都没有料想到赏花祭是以这般方式结束的。

    甚至就连景良都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云哥……云哥是死掉了吗?”

    有人连忙上前去探了他的呼吸:“还有气!!”

    众人悬着的心再度落下了。

    裴应淮怀中抱着白狐狸,站起身,目色沉沉地朝外走去,竟是没有一个人敢拦住他。

    他走到了村口时,蓦地停住了脚步。他并没有转身,微微偏过头,状似不经意间扫过一旁的巷口,传来的声音之中透着彻骨的冰冷,一字一句道:“这件事,我会亲自,追究到底。”

    语毕,便带着牧听舟扬长而去了。

    而在街巷的另一角,一个黑色的身影微顿,随后深深地望了眼裴应淮的背影,随即也转身遁入了黑暗之中-

    热。

    这股宛若浑身上下都要烧起来的燥意卷席着牧听舟每一个理智,他尝试着不断用体内那些所剩无几的灵力去镇压体内这股燥热感,却无济于事。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的弧度滑落,一滴又一滴地落在了床榻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又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的身旁蓦地多了一抹身影,紧接着,一股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但总感觉体内的燥热似乎是消退了些。

    牧听舟本能地寻找这股凉意,指尖触到了一片柔软,他紧紧地攥住了那一片衣角,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就凑了上去,像个小狗一样在来人身上闻来闻去。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这的时候的他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全然没有看见面前男人骤然暗沉的眸子,身后还未完全褪去的尾巴甩来甩去,强行将面前的人拽至了自己身前,睁开雾蒙蒙的眼睛,却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片虚影。

    “呜……”

    他发出了宛若啜泣般的呜咽声,不知是不是压抑了太久的缘故,声音中透着一丝恼怒,偏偏在此时此刻听上去更像是在撒娇。

    裴应淮喉结上下滚动着,他闭了闭眼,用最大的力气将他从自己身上剥离。

    “舟舟,再忍一会。”他低声哄道,“再忍一会儿就好了。”

    换来的却是毫不留情的力道,牧听舟睁着没有聚焦的双眼,贴近,软绵绵却又恶狠狠道:“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的舌头砍下来!”

    他也强撑着眼皮,摸索着裴应淮身上的凉意。

    带着烫意的指尖抚上他的眼睛:“再把你的眼睛戳瞎。”

    ——这样你就只能看得见我一个人。

    指尖顺着侧脸的弧度向下,停留在唇角,而后微微使力,压出了一道浅浅的印子:“然后,然后才是砍舌头。”

    ——这样你就不会说那些花言巧语了。

    “最后……”

    他手中稍稍使力,从衣襟敞开的领口处,将掌心紧紧贴在了裴应淮的胸膛前,感受着手心中一下,又一下跳动的心脏。

    牧听舟喃喃道:“算了,要是把心脏也挖了,你就要死掉了。”

    随即他直接勾着他敞开的领口,尖锐的指甲轻而易举地便撕开了他的外袍,只听见哗啦的一声,那原本干净得看不见一丝褶皱的道袍被撕成了碎片,散落在床榻上。

    在那之后,牧听舟并没有将利爪收回去,而是抵在了裴应淮脖颈的命脉处,微微昂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不知何时,他已经翻身坐在了裴应淮的身上,两人坐在床榻的边缘,后者为了护着他不一头栽下去,一只手虚虚地环在纤瘦的腰间。

    颈部传来的尖锐刺痛逼迫着裴应淮扬起了头,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定定地望着眼前已经化形的

    青年。

    银色的长发柔软地搭在两人的肩膀上,与黑色的头发交织在一起,混乱之中又自然垂下。

    一如当初裴应淮刚刚醒来,看见他的那副样子,面容瑰丽的青年摆着高傲的姿态,唇角噙着恶劣的笑,语气傲慢:“师兄,你看,不管怎么样,你最终都还是会落在我的手里。”

    “你永远,只能是我的东西。”

    拉扯

    第九十五章

    近乎衣不遮体的青年跨坐在裴应淮的身上, 他身上单薄地披了件青蓝色的道袍,衬得皮肤雪白。

    净白柔软的大尾巴垂落,轻轻扫在男人的小腿上, 一下又一下, 含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牧听舟此刻已经被烧得神志不清了, 赤色的瞳眸中潋滟一片,没有聚焦地落在裴应淮的身上。

    他伸手轻轻一推,便将毫无抵抗力的裴应淮推倒在了床榻上。

    裴应淮瞳孔一缩:“舟……”

    “嘘——”牧听舟歪着脑袋,伸出食指竖在唇间, 头顶上的那对狐耳稍稍晃动着。

    裴应淮克制地闭了闭眼,周身运转灵力,再一次试图将脑袋里的杂念给压下去。

    现在还不行……

    现在正是化形的重要节点,碍于先前那颗珠子的影响, 若是在幻境中出了什么问题,会以百倍的方式转移到本体上。

    可就在他正要睁开眼睛的时候,侧脸忽地贴上了一个发烫的温度,磨磨唧唧地蹭来蹭去, 试图用他身上的温度给自己降降温。

    牧听舟无意识呢喃, 声音带着些许委屈:“师兄, 有点热, 好难受, 还有点渴,浑身不舒服……”

    裴应淮的手轻抚在他的脊背上,低声道:“师兄知道,再忍一忍, 再忍一忍就过去了。”

    牧听舟胡乱在他身上蹭着,低沉的声线中带着一丝喑哑响在耳旁, 他感受着身下震动的胸膛,还有那让他有些心烦意乱的声音。

    ——堵住就好了。

    ——只要堵住了,他就不会再说话了。

    思已至此,牧听舟偏过头,目光有些发愣,过了两三秒,他终于像是决定了什么,在裴应淮微微睁大的眼睛中,他俯下身,薄唇轻轻碰了碰那微凉的唇瓣。

    唇瓣的温度比身上的任何一片都要冰凉,瞬间让牧听舟那团成一团的浆糊脑袋清醒了几分。

    他睁着双眼,看着裴应淮骤然暗沉的眸色,维持了堪堪一秒的理智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可无奈下一秒就又再度被热浪吞没。

    牧听舟毫无章法地啃咬着裴应淮的唇瓣,尖尖的虎牙在薄唇上留下了一道道白痕,就连裴应淮的下巴上被啃得都全是口水。

    裴应淮:“……”

    他只手捏住牧听舟的下巴,微微使力,迫使青年松口,仰头不满地瞅他。

    裴应淮声音低沉,循循善诱道:“张口。”

    牧听舟本能地听话张口,男人的拇指抵在了他的犬牙上,一滴血珠顺着指腹滑落,充满灵气的血液滴落进牧听舟的口中。

    他舌尖一卷,满意地眯了眯眼,再次伸出舌头想要接住摇摇欲坠的血珠。

    可就在血珠滴落的那一瞬间,口中的手倏然抽回,紧接着,一个不容置喙的力道覆在他的脑后,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进。

    牧听舟的惊呼声被吞进了交错的唇齿间。

    他危险地眯起双眸,刚想要挣扎,就察觉到清冽醇厚的灵力顺着两人贴紧的唇瓣中渡了过来。

    灵力来势汹汹,霎时间将牧听舟的理智尽数吞没。

    一个毫不吝啬地给予,一个肆无忌惮地索取。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口中的空气在裴应淮的掠夺下所剩无几,青年稍稍挣扎了一下,却换来了更加无情的压迫。

    就在牧听舟近乎要窒息的时候,他的耳旁似有似乎地传来了一声低叹。

    “——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不会换气?”

    裴应淮抽身退离,指腹带走了牧听舟唇角溢出的一丝透明,揶揄道:“满意了?”

