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容
第一百三十一章
郁清名似是对他的诚实无言了几分, 而后又叮嘱道:“这群人跟你不一样,他们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族群,若是可以, 最好还是别和他们再搭上任何关系了好。”
“我知道的。”牧听舟心道已经晚了, 但是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是因为凤凰并不惧怕地火吗?”
郁清名蹙眉想了想,道:“凤凰诞生于烈炎之中,向死而生, 据说是只有经历灵魂的燃烧后才能重生,整个三界能够烧尽灵魂的火焰也只有地火了。”
“不管如何,你都不可以将主意打到他们身上,听见了没有?”
牧听舟连声点头, 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师父,我最听话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郁清名:“……”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少年却迫不及待地站起了身:“师父, 倘若没有什么别的要事, 您会一直留在万鹿山吧?”
郁清名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沉思片刻, 随后无奈地道:“阿延, 我与阿淮都有天命在身,你知道的,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长久地滞留。”
就算以后你变得孑然一身,身边空无一人, 也得学会向前看……
但他并没有将这句话明说出来,只是淡淡地扬眉:“但近期我都会待在万鹿山, 为师都还没有好好看看你这百年来的长进如何呢。”
“那师父可得要好好看清楚了。”牧听舟笑道,挥了挥手,“师兄还在徐宗主那里,若是我再迟些回去他就要生气了。”
郁清名笑着摇了摇头,道:“去吧,早些回来。”
待到他轻抿了一口已然凉掉的茶汤,望着牧听舟离去的背影时才恍然察觉,方才的那一段对话之中,他自己的事情被牧听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倒是先前牧听舟说要解释的事情只字未提。
记忆中那个倔强要强的孩子真的长大了……
郁清名喟叹一声,抬头仰望碧空,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
牧听舟步伐轻快地将木门带上,直到走出了临安峰的地境后,脸上的淡笑才倏地荡然无存。
他将怀中的碎镜拿了出来,轻声开口:“都看见了吗?”
那碎镜沉默良久,才幽幽地道:“看见什么?看见堂堂幽冥尊主的变脸速度吗?”
牧听舟并不理会景良的吐槽,走在万鹿山的林间小道上,晃晃悠悠地宛若放课后无忧无虑的少年。
“我有一个计划,你想不想听?”
景良心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我不想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你可别讲给我听。”
牧听舟兀自道:“已知妖族境内兴许有能够压制地火的东西,这都不能让你心动吗?”
过了好一会景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事,扬高音调,不可置信道:“你疯了?!你想去妖族偷东西?偷的还相当于是他们的镇族之宝?”
牧听舟双手负在脑后,懒懒散散的,有些不满地道:“什么叫偷?你说的也太难听了吧。地火沸腾可是整个三界的灾祸,就连你家主子都无能为力,我人美心善听闻妖族有一物什可以解三界患难,借来看一看怎么了?”
景良无言:“别把我扯进来就行了。”
“诶,这怎么可以。”牧听舟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拴在一条绳上的朋友了。”
“……你对朋友的定义还真可怕。”
牧听舟不以为意,全当是对他的赞美了。
他心中早有定夺,在方才的交谈之中他就发现,恐怕郁清名并未全盘托出,甚至还有可能隐瞒了一些最重要的部分。
——比如说,他一介凡体肉身到底是如何在幽冥地脉之中埋藏百年的。
——又比如说,裴应淮所谓的天命他能猜得到,那郁清名又有何天命在身呢?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裴应淮这般警惕呢?
很多谜团混杂在一起,但牧听舟并不着急着去弄清楚,大家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这个秘密不会伤及到他身边的人,那牧听舟基本上都没有兴趣理会。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在身。
景良见他心情还不错,犹犹豫豫地探出头来:“你当真要去妖族吗?先说好我并不是关心你,但是那群人真的同你先前遇到的都不太一样。”
牧听舟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个不一样的法?”
说到这里景良就来劲了,他循着记忆道:“在我印象中,这群人……不对,应该说是妖,张口闭口都是重振族群,是一群连家族亲人都会算计在内的坏妖!”
闻言,牧听舟若有所思:“是吗?”
景良直点头,第一次感觉到竟然他知道但幽冥尊主不知道的事情,登时昂起脑袋:“千真万确!”
还真不见得。
牧听舟忽地就想起了先前那串妖骨手串,他敛下眸中的思绪,并没有将自己的所想告知,只是静静地听着景良细数那些曾经妖族的“丰功伟绩”。
估摸着景良也是一个人憋狠了,在镜中连找个人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哪怕对象是牧听舟,他也喋喋不休地说了好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部分时间都是景良在说,牧听舟随口应道两声。
说到后面,景良想说什么,却有些别扭,扭扭捏捏地开口:“倘若你真的要这么干,我也没有办法拦着你……反正你记得我的话就行,别到时候吃了个闷亏就得不偿失了。”
临近剑堂,牧听舟本来垂着头走路,本想漫不经心地回应景良一两声,倏然间像是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望向了不远处。
在剑堂的门口,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少男少女,他们层层叠叠地围在一起,近乎将通往剑堂的这条小径堵得水泄不通。
而这群人正中央围着的正是那个牧听舟极为熟悉的男人。
少年原本轻快的步伐顿在了原地。
景良正说着话,就见牧听舟原本懒散的神情陡然滞了一瞬,随后非常迅速地转变至了阴沉。他对这个表情非常熟悉,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瞬间吓得声音都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怎么了?”
牧听舟并不应答,只是沉默地望着远处那群人
景良不明所以,便扒拉在他的衣襟口出,循着牧听舟目光所及之处弯望去。
他足足顿了有两三秒,随后惊叹了一句:“……哇。”
这是他能看的吗?
只见在那一片空地上聚满了人群,三三两两的弟子们将人群之中的两人团团围住,非常显然地衬托出人群之中那两人身姿挺拔秀美。
在人群的簇拥下,裴应淮与另外一名半掩面容的女子面对面站着,纤细的腰身完美勾勒出女子羸弱的身材,站在裴应淮的身前,有种小家碧玉般的感觉。
而在女子的身后,正站着另外一个牧听舟熟悉的人。
徐……徐什么来着?
牧听舟根本想不起来,也不想想起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裴应淮垂眸,唇.瓣微动,似是说了几个字,身前的女子便掩住嘴唇,满目惊讶,随后便眉眼微弯,一副羞涩的神情。
看到这里,牧听舟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面无表情地将景良往怀中一揣,冷冷道:“别出来,别发出声音。”
少年的步伐并没有放轻放缓,众人很快便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纷纷扭头望去。他站在人群之外,开口便用清亮的嗓音喊道:“师尊。”
人群之中的声音不知何时逐渐静了下来,非常自动地给少年让出了一条道来。
牧听舟笑得眉眼弯弯,唇红齿白,本来就生得了一副好皮囊,如今天气入冬,早晨时换了一身白绒裘袄,衬得五官线条都柔软了不少,显得更加精致漂亮。
——唯一美中不足的,应该只有他那双不知何时散落的黑靴系带,歪七八扭地躺在地上,让人看了就生怕他不小心踩到。
裴应淮早在他上前的那一刻,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站在他身旁的女子也转过头,眸光落在少年身上时近乎遮不住眼底的艳羡。
牧听舟双手负在身后,乖乖地走上前,歪着脑袋笑道:“师尊,我回来了。”
裴应淮从喉咙中应答了一声,依旧是那双垂眸盯着他的表情。
牧听舟在心底骂了一句,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看向裴应淮身侧的女子,笑道:“师尊难得与他人交谈,是熟人吗?不介绍一下吗?”
徐若雨一愣,莫名觉得面前少年的语气中透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敌意在,况且对着聿珩仙尊用这般语气……
她侧目瞥了眼裴应淮,见他并没有斥责什么,仿佛是默许了少年这般逾越。
她大大方方地扬唇,语调轻柔地道:“你就是仙尊大人近来收进门的小徒儿吧?我应当算是你的师姐,不过已经出师多年,你可唤我一声徐师姐。”
牧听舟似笑非笑地道:“噢——原来是徐师姐,莫非就是先前那位与我师尊有过婚约的那位,徐掌门的侄女?”
徐若雨像是听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微微睁大了美目:“怎么……怎么可能?!我从未说过我与仙尊大人有过婚约之事,此事可不能乱说啊……等等,徐世明?”
女子的声音陡然一沉,估摸猜到了“罪魁祸首”,沉着眉眼望向身后冷汗直冒的少年。
“姐……你先听我解释……”徐世明倒抽了一口凉气,撒开了腿就想开溜。
牧听舟这才知道是个误会,但他还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轻哼一声,并不想过多搭理裴应淮,转身正准备走人时,手腕被拉住了。
“做什么?”
他扭过头,故意冷言冷语地说。牧听舟还没有忘记方才两人交谈时的场面,心里直冒酸泡泡。
裴应淮似是看出了他为何这般气恼,轻笑了一声,成功换来了少年更加气愤的怒瞪,甩手就想走人。
周遭的人见到这一幕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少年!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连聿珩仙尊的面子都不给一个!
可下一幕,他们却看见了更加震惊的画面。
男人拂开长袍,在众目睽睽之下单膝跪在了少年的身前,垂着头仔仔细细地将他散落在黑靴之上的系带给重新束紧。
随后他又站起身,顺手便将牧听舟滑落至胸.前的碎发别在了耳后,垂眸看着少年瞪圆的眼睛,淡淡地开口:“回去吧?”
“若是猜得不错,那人应该闲不住一时,已经开始备菜了,倘若迟些定要训话。”
男人身形微倾,熟悉的气息骤然接近,瞬间充满了牧听舟的鼻腔,鼻尖触及到了柔软的布料。
他听见裴应淮附在他的耳侧,低沉的嗓音中透着些许笑意,轻声问道:“舟舟想不想知道我方才对她说了什么吗?”
恢复修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听这语气就非常欠揍的样子, 牧听舟掉头就想走人,裴应淮见真把人气急了,哭笑不得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仗着自己背对着人群, 执起他的手腕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牧听舟猛地睁大眼睛, 快速抽回了手,压低声音:“你疯了?!”
裴应淮食指竖在唇间:“嘘。”
“方才偶然间提及了徐姑娘的婚事,便听她提起心上人是个凡人的苦恼。”裴应淮轻声道,“也不知怎的矛头就转向了我, 架不住他们的问话,所以我便随口说了两句。”
牧听舟心中陡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说了什么?”
裴应淮微微一笑:“我说,我早已心有所属,只是他不怎么爱露面, 下回若是有机会再见上一面。”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毕竟徐姑娘四舍五入也算是你的师妹,见一面也无伤大雅。”
牧听舟:“……”
他发现裴应淮这张嘴真的是越来越滑头了。
少年没忍住,揪着男人垂下的衣袖就是一顿揉圆搓扁,弄得原本平整的衣袍皱巴在了一起。
两人一高一低, 并肩走在林间小道上, 周身投落而下的树影影影绰绰, 遮住了宽大袖袍下相交的手。
徐世明眨了眨眼, 疑惑地问:“姐, 你在看什么?”
徐若雨这才收回神,像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惊魂未定,又竭力压制住眼底的波澜:“没……没什么。”
“世明, 姐姐问你个事情。”她道,“仙尊大人与他这位徒弟的关系, 到底如何?你实话跟姐姐说。”
徐世明挠了挠头,不确定道:“应该挺好的吧?”
倏然间他又回想起什么,有些奇怪地道:“牧延虽为大人的关门弟子,但好像剑法什么的并未受到教导,先前他打赢我的时候也是……姐?你没事吧?”
徐若雨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你方才说……他叫什么?”