    充裕的灵力流淌在经脉之中,将体内的那股燥热给暂时压了下去。衣袍完全被汗水打湿,牧听舟气喘吁吁地躺在床榻上,闻言抬眸怒瞪了眼他,软绵绵地骂道:“滚蛋。”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牧听舟终于开始思索为什么会是这种情况了。

    “这群狗东西,搞偷袭是吧……”牧听舟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胸膛剧烈起伏着,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累的。

    虽然看不惯这群人的做法,但也算是阴差阳错地幻化出了人行。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牧听舟瞌上双眸,柔软的被褥被拉了上来,在熟悉的气息包裹下,意识再度下沉,他沉沉地睡去了-

    漫长的夜幕终于开始收拢,裴应淮将牧听舟安顿好后,目色柔和地看着他缓缓睡去,这才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他抬手,将紧皱的眉头抚平,出神地望了他许久。

    直到天边泛起了白肚,霞光扫过木屋的窗前,一缕阳光投射进昏暗的木屋之中。

    裴应淮愣了愣,抬手,将窗沿的缝隙关上了。

    他站起身,落脚时悄无声息,推开门,又轻轻地关上了门。

    在木屋不远处的榕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依旧是那副姿势,仰着头出神地望着头顶的树梢。

    周遭没有一丝声响,即便是这样,景若平还是收回了视线,他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道:“你来了。”

    身后没有应答的声音,但冷厉的气息不断地从身后袭来。

    饶是景若平也有些无奈了,他转过身,望着来人。

    “好久不见。”裴应淮平静地打着招呼。

    景若平弯了弯眼睛:“好久不见,伤养的怎么样了?”

    裴应淮道:“托你的福,挺好的。”他不冷不热地回应着。

    景若平:“嗯……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裴应淮心底陡升起一抹厌烦,干脆学着牧听舟的模样,懒散地倚在了树干旁边,嗤笑一声:“我还以为再相见会是像上一次的结局那样。”

    他的视线稍稍下移,望向了景若平的胸口处:“毕竟——上一次的那道贯穿伤,很疼吧?”

    景若平的身体看起来有些羸弱,算得上瘦骨嶙峋的手抬了起来,抚上了自己的胸口处。

    在那里,明显可以看见漂浮的青袍顺着他手的方向朝着身体内部凹陷进去。

    在他的身体上,赫然呈现出一个洞口一样的伤。

    景若平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不算什么大伤。”

    “倒是你,被自己所爱之人亲手杀掉的滋味如何?”

    裴应淮眸色沉冷,那张万年都面无表情的俊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愠怒,随即转瞬即逝。

    “我和舟舟的事情就不劳费心了。”他干脆道,“若是不想再修养上个百年时间,就赶紧滚——”

    景若平闻言,唇角微微勾起:“这里毕竟是他的幻境,即便是我,也无法完全抗拒法则的影响,所以我也没有办法久留。”

    “只不过,若是你现在出手,那牧听舟可是得要一个人去面临双重幻境了,再加上先前共生丹的影响……”

    景若平故意顿了顿:“你确定出去之后你看见的还是一个完整的他吗?”

    他话音刚落,一道锋锐的剑气骤然袭来,宛若能划破空间一般的气势直直地瞄准了他的额间。

    景若平身形一滞,对于裴应淮的剑法,他是丝毫不敢怠慢,偏过头堪堪躲开了袭击,却也在脸侧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印。

    裴应淮指尖的光芒明明灭灭,那双漆黑的瞳眸之中仿佛透不进一丝光亮,直勾勾地盯着景若平,浑身上下散发着尖锐的警告。

    景若平心下一惊——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裴应淮的反应如此之大。

    看来上一世最后的那一战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景若平稍稍缓和了一下呼吸,准备率先后退一步,冷不丁地又听见了裴应淮的声音传来:“无所谓。”

    他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

    “毕竟还有一种破坏幻境的方法不是吗?”裴应淮缓缓开口,“毕竟这是双重幻境,只要先行将属于我的那处幻境破坏了,另一个幻境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饶是景若平也被他这样的想法惊了一跳。

    像冰鉴镜这种级别的法宝,将人拖进幻境之中自然就是与幻境主人的神识和神魂连接在一起的,这种破坏环境的方法,转而言之无异于等同于自杀。

    景若平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没想到死一回,让你变疯了不少。”

    裴应淮淡淡应道:“多谢夸奖。”

    景若平啧了一声,轻声道:“或许当初就不应该将你送到万鹿山上。”

    “算了,这具身体反正也撑不了太久,再待下去也就是讨人嫌。”

    青年后退了一步,身上飘散起了白色的光点,犹如虚无缥缈的光影般逐渐消散。

    临别之际,景若平回首又望了一眼身后的那棵巨大榕树。

    他别有深意地道:“聿珩,时间是有限的,还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的……”

    景若平的声音还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仅留下了裴应淮一人站在原地许久,亲眼看着这道光影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他眸色暗沉依旧,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郁气,心算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便抬起步朝着木屋的方向走去。

    可就在裴应淮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冷不防地看见一个只身单薄,套着一袭外袍的青年倚靠在屋旁。

    霞辉照在他的身上,给青年整个人镀上了一道朦胧的光边。

    由于太过于猝不及防,裴应淮眼中的阴沉与神情之中的错愕交织在一起,对上了牧听舟静若止水般的目光。

    掉马(二更)

    第九十六章

    “……”

    死寂一般沉默的气氛自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裴应淮竟也是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他的神色完全僵住了,霎时间被这一幕打得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牧听舟神色难辨, 他的下颌线紧绷着, 像是在竭力扼制住某种情绪, 可再望去时,又好像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什么。

    裴应淮生涩地开口:“你……”刚刚都听见了?

    谁知刚说出来一个字时就被打断了。

    牧听舟眼底划过一抹讥讽,出言便是嘲讽:“跑这么大老远来就为了跟一棵榕树自言自语?”

    这没头没脑的话语让裴应淮一呆,随即反应过来, 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我见时辰尚好,便想着来看看。”

    随即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刚刚……真的没有看见别人?”

    牧听舟扯了扯嘴角,反问道:“怎么的,你想说你没有在对着榕树自言自语, 而是在和别人偷情?”

    他不假思索地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了足足有两息时间,随即忍耐着浑身的不自在。

    牧听舟别开了视线,状似不耐烦道:“行了, 道长今夕的身份可是人人都趋之若鹜, 我是怕你在我睡觉的时候被人拐跑了, 还要麻烦我跑出来找人。”

    “啧, 结果刚一出来就听见你搁那自言自语。”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他摸了摸被冷风吹到冰凉的皮肤, “冻死我了。”

    牧听舟甚至已经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不管是嘲讽还是不耐烦,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冷风将他脑袋里如乱絮一般的思绪尽数吹散, 仅剩下了唯一的一个念头。

    ——这里竟然是双重幻境。

    牧听舟依稀记得在入第二道试炼以前,长老确实说过可以不同人组队进入幻境, 但随之的幻境难度也会不断增加。

    但裴应淮理应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幽冥才对……

    那日,他被拉入幻境前,好像就已经与何泽明他们走散了,唯一一个还留在身边的就只有……

    郁清名一个人。

    一个荒唐的念头不由得浮现了出来,牧听舟敛下了眸中的情绪,深呼吸一口气。

    如果郁清名在幻境之中的身份就是扮演裴应淮的角色呢?

    他那身单薄的衣袍在长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冷风顺着敞开的衣襟灌入,冻得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时,身后的人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一件还带着温暖体温的衣袍被人披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要出门也不多穿几件,拂晓时村子里还挺冷的。”

    清冽的气息,熟悉的动作,再加上平日里那种明目张胆纵容的神情……

    他妈的。

    牧听舟暗骂了一句,想要自己骗自己都不太可能了。

    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他身形微顿,死死咬着牙关,在心底冷冷一笑。

    行,既然他想演,那他就陪他演个够!

    他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露出异常:“我没找到多余的衣裳。”

    裴应淮:“……”

    他沉默着,而牧听舟也没有再次开口,两人便用着沉默结束了这段话题。

    裴应淮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看着牧听舟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底难得地尤为忐忑。

    但他平日里也经常摆着一副死人脸,所以现下就连裴应淮都没法猜到他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不过两步路的长度,裴应淮却觉得走了有大半天的时间。

    他看着牧听舟脚步一顿,停在了房门前,好不容易落下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牧听舟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只觉得他这副模样又稀奇又好笑。

    他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又不慌不忙地转了转脖子,举起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如往常一样面不改色地推开了门。

    裴应淮:“……”

    真的是要死了。

    他再一次犹豫地开口:“舟舟,你……”

    可惜,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让牧听舟给打断了。

    一打开屋门,扑面而来的暖气让牧听舟舒适地眯了眯眼,他随手将外袍脱下,闻言,转过头,有意所指地说:“说起来,我记得我不曾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裴道长,你又是从哪得知我的本名的?”

    若是在从前,裴应淮的回答一定会是毫无破绽。

    可惜,现在的他只能在胡乱的思绪中寻找答案。

    还没等待他的回答,牧听舟又打了个哈欠,含糊道:“算了,我对这答案也不感兴趣……只是,没想到道长竟然对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我不过是一介小小妖族,着实有些倍感受惊啊。”

    牧听舟并没有给裴应淮什么开口的继续,他拉过木椅,随意地跷着二郎腿,神姿慵懒,银色的长发乖巧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继续道:“不过既然道长助我化形,那我也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一件事吧。”

    既然这是一个双重幻境,那就意味着需要破坏两个阵眼。

    可如今日日跟裴应淮待在一起,现在就连一个阵眼都不曾找到,牧听舟觉得自己不能再这般懈怠下去了。

    出幻境之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

    事已至此,牧听舟瞥了眼站在他身前,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手足无措的男人,赤色的眸光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玩味。

    “裴道长——”牧听舟故意拖长了语调,“既然您答应了交易,那我们之间应该就算是清算完了。若是没什么事,那我就先……”

    “不行。”

    裴应淮倏然出声打断他的话,在牧听舟有些错愕的目光下,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整理好了思绪,回到了先前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男人骤然上前一步,稍稍俯下身,顺着敞开的领口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胸膛上满是昨夜被牧听舟啃咬出来的红痕。

    碎片样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牧听舟不自在地别过视线,神情有些紧绷。

    “不算清算。”裴应淮身上的压迫感十足,可偏偏说话的声音十分轻柔,“你忘了,那日深夜的悬崖边,是谁将遍体鳞伤的你捡回来的?”

    牧听舟:“……啊?”

    裴应淮深知他没有这段记忆,便提醒道:“那一夜,外面下着滂沱大雨,而我恰好下山,遇到了倒在草丛中遍体鳞伤的你,那个时候的你近乎是只剩下一口气了。”

    “是你拉住了我,告诉了我你的名字,强迫着我签下了契约的——”说罢,他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牧听舟有些愣怔的脑袋,“你看。”

    灵力再一次幻化成丝线状,一端缠绕在牧听舟的手腕上,另一端则是缠绕在裴应淮的手腕上。

    “……”证据确凿,牧听舟也无话可说,毕竟这确实是他有可能做出来的事情。

    良久后,他终于还是率先叹了口气:“裴道长,这般强迫人是不对的,我知错……再说了,你没有问题吗?通常情况下一个道士被一个只剩下一口气的妖族缠上了,难道不是会直接出手为民除害吗?怎么到了你这里反而是我占了上风呢?”

    裴应淮面不改色地道:“或许是因为我天生心软,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受苦吧。”

    而后他又补充道:“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牧听舟:“。”

    他将骂人的话吞了回去,第一次见识到他这个清冷高贵的师兄竟然也有这么不要脸的时候。

    他试图做着最后的挣扎:“那,那契约现在也可以……”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干脆地“不行”。

    倒不是裴应淮太过强硬,现下的状况是,牧听舟的精神空间与本体连接在了一起,若是一个不注意都有可能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势。

    ——最主要的是牧听舟这个冲动的性格,若是裴应淮不多看着点,准又是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

    最好是能让他一直待在屋子里就好了……

    裴应淮这般想着,于是微笑着再一次拒绝了牧听舟的提议。

    “行吧。”青年终于垂着眸子叹了口气,他扯了扯唇角,“那裴道长就准备这般将我关在这一个木屋之中吗?这也算是为民除害的一种方式?”

    他仰起头,眼尾氤氲着极淡的红色,向下耷拉着,漂亮的瞳眸灿若繁星。

    ……

    裴应淮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移开了视线,用一种极其平静的声音说:“也不是一定要待在屋子里,毕竟契约又不是禁锢,你若有想去的地方还是可以随时离开的。”

    “但不管如何,契约都是不可以切断的。”

    牧听舟飞速道:“成交!”

    裴应淮:“……”

    他无声地叹息一口气,叮嘱道,“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事先与我联络,避免大部分冲突,千万不可轻易妄为,懂了吗?”

    牧听舟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只觉得一阵荒谬。

    这般生动且相似的两个人,他怎么可能还以为一开始的裴应淮是冰鉴镜幻化出来的?

    这么明显的破绽他都没有发现……

    牧听舟眼底闪过一丝深沉,抬眸望了眼转过身忙碌的男人,心底嗤笑了一声。

    可惜了,即便裴应淮这般苦口婆心地说。

    但他也没有答应,对吧?

    解阵的方法

    第九十七章

    可惜即便牧听舟这般想着, 但碍于这几日他的化形期还不是很稳定,再加上裴应淮没什么事情就会将他带在身边,一直都没有找到偷溜出去的机会。

    一直到了三日后事情才有了转机。

    这一日, 百无聊赖的牧听舟睡在床榻上, 身侧忽地陷下去一块, 他感觉到脑袋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力道。

    他懒懒散散地睁开眼睛,余光里坐着一道朦胧的身影。

    这段时间他都是靠着裴应淮的精气转化成的灵力,两个人之间的契合度也越来越高,以至于牧听舟也越来越喜欢他的气息。

    这般想着, 他就已经下意识地挪了挪脑袋,枕在了裴应淮的大腿上,前爪也勾在了他的衣袍上。

    完完全全一副占领地盘的模样。

    见他睁开了眼睛,裴应淮微怔, 收回了手,声音中带着些许歉意:“吵醒你了?”

    他鲜少会散发着这种犹豫的气息,牧听舟心底敏锐地响起了一声警报。

    果不其然,在说完这句话之后, 裴应淮又沉默了下来, 沉闷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

    牧听舟心里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他甩了甩脑袋, 爪子勾上了裴应淮胸前的衣襟, 甩了甩大尾巴:“怎么了?”

    裴应淮轻叹了一口气, 他沉吟片刻:“……我需要离开两日,回一趟师门,不便带你一同前往,但若要有什么急事就通过契约联络我。”

    牧听舟反应了好长时间才想起他口中的师门并不是万鹿山, 而是这具“道长”身体的师门。

    难不成是这两日让裴应淮发现了什么破阵的法子?

    还未等他理清思绪,裴应淮清冽的声音再一次响在头顶。

    他的话语中暗藏深意, 像是在有意无意地提醒着什么:“这个村庄里对妖族的敌意太过强烈,你孤身在外时也要小心。”

    牧听舟心念一动,随即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可他说得太过模糊,他刚想出口问些什么,只见裴应淮站起身,从宽大的袖袍中拿出了一个珠子,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到了那颗白色的珠子之中。

    牧听舟瞬间被夺取了注意力。

    待到那白色的珠子被灵力浸染得变成了苍穹般的蓝色后,裴应淮才停止了输送。

    维持人形需要耗费不少的灵力,他怕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牧听舟灵力不足,所以事先将多余的灵力储存在了灵珠之中,以备后面的不时之需。

    虽然牧听舟并不知道他其实不是冰鉴镜幻化出来的,但他却是对牧听舟知根知底的——即便他这两日装出的那副乖巧的假象,裴应淮也对他内里的反骨一清二楚。

    一时间消耗了太多灵力,裴应淮脸色苍白了几分,他将灵珠递到牧听舟的面前,后者两只前爪抱在灵珠上爱不释手,随意地点了点脑袋,胡言乱语道:“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我会好好看家的,你快去吧快去吧。”

    浑身上下写满了:有事启奏无事就赶紧退朝!

    裴应淮稍稍叹了一口气。

    他眸光微闪,俯下身将牧听舟抱了起来,在他羞怒的神色之中,鼻尖轻轻在那尖尖的狐吻上碰了碰。

    他低喃一句:“那我走了。”

    说罢,也不顾白狐狸炸起茸毛,将屋子里的一切都安置好,才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轻微的吱呀声响起,被亲得直发愣的白狐狸才反应过来,气得直磨爪子,恨恨地想:“果然是这几日太过纵容这小子了,等幻境结束就给他点颜色瞧瞧!”