————————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了的牧听舟已经满心扑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孤零零的灯笼挂在屋檐下,照亮了屋外昏暗的一隅之地,让牧听舟勉强能看清窗外正摇摇晃晃坐在躺椅上的青年。
窗外的月色尤为得皎洁,清冷的月光自穹顶倾斜而下,天际出现零星的几颗明星若隐若现。
青年长袖微挽,直到听见了身后屋内传来了轻微的呼噜声,这才素手一扬,一层隔音结界便笼罩住了整个屋子。
“喝酒吗?来一杯?”他端起酒杯问。
他话音落下,周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郁清名的身后一道黑影闪过,不过眨眼的瞬间,裴应淮就已经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郁清名又问了一遍:“喝不喝?”
裴应淮静默半晌,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你到底想做什么?”
郁清名抿了一口酒,淡淡道:“都说了我和那个老东西只是共享记忆罢了,你倒也不必一竿子打死所有人,我和他还是不一样的。”
“起码你不用太警惕我会对阿延不利,你可别忘了你这身剑法和那套禁术是谁教给你的。”
裴应淮不冷不热地开口:“以防万一罢了,舟舟近来失了修为,我自然得多警惕一些。”
郁清名嗤笑一声:“就他?算了吧,我看他现在跟你一样是个人精,半点都忽悠不得。”
裴应淮蹙眉道:“你们下午都说了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郁清名懒懒散散地说,“无非就是他将我近百年来的一举一动都给猜了个透,顺便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不过事先说好,倘若他当真要做些什么,你我都是拦不住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郁清名幽幽叹了口气:“他从小不就这样,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死犟死犟的。以前能力不足还会跑到为师面前喊上一喊,现在翅膀硬了干什么事我都得先猜他在想些什么,要些什么。”
他摇了摇头道:“反正我是管不住咯。”
裴应淮眉宇紧蹙,声音逐渐沉了下来:“你明知他想要什么,为何还要将事情告诉他?”
郁清名却道:“聿珩,你不觉得你的保护欲有些过剩了吗?”
“阿延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从小就是一个特别有主张的人,你能护他一时,可当他身边的人都离去时,又有谁能护得了他一世?”
“还是说,你永远都只想让他做一个被蒙在鼓里的莬丝子,哪怕到了事情的结局,也是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郁清名摇了摇头:“聿珩,我知你因前世的事情耿耿于怀,但你有没有想过,阿延是什么想法呢?”
“……他是不是,也想和你并肩站在一起呢?”
郁清名的声音轻缓,仿若流水般清涓,却又仿佛如泰山压顶一般沉重。
身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须臾后,男人走上前来,垂眸望着他,声音又冷又淡:“还有酒吗?”
郁清名弯了弯眉眼,将手边盛满酒的杯盏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你也别觉得我是帮那个老东西说话。”他道,“命数这种东西,早就已经是天注定了的。他决定要走哪条路,决定要怎么走,都早就是冥冥之中决定好的。”
“聿珩,你是三界之中唯一的变数。”
“若你想救他,不如多去想想该怎么救他……该怎么救你自己。”
“你们两个啊,早就从一开始就已经绑在一起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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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应淮与郁清名的夜谈,牧听舟其实早就预料到,他硬是撑着酸涩的眼皮直到夜半三更,也只看见郁清名独自一人对月酌酒。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趁着未升的太阳,扒拉开窗沿往外瞧了瞧。
屋外的躺椅上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两杯空空的酒杯孤零零地摆在那。
牧听舟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定是他睡熟时两人来了个促膝长谈,为的就是故意避开他!
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神情阴沉,正准备下榻准备找那两人算账,却倏地顿住了脚步。
阴恻恻的表情逐渐变得怔楞,他低下头,虚虚地握了握右手,一道薄微又不起眼的魔气顺着干涸的灵脉一路滋养,酥麻的感受让牧听舟瞬间打了个激灵。
这是修为正在缓慢恢复的症状!
牧听舟登时眉眼就舒展开了,鞋都没有来得及穿就夺门而出,想要立刻向那两人分享这则喜讯。
可他刚踏出一步房门,一道横空而来的剑气堪堪擦着他的头顶划过,锋锐无比,差点将牧听舟的一小撮头发给削落。
少年瞪圆眼睛,暗骂了一声,抬头望去。
不远处,两道身影在竹林之间来回穿梭着,叮当作响地铮鸣声荡漾开来,四散的剑气已经将周遭砍得一片狼藉。
牧听舟:“……你们在做什么?”
郁清名身上还隐约散发着酒气,抽空瞥了眼赤足站在门前的少年:“阿延啊,回去把鞋穿好再出来。”
裴应淮紧随其后,半分不让,剑气凌厉,近乎灵力全开。
两股剑气直直地撞在了一起,震得郁清名手臂一阵发麻,他眼底闪过一丝惊叹:“好剑!聿珩,看来为师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也没有懈怠啊!”
牧听舟:“……”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过招的两人,深呼吸一口气,清晨的凉气顺着鼻腔钻入了身体之中,瞬间让他的脑袋清醒三分。
“师父,师兄。”
“我修为恢复了。”他的声音并不是很大,语调非常的平淡,甚至都还没有两柄剑撞在一起的声音大,“若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太久没回幽冥了,估计一堆事务在那等着我呢。”
唰的一瞬间,两道黑影骤然从眼前闪过,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他的身前。
郁清名蹙着眉上上下下将他扫了一遍,还没等他开口,裴应淮漆黑的眸子难得升起一丝紧张,抢先道:“什么时候恢复的?今日的药喝了吗?何时要回幽冥?我同你一起去。”
郁清名:“……”你小子,当我不存在是吧?!
他气得牙痒痒的,手中的灵剑再次蠢蠢欲动。
眼看着这两人二话不说又要打起来了,牧听舟:“……我开玩笑的。”
他挫败地扶额,妖族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应当还会在九重天再待上一些日子。
裴应淮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松懈了下来,看得牧听舟一阵心软:“师兄,倘若我.日后真的有要是要先离开,一定会跟你说的。”
男人闷闷地应了一声。
郁清名:“……为师还在这里呢你们两个臭小子。”
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先说好,我还没有同意你们两个人结为道侣!你,先给我回屋穿鞋去!你,过来,替我打下手,免得到时候你师弟吃不到早膳又喊肚子饿。”
牧听舟嘿嘿一笑,转身跑进屋里穿鞋去了。
跑了没两步就停住了,他蹙眉苦思冥想了会,不对啊,他一开始不是要去质问这两人昨日夜谈的事情吗?!怎么最后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可恶,还真是老狐狸。
再遇
第一百三十三章
郁清名的事情尽量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即便他现在充当起了剑堂掌教的身份,徐清影也丝毫不敢怠慢——毕竟用脑袋想想也知道他是因为谁才回来的。
牧听舟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让成功让他联想到当初在万鹿山受到双面管制的时候。
曾经他就闲不住,更别说是现在了。
裴应淮太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仙盟, 如今事务堆积, 许多大事都得由他来定夺, 成日龙不见尾。原本牧听舟还以为自己就可以这样解放一段时间了,没想到……
“牧延,你来把上川剑谱的第十四章背一遍。”温和淡漠却又不容忽视的声音在剑堂上响起,那熟悉的声音像是刻在骨子里的, 牧听舟一个激灵,一下子就清醒了。
虽然清醒是清醒了,但上川剑谱是什么东西?
牧听舟脸侧上还残留着印子,即便发髻束得一丝不苟, 却还是遮掩不了他眼底的惺忪:“啊?”
郁清名温和的笑了笑,手中的竹柳唰地一下敲在案边:“出去站着清醒一下。”
牧听舟:“……”
他蔫了,站起身,直挺挺地走出门外, 听着剑堂内郁清名继续讲课的声音, 倚在墙边整个人昏昏欲睡。
他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长睫上还挂着泪珠, 不经意间抬起头, 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一男一女。
正是徐清影和他那位刚从仙盟执行完任务回来的侄女。
他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觉得自己这般昏沉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正准备离开。
谁知还没走两步, 体内的魔气自动发散,恰好就听见了不远处那窃窃细语的两人。
“舅舅, 这个少年真的是……怎么感觉不太像呢?”
牧听舟掀了掀眼皮,徐若雨对上他的视线,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说可能被听见了,身躯陡然一颤,飞速地移开了目光。
她几不可察地退后半步,企图想要躲在徐清影的身后。
徐清影无奈地道:“……你别吓唬她。”
牧听舟嗤笑一声,问:“他人呢?”
虽然他问的没头没尾,但徐清影已经知道他说得是谁,清了清嗓子道:“近日来妖族的异动被仙盟察觉了,估摸着这段时日应该去仙盟处理这些破烂事情去了……他没有和你说吗?”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不应不答。
本来裴应淮一个人的时候就不想让他接触这些事情,如今又加入了个浑身是谜的郁清名,他想要插手就更加困难了。
即便是问,也得不出什么实质性的答案来,牧听舟索性就不管不问了。
——表面上是这样的没错。
他轻车熟路地顺着山门往下走,那架势甚至让徐清影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山门近日碍于妖族的关系已经开启了护山结界,不管外出还是入内都需要得到长老的准许。
牧听舟可管不了那么多,他体内的魔气日渐复苏,几乎快要恢复到了先前的七八分修为,可为了不让旁人发觉,他还得日日压制躁动不安的魔气,觉都睡不好了。
他抬手将结界戳了一个小孔,整个人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结界之外。
他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道:“赶紧吧,今日是我师父授课,还得赶回去。”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从一旁的树干后走了出来。他身形高挑,披了一件黑色的风衣,遮住了面容与气息。
就连牧听舟也嚯了一声。
那人颇有些无奈,抬手将黑袍取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牧听舟非常久违的熟悉面容。
“讲真,这还是我第一次一个人来九重天,你也是,没事之后也不同我说一声,还害得我白白担心
这么久的时间。”
来人正是祁萧然,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从衣兜之中拿出了一瓶丹药递了过去:“这是你一贯吃的,压制魔气独有奇效,我改良了一番,你回去试试。”
牧听舟应了一声,接过丹药:“我让你查的那件事有什么进展?”
说到这里,祁萧然登时来了精神,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凑了上去,压低声音道:“你哪一次托我办的事我有让你失望过?”
“先前妖族的行踪太过隐秘,甚至不曾留下一丁点踪迹。但我顺着你的想法换了个思路,没想到还真的给我查出了些名堂来。”
牧听舟眉宇一挑,祁萧然便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你放心,自打你跟我说幽冥有可能暗藏妖族时我便留了个心眼,这一次派去的都是些死士,口风很紧。”
见牧听舟并没有什么反应,祁萧然继续道:“我顺着你给出的消息继续往下查,没想到在一篇久经失传的古籍之中还真查出了凤凰的踪迹。”
“传闻之中,上古年间,凤凰是作为酆都大帝的左膀右臂而诞生出来的天地圣灵,他的作用则是赐予福泽,守护三界平衡。”
“而这一福泽也被当时的第一批人类所发觉,从而选择信奉天地圣灵。”祁萧然说得绘声绘色,“凤凰便将于他们能够独特的力量,也就是妖兽的能力。”
“这便是妖族的由来。”他道,“这群人觉得自己就是凤凰在三界之中的化身,是为天命之子,整天仰着头用鼻孔看人。”
“原本他们相安无事的倒还好,可惜三界之中灵力逐渐衰败,凤凰为了填补这一空缺选择了牺牲,妖族一下子接受不了自己失去庇护一事,日渐衰败,不复从前的光风霁月,沉寂了下来。但他们安分了没有多久,不知从哪听说了凤凰涅槃一事,竟然企图自己动手再造神明。”
“他们想要凤凰浴火重生,再复妖族荣光。”
听到这里,再一结合先前妖族在人界进行的牲祭,饶是牧听舟也不可置信道:“这群人脑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哪晓得祁萧然竟然也老老实实道:“确实,这三界之中有一个比你还疯的已经够让我惊讶了,没想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竟然还有一堆比你还……哎哟。”
牧听舟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别贫,然后呢?”