    不过……

    牧听舟轻巧地跳上了窗台,顺着敞开的缝隙望去,在外面那处寸草不生的荒原上,穿着青色道袍的身影茕茕孑立地朝着山上走去。

    他出神地望着这一幕,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牧听舟才恍然回神,忽略心底某处空荡荡的感觉,跳下了窗台。

    一道白光闪过,小巧的狐狸赫然变成了身形修长的青年。

    牧听舟随手将自己这头非常显眼的银发给扎了起来,从衣橱之中找出了一件宽大的黑色外袍。

    这件衣袍显然不符合裴应淮的尺寸,那应该就是事先替他准备好的了……

    青年轻啧了一声,有些不爽地将其披在了身上,又把灵珠妥善保管好,站在铜镜前看着里面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喃喃道了一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基于上一次赏花祭上发生的事情,整个镇子上都冷清了不少,不过相对的,村口医馆面前围绕的人就有些多了。

    ——基本上都是被那个大嗓门给引过来的。

    “医师!!医师您轻一点——!!”

    牧听舟还未凑近,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哀嚎,宛若杀猪一般震响了镇子的早晨。

    “云哥!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在一片混乱之中,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牧听舟的登时停住了脚步,变转了方向,朝着哄闹的医馆前走去。

    整个镇子上下只有这么一个医馆,周围都围上了不少人观望,牧听舟站在人群外围,只能勉勉强强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在赏花祭上想要对他出手的那个大汉满脸痛苦地躺在床榻上,额前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两只手软绵绵地耷拉在身旁,身上则是扎满了银光锃亮的细针。

    而景良站在他的身边,一脸焦急地鼓励着他:“云哥,再坚持一下就好,你昨日才醒过来,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可惜老者面无表情地又落了一针,大汉浑身抽搐着,两眼泛白,就差直接晕过去了。

    这不像是在针灸,倒是像在上刑。

    牧听舟嘀咕了一句,就见医师直起身子,收回了手中的银针,淡淡道:“好了。”

    景良愣了一下,看着大汉两条光秃秃的手臂:“可……云哥说他的两只手没什么知觉了,难道这两只手不应该再扎上两针吗?”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啪地一下合上了木盒:“已经没救了。”

    “在裴道长出手的那一刻,这两只手臂就已经没救了。”

    景良呆呆地看着,唇瓣颤动了下,却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牧听舟倒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幻境里的村民竟然还会发生分歧?

    伴随着老者的话音落下,只见牧听舟周身围绕的村民像是猛然醒了过来,竟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是啊,若不是胡云擅自出手,裴道长也不会发那么大的火。”

    “实不相瞒,我也算是看着阿淮长大的,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可那是妖族啊,妖族向来生性残暴,胡云的提议我觉得有待商讨。”

    “裴道长看起来就是不怎么爱说话的性格,说不定会有自己的想法呢?”

    “……”

    这群人一人一句叽叽喳喳个不停,但不知为何牧听舟莫名听得浑身不舒服,却又不知从何而来。

    直到——

    不知道有谁在人群中说了一句:“我今日早晨看见裴道长离开了镇子。”

    那个声音犹豫了一下:“如果……我是说如果,因为这一次的事情他生气了,那裴道长还会舍命救我们吗?”

    “毕竟封印兽潮的首要关键就是裴道长的精血呀。”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沉默了。

    景良骤然出声:“不会的!这里可是阿淮土生土长的镇子!他肯定不会弃于我们不顾的!”

    即便是这样,人群之中还是一阵唏嘘,看着躺在医馆里不省人事的胡云,皆是摇了摇头。

    只有站在外围的牧听舟一人,神情恍惚,耳旁一阵嗡鸣。

    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干涩得可怕。

    “那,那裴道长会怎么样?”

    身旁的村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游历到我们村子的旅人吧,这你都不知道?按照仙长们的说法,这只不过是裴道长的一次历练,历练过后裴道长便会羽化登仙,根本不是我们凡人可以干涉的事情。”

    “……”

    那人同情地道:“不过我劝你啊,还是赶紧离开吧,我们是没有办法离开才出此下策的……兽潮很快就要来了。”

    “两日之后,就是月圆之夜了。”

    说完,村民们便各自散去了,独独留下了牧听舟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脑袋里的思绪纷杂,包括这整个幻境的走向都极为奇怪,可在这股奇怪的感觉之中,偏偏又生出了一丝熟悉的违和感。

    直到独自回到木屋之中后,牧听舟也没有想明白这奇怪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想了想今日的所见所闻,试图从杂乱的思绪中整理出一条线来。

    如果这个双重幻境之中是有两条线的话,那么属于裴应淮的那条线应该就是舍己救人羽化登仙。

    ……等等。

    他所熟知的裴应淮虽然算不上是个老好人,但是舍己救人的事情做的也不少,冰鉴镜应该不会傻到让这么这种事情成为裴应淮的阵眼。

    要么是裴应淮的阵眼另有隐情……

    要么就是裴应淮这个人,或许在因为某些事情而抗拒着这所谓的“舍己救人”。

    可若是这样,那为何他又会自请上山呢?

    想到这里,牧听舟只觉得更乱了,他叹息了一口气,端起桌上的茶盏便一饮而尽。

    茶水还防止在茶壶之中,裴应淮在临走之前在茶壶的外层留下了一道独特的灵力结界,以至于这壶茶水哪怕是放上三日都还是温热的状态。

    牧听舟像是猛然间察觉到了什么,怔楞出神地望着手中已经空荡荡的茶杯,一个大胆的想法自心中陡然升起,近乎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神。

    ——这个人,不会是想要一个人将幻境破解吧?!-

    这还是裴应淮第一次被拉入双重幻境。

    于山脚下的镇子不同,这座山上常年积雪不化,落雪覆盖在山头,又被寒风冻结成冰川,如幽谷寒潭般凄冷,终年不见阳光。

    被拉入幻境时他也不过是分神状态,本体上的伤势还未痊愈,在冰鉴镜中连三分之一的实力都没法使出来。

    ——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了继续给牧听舟每日源源不断地供给灵力。

    裴应淮呼出了一口冷气,心底苦笑了下。

    这种刺骨寒风吹在脸上的感受,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万鹿山的冬季鲜少飘雪,但他却清楚地记得,有一年冬日,万鹿山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

    那一日是他的生辰日。

    ……说是生辰其实也并不是那么标准,应该说是他被郁长流捡回来的日子。

    而牧听舟也不知道从哪听到的这则消息,兴致勃勃地跑到了他面前:“师兄!明日是不是你生辰!有没有要给我的礼物?!”

    一旁的李淞无奈地接话:“舟舟,这是聿珩的生辰,不是你的生辰,你应该给聿珩准备礼物才行。”

    牧听舟一听,啧了一声,当即就白了一眼李淞:“关你什么事?!”

    然后就气鼓鼓地,噔噔噔跑掉了。

    少年人的脾性本身来得快去得也快,裴应淮还以为到了下午牧听舟便会忘了这一茬,谁知在当天夜里十分时,卧房的门被敲响了。

    敲门的人小心谨慎地又轻轻敲了两下,确保裴应淮能听见后便不再敲了。

    裴应淮从床上坐了起来,来开门一瞧,果不其然,正是早晨气冲冲跑掉的牧听舟。

    他不知站在门外犹豫了多久,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道服,精致的脸上被寒风吹得煞白,时不时地还吸一吸红彤彤的鼻子。

    “师……师兄。”

    这模样,看起来惨兮兮的,裴应淮连忙侧身让他进了屋,顺便又打了一盆热水替他擦了擦脸:“何时到的?怎么现在才敲门?”

    牧听舟却认认真真道:“因为我在作决定!”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声音,生怕被别人听见:“师兄,明日应该是你生辰吧?”

    裴应淮一愣:“嗯,怎么了?”

    牧听舟眼睛一亮:“那我们不如,下山一起过吧!”

    “我今天问了师父,师父说生辰日要吃长寿面才行,但是我问了一圈都说山上没有这个玩意。”

    这是牧听舟第一次提出要下山,先前哪怕他再想牧府,都没有提出一次要回去看看。

    望着眼前少年眼中绽放的光芒,鬼使神差之间,裴应淮点了点头。

    两人在还没有天亮时就避开了巡逻弟子的眼线,摸下了山。

    一路上牧听舟都兴奋不已,看上去反倒像是他的生辰一样。

    两人抵达山下时,天空已经开始透出一抹雾色,空气清冷,在房檐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牧听舟倏然停下了脚步:“啊。”

    “……下雪了。”

    裴应淮仰头望去,仙雾朦胧的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偏偏白雪,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又融入了地面之中。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牧听舟稍稍移开目光,眸光撞见了不远处酒气飘飘的瓦楼,正准备抬起步子:“说来师兄,你才是真的一次山都没有下过吧?”