祁萧然揉了揉自己发麻的小腿:“然后就如你猜得那样,妖族之中确实有一物为镇族至宝,被他们秘密供奉了起来,若是这个传闻大差不差没有出错的话,这个镇族至宝应当就是凤凰残留下来的某样东西……但这个东西哪怕是族长亲信都鲜少有能够接触到的机会,所以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得知。”
语毕,祁萧然叹息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就是我能查到的所有消息了。”
牧听舟轻轻呼出一口气:“不怪你,妖族隐匿百年时间,必然有他们独特的方法,你能查到这么多消息已经很厉害了。”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初雪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继续在山下徘徊, 尽量不要引起注意,看看这群妖族到底想要搞什么名堂。”牧听舟道,“这两日郁清名和裴应淮看我看得紧, 若是太频繁的下山, 总归会引起注意的。”
祁萧然欲言又止, 但看着他面色红润,一看就被细心娇养得很好的模样,又把多余的话给咽了回去。
那还能怎么办?他闭上眼就是牧听舟刚闭关出来时的样子,那个时候的青年虽然更加张扬凌厉, 浑身上下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一种颓唐和阴郁,目色黑沉地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倘若不对自己狠一点,又怎么能镇得住底下那群蠢蠢欲动的人?
万千话语在祁萧然心中辗转成一声轻叹,他认真地道:“这是传音符, 我就在山下,有什么事及时和我传音。”
牧听舟从他手中接过符纸,垂眸半晌:“我知你想说些什么。”
“萧然,再等等。”他声音很轻, 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在等一等, 就快要结束了。”
想要在九重天伪装成一名普通的修士并不容易, 牧听舟左思右想, 叮嘱道:“满隆坊坊主正居于城中,但我怕他是裴应淮在城中的眼线,若非必要切记不要和这个人牵扯上关系。”
满隆坊在三界的势力都很庞大,祁萧然深知其中利弊, 将黑色帷帽重新带好:“放心,我会小心不被发觉的。”
牧听舟点了点头, 顺手在街边的小摊上摘了两串糖葫芦,趁着小贩愣神的时候朝他丢了两块灵石,随口道:“不用找了。”
小贩惊怒的表情还未散去,又被欣喜所替代,连连点头:“多谢小少爷,多谢小少爷,恭贺新禧,岁岁平安!”
那动作熟稔地没有百八回祁萧然是不信的,他无言片刻,忽地想起来:“是不是快要到新年了?”
牧听舟脚步微顿,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眼下竟然已经入冬了,新年就快要来了。
天空不知何时雾蒙蒙的一片,他脖间围绕着狐裘,身外披着白色的白袄,唇红齿白,仿佛真的像是从哪家跑出来的小少爷。
牧听舟垂眸,口中呼出了白色的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祁萧然猜他另有叮嘱,所以并没有走开,静静地站在原地。
须臾后,牧听舟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淡淡开口:“你在城中调查妖族族长的具体方位。”
“若是除夕前还不曾有什么察觉的话,便上山来吧。”
语毕,他就将手中的另外一串糖葫芦递到了祁萧然的手中,祁萧然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接过。
他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心中没由来地咯噔了一下,皱着眉头想要追问,可不知从何而来的长风吹过,险些将祁萧然头顶的黑色帷帽给吹掀。
他一只手还拿着冰糖葫芦,手忙脚乱地将帷帽扶稳,在抬头时已经不见了少年的踪影。
这城中的大街小巷牧听舟闭着眼睛都能走出来,祁萧然当然找不到他。
他又在城中晃了一圈,腰带上挂着从裴应淮那里顺来的灵石袋,左看看又看看,正偏头望向街坊的一处时,鼻尖倏然一冷。
牧听舟似有感触,抬头望天,苍茫穹顶一片灰蒙清冷,漂浮在空中的细雪簌簌落下,给整个世界平添了一抹净色。
细雪落在他的肩头,融进衣裳之中,晕开一片深色。
众人举头望天,周遭一片惊呼声。
牧听舟难得有闲情兴致,呼出一口冷气,正准备朝深巷再走走,眼前忽地落下了一道阴影。
他眨了眨眼,回过头,头顶纸伞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视线,只能看见身前站着一个穿着素白衣袍的男人,男人的身形在一众人群之中尤为拔萃。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是熟悉的声音,牧听舟歪了歪脑袋,指尖点了点伞面,裴应淮顺应他的力道将伞面抬了抬。
裴应淮垂眸又问了一遍:“怎么一个人在这?”
牧听舟说:“怎么办,我被你师父赶出来了,不让我在剑堂待了。”
“这偌大的万鹿山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只能到镇子上来了。”
清亮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委屈,眼中却明晃晃地闪烁着狡黠。
少年上前一步,整个身体挤进伞中,他力道轻巧地捏了捏裴应淮的手腕,仗着有油纸伞的遮掩,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他稍稍垫脚,在裴应淮的唇上亲了一口。
裴应淮身形未动,瞳眸却陡地黑沉下来。
伞面倾倒,完全遮住了两人的上半身,空中的雪花飞飞扬扬,静静地飘落在伞面之上,落下薄薄的一层覆雪。
不知过去了多久,周身路过的人一个又一个,直到牧听舟忍受不住般锤了锤他的胸.前,这才施舍般地退离了半分。
滚烫的气息拂在牧听舟的面颊上,烫出了一片红霞。
微热的指腹轻柔地摩挲在牧听舟通红的耳垂上,他似是听见身前的男人轻笑了一声,牧听舟忍无可忍,微微使了使力道将人推离。
“别老蹭我。”牧听舟没好气地别开视线,将半张脸缩进白狐裘之中,企图遮住泛红的耳垂。
“走吧。”裴应淮抬了抬伞面,修长的手指将他的手尽数包裹在掌心之中,牵着他往前走,漫不经心地道,“想吃些什么?”
牧听舟却有些迟疑道:“不回去吗?已经有些不早了,师父要是找不见人又得叨叨。”
裴应淮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无妨。”
“反正你也不差这一日了。”
牧听舟:“……”没忍住,抬脚踹了一下他的小腿。
他余光处闪过一个黑影,偏头定睛望去,竟然方才一直寻他的祁萧然,在一众人群之中十分显眼。
牧听舟心头一跳,飞速走上前两步挡在裴应淮的面前,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下雪了,赶紧回山吧。”他声音平稳,“别一会雪下大封山了,到时候就回不去了。”
裴应淮道:“我以为你还会想再逗留些许时间。”
他道:“毕竟幽冥从未下过雪,想看看吗?”
说得牧听舟心念一动,眼前飘落一片白雪,他下意识地抬手接住,指尖一片冰冷。
“等等!”牧听舟捻了捻指尖的凉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那个还在吗!”
他眉眼舒展,就差手舞足蹈了:“那个!你还记得吗!在临安峰后山的那个!”
在很久之前,牧听舟曾经有个小爱好,那就是在临安峰收集各种怪石,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临安峰上挖一挖,看一看又能淘出个什么玉石来。
那段时间临安峰上坑坑洼洼一片,气得郁清名直翻白眼,但又无可奈何,毕竟孩子还小,不能打不能骂,干脆眼不见心为净。
只是没想到这一挖,竟然挖出了个温泉来。
郁清名也惊奇的很,但临安峰从一开始就生于天地间,谁也不知这底下到底有什么,挖出什么来也不算奇怪了。
三人一拍即合,直接将后山改造成了一个天然的温泉,每时每刻都会有源源不断的天然温泉涌入池中。
那段时间牧听舟每日练完剑之后浑身酸痛都会去泡一泡,但久而久之也渐渐抛之脑后了。
如今初雪倒是让他重新回想起来了,登时急不可耐地问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牧听舟呜呼了一声,噔噔噔地就往山上跑。
妖族盛会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细雪洋洋洒洒地飘落, 没过一会儿就将半座山覆了一层净色的白顶。
牧听舟的手被裴应淮握在掌心之中,暖洋洋的。两人一路顺着下山的路往回走,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几近顶端时, 牧听舟察觉到什么, 他抬头望去, 就看见手持折柳的青年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站在万鹿山的门前看着他们两个。
郁清名声音轻柔道:“回来了?”
“下雪了,玩得开心吗?”
牧听舟:“……”
他匆忙将手从裴应淮的手中抽了出来,毫不留情地将人推了出去:“是师兄!”
“先前我在剑堂外晃悠, 师兄恰好办完事回来,就带着我一起下山了,哪想到恰逢初雪,我们就赶在封山前回来了!”
牧听舟是郁清名看着长大了, 他那还不知道自己家的小屁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狐疑地瞥了眼裴应淮,见后者沉默不语,黑瞳一眨不眨地盯着牧听舟, 暗叹了一口气。
他的借口扯得非常生硬, 以至于气氛有些尴尬, 牧听舟生怕那折柳一不小心就抽到自己身上, 赶忙转移了话题:“师父!说起来今日已经是初雪了, 师兄说后山的温泉池还在,要不要一起去泡一泡?”
郁清名盯了他半晌都没有说话,盯得牧听舟心里一阵发毛。
须臾后才慢慢收回了视线,开口道:“今夜恐怕是不行了。”
“有人要找你。”郁清名放下手中折柳, 目光淡淡望向远方,“阿延, 你修为恢复几成了?”
听他的语气有些怪异,牧听舟敛下心中思绪,定定地开口:“只恢复了三重……怎么了?何人要找我?”
郁清名缓缓道:“见到你就知道了。”
牧听舟脑袋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刚想追问,却十分敏锐地察觉到身侧之人骤然一冷的气息,心念微动。
恐怕是……
他并未说什么,主动抬起手牵住了裴应淮的手,定了定神道:“那走吧?”
来者既是客,虽然此人并不讨喜,但徐清影作为宗主也得尽到应有的礼仪,将人安置在了前殿。
远远望去就能看见人站在前殿的门前,一脸郁闷。见到牧听舟他们终于来了,徐清影紧蹙的眉宇才舒展开了一些。
牧听舟走上前,长靴在雪地上落下了一个个足迹,他问道:“发生了何事?”
“我实在没想到他竟然能直接找上门来。”徐清影呼出一口郁气,神色有些阴沉,“妖族族长来了。”
万鹿山一向是海纳百川,收弟子向来不问前程只看资质和天赋,所以戚竹一开始隐瞒身份进山入门这件事徐清影并不知情。
只是没想到他和芮星宇的那一幕正好被牧听舟给撞见了。
暴露了也没有办法,戚竹的身份向来敏.感,更别说是妖族族长亲自找上门来,哪怕心中有十万个不情愿和不待见,徐清影也不能面上表现出来。
顶多先把人晾在一边。
牧听舟指了指自己,徐清影点了点头,轻声道:“怕是来者不善,不过你放心,这地方……”他抬头看了眼郁清名和裴应淮,拍了拍胸.脯道,“有这位大神坐镇,妖族族长还不敢在这里造次。”
牧听舟点了点头,偏头望向身侧的裴应淮——他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只是这一路上攥着他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牧听舟轻轻捏了捏他的指腹,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男人垂眸望他,不予作答,手中的力道却松了松,牧听舟顺势将手抽了回来,对于周遭有些惊异的目光熟视无睹,非常顺其自然地推门而入。
徐清影呆了一瞬,随后疯狂用眼神询问裴应淮这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可惜裴应淮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跟在牧听舟的身后。
徐清影心中嘀嘀咕咕的,看了看裴应淮的背影,又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郁清名:“师叔……”你觉不觉得聿珩对他保护欲有些过度了?
可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郁清名手中的折柳倏地闪过一道寒芒,无形的剑意骤然施展开来,形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包围圈在整个殿前周围。
举目杀意尽显,举手投足之间满是维护。
完事之后,郁清名轻描淡写地问:“怎么了?”
徐清影:“……没什么。 ”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定定心神,也跟了上去。
偌大的前殿尤为空旷,牧听舟推门而入时,扑面而来的一阵闷燥的气息,只觉得脑袋忽地就清醒了。
这股气息非常奇怪,那一瞬间将他好不容易压制在体内躁动的魔气再度挑了起来,几欲沸腾!