    “今儿我就带你来瞧一瞧咱们镇上最有名的酒楼里,他们家长寿面怎么样!”

    说罢,他昂首挺胸,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率先走在前面。

    裴应淮眸中浸着一丝笑意,正准备抬步跟上,就看见不远处的“小大人”忽地想起来什么,脚步猛地顿住了。

    牧听舟:“……”

    裴应淮:“?”

    牧听舟哭丧着脸转过身:“我,我忘了要带荷包。”

    裴应淮:“……”

    但牧听舟向来人小鬼大,眼咕噜一转,又心生一计。他悄咪咪地拉了拉裴应淮的衣袖:“走这边,师兄,脚步声轻点。”

    他一路带着裴应淮穿过大街小巷,直到一扇紧闭庄肃的宅门呈现在了他的面前,门前的牌匾上清晰地印刻了两个字。

    ——牧府。

    牧听舟驾轻就熟地避开了正门,走到了一个小巷口,仰头指了指眼前明显矮了半截的围墙,道:“师兄,翻过去!”

    裴应淮:“……”

    两人跟作贼似地翻进了牧府中,牧听舟靠近墙角仔细听了听,半晌后才放下心来:“放心,祖父应该不在府上,师兄,你先在我屋里待一会,我去去就回!”

    说罢又风风火火地跑掉了。

    裴应淮还以为他去拿钱袋了,便没有再多管,静静地等了十来分钟也不见人回来,不免得有些担忧。

    外面的雪飘得更大了,屋檐上堆积了薄薄一层白霜,平整而洁白。

    整个牧府中静得好似一枚银针落地都能听见声音。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又等了十来分钟,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准备去寻人。

    也就在这时,门口冒出来了个毛茸茸的脑袋。

    牧听舟回来了,只是这一次身上沾满了不知从哪蹭到的黑灰,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一片,脸上也是青一块黑一块,像个小花猫似的,只剩下了一双晶亮的眼睛。

    在看见裴应淮后,他嘿嘿一笑,转身又进屋了。

    片刻后,小小的影子出现在门后,他手上捧着一个碗,以至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不让碗中的东西洒出来。

    在裴应淮木愣地神色之中,牧听舟终于将碗安安稳稳地放在了桌案上,抹了一把虚汗,结果又蹭了一脸的灰。

    牧听舟昂着下巴,有些骄傲道:“这可是我人生中做的第一碗长寿面,不是我自夸好吧,这一碗,绝对值得上酒楼里那几银两还不一定能吃得到的好!”

    说是长寿面,那碗里却没一条是面条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放入水中的时间太长,早就坨成了一团,即便闻上去有一股面食的清香,但看上去绝对和面条沾不上一丁点关系。

    裴应淮却恍若未闻,径直走上前,端坐在了桌案边上。

    在碗的旁边,还细心地附上了一双筷子和一个茶匙。

    就这样,在牧听舟紧张的神情之中,裴应淮一口一口地将碗中的面疙瘩给吃得一干二净,连一滴汤都没有留下。

    他动了动唇瓣,刚想说些什么,牧听舟就及时打断:“等等!还没许愿呢!”

    他凑了上来,嘿嘿一笑:“师兄,既然我同你一起下山,那是不是能把你许愿的机会也分我一半?”

    裴应淮点了点头,无声地准许了。

    “好耶!那我先来!”牧听舟想了想,闭上了眼睛,脑袋里倏然浮现出郁长流先前说的话语。

    他就这样,肩上覆着一层轻薄的积雪,站在被大雪包裹着的庭院中,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道:“那我希望,师兄可以永远没有负担,永远可以平安喜乐!”

    “好了!轮到你了!”牧听舟睁开眼睛开始催促。

    裴应淮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他学着牧听舟的样子也闭上了眼睛,心底默念着什么。

    须臾后他睁开双眼,眉眼弯弯道:“好了。”

    牧听舟凑上前,好奇地问:“师兄,你许了什么愿望?”

    裴应淮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这可不能告诉你,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牧听舟登时大惊失色:“啊?!那怎么办,我刚刚已经说出来了。”

    “无碍。”

    裴应淮开口,抬手将他肩头的雪拂去,又替他裹好了衣裳,在漫天簌簌飘落的雪色中,他道,“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

    与记忆中那触手可及的温暖不同,眼前肃穆的一切,再加上凌寒刻骨的霜雪,无一不在诉说着艰苦。

    裴应淮开始庆幸自己这一趟幸亏没有带着牧听舟一起来。

    他呼出的冷气在空气中化作白雾冉冉升起,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在半山腰上望见了一座隐匿在一片漆黑之中的道观。

    那座道观的山门前近乎被白雪所完全覆盖,裴应淮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清理掉一部分积雪。

    他推开了门,里面不出所料是黑漆漆的一片。

    他跨过门槛,足尖落地的那一瞬间,周遭的一团烛火陡然升起,忽明忽灭地照亮了他面前的一切。

    那是一尊通体金色的雕像,宛若亘古以来就长立于此,静静地站在正殿中央,上面雕刻着古朴又精细的花纹。

    他双手合十,闭目,低眉俯瞰,分明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佛像,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彻骨的气息。

    直到烛火燃起,裴应淮完全地走入了殿堂之中,抬起眸时,恰好对上了一双静静凝视着他的双眼。

    不知何时,佛像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他神色怡然,慈眉善目地与裴应淮对视着,空洞的声音响彻耳畔。

    ——“你终于来了。”

    旧识

    第九十八章

    裴应淮冷冷地注视着眼前仿若顶天立地的佛像。

    他抬手拂落身上的落雪, 扯了扯唇角:“你倒是不惊讶。”

    裴应淮除了在牧听舟之外的人身上鲜少会露出这般强烈又厌恶的情绪,而佛像倒也没有在意什么,只是凝望着他良久, 幽幽叹了口气:“……聿珩, 你这样又是何必呢?”

    “你明明, 是可以与吾等平起平坐的存在。”

    “算了吧。”裴应淮毫不留情地拒绝,冷漠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像你这样跟个石头似的被困在雪山上千年,得不到一丁点回应?”

    佛像又叹了一口气:“一切皆是命数, 既然吾等生于天地间,就应当背负起这份责任,你明知如此,却要执意逆天而行, 怎么能让他不生气?”

    “舍一人能救天地,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呢?”

    ——轰然一声巨响。

    裴应淮面前的石墩被他一掌砸了个稀烂,碎石散落一地,迸溅在佛像的身体上, 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宛若敲响了无声的警钟。

    佛像:“……”

    裴应淮道:“废话少说, 直接开始吧。”

    他眉宇紧蹙, 面露出一丝厌恶, 干脆撩起衣袍,席地而坐。

    看见这一幕的佛像微微惊讶,随即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略带惋惜地垂眸忘了坐在地上双眼紧闭的男人。

    就让祂来看看,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位高不可攀的天道之子,衍化出这般强大的三尸吧——-

    月上中天, 清朗的月色被不知何处飘来的黑云给遮挡住,就连最后一丝风声都不曾流露,紧绷的气氛仿若山雨欲来前的死寂一般蔓延开来。

    距离裴应淮离开已经过去整整一日了,除去桌案上那杯依旧留有余温的茶水,整个内屋之中就只剩下一片冰冷与死寂。

    床榻上躺着一团黑影,一动不动,只剩下衣衫半敞的胸膛还微微还有些起伏。

    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屋外不远处传来的窸窸窣窣声便尤为地明显。

    一根树枝断裂的声音骤然响起,即便声音并不大,但也足够将床榻上的人给吵醒了。

    可不知为何,床上那人依旧没什么动静,翻了个身子,气息再次变得平缓。

    屋外的几道黑影身形一顿,无声地瞪着眼,用着气音道:“小声点!把他吵醒了该怎么办!”

    “把谁吵醒?”

    “还有谁?那只狐狸精啊!”景良烦躁地蹙眉,说完这句话后他便不再开口,却倏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个略带玩味的声音。

    “诶——我都不知道我还能有成为狐狸精的能耐。”

    景良猛然间回过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蹲在房檐上歪着脑袋的青年。

    黑色的衣袍松松垮垮地罩在他的头顶,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不经意间露出了里面藏匿的一抹极为漂亮的银色。

    碍于黑色的隐匿,青年近乎与整个黑夜融为了一体,若不是他在此时出声,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到有任何的异样。

    “不可能!你刚刚明明还在——”景良扭头望去,顺着窗沿的缝隙望去,原先团在床榻上的那一团黑影早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不,应该说是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皆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牧听舟见暴露了,也不再隐藏,他扬起手,顺势松开了黑色的道袍,那件衣衫被长风托着飘飘扬扬地落在了景良的脚尖前。

    景良为怔,莫非是这黑色道袍有什么隐匿声息的能力?!

    他还没想明白,牧听舟就已经跃到了他的面前,轻笑一声说:“夜半三更不睡觉,忙活大半天不睡觉,我还以为是在干嘛。”

    “噢,原来是在做贼啊。”

    景良顿时恼羞成怒,急急忙忙与他拉开了距离,给牧听舟身后的那群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顺势将他包围成了一个圈。

    “你错了。”景良说,“我们是在惩恶扬善!正好阿淮不在此地,你唯一的庇护所也没有了!”

    “我的庇护所?小少爷,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牧听舟笑了,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面前这一众看看炼气期的村民,“他庇护的可不是我……而是你们!”

    寒光骤然闪过,牧听舟身形前趋,他猛地一出手,用周身灵力震开了包围的人群,气劲散开,尖锐的利爪已然停留在了景良的脖颈前。

    ……耳边适宜的响起了裴应淮临走前叮嘱的话语。

    牧听舟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但还是没能干净利落地将景良的脖子扭断。

    景良浑身一颤,但神色却一如既往地坚定:“没想到短短这几日过去,你这狐狸精竟然都已经能够化形成人了,你到底吸了阿淮多少的精气!”

    牧听舟想了想:“略多略多。”

    景良气得眼睛通红,深呼吸了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指一夹,从衣袖里夹出了一叠黄色的符咒。那黄色的符咒像是有意识一般,一页被景良攥在手中,另一叠四散到了周围的人手中。

    牧听舟心中警铃大作,猝然收回手,无奈碍于妖兽身体的封禁,速度慢了一秒。

    这一秒的时间,那页符纸已经蹿到了他的面前。

    牧听舟微微睁大眼睛,写满了黑色咒文的符纸宛若流水般浮动着,压制着周遭的一切灵力波动。

    他心道不妙,赶忙侧身躲开符咒的控制,回头就早已发现另外几页符纸已经从那几人手中蹿到了他的面前,形成了四面坚不可摧的结界。

    形势忽然逆转,眼看着结界将牧听舟包裹,景良几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牧听舟目光沉沉地望着他,指尖轻轻触碰到结界表面,一种灼热与冰冷交错的刺痛感从指尖传来。

    ——是一种很熟悉的痛感。

    在他刚刚进入到幻境的时候,他遍体鳞伤地被裴应淮找到,牧听舟还记得那个时候他身上有这种顿挫的痛感。

    这结界要破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看起来他应该已经是突破过一次了。

    景良凉凉地开口:“没用的,这是专门为困住妖兽而准备的补妖笼,若是不想吃苦头就不要轻举妄动的比较好。”

    听了他这话,面前的青年竟然真的不动了。他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那这位小少爷想带我去哪?”

    不知是不是在那淡蓝色透明结界的反射下,牧听舟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柔软的银色长发随着身体的弧度落在身前,衬得凌厉的五官线条都柔和了几分。

    景良:“……”罕见地沉默了一瞬,随即飞速挪开了视线,故意压沉声线道,“这就不是你可以管的了。”

    就这样,牧听舟被牵制着带着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其间景良都时时刻刻绷紧着神情,看得牧听舟心底有些发笑。

    “小少爷,裴道长若是回来之后看见我不见了踪影,你猜他会怎么想?”他故意开口问道。

    景良的身体肉眼可见的一僵,他飞速偏头瞪了他一眼:“闭嘴!”

    “阿淮那里自有我会去说,不劳你费心。”景良哼哼,“我与阿淮一同长大,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哪怕是经隔了三年五载的时间,都不会有一丁点的变化!”

    哪怕知道这是一个幻境,牧听舟还是抑制不住地阴沉了脸色。

    景良瞥了他一眼,趾高气扬地继续说道:“况且,阿淮小时候经常喜欢将我带在身边,我们甚至连沐浴睡觉都在一起!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吃奶的!”

    “看在阿淮的面子上,我勉强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他顿了顿,“但是无论怎么说,都得等到明日之后了。”

    在两人说话的期间,景良已经带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了一条昏暗的密道前,几人顺着密道往下走去,看见了一处巨大的铁牢。

    景良身后的几个跟班连忙上前将铁牢的牢门打开,语气不善地催促:“快滚进去!”

    牧听舟嘴角微沉,像是任命了一般走了进去,靠着墙席地而坐。

    他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铁牢的角落,在那里置放了一条连着墙壁的锁灵环,上面痕迹斑驳,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几丝暗红。而在锁灵环的周围,四散了几缕刺目的净白毛发。

    若他猜得没错,这里就是他来之前被拘禁的地方了。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景良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后就准备离开,却被身后倏然传来的声音给叫停了脚步。

    “小少爷——”牧听舟的声音懒懒散散,带着几分被结界困住的疲乏与喑哑,听得景良心里一阵烦躁。

    他转过身来瞪着眼睛:“干什么!”

    周围的那群人也面色不善地围了上来。

    牧听舟捂着胸口轻轻咳了一下,猛然间捕捉到景良眼中划过的那一丝不自然,心下对于方才的猜测更加笃定了。

    他故作虚弱,像是被结界吸去了灵气一般,脸色变得尤为苍白,靠在墙边叹了一口气:“小少爷,我都已经被你们锁成这样了,你也可以稍微放下一些你的戒备心了吧?”

    “我想你单独聊聊,可否让这群闲杂人等离开一会?”

    景良还未说话,他身边的一人率先站了出来:“不行!谁知道你这该死的狐狸精是不是要耍别的花招?!”

    牧听舟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加上他这张独具欺骗性的脸,说出来的话莫名带着几分信服度:“这位小兄弟,我都被你们折腾成这样子了,还能耍什么花招?”

    景良沉默片刻,开口打断道:“算了,没事,你们先出去吧。”

    “可……”旁边的人见他开口发了话,也不便多说什么,叹了口气后便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随着密道的石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整个密牢之中又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先前说有话要谈的牧听舟在此刻却是紧闭着嘴一句话不说了。

    景良率先按捺不住这诡异的气氛,僵硬地开口问道:“你,你方才什么意思,我劝你别耍什么滑头点子!”

    牧听舟抬眸,目色沉沉地盯着景良,还是没有说话。

    但这种气势上居高临下的威压使得景良浑身不舒服,只想赶紧逃离这里。

    就在他坚持不住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听见牧听舟幽幽开口了。

    “我在思考一件事情。”

    “你说——我是喊你景良好呢,还是喊你冰鉴镜好呢?”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锋锐的刀刃被他轻轻松松地玩转在掌心之中,气定神闲地说完这句话,看着景良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随即像是感觉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了,景良欲盖弥彰地别过视线,额头冷汗直冒,吞了吞口水,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岔开话题。

    但牧听舟唇瓣微动,抢了个先,略带遗憾道:“算了,其实我对这件事情也并不是很感兴趣。”

    景良:“……”

    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牧听舟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玩味地开口:“我比较好奇的是……”

    “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梦境再现

    第九十九章

    “我们先前,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牧听舟唇角噙着笑,看似游刃有余,目光则紧紧地盯着景良。

    果不其然, 景良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善于隐藏, 以至于神色之中被戳破的慌乱都昭然可见。

    景良入世时间并不长, 自然不懂得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只能一味磕磕绊绊地躲闪:“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如果没有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慌什么?”牧听舟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姿势, “冰鉴镜喊着不舒服,还是喊景良吧。”

    “早在之前我就觉得奇怪了——虽说这幻境有两个阵眼,裴应淮出现在镇子中充当了一个救世主的存在也并不违和。”他摸了摸下巴,“但这一整件事, 难道才是最违和的不是吗?”

    景良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创造的幻境有漏洞吗?!”

    还真是不经激。

    牧听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故意道:“诶,我可没这么说,你可别添油加醋。再说了, 你方才不还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怎么现在就听懂了?”

    “……”景良咬着下唇, 不可置信道, “难道不是你自顾自地就定下了我的身份?!”