如若不是他如今只恢复一半修为,再加上上山前萧然给的丹药,恐怕在这股怪异的气息下他甚至都可能当场魔气失控。
他咽下喉间反上的一抹猩红,不动声色地抬眸。
大殿的中央坐着一个人——准确来说,并不算是一个人。
月光如银绸般倾洒,他孤身一人坐在软椅上,先前是微瞌着眸,听到了动静声后才懒洋洋地挑了挑狭长的眼尾。
在他的身后,一条毛绒绒的尾巴轻搭在扶手旁,远远望去竟看上去比他的前身还要大。
牧听舟不紧不慢地从殿外走了进来,脊背笔直,丝毫不见一丝慌乱,落座于狐狸青年的正前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悄无声息的较量倏然展开,就连最后进来的徐清影都感受到了一丝压迫感。
双方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狐狸青年的眉眼微弯,似是含笑,可当真正望去时,就能看见他眼底暗藏的一丝隐晦。
牧听舟纹丝不动,就连平日里那份漫不经心也已全部散去,漂亮瑰丽的面容上面无表情,只剩下冰冷。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很轻的脚步声,下一秒,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身后笼罩而来的风雪气息将牧听舟身前的压迫感尽数逼退。
戚清凌稍怔,随后收敛气息,下颌线微绷,却还是淡笑开口:“仙尊大人,久闻大名。”
裴应淮没说话,满脸冷漠地站在了牧听舟的身后。
戚清凌似是有些挂不住面子了,他坐直身子,目光缓缓移向了他身前的少年。
他不是记得这两人以前势不两立,一见面就得掐架吗?
不光如此,前些日子不才传出裴应淮被牧听舟囚于幽冥的事件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跨度也太大了些吧?
即便内心动荡,作为活了几百年的老狐狸,戚清凌面上微微一笑:“这位就是……该如何称呼您?幽冥尊主?还是……仙尊大人的关门弟子?”
牧听舟淡淡开口:“询问别人名字之前,不先得报上自己的名号吗?”
“戚清凌。”狐狸青年眯起双眸,笑起来的时候确实像只狐狸一样,“我是戚竹的父亲。”
闻言,牧听舟饶有兴趣地抬眸:“噢——那既然你自诩戚竹的父亲,想必就是来找我麻烦的吧?”
“毕竟是我不小心将你儿子摁在地上揍,方才进门时送我了一份大礼也算是情有可原。”
牧听舟唇角微挑,露出了隐隐约约的尖尖虎牙。他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不忌讳身后站着的几人,连告状都告得明明晃晃。
此话一出,戚清凌脸上的笑意忽地僵住了。
这群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是说幽冥尊主心思狠戾杀人如麻,当年叛出宗门后便与九重天割裂了吗?
面前这一朵大大的白莲花又是从哪来的……
戚清凌有意试探,开头那暗暗的较量让他对这个目标产生了一丝退意。
看起来传闻还是不可信的。
牧听舟暗暗捏了捏裴应淮的指腹,让他把周身冰冷刺骨的剑意收一收,免得到时候真的把人给吓跑了。
戚清凌放弃了试探的心思,干脆道:“尊主说笑了,你口中的这份大礼,也不过是我们妖族的保命手段罢了。”
“倘若尊主感到冒犯,还望谅解。”
青年素手一翻,一块古朴深灰色的冥石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之中,牧听舟瞬间感觉到先前那股怪异的气息便是从这块石头上散发出来的。
“这块石头是妖族密隐的象征,每一个妖族从出生起便会带着一块冥石。”戚清凌解释道,“我并非有意试探,抱歉。”
少年面露嫌恶,轻啧了一声。
戚清凌轻咳一声,将手中的石头收了回去,又道:“我此行一来,不过是想要看看我儿罢了。先前的事情我有所了解,并非你之错,我等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这是我的一份小心意,希望你不要介怀。”
那毛茸茸的狐尾尖尖从戚清凌的衣袍中挑起了一个紫檀木盒子,戚清凌接过了盒子,在众人面前打开。
紫檀木盒子之中,静静地置放着一条镯链。
这是一个通体漆黑的镯链,上面遍布了细细密密的光点,仿若夜空中繁星点缀。由无数个环节连接在一起,细细感受下竟能从其中感受到一股极其舒逸的气息。
徐清影眉宇一蹙,有些惊愕道:“这……莫非是鎏金链?!”
戚清凌赞赏般地望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不错,这确实是鎏金链。我先前听闻戚竹说,尊主旧伤未愈,兴许能用得上。我听闻这鎏金链似是有吸纳天地精华转为己用的奇效,亦有镇压魔气之力,想着尊主应当能用得上。”
牧听舟望着紫檀木盒之中的鎏金链陷入了沉思,直到先前一直搭在肩上的力道倏然远去,他才恍然回过神。
眼前的狐狸男依旧笑眯眯的,再加上他那张极具魅惑力的面容,任谁看了不对此心生好感。
可惜,牧听舟不吃这一套。
他摇了摇头,在戚清凌疑惑的目光中将紫檀木盒推了回去:“这件物什太过贵重。”
“况且,我也不认为我们的关系有好到让你为我着想的地步。”牧听舟话中有深意,“倒不如说,我已经从你这里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戚族长还是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戚清凌不知他所谓何物,顿了一会,还是将紫檀木盒子收了回来。
“实不相瞒,其实还有一事相求。”他道。
空旷的殿内忽地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死寂的气氛弥漫开来。
三个人站在牧听舟的身后,与对面影单形只的戚清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戚清凌就像是没有察觉到这突然静下来的气氛一样,叹了一口气:“是这样的,先前阿竹与我有过冲突,一怒之下便离开了族群,后面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他孤身一人拜入了万鹿山门下,有些许年日不曾回过家。”
“阿竹曾经同我写过信,提起过你。他从未给我写信诉说过同门的事情,尊主还是第一个。”他又暗叹一声,仿佛真的是在担心与戚竹之间的关系似的。
“若是尊主过两日没什么事情,不如与阿竹来族群之中坐坐吧。”戚清凌说,“恰好过两日,是族内盛会的日子。”
说完这句话,不顾愣怔的众人,戚清凌站起身,长尾自然垂落在地上,他长睫微敛,带着些许愧疚:“我想要摆脱尊主的事情只有这个,族内盛会并非小事,若是阿竹不能亲自到场的话会十分难办。所以我派出了一些族人徘徊在山脚下,想着实在不行就来硬的。”
“希望他们没有给徐宗主添麻烦。”
徐清影不想和他搭话,但还是强迫着自己挤出了一丝笑容:“不碍事……尽快撤走就好。”
戚清凌来得突然,走得也很突然。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离开了,只留下了那一条白绒绒的尾巴在身后摇曳。
牧听舟收回视线,看着围着自己的这一圈人,眨了眨眼:“怎么了?”
郁清名冷冷地吐出几个字:“醉翁之意不在酒。”
徐清影在一旁疯狂点头。
牧听舟哭笑不得:“这个我还是能分辨得出的,方才那份‘大礼’我不是没有收嘛。”
他舒展了一下身子,站起身,推开了前殿的门。
屋外一片苍茫,风雪漫卷,屋檐覆雪,冷莹莹的一片,唯有青竹屹立不倒。
牧听舟呼出了一口冷气:“其实,我大致能猜到他想要做什么。”
“妖族盛会百年难得一遇,倘若他们自己不害怕暴露,去看看也无妨。”
说到这里,裴应淮恰好走到了他的身旁,少年唇角微扬,指尖勾了勾他的手指,“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啦——”
“毕竟我可是聿珩仙尊的乖乖小徒儿!就算他们再怎么造次,也得卖我师父一个面子,你说是不是?”
“臭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了,随便你去吧。”郁清名翻了白眼,伸了个懒腰,“老夫可要去歇息了。”
在郁清名离开之后,徐清影见状也找了个借口溜走了,一轮皎洁的月光下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牧听舟抓着他的指尖,其实内心是有些忐忑的。
他知道裴应淮不喜欢他与妖族产生过多的接触——但没有办法,在他的计划之中,妖族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一环。如今眼下戚清凌的出现恰好给他提供了一个捷径,何乐而不为呢?
他唯一在意的就是裴应淮。
牧听舟向来在裴应淮面前藏不住心事,所有事情都写在了脸上,就连那一抹恰到好处让他心软的忐忑也能一览无余。
裴应淮是生气的。
他喜欢这样平稳生活的日子,牧听舟不需要去关心幽冥的很多芝麻烂事,每日每夜也不需要担心压制不住体内的魔气暴走。
他贪得无厌,想要这样平稳的日子继续下去——哪怕他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消失,他也想要让牧听舟好好的。
可偏偏,总有人想要横插一脚,闯进这紧闭的门中找死。
他没有说话,任凭冷风无情地吹在脸上,似乎这样才能将心中的戾气给吹散。
直到身旁的少年轻微地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像是在撒娇,又带着点没好气:“咱们有事能不能回临安峰再说,大半夜的真的蛮冷的——”
裴应淮被拉回了神,垂眸,忽地俯身,在他略有些冷的唇.瓣上吻了一下。
他轻抚着少年的黑发,淡声道:“你先回去,我去处理一些事。”
夜闯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先回去, 我去处理一些事情。”
牧听舟有些错愕,瞪圆了眼睛:“现在?这么晚了,又下着雪, 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吗?”
仙盟养的都是一群什么样的废物, 离了裴应淮就处理不了一点是吧?
他心中泛着嘀咕, 本来就有些烦躁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了。他干脆地拉住了裴应淮的手,冷声道:“什么事?你丢给我来处理,快刀斩乱麻好了,免得下回又生出什么事端。”
裴应淮心中柔软, 揉了揉他的脑袋:“还有些余尾没有清扫干净,你也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安安心心养伤吧。”
他顿了顿,随后补充道:“我很快就回来。”
牧听舟轻啧了一声, 放开了他,没忍住还是叮嘱道:“虽然我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劝你别总是心慈手软,必要的时候不必留手……反正道理你都懂, 我就不多说了。”
裴应淮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想, 哑然失笑, 心间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 他没有忍住, 再次俯身在少年柔软的唇.瓣上印了一口。
他垂眸淡笑道:“嗯,我知道,不会留手。夜路小心。”
牧听舟只当他是在敷衍,连声应道, 仰头望了望天空细细密密飘下的白雪,原本沉寂的心思再度活络了起来。
“那我就先走了噢?记得早些回来。”
裴应淮点了点头, 只身独立地站在了纷飞的大雪之中,静静地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一片净白的苍茫之中,他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
眼中的柔和于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黑沉的冰冷。
另一边,戚清凌一路疾驰到了城外,先前这里的妖族阵营地被裴应淮一通搅和,如今已经藏不住什么东西了。
一排仗着尾巴和立耳的妖族赤足站在沼泽之上,恭迎着族长的归来。
戚清凌有些疲惫地抬了抬手,走进毡帐之中,立刻有人递上了一杯热茶。
“族长大人,您有受什么伤吗?”身旁的侍从担忧地上前问道。
“能受什么伤?本族长可是光明正大地‘拜访’万鹿山,他们总不能明面上直接与动粗。”戚清凌垂眸盯着杯中的热茶想,虽然没有明面上动粗,但他却也连一口茶都没喝上,还受了一堆白眼。
“不提了。”他道,“明日就将城中散布的族人召回,盛会在即,也该是回程的时候了。”
侍从却有些犹豫道:“可……”
戚清凌打断:“没什么可不可是的,我自有安排。”
侍从欠了欠身后便退下了。
也就在这时,杯中还未饮尽的酒忽地晕开一圈波纹,周身的气息陡然一冷,瞬间将戚清凌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叹息了一口气,淡淡开口:“我可不记得我还有什么遗漏下来的事情没有说清楚的,竟还能惹得仙尊大人如此兴师动众?”
一个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此人身形修长,一袭黑衣,手执长剑,面容上古板无波,可周身的气势却愈发凛然。
正是裴应淮。
他长睫微垂,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并不说话,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戚清凌一下子又有点拿不定主意了,暗暗提高了警惕——来者毕竟是聿珩仙尊,先前就听闻他修为一步登天,倘若……
他捻了捻指尖,正准备暗暗运功传音给周遭的族人,眼前陡然闪过一道寒芒,一下子打断了他的动作。
戚清凌尾巴毛都炸开了,他神色一沉,冷冷开口:“聿珩仙尊这是作甚?”
裴应淮轻笑一声,抬起眸子,启唇道:“你打得什么主意,想得什么事情,我都一清二楚。”
“我对你的计划并不感兴趣。”他淡淡地道,眸光却异常黑沉,紧紧地盯着戚清凌,“但是,不要把他当做你计划中的一环。”
“他不是你的枪。”
戚清凌眉心狠狠一跳:“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昏黄的烛灯下,男人的眸光暗沉晦涩,骨血分明的手指指尖把玩着一个物什,戚清凌定睛望去,竖瞳猛地一缩:“你——!”
那是一串骨链,真正意义上的“就算化成灰戚清凌也必然认识”。
——毕竟那是从他身上硬生生剥下来的一块骨头。
戚清凌双目赤红:“你把我儿如何了!”他倏然伸手便想抢,裴应淮身形后退一步,他扑了个空。
“只是一个警告罢了。”裴应淮剑尖垂落,漫不经心地道,“你有你想保的人,我也有我想护的。”
“牧听舟是我的逆鳞,倘若谁将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恐怕事情就没有那么好解决的了。”
裴应淮掌心凝聚晶蓝色的剑意,轰然砸向地面,散开的气劲将周遭的毡帐尽数掀翻,压缩到极致的剑意迸裂开来,刺骨的寒意渗入戚清凌体内,几乎将他的血液都给冻结。
体内的灵力被剑意冻结凝滞,戚清凌连忙咽下口中溢上来的猩红,也顾不上营地之中的一片狼藉,慌忙打坐开始调息内力。
妖族隐退了百年的时间,不过也是仗着自己有独特的避世方法——可他们因为百年前的那场牲祭早已被天道唾弃,除却亲手被戚清凌送出去的戚竹以外,其他的妖族皆被天道气运给排斥。
哪怕戚清凌身怀绝技,非到必要的情况他还是不想和裴应淮硬碰硬。
体内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紊乱,戚清凌根本无心去强留住裴应淮,只能在打坐时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一袭黑衣的男人临走时唇角扬起一抹冷冷的笑,随后隐匿回黑暗之中,消失了踪影。
大部分妖族已经被散布在了城中,所以毡帐之中并无太多族人伤亡。
待到裴应淮离开之后,侍从这才小心翼翼地冒出了个脑袋,看见端坐在地上的族长顿时大惊失色:“您怎么样了?有受什么伤吗?”
戚清凌喘了声粗气,磨了磨后槽牙,身后的狐尾发泄似地插入地面,咬牙切齿道:“道貌岸然的混账玩意,明明是个疯子,偏偏装得比谁都正常。”
“……九重天就没有一个正常的。”他暗骂一声,阴恻恻地一笑,“不过无所谓,反正轴承已经开始运转了,现在就算他有通天的能力,也早已没有办法逆转了。”
————————————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簌簌落下的细雪,在一棵棵青竹上坠挂了一层雪白,但绝大部分还未落下时就被升腾而起的热气给雾化了。
巨大的天然汤池之中氤氲着迷蒙的水雾,一道身影于其中影影绰绰。
滴答——
轻盈的水声滴落在石板上,池中少年抬起素白的手臂,露出了精瘦的锁骨和胸膛,懒懒散散地撩起自己额前的一缕碎发。
“回来了?”
牧听舟被雾气熏得有些头昏脑涨,他转过身,眸子水盈盈地望着来人,下意识地朝他伸出双手:“抱。”
裴应淮弯腰,用外袍裹在他身上将人抱了起来。一脱离温泉,牧听舟就被寒风吹得一个哆嗦,倒抽了一口凉气,直往人怀里钻,弄得裴应淮身上也浸满了水渍。
牧听舟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像是个孩子坐在他的臂弯上,这姿势莫名有些羞耻,推搡了一下。
有一股滚烫的气息吐在脖间,裴应淮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鼻尖充斥着熟悉的味道,长睫微敛,遮住了眼底的一片暗沉。
“——舟舟,你身上好香。”
牧听舟蜷了蜷净白的足尖,面红耳赤地骂道:“废……废话,我刚沐浴完……你,你别……”
他忽地浑身一颤,睁大眼睛,音调不可置信地扬高:“你!你在做什么!”
湿润又突兀的感觉还停留在脖颈,留下了一道湿漉漉又暧.昧的齿痕。
突然被咬了一口,牧听舟惊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脱离他桎梏,却被一个强硬的力道摁在了怀中。
“别动。”男人声音喑哑,只手揽着他的肩膀,淡声道,“回头着了凉。”
牧听舟气死了,又不想挨冻,只能老老实实地窝在人怀中。裴应淮慢条斯理地用衣袍将他滴水的发丝一根一根地擦拭干净。
周身围绕着温暖的灵力,让牧听舟有种还身处于温泉之中的错觉,他困顿地闭上了眼睛,脑袋已经被睡意侵袭,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这人明明能用灵力将他浑身上下烘干,却还像是故意要拖延时间一般用衣巾将他的头发擦拭干净。
直到唇.瓣被人含在了嘴中,那人的舌尖轻柔地拂过了他的唇珠,将牧听舟的控诉声尽数吞进了唇齿间。
裴应淮蹭着他的唇.瓣,很轻地抿了一下。
他说:“带我一起去,嗯?”
牧听舟被亲得脑子能乱了,再加上了灵力的加持,他浑身就感觉要烧起来一样的烫。迷迷瞪瞪地又被他亲了良久,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就听见了他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什么?”
“妖族盛会。”
牧听舟眼尾晕红,稍稍喘了一口气:“就你今夜整得这一出,人家不把你直接打回九重天就算好的了。”
他没说自己是怎么知道的,裴应淮也没有问,只是俯身又静静地亲了起来,明明力道十分轻柔,牧听舟莫名有种像是被野兽叼进巢穴细嚼慢咽的错觉。
蒸汽将他的脑袋熏得找不着北,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时间,他听见耳畔响起了裴应淮的声音。
“幽冥,是不是还缺一个后位?”
逆鳞
第一百三十七章
祁萧然在接到牧听舟的消息时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活在梦里。
修长的手指痉挛似地捏紧传音符, 祁萧然的声音中透着仿佛已经梦游了般的不可置信,连敬语都给忘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牧听舟:“……”
他好声好气:“你先别激动。”
祁萧然浑然不觉周遭人异样的目光, 焦急地来回踱步:“三思啊尊上!”
“尊上, 你知道的, 幽冥帝后的位置空缺了百年,多少魔修趋之若鹜皆被属下拒之门外。如今您不过去了一趟九重天,就从万鹿山带回来一位妃子,还是您先前最厌恶的道修, 这着实不符合常理啊——”
说罢,他压低声音:“更何况……”更何况那位该怎么办?!
可惜牧听舟没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一句话就给祁萧然堵死了:“我做事情有符合常理过吗?”
他道:“行了,快没时间了, 你备好东西,我与你在山下汇合。”
说着,就啪的一下掐断了传音符。
牧听舟暗暗松了口气,身后那只一直把玩着他发丝的手不安分地顺着少年的脊骨来回拂动, 牧听舟轻啧了一声, 没好气地回过头, 把裴应淮的手打在了一边:“这下你满意了吧?害得我还被萧然责备了一通。”
裴应淮弯了弯眉眼, 双臂紧紧环在他的腰间, 在他的发顶落下了轻轻一吻,声音低低地道:“舟舟真乖。”
牧听舟耳廓泛红,挣扎着跳下了地,眼神乱瞟, 语气也凶巴巴的:“我去找师父说点事!你给我待在这里不准乱跑……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后妃了,事事都得听我的!”
裴应淮低低应了一声:“都听你的。”
其实裴应淮能蹦出来这么个奇葩的念头也是牧听舟没有想到的, 他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也是:裴应淮不会是疯了吧?
可拒绝的话语还未说出口,裴应淮似是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用吻将他想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一边趁着他神志不清地亲,一边诱哄着他答应。
……这,这谁能顶得住啊。
在去往妖族之前,还有一件事得解决一下。
牧听舟跑回了临安峰,正准备找郁清名把事情说清楚,没想到一拉开门,就看见他已经坐在桌案前了。
桌上摆着两碗泛着浓郁茶香的药汤,光是闻着味道牧听舟就辨别出不少珍稀药材,但早已没了温气,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郁清名掀了掀眼皮:“来了?坐吧。”
牧听舟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坐在了郁清名的对面,望着桌案上的两碗药汤:“师父果真料事如神,不过这是……?”
郁清名扯了扯唇角:“明知故问。”
“你今日来找我,不就是为了恢复身体的吗?”
牧听舟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确实如此。”
郁清名凉凉地道:“为师是拦不住你们两个,本以为你还是少年脾性,喜欢什么东西都不长久,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不是一时兴起……也罢,左右我来此不过是想给你多一个选择的机会,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喝下这两碗药你就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牧听舟听完,连犹豫都不带犹豫一下,直接伸手将药汤捧了起来。就在这时,一枝折柳横来停在了他的手背上,止住了牧听舟的动作。
牧听舟微顿,侧目望去:“师父?”
“你当真想好了吗,不后悔?”郁清名淡淡开口,“哪怕……”
“不后悔。”牧听舟出声打断,他定定地看着郁清名,又重复了一遍,扬唇道,“师父,既然决定了,我就已经想到了。”
郁清名看了他良久,满心的劝阻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声叹息,压在少年手背上的那枝柳条松了力道,磨了磨后槽牙,似是恨铁不成钢:“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死倔呢。”
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牧听舟连忙抽了手,端起两碗汤药一饮而尽。
郁清名见状,慢悠悠地站起身:“药性会在半个时辰之内起效,这期间你就待在临安峰上,我会在屋外给你护法。”
牧听舟此时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冰凉的药性顺着他的五脏六腑陡升上来,顷刻间转化为难忍的灼热,像是要将他的整个人都烧灼一般。
牧听舟勉强低咳一声,嗓音沙哑得可怕:“师父,你这是什么药,后劲这么大。”
郁清名说:“第一碗,是能让你恢复身体的药。”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第二碗……是能让你尽早适应凤凰传承的药。”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以至于牧听舟在冰火两重天的影响下根本没有听清他最后说的是什么。
这滋味——简直堪比魔气沸腾时的错乱感。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下,融入了衣襟之中,留下了一圈浅浅的痕迹。牧听舟眼前模糊一片,近乎神志不清,他仓皇之中抬头,看见了他师父逆着光站在临安峰屋前的场景。
那双清凌的眸子之中浮现出一丝不忍,紧接着,这仅剩的一抹情感消失不见,被一种纯粹的无欲无求给替代。
仿若被一盆冷水当头倒下,触及到这个目光时牧听舟一下子清醒了。
——这个眼神中充满了不悲不喜的神性,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一个人。
景若平,也就是在冰鉴镜幻境之中,充当了景良哥哥的那个人!
一个荒唐的念头陡升而起,牧听舟死死咬着后槽牙,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身来:“等等——!”