    “但那些都不重要, 你方才是什么意思?”他穷追不舍地追问。

    牧听舟故意学着他语气说话:“诶?你不是口口声声都说你与你的阿淮一起长大吗,连他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

    眼看着景良气得双眼通红就差落眼泪的时候,牧听舟终于感觉到自己心里前些日子堆积起来的郁气散去后,他这才不慌不忙用一种批判的语气说:“幻境是个好幻境。”

    “可惜啊——”他拉长语调, “你太过自负了,就连你对裴应淮这个人, 都有着自以为是的深刻误解。”

    景良微愣,抬头时,看见牧听舟唇角的笑意逐渐冷了下来:“我是不知道你们这群人在打什么主意。”

    “但是这种强加到他身上,还自以为是为了他好的想法,是不是可以适可而止了?”

    一股寒潭般冰冷刺骨的寒意从景良心中油然而生:“……你什么意思?”

    牧听舟冷冷道:“还听不明白吗?他根本不想做什么旁人口中的救世主。”

    他终于明白了先前那种违和感是从而来的了。

    虽说是幻境替他增加的设定,但裴应淮是从一开始就被镇中的村民追捧,以至于对待他的态度都小心翼翼了起来。

    ——但那些都是有所求的。

    就像是那些跪拜在佛前的虔诚者一般,他们也像这群信徒一样祈求者神明的救赎。

    唯一不同的,裴应淮是一个人。当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时,旁人的诉求在他这里就变成了束缚的枷锁。

    而这一切,都是幻境打着“为他好”的名号强加在他身上的,甚至从没有人问过裴应淮想不想要,愿不愿意。

    牧听舟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底浮现出来的怒气给强压了下去。

    景良沉默良久,开口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确信的呢?”

    不知为何,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两人相处时的景象。

    这段时日以来,牧听舟对着他的态度也不复从前两人在幽冥时候的针锋相对……好吧,其实算是单方面针对。包括在木屋中养伤的这段时光,两人近乎一直待在一起。

    裴应淮更是寸步不离地待在他的身边。

    若不是知道这人心思深沉,早就规划好了一切,牧听舟都要以为是他故意黏着自己了。

    还有在那日凌晨,与裴应淮站在树下交谈的青年……是叫景若平来着?

    景良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十分罕见的纠结的神色。

    牧听舟决定再添把火:“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你故意的?我知道你讨厌我,甚至你哥好像还想杀了我,不会裴应淮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吧?”

    景良:“怎么可能!”

    “而且……也没有人想要你死。”

    他纠结片刻,终于还是幽幽叹了口气,席地而坐,与牧听舟隔着铁牢四目相对:“你不要再激我了,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我能置喙的,我能告诉你的,不能告诉你的,你基本上也都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又是这一套相同的说辞。

    牧听舟觉得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冒了上来,仿佛在瞬间就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一般。

    景良说了两句话就闭嘴了,当他再抬起头时,看见面前的青年蓦地笑了。

    他笑得十分好看,与先前那副阴阳怪气的嘲讽笑意不同,他唇角轻扬,鸦睫下的眸子带着细碎的笑意,这一次也确确实实让景良呆了一秒。

    就在他回过神来时,眼前却倏然一闪,下一秒,冰冷的锁链已经扼制住了他的喉咙,方才还靠在墙边屈膝而坐的青年却在眨眼的瞬间闪现在他的面前。

    此时此刻,牧听舟的眼中依旧含带着柔和的笑意,修长却冰冷的手指轻轻摁压在景良颈侧的穴位上,轻柔的声音响在了景良的耳侧。

    “小少爷,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了。既然你都知道我是魔修了,那你的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们魔修都有一项独门秘籍吗?”

    若是无视了脖间稍稍用力就能将景良整个脑袋都拧下来的锁链,两人之间的相处确实宛若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在景良紊乱的呼吸之中,牧听舟随意地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赤瞳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道:“我先前还没有试过给化形的器物施过搜魂术,自然下手也就没个轻重,到时候若是弄疼小少爷了,牧某在这里给你先道个歉。”

    景良:“……”

    豆大的冷汗不断从额间滑落,他脸色苍白,唇瓣无助地颤抖着,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眼前这副模样。

    难不成这人先前的示弱都是装出来的吗?!

    还没等他好好想明白,就感觉到一直摁压在他脖颈的手挪开了,与此同时,这双冰凉的手落在了他头顶。

    这个人……是个真疯的!他是真的会下手!

    景良瞬间打了个寒颤,头皮发麻,恐惧使他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他颤颤巍巍道:“等等,若是你真的搜魂了,到时候你也活不了!”

    “不如,不如……”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说辞,时间一刻不停地流逝着,直到他冷不丁地听见了身后传来了声音。

    牧听舟:“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景良连声点头:“各退一步!各退一步!我把我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

    牧听舟非常干脆利落地松开手:“成交。”

    景良:“……”这答应得也太利落了……

    牧听舟松开了落在他头顶的那只手,可缠绕在他喉间的锁链依旧没有松懈,他稍稍退后半步,带着些许歉意笑道:“诶,早知道小少爷是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人,那不就好说话了嘛。”

    就这样,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心底松了口气。

    牧听舟正思索他们该怎么才能用这种奇特的姿势交谈时,就听见景良破罐子破摔自言自语的声音:“先说好,这种情况谁都会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不能因为我是个器灵所以不照顾到我的安危,况且也没人事先将这件事保密,所以既然他很诚心地问了,秉持着知无不言的道理……”

    牧听舟:“。”

    感觉不太聪明的样子。

    景良胡乱自语完抬起头,恰好对上了牧听舟一言难尽的目光,他轻咳了一声,试图揭过方才的那一幕,板着脸故作严肃道:“事先说好,我知道的事情也非常的片面,若是里面找不到你想要的答案,可不能再威胁我了。”

    牧听舟心底发笑,虽然这小少爷怎么看也不像是心思深沉之人,但他也没想到会这么一根筋。

    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眼前的场景骤然间如潮水般退去,所有的事物顷刻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手中的锁链也在逐渐淡化,景良的身影远去,只留下了一声自远方传来的似有似无的轻叹。

    “是你想要看的,最后可别怨我……”

    ……

    直到细密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天边响彻一道惊雷,牧听舟恍然间醒悟,脸上的雨水顺着脸侧滑落至下巴,然后滴落在地上。

    雨?

    不是。

    他怔愣地低头,才发现地上滴落的液体暗红一片,铁锈味被大雨冲刷着,混杂着奇特的冷香。

    腹部传来的阵痛烧灼着他的神经,而那暗红色的血迹还在源源不断从剑柄滴落在地上。

    耳旁传来的阵阵嗡鸣声将他的思绪完全冻结,以至于他后知后觉地才发现,他跪坐在地上,腹中直直地插着一根……枝条。

    只是这根枝条上,缠着一股极为霸道强劲的剑气,硬生生地割开了他的皮肉。

    而牧听舟的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他很熟悉的人,就连容貌和衣着都与牧听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漆黑如墨的眼中透露着寒霜般的冷冽。

    男人身姿挺拔依旧,居高临下地站在牧听舟的身前,望向他时宛若在看一个陌生人……不,应该说是像在看一个无恶不作的魔修。

    他的神色在朦胧月色下被细密雨点映照得晦涩不明,一如既往的清冽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酸涩。

    牧听舟恍惚地听见他开口问:“所以,即便是这样,你也要执意前往吗?”

    梦境再现(二)

    第一百章

    “所以, 哪怕是这样你也要执意前往吗?”

    裴应淮的声音很清晰地响在了他的耳边,直到这时候牧听舟才有了些许的实感,落下的冰冷雨点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即便腹部被树枝贯穿了, 这具身体上也没有丝毫的痛觉, 他垂着眸, 眼睁睁地看着血液从自己身体中流走,混进了雨水中,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粉色。

    他花费了一息的时间便判断出,这个是由景良创造出的另外一个幻境。

    只是这个幻境……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不, 应该说是一模一样,只是先前看到的场景太过于模糊,让他一时间没能联想起来,这就是他在裴应淮出事前闭关时看见的场景。

    ——就连捅进自己身体里的这根树杈子都与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 景良的声音适宜地响起来了:“我能给你看的只有这么多,但这途中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会第一时间把你剥离。”

    牧听舟:“。”

    他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或许因为这一次被拉入幻境时早有准备, 这一次他还算得上心平气和, 也有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边的环境上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做过这样的梦境了。

    自打他将裴应淮劫回幽冥关押起来之后, 就再也没有入梦过了。

    大乘期的修士鲜少入梦, 牧听舟上一次入梦还是在密室之中, 但如今对于此地的记忆已经算得上比较模糊。

    当初在入梦时不真实的感觉在景良的手下重塑,这一次,他是真真实实地看清了眼前的这一幕。

    面前的男人紧绷着下颌线,深邃瞳眸中的酸楚清晰可见, 见牧听舟一直低着头,又开口问了一遍:“你还是要去吗?”