回应他的却是一声轻微的关门声。
屋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牧听舟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没有办法让他静下心来思考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伸出的手绵软了下来,碍于视线受阻,牧听舟差点被一旁的椅子扳倒,就在他即将跌落时,屋内的门唰地一下被打开了。
他的手被人接住,轻轻一拽就捞进了怀中。
牧听舟攥着他的衣襟,喘息道:“郁……郁清……”
“嘘,别说话,静心调息。”裴应淮声音沉稳,大掌拂过他的脊骨,帮他平息着体内四窜的魔息。
“你去……”牧听舟不领他情,推搡着想要他出去找人。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男人暗色的眼底一片沉沉:“他走了。”
牧听舟断断续续地道:“不可能!他刚刚还说要给我,给我护法。”
裴应淮说:“嗯,所以我来了。”
牧听舟气急,不想搭理他,闷咳了一声,裴应淮见他难受得紧,没有办法,只好道:“他就在外面,嗯,不骗你。”
牧听舟终于安心了,眼前逐渐黑去,哪怕即将昏睡过去也强撑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不准,不准放他走。”
裴应淮应了一声,单膝跪在地上,少年的身躯软绵绵地搭在他的肩头,灼热的吐息倾吐在他的脖颈。
他静静地等了良久,待到牧听舟的呼吸慢慢平缓了下来,才将人打横抱在了怀中,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他没有骗人,郁清名确实还在临安峰,在听到动静之后,他抬眸,淡淡开口:“要走了?”
裴应淮步伐速度不减,冷冷应了一声。
郁清名:“等等。”
他手中拿着折柳,走到了裴应淮的面前,心中喟叹一声,当初那个只有他膝盖般高的少年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他同样的身高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郁清名怔怔开口,“我都没有想要伤害你们的意思。”
“不光是我……”
他道,“哪怕是天道也不曾萌生过一丝一毫伤害他的想法……你是知道的。”
裴应淮垂眸,在郁清名希冀的目光之中启唇道:“事到如今,还要扮演什么父慈子孝的场面。”
“你也说过,人各有命。”裴应淮冷淡地开口,“你生于天地,是天道衍生出来的一缕意识,自有自己的天命,我管不着,也从未想过要强行扭改你的天命。”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利用舟舟来要挟我。”
在腊月寒冬之中,裴应淮的声音近乎要被寒风给吹散了:“他是你看着长大的,前半生纠缠于牧纹的阴谋之中,你袖手旁观也就罢了,最后却又是因为你我而死。”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什么,你一直对不起的,只有他。”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前世待到郁清名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只有大雪之中的一个孤寂的背影。
裴应淮抱着怀中已然冷却的躯体,神情空白一片,哪怕是见惯了人情冷暖的郁清名此刻看着他的神情也说不出来了,他的喉中哽住,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半晌之后,郁清名才出声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靠近,摸一摸牧听舟的头,却被男人一把打开。
裴应淮从喉中挤出了一个字:“滚。”
郁清名浑身发冷,上下牙齿忍不住地打颤:“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猛地抬头,看向了一旁只身独立仿佛融于天地间的那个人。
他只是天道的一缕化身,根本没有办法左右祂的想法。
祂遥遥望来,似是连解释的意思都没有,不悲不喜地望了一眼裴应淮怀中的人,随之便消失不见了。
牧听舟是自愿挡在裴应淮身前的,所有人都想将他从这个事件之中摘除,只有他一个人明知前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也奋不顾身,这是他的选择。
……郁清名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再然后,裴应淮钻心研究禁术,拼尽一身功力逆天改命,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自打那一次之后便降到了冰点。
郁清名这一次出现,也不过是想在一切还没开始之前,再给牧听舟一次机会——或者说是再给他一次选择。
只是……
郁清名看着裴应淮渐渐远去的背影,手中的折柳不自觉地攥紧了。
——只是不管重来多少次,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势之下,牧听舟的选择永远只会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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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眼时,牧听舟感觉到身下摇摇晃晃的,身体上酸疼无比。
他还没有缓过神来,经脉之中传来钝钝的痛觉,他本想支撑起身,无意间拉扯到了伤口,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一下惊动了身旁的人,就在牧听舟决定缓和一下的时候,眼前倏然出现了一张大脸。
“你醒啦?”
牧听舟一惊,下意识地糊了一巴掌过去,啪地一下把人扇老远。
十成十的力道,要不是祁萧然早就熟知他的行动,估计能直接被打飞出马车外去。
尽管痛得龇牙咧嘴,祁萧然却管不了这么多,他睁大了眼睛,喜出望外:“你的修为回来了?!”
牧听舟这才反应过来,怔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五指瘦削而修长,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干净,骨骼分明,白皙的皮肤下隐隐能够看见脉络与青筋。
——不是小孩的手。
正当他疑惑时,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渐渐地停住了。
牧听舟还没有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长帘忽地被人掀开了。他回头望去,就见裴应淮探了进来,手中还拿着热腾腾的油纸。
“醒了?”他将手中的油纸递了过去,“饿不饿,吃点东西。”
牧听舟似是还懵着,接过油纸一看,竟是山脚下那家包子铺刚出炉的包子。他塞了一口在嘴中,含糊不清地道:“这是怎么回事?郁清名呢?我怎么会在这里?”
裴应淮没有说话,倒是祁萧然神色复杂地开口:“尊上您有所不知,其实您已经睡了整整一日了。”
牧听舟:“啊?”
即使马车中被裴应淮铺满了软垫,还是没有办法和临安峰的软塌比,牧听舟睡得发丝凌乱,一根碎发还翘在脑袋上。
祁萧然叹了一口气:“尊上,如今我们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很快就要抵达边界了,我还在想若是您一直睡不醒该怎么办呢。”
说罢,他又满脸复杂地道:“莫非您先前传音给我说的……额,后妃,就是……”
裴应淮坐上了车,放下车帘,闻言掀了掀眼皮,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牧听舟揉了揉脑袋,唔了一声。
祁萧然从开始的近乎呆滞到崩溃又到了最后的释然,他非常淡定地道:“尊上,恕我直言,仙尊大人需要做一些伪装。”
牧听舟一个包子吃完了,又拿出了另一个,顺带递到裴应淮嘴边。裴应淮身形微顿,低头咬了一口。
牧听舟问:“什么伪装?”
祁萧然:“……”
他深呼吸一口气道:“一些……外表上的伪装。”
牧听舟歪了歪脑袋,脑海里忽地灵光一闪,双手一拍:“你是说让裴应淮变成女的?!”
祁萧然:“倒也……”不必做到这样。
牧听舟眸光闪闪地偏头:“师兄!”
裴应淮唇角噙着笑意,那双眸却深不见底:“嗯?”
牧听舟:“……”
牧听舟一下子就蔫了,苦思冥想了半天,这才勉强道:“那障眼法呢?”
“障眼法行不行?就是让他外表看上去英气一点那种?”
祁萧然摸了摸下巴:“兴许可以。”
待他们临近幽冥边界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三更了,牧听舟抬手将幽冥的结界拉开了一道口,足以让马车经过。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手,久违的浑厚内力凝聚在指尖,轻轻松松便破开了结界。
扑面而来浓厚的魔气让牧听舟舒适地眯了眯眼睛,心说这就是回到快乐老家的感觉吗?
正当他准备拉着裴应淮走入其中时,刚一只脚踏过那道界线,不经意间抬眸,紧接着,顿住。
眼前不知何时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齐声声地喊道:“恭迎尊上归来——!”
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日过得太安逸了,这气氛弄得牧听舟乍一听还怪不适应的。
他瞥了眼身后牵着的人,轻咳了一声,沉声道:“都起来吧。”
谱还得摆好:“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都没给我惹出什么大麻烦吧?”
又是齐刷刷地一声:“不敢——”
牧听舟满意地点点头,他牵带着身后那人的手,一步步从中间的路走过。两人的步伐走得极其缓慢——像是在故意炫耀一般。
不少人大着胆子趁机抬头望去,想要看看九重天上到底是什么样的天仙之姿给他们尊上灌了这么一碗迷魂汤,甚至还要刻意牵着人来幽冥封后。
那个女人身姿修长,这般看上去竟好似比牧听舟还要高上半个头。她头顶戴着薄纱帷帽,遮住了面容,却依旧能从这么远的距离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冷意与雄厚修为。
这个女人,不简单。
毕竟能和他们尊上并肩的人,肯定不会是什么善茬。
待到牧听舟离开之后,不少人围在了跟在他身后的祁萧然身旁,想要一探究竟。
可祁萧然不知抽了什么风,满脸严肃,听到问题之后什么也不说,叫人干猜哑谜。
最后被追问得烦了,祁萧然不耐烦去应付他们,只丢下了一句:“这人可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好惹,不想死的就离他远点。”
“尊上可是将人看得紧紧地,别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这句话最终传到了戚静姝的耳朵里。
她坐在妆奁前,手指痉挛似地抠着簪子,周遭一片狼藉,尽是散落一地的碎片。
不远处,侍女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头都不敢抬一下。
戚静姝原本漂亮文静的脸蛋也都扭曲在了一起,仿若低低地呢喃,却字字泣血:“凭什么……凭什么……明明是我先来的,明明是我先在尊上身边的,她一个九重天的女人!凭什么!”
哗啦一声,妆奁上仅存的物什也被她一把摔在了地上,瞬间化为碎片,侍女又惊又怕,浑身颤抖。
戚静姝深呼吸一口气,胸膛上下起,她忽地开口:“小安。”
侍女:“奴婢在!”
“去,打听一下那个女人的身处之处。”戚静姝冷冷开口,“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狐媚子把尊上的心给夺走了,不,不对,尊上定是受她蛊惑!这个九重天的女人不可留。”
她停顿半晌,恨恨地咬牙,还是觉得不解气,干脆站起身,又道:“算了。”
“本小姐要亲自去!”
另一边,牧听舟牵着“狐媚子”的手回到了朱颜殿,他微偏过头,对着一旁的侍从淡淡开口:“下去吧,日后没有准许不准有任何人靠近朱颜殿半步。”
侍从:“是。”
朱颜殿恢复寂静,牧听舟终于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手。两人的掌心紧紧贴在一起,早就溢出了汗。他带着人走了个过场,从今往后,估计三界上下都会传遍这则消息。
——从而也达到了牧听舟的目的。
他心虚地回头望去,裴应淮静静地站在月色之下,薄纱被长风吹得簌簌作响。
“师兄,不开心了?”牧听舟走上前,伸手撩开薄纱,细细品了品裴应淮现在的表情。
那道覆盖在外面的障眼法并没有对牧听舟起到任何作用,他眼中的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比平日多了一个帷帽罢了。
他想从裴应淮的神情之中看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来,可惜那张常年淡薄的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不知怎的让牧听舟忽地想起了他当初刚来幽冥时的那般场景。
思绪之间,他的动作比想法更快一步,抬手轻轻抚上了裴应淮的腰间。
青年指节修长,勾着那细细的束带,盘在指尖把玩:“师兄,为何不愿女装试试呢?”
“啧啧。”他轻佻地道,“我倒是很想看看师兄的障眼法,到底有多好看呢。”
也就是在他说话时,裴应淮抓住了他作乱的手,低声反问:“当真想看?”
他眉宇间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俯身凑近:“既然想看,那便让你看个够。”
说罢,灵力盘踞在裴应淮的脸上,竟真的在牧听舟面前揭开了那道“遮帘”。
他的眼尾狭长,长睫微垂,眉骨一如既往的锋利,五官线条流畅又凌厉,如今在障眼法的修饰下平添了一份阴柔
不知不觉间,牧听舟已经被他挤在了墙角处,裴应淮执着他的手,寸寸在自己的脸上拂过。感受着指尖划过的触感,牧听舟不自觉地蜷了一下手指。
裴应淮淡声问:“可有何不同?”
牧听舟目光闪躲,轻咬着下唇,嘀咕道:“哪有什么不同,你的骨头又没变。”
裴应淮低低应了一声,掌心贴在青年的脖子后面,微使力道迫使他抬起了下巴。
呼吸轻吐,他道:“闭眼。”
牧听舟身形微僵,长睫轻颤,直到薄唇贴紧,身体被裴应淮牵动着才软了些许。
大掌流连于他的发顶,像是在顺毛,又像是在安抚。
牧听舟渐渐放下松来,不甘示弱地掠夺着他唇齿间的空气。
以至于窗外闪过了一道暗影都不曾注意——毕竟身旁还有个裴应淮,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过多注意什么。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在牧听舟看不见的地方,裴应淮漫不经心地睁开双眼,直勾勾地对上了窗外那人窥探的目光。
妖族的秘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裴应淮的动作和他的外表看上去截然相反, 估计也只有牧听舟知道这个人的真面目。
他的手紧紧扣在牧听舟的腰间,亲吻的力道堪称凶狠,将人死死地压在一隅之地。
牧听舟迫不得已张开嘴巴呼吸, 又被人趁虚而入, 夺走了口中的空气。
他呜咽了一声, 一丝晶莹顺着唇角流下。
这人是疯了吗?!
牧听舟睁开水盈盈的双瞳,身体变回来的之后,他的瞳色与发色也变回了原样,如银色绸带般的长发缠绕在裴应淮的指尖, 扯得牧听舟有些微微泛疼。
推搡着人,可惜裴应淮的身体纹丝不动,跟一堵墙似的。
牧听舟气恼地找准他的舌尖,恨恨地咬了一口, 一股血腥味顿时溢了出来。
裴应淮却依旧没有放开他。
不知怎的,他又有点心软了,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他方才咬出的伤口。
窗外的戚静姝已经看得浑身颤抖了。
她就说,尊上一定是被胁迫的!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地凑上去?!九重天的女人都是这么有心机的吗?!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戚静姝完全没有意识到, 倘若牧听舟是真的排斥, 又有谁能像这般近得了他的身呢?
可戚静姝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在幽冥作威作福惯了, 冲动之下哗啦一把撞开了朱颜殿的大门,厉喝一声:“尊上!”
手中长鞭以破竹之势袭来,直挺挺地朝着裴应淮甩了过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裴应淮终于放开了怀中那人。
牧听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身体早就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他只手抵在裴应淮的胸.前,把人往后推了推, 空隙之间吐出一口气,耳廓依旧泛着红晕,瞬间抬手便接住了这袭来的这一击。
再抬起眸时,方才的情动荡然无存,仅剩下了一片冷寂。
戚静姝只对上一眼,瞳孔猛地一缩,浑身发冷,仓皇之下想要抽回长鞭,却被牧听舟攥在掌心之中一动不能动。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实际上心底的羞愤已经快把他淹没了。
这人谁?!怎么突然出现的?!她躲在一旁究竟看了多久?!
戚静姝也知道自己偷袭不成反被抓住,但她实在是忍不了了,跪在地上,掷地有声地道:“尊上,倘若您是被绑架的,那你就眨眨眼!”
牧听舟眨了眨眼,一瞬间还以为这姑娘是在寻他乐子,但半晌过去了,他才逐渐意识到戚静姝好像……是认真的。
戚静姝:“我就知道!尊上您定是被这个狐媚子给绑架的!”
她轻咬下唇,红晕浮上脸颊,是被气的:“方才……方才,这个女人竟然还敢强迫您做出那样的事情!”
“属下这就解放您!”
说罢,戚静姝陡然起身,毫不示弱地对上了裴应淮冷漠的目光。
牧听舟头疼地挡在了她的身前:“都是些什么玩意,谁派你来的?左护法?”
戚静姝倔强地抬着下巴:“无人派属下前来,是属下自己发现的!”
“无论如何尊上都是不会喜欢上九重天的女人的!”她气急,看着躲在牧听舟身后的那人,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撕下她虚伪的嘴脸,“尊上,我是知情的,您一贯讨厌九重天的一切,不可能就这么去过一次就对一个陌生女人一见钟情。”
戚静姝狠狠地瞪着眼睛,裴应淮淡漠地别开了视线,光明正大地在两人的目光下朝牧听舟身后挪了一步。
戚静姝:怎么会有这么绿茶的人?!
牧听舟:“……”
他只觉得头疼,猜测到应该是祁萧然提前说了些什么,再借由那些传闻逐渐发酵,最后变成了这副模样。
但谁又知道,他一开始不过就是想给裴应淮一个名正言顺和他一起去参加妖族盛会的身份呢?
戚静姝被带了下去,临走之前还瞪着裴应淮,好似要把他身上瞪出个窟窿来。
牧听舟拧了拧眉心,无奈地瞥了眼裴应淮,看着他神似的那张脸,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来。
这下裴应淮眼底也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牧听舟笑骂道:“好啊,多大的人了,还能和小姑娘争风吃醋,你是不是刚才早就看见她在门外了?你故意的是吧?”
裴应淮不遮不掩,坦坦荡荡地点了点头:“嗯。”
牧听舟被他这副不要脸的样子给无语到了,半晌才扯了扯唇角:“你这人……”
说完这句话,两人之间便陷入了沉默。
裴应淮像是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似的,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
须臾,牧听舟问:“他呢?”
虽然没说名字,但裴应淮听懂了。
他摇了摇头,却并未说什么,牧听舟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问什么了。”
“你们自有你们的要事在身……你替我跟他捎句话。”他道,“不管怎么样,临安峰都是我们三人的归去之所……他,你也别生气他的气了。”
牧听舟早就看出来了,裴应淮和郁清名之间那股无声的违和感。
裴应淮本身不是一个易怒的人,仅有的几次发怒也是因为牧听舟的一意孤行,但他这一次对郁清名的态度太过明显,明显到哪怕是牧听舟也察觉出一丝端倪来。
他们之间或许曾经发生过什么,牧听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让裴应淮对郁清名的态度这般将至冰点。
——除了这件事是关于牧听舟的。
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多说,只能含糊地提及两嘴。
裴应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包含的情愫复杂到让牧听舟有心慌:“怎么了……?”
裴应淮摇了摇头:“过来。”
他别过脸,避开了近乎失控的神情,攥着牧听舟的手腕,将人拉至的身前,一把揽入怀中,力道很大,死死地锢着人不让逃脱。
“好了好了。”
难得的,牧听舟没有和他呛声,心中略有丝心疼,轻抚着男人的后背。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直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轻微的敲门声,才将牧听舟拉回了神。
他回眸望去,只见祁萧然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站在殿前,估计站了有好一会了。
牧听舟轻咳一声,裴应淮顺势将他松开,可紧握着他腕骨的手丝毫未减力道。
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放任,牧听舟懒懒地靠在裴应淮的身上:“何事?”
祁萧然道:“尊上,一切准备就绪了。”
毕竟牧听舟如此高调地带着人在一众魔修面前亮了面,现在整个幽冥上下都知道了裴应淮的名号。
他们的目的也达成了一半了。
牧听舟点了点头:“妖族盛会的一切也都准备好了?”
“嗯。”祁萧然上前一步,将手中卷着的羊皮纸张翻开,上面画着的是一幅地图。
这段时日他近乎是竭尽全力投入到了调查妖族的任务当中,祁萧然就差使出浑身解数,顺着牧听舟给的线索也算是把整个妖族调查了个底朝天。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小心翼翼地抬眼,瞅了眼安安静静站在他家尊上身旁的男人。
裴应淮接收到他的视线,淡淡一望,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手上的力道忽地松了下,似有犹豫。
牧听舟心下了然,反手抓住了裴应淮的手,挤进了他的指缝之中,与他十指相扣。
他道:“不用顾忌他,就直接说吧。”
祁萧然看见了他们两个堂而皇之的小动作,心里骂了一句真是够了。他指了指地图上画着的那枚圆圈:“妖族阵地就在这里。”
他缓声道:“尊上,经过属下这段时间的调查,倒是发现了一个妖族能够藏匿百年的秘密。”
“百年之前,妖族触碰禁忌,早就被人皇驱逐。天道抽取他们体内的灵力,幽冥自然是不可能久待。九重天就更不用想了,基本上是人人喊打。所以我推测,他们的藏身之处根本不在三界之中的任何一个地方。”
说到这里,祁萧然看着陷入沉思的牧听舟,指尖点了点地图上的位置,温声道:“您还记得这里吗?”
他提醒道:“不久前您才去到过。”
牧听舟猛地回想起来,皱起眉毛,带着点不可置信:“你是说……不周山秘境?!”
他陷入沉思,还是觉得不太可能:“怎么可能……不周山秘境百年才开启一次,上一次开始分明是很久之前,难不成他们完全不出来的吗?”
“可若是这样,那戚竹又是如何出来的?他又是怎么拜入万鹿山的?”
祁萧然提醒道:“尊上,您忘了,戚竹拜入万鹿山的时间点恰好和您在逢春祭夺魁的时间点吻合。”
上一回逢春祭正是在不周山秘境之中举行的,那一次正好是秘境开启的时间!
祁萧然温声道:“虽然如今不周山秘境关闭,但是有了先前妖族倾巢而出的例子,也就代表他们现在不在秘境之中。”
“尊上,兴许你们可以在不周山秘境的周遭寻一寻。”
祁萧然疑惑道:“说起来,这妖族族长虽然邀您去参加盛会,却为何不主动告知根据地呢,还要我们这般费力地去找。”
“……”
牧听舟冷笑一声:“这个老狐狸,估计早就知道我们有在背后调查他了。”
临行前
第一百三十九章
顺应着牧听舟的口谕, 祁萧然开始着手在不周山秘境开启的地方四处探查,倒是没想到竟然还真的探查出了一些什么东西来。
不周山秘境处于三界交汇之处,只算是仙盟管辖的边界, 也不知是不是裴应淮提前吩咐过了, 这一路上祁萧然都没有受到什么仙盟的阻碍。
他忙碌于妖族事务之中, 难得清闲半日,望了望雾蒙蒙的天穹,心中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尊上与那人如何了。
另一边,牧听舟半点没有感觉到祁萧然的担忧, 整日的同裴应淮黏在一起。
一方面是带着他在幽冥一众魔修面前溜了两日,基本上现在人人都得知了牧听舟身边那位神神秘秘的新宠。
另一方面,幽冥地火早就开始不安分了起来,牧听舟先前想去看一下封印阵法, 可还未凑近就被这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给逼退了三步。
他下意识地望向身旁一起跟着前来的裴应淮,不出意料地看见对方紧皱的眉头。
看着面前缓慢扩大不断沸腾燃烧的地火,两人都没有说话。
还是牧听舟率先轻叹一声,拉了拉身旁的人:“走吧。”
这一路上裴应淮虽然没说什么, 但牧听舟莫名感觉到他心情不是很好, 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剩下的时日, 也开始有些酸涩了起来。
他还不想这么早的离开……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牧听舟定了定心神, 唇角微扬, 手指霸道地挤进了他的指缝间,故作轻松地说:“萧然已经传来了消息,听他说好像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明日我们就出发。”
“紧张吗, 裴妃?”
这个称呼说完,牧听舟倒是自己先笑了起来。
裴应淮冷漠地掀了掀眼皮, 顺手捞了一把笑得东倒西歪的他,才没让牧听舟绊着脚下的石头。
“站好。”他轻声道,“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下次还未完全好之前不要再靠近幽冥地火了。”
牧听舟微怔,随后垂眸,淡淡地应了一声。
心脏有些不可抑止地跳动,这段时日来裴应淮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牧听舟从他的一言一行之中感受到一种……
一种焦虑。
牧听舟并不清楚是不是这个词,因为他从未在裴应淮身上感受过这种情感。
但他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很强烈的不安。
牧听舟知道这股不安是来自哪里,但他不能说。
至少现在,还不能让裴应淮知道他的打算。
他不说话了,裴应淮捏了捏他的指腹,侧目问:“生气了?”
他解释道:“不是不让你来,只是不想让你太担心。”
裴应淮垂眸道:“不会让你有事的。”
“不管是你,幽冥也会没事的。”
“嗯。”牧听舟道,“会没事的。”
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朱颜殿前,现在碍于地火的沸腾,整个幽冥都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灼烧感。
大部分魔修跑到了人界避难,也有少部分的知道不管跑哪都没用,干脆就和往常一样。
牧听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裴应淮说这话,指尖死死地扣着他的手指,裴应淮话依旧很少,可每一句都会有应答。
忽然之间,一片落雪从头顶簌簌落下,吸引了牧听舟的视线。
青年呆了一瞬,条件反射地抬头望去:“怎么会,下雪了?”