    牧听舟正整理着纷杂的思绪, 闻言抬起头,后知后觉地发现此刻裴应淮浑身上下也是一团糟,甚至可以称得上比他看起来还糟。

    他的脸色很差,看得出来受了不小的内伤,素白的道袍上被刀刃划得更是破破烂烂,显得狼狈不堪,完全没有曾经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那张向来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凌乱,唇角有一处非常明显的伤口,看上去是被人毫不留情地打了一拳。

    相比之下,牧听舟浑身上下也只有这一处□□上的贯穿伤,但对于一个大乘期的修士来说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周边的房屋早就被他们两人的灵气波及倒塌,牧听舟握了握拳,发现体内的灵力早就所剩无几了。

    看这场景,应该是已经打完了。

    牧听舟暗暗思忖,根本判断不出来这究竟是幻境还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但他像是被某种能力驱使着,冷冷地扯了扯唇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竟然干脆利落地将腹中插着的这根树枝直接抽了出来。温热的血液瞬间飞溅而出,溅出了几滴落在裴应淮的衣袍上,他好不容易才分出一丝灵力才勉强将血止住。

    牧听舟眼中明显带着嘲讽,甩了甩手中带血的树枝,说:“不会吧,仙尊大人在九重天历练了那么长时间,如今就剩下这点道行还想来挡我的路?”

    裴应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腹部的伤口,呼吸微微一窒,牧听舟近乎条件反射地就知道他现在的想法。

    估计就是他到底伤的重不重之类的。

    裴应淮全然不理睬他的阴阳怪气,沉声道:“幽冥地火自打开辟天地以来就燃烧了千千万万年,哪怕有那么多人尝试着要将其驯化或是熄灭都无济于事。”

    “若是没有什么准备,你这一行无异于是飞蛾扑火。”

    不知是他说的哪句让牧听舟怒火增生,他一脚踩在方才的树枝上,喀嚓一声将其踩成两半,冷笑一声:“是,我等平凡人怎么能和万人之上的仙尊大人相提并论,但大人又是如何得知我没有任何事先准备的?”

    “况且,你不觉得,你这手伸得太长了吗?”他顿了顿,看着裴应淮稍稍垂落的眼睫,心底浮现出了一丝难言的感受,但还是一字一顿地讲后半句说完了,“还是说仙尊大人早就忘了,当初究竟是谁将我送到这里来了?”

    牧听舟说:“明明是你先松的手,现在又想要牵扯进来,哪有那么好的事?!”

    ……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好事,幽冥地火早就被镇压了千年的时间,很快就要达到触底反弹的临界点,与其跟这种事情牵扯上关系,倒不如说离得越远越好。

    这也是牧听舟很不理解的地方。

    为什么裴应淮不惜要和他拼着命打一架,也不愿意松口让他过去?

    他虽然觉得不理解,但不妨碍他很会说些扎心窝子的话。

    果然,在他说完之后,裴应淮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下来。

    牧听舟微怔,别开了视线,语气不善地说道:“……我知仙尊大人慈悲为怀善心泛滥,恕我不会再让步了。”

    “所以,让开。”

    裴应淮:“……”

    他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声音干涩地道:“地火积压千年,一旦爆发,不光是幽冥在劫难逃,就连人界与九重天都无法幸免。牧延,你要明白这是三界的灾祸,不是你一人之责,不应该由你一人来挡。”

    牧听舟:“哦,这不是我一人之责,难不成这是你要一人背负的吗?”

    他嗤笑一声:“不是我说,裴应淮,你未免也太自大了吧?”

    “一个人想扛起整个三界的灾祸,你才是哪路来的神仙吗?”牧听舟毫不客气地道,“我现在提不起劲跟你在这扯什么歪理,趁我生气之前赶紧滚。”

    “不行。”裴应淮冷静地拒绝,“只要我一走,你就会想着驯化地火。”

    牧听舟被他这一出整气笑了,他深呼吸一口气,心想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放缓了语调,连带着称呼都变了:“师兄,你看这打也打完了,劝也劝完了,你总不可能待在幽冥一辈子就为了看住我吧?”

    这倒是说到裴应淮的点上了,他确实没有办法时时刻刻都看着他。

    男人沉默片刻,还是无声地摇了摇头:“起码在我想出法子之前我都不会离开。”

    牧听舟:“……死牛鼻子。”

    他平生第一次升起了一种无力感。

    牧听舟抬眸瞅了眼他。

    幽冥本来就是修魔者的绝佳之处,这里又是最接近地火的地方,空气中的瘴气和脚下沸腾的岩浆无时无刻不在压制着裴应淮。

    而他体内的灵力还在缓慢恢复,照这样打下去恐怕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能分出什么胜负来。牧听舟觉得自己在这里纯粹就是浪费时间,他待在原地无言片刻,转身就走了。

    只是这一次走的时候,身后还带着一个尾巴。

    这个时期的裴应淮更加少言寡语,两人自打忘川一别,除了牧听舟故意挑事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正经地有过对话了。他的回应向来死板,牧听舟口中的阴阳怪气就像是砸进了软垫之中,渐渐地他也就失去了兴趣。

    但是没有想到,这个尾巴在朱颜殿外停下了。

    牧听舟也懒得管他,轰隆一声把门关上了。

    裴应淮一如先前所说,在他想出法子之前,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朱颜殿不远处的榕树下,这么一站就是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他能沉得住气,可牧听舟不能。

    这半个月内,牧听舟是半步没有离开过朱颜殿,一直搜寻着压制地火的方法,可这上古流传下来的东西岂是那么好找的?

    他坐在墙栏边,施了一个小法术,面前的墙壁倏然变得透明,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站在榕树下那个挺拔的身姿。

    裴应淮连姿势都没有动过,身上还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

    牧听舟无声地叹息了一口气,转头叫来了人:“去,备一身干净的衣裳,把这盒丹药给仙尊大人送去。”

    见下人有些犹豫,牧听舟没好气地发了个白眼:“到时候人在幽冥地上半死不活地回去,指不定又要有一通麻烦,我可不想这样。”

    最后又补了一句:“别说是我送的。”

    下人连声告退,牧听舟回过头,猝不及防间对上了裴应淮的视线,他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将法术抹去了。

    牧听舟有些懊恼地轻啧一声,又投入到了修炼和找功法之中。

    地火的危机并不是迫在眉睫的,它的威胁是长久以来积攒在一起的,只是近日来频繁传来暴动的魔气让下面人心惶惶。

    直到有一日,牧听舟一如往常一样随口问道:“仙尊大人还在吗?”

    这一次得到的回答却同之前的不太一样。

    牧听舟微怔,条件反射地大步走向窗沿边,发现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还站在榕树下,他心底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这一个月以来,两人像是心照不宣的,一人在殿内,一人在殿外,像是莫名的陪伴似的。为了幽冥的安危,牧听舟近乎倾尽全力来搜寻线索,每当他无功而返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好似看见那个人时,那股躁郁的心情就会随之消散。

    两人沉默对峙着,死寂一般的气氛蔓延开来。

    裴应淮平静地望着他,开口了:“牧延,我要走了。”

    牧听舟停顿了两秒后,蓦然笑了:“终于想开了?”

    裴应淮点了点头,应道:“嗯。”

    牧听舟倚在门前,问道:“姑且能先问一句,大人找到什么法子了吗?”

    裴应淮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有办法。”

    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又或许是这长达一个月的瘴气入体让裴应淮的声音带着些许喑哑,他说:“地火存在了千百年,里面浸染了太多人的杂念与欲望,如今就连幽冥都快要镇压不住了,除了将这些欲望和杂念尽数吸收,否则不可能将地火炼化的。”

    “所以,没有办法。”他垂着眸道,“时间不多了,九重天的事务堆积在一起,我要……暂且离开一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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