“幽冥百年来从未下过雪,今日怎么……”
“不是下雪。”裴应淮仰头望去,沉声道,“是山灰。”
幽冥不可能下雪,那只可能是地火将山体燃烧时产生的灰尘,如细雪一般被长风吹带着从天空落下,乍一看像是细雪,其实不然。
牧听舟哑然,长呼出一口气:“进殿内吧,如今的幽冥不比往日,再待下去就算是你恐怕也会吃不消。”
心中思忖着应该需要提前出发了,这么想着,殿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是传讯的人,祁萧然的传音符亮了。
牧听舟打了一个手势,三两步走到了殿外,一边还用眼神示意裴应淮待在殿内,这样会舒服一些。
他注入灵力,传音符乍一亮起,里面便传来了祁萧然的声音:“尊上。”
牧听舟:“嗯,找到了?”
祁萧然点点头,点完又想起他根本看不见:“基本上大差不差了,我们在云从山的峡谷之中发现了妖族生活过的痕迹,临近的区域也发现了有几名妖族守卫镇守。区域太过偏僻,才多花了一些时间,属下不想打草惊蛇,便没有兀自接近。”
牧听舟道:“嗯,守好阵地,我与裴应淮明日启程。”
祁萧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叮嘱道:“一切小心。”
牧听舟也沉默了,他余光瞥了眼身后安安静静站在殿内的男人,轻声问道:“另外一件事……”
“咳,都准备好了吗?”
祁萧然声音变得有些怪异:“尊上,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又顿了顿,没忍住还是道:“尊上,您真的要……”
“嘘——”
牧听舟轻声道:“我意已决,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祁萧然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眼眶微微泛红,低低地道:“是。”
牧听舟弯了弯眉眼:“嗯。”
“辛苦你了。”
掐断了传音后,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酸涩,拍了拍僵硬的脸,这才转过身对着裴应淮弯了弯眉眼:“师兄,萧然已经找到了妖族的根据地,明日我们便可以出发。”
裴应淮没有说话,黑沉的眼瞳紧紧地盯着牧听舟,眸中闪过一抹赤红,在那一瞬间,牧听舟还以为自己做的事情暴露了,心里咯噔了一下。
两人对视了两息,牧听舟率先软了语调,上前一步勾住裴应淮的指节:“怎么了?”
裴应淮定定地望了他良久,倏然将他一把扯过,十分强硬地将他摁在了怀中,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牧听舟被叼住了唇珠,莫名感觉像是什么大型野兽叼住了后颈。
牧听舟没有闭眼,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眼中的侵略性与暗沉,他没有反抗,极为纵容,哪怕被吻得有些生疼了也一声不吭,反倒一只手开始安抚起裴应淮的情绪来。
第一次看见这人这么凶狠,牧听舟略感惊讶。
所以到底有没有被发现呢?
他不知道,思绪逐渐被淹没,脑袋里完全装不下其他以外的任何东西。
直到朱颜殿的门再度被敲响打开,外面那人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推开了门扉。
换来的却是男人低沉冰冷的一句:“滚——”
那人被吓得一个哆嗦,连声谢罪:“尊上,尊上,奴不是有意的,奴这就滚!”
灵力轰然砸向了门扉,外面那人被这么一声给惊了一跳,牧听舟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双眸含水地睨了他一眼:“这么凶做什么,又是谁惹你了?”
裴应淮紧抿着唇不说话,耷拉着眼尾,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他想说自己舍不得他,想干脆直接把这人带回去藏起来谁也见不得,又想为什么他这么不听话……
千篇话语最终却只汇聚成了三个字。
他贴着牧听舟的唇瓣,声音轻颤,虔诚又彷徨:“我爱你。”
牧听舟心口像是被烫了一下,笑道:“师兄,这是怎么了?”
“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我又没说去妖族不带你。”他道。
裴应淮执意道:“我爱你。”
他的手劲死死地锢这牧听舟的腰肢,俯在他的耳畔,偏执地连说了三声“我爱你”,一声比一声低,听得牧听舟心里直发软。
“我知道。”牧听舟耐心地道,“我知道,师兄。”
他从未说过情话,自然被这直球打得面红耳赤,目光四下乱瞟,含糊的,低低的也说了一声。
裴应淮闭了闭眼,竭力抑制住心中冒出来的黑暗念想,喟叹了一声。
“舟舟真乖。”
结界阵法
第一百四十章
第二日, 也就是妖族盛会的前一日,牧听舟与裴应淮赶往了不周山秘境。
牧听舟心中暗暗想着,估摸这一回真的能从这群妖族口中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幽冥的大部分事务都也已经安顿下来了, 接下来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不过他的本意是想让祁萧然找出这妖族珍藏已久地凤凰蛋的具体所在, 可惜并没有成功, 牧听舟倒也不气馁,要不然他也不会如约前往参加妖族盛会。
他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瞥了眼身旁闭目养神的裴应淮,不自觉地揪住了他的指节捏了捏。
裴应淮睁开眼, 有些疑惑地望向他。
牧听舟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临近不周山秘境的周边了,届时待我们前往妖族之后,千万要跟紧我, 不可暴露身份,听懂了吗?”
裴应淮看了他半晌没有说话,正当牧听舟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之后,他忽地唇角弯了弯:“我倒是没想到会有你对我说这句话的这么一天。”
他身上的气息愈发沉厚内敛, 相比与之前的那种剑芒锋锐的感觉, 更让人感觉是以一股平静的水面, 却无从得知水面下的暗潮汹涌。
牧听舟暗暗思忖, 这恐怕是与他神识入魔有关。
可惜就算是这样, 牧听舟也完全不憷他,翻了个白眼:“可不是嘛,毕竟仙尊大人眼下可是我的后妃,身份今非昔比, 本尊主自然是得多叮嘱一些的。”
非常熟悉的阴阳怪气,裴应淮现在只觉得他哪哪都可爱, 眉眼露出了淡笑,没忍住将他拉着坐在身上,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鬓角处,低声地迎合道:“嗯,我现在是尊上的后妃,一定会紧紧地跟在尊上身后的。”
牧听舟并没有推开他,与他耳鬓厮磨了良久,终于还是候在外面的祁萧然忍不住了,敲了敲马车的门。
“尊上,我们就快要到妖族境内了……”你们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
牧听舟嘴唇被他亲得泛红,唔了一声,还是红着耳朵将他推离了几分。
为了在祁萧然面前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端庄形象,他轻咳了一声,翻身从裴应淮身上下来,率先走下了马车。
而后转身,掀开了车帘,扬起一抹笑意,朝里面的人伸出了手。
夜色低垂,青年薄唇微抿,脸上还带着一抹未散去的羞意,衬托着明艳凌厉的五官有种别样的美,仿若黑夜之中唯一一道惊艳的光。
裴应淮的呼吸骤然间停顿,心脏开始不争气的跳动了起来。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牧听舟不免用眼神催促了起来。
裴应淮在他希冀的目光之中缓缓伸出手,只不过不是搭在他的手心,而是捏住了他的手腕,稍稍用力,便重新将青年拉上了马车。
牧听舟:“?”
他猝不及防地被重新拉入了马车中,倏然睁大眼睛,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余下的声音被堵进了唇齿之间。
祁萧然:“……”
他不忍直视地转过身去,叹了口气。
半晌之后,牧听舟被放开,小声地骂了一句:“你干嘛……”
裴应淮抬手,将他唇角溢出的水渍给擦拭去,淡淡开口:“不干嘛。”
“想干就干了。”
牧听舟一时语塞,瞥了眼身后就差把自己锁起来的祁萧然,捂了捂脸无力道:“你快下来吧……”
他别过脸去,遮住了泛红的耳廓。
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能比他还脸皮厚呢!
他之前那仙风道骨的师兄呢?!去哪了啊!!
祁萧然看上去想说什么,又硬生生给憋回去了,脸上全是明显的笑意。牧听舟冷冷侧目瞪了他一眼,祁萧然轻咳了一声,脸上的笑意登时消失。
身后一种等待的魔修唏嘘了一声,也都别过了视线。
废话,这要是再看下去眼睛不得被尊上给挖出来。
只是他们先前被牧听舟派来调查妖族一事,多多少少都听闻了这位九重天“妖妃”的实力。
怎么说呢……
不愧是能将他们尊上拿捏在掌心里的女人!
这群人的心里话牧听舟自然是没有听见,他深呼吸一口气,压下脸上的烫意,暗暗握住了裴应淮的手,定定地道:“走吧。”
妖族的聚集地依旧十分隐蔽,倘若不是裴应淮走到一半停顿住,牧听舟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裴应淮手上微微使力,将牧听舟拽停了脚步。
后者停顿一秒,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偏头吩咐道:“这一块估计就是妖族的根据地,倘若我没有猜错,附近应该设有结界,仔细搜寻一下,有消息了告诉我。”
“是,尊上!”
没搜寻了一会,祁萧然便传来了消息。
还真给他找到了。
在他们周遭分散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那些石头上有很明显被人设下隐匿咒的痕迹,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应该就是结界阵法的一部分。
牧听舟对阵法什么的事一窍不通,好在他们这里有个玩阵的大佬。
他下意识眼巴巴地望向了裴应淮的方向,却见后者眉宇微蹙,牧听舟心道不会吧,连裴应淮对这个阵法都无可奈何吗?
正当他这般想着,就见裴应淮身形微动,上前一步,单单只是拨动了一下地上的那块石头,整个峡谷的气息却在下一秒陡然一变。
祁萧然显然对阵法研究得也不是很透彻,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牧听舟脸上得意洋洋,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不知道得还以为是他破坏了结界的阵法。
随着阵法逐渐散去,两岸的峡谷之中的原本样貌也慢慢显现了出来。
牧听舟缓缓停住了脚步,眼底浮现出一丝惊讶。
阵法散去后,出现在眼前的一切显然不能简单的用一个“阵地”来形容。
这是一座城。
一座确确实实,坐落在两岸峡谷之中的城。
茫茫雾色之中,青砖黛瓦雕刻成的楼台烟雨显露出了真身,层层叠叠石器雕刻而成的妖族图腾明晃晃地显露在外,显然这确实就是牧听舟想要找的妖族阵地了。
饶是他也微微讶异——不过不是被惊的,实在是没有想到这群人竟然这么大胆,都这般田地了还敢在天道眼皮下这么明目张胆。
这也变相得说明了,这一次他们对这一次的计划势在必得,不成功便成仁。
他沉声道:“萧然,带着其他人先行离开这里,回到幽冥,哪也别去,听我指令。”
祁萧然并不放心他,蹙眉正准备说些什么,身旁便有个人率先与他擦肩而过,走到了牧听舟的身旁。
是裴应淮。
祁萧然看着与牧听舟并肩站着的那人,一时间怔楞在了原地。
也不知为何,看见裴应淮平静沉默走上来的那一刻,牧听舟脑袋里纷杂的念头倏然就不见了,也不慌了。
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这点变化,牧听舟哑然失笑,他轻咳一声:“就是这样,你先回去吧。”
“若遇到什么事,我会及时同你联络的。”
祁萧然又想到了什么,偷偷塞给了牧听舟一瓶丹药,郑重地叮嘱道:“大人,请一切小心。”
牧听舟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悄无声息地传音道:“我估计这一次应该是最后一次的机会了,幽冥那里的……就拜托你了。”
祁萧然点了点头,带着一众魔修退下了。
牧听舟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着面前这种城池走去,但还没有走多远的距离,牧听舟眼尖地发现这城门口正站着一个人。
说是“人”也不是那么恰当,那人一袭青衫站在月色之下,身后毛绒绒的大尾巴摇摇晃晃,十分显眼。
牧听舟挑了挑眉:“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戚清凌冷
冷清清地抬眸,目光掠过了他,望向了他身后头戴帷帽的“女人”,停顿了有三息的时间,轻哼一声,收回视线:“这处的结界是我设下的,有人擅自动了结界,本族长自然要过来看一看。”
“没想到还真给你们找到了此处。”早些时候,戚清凌就对幽冥尊主这肆意妄为的性格有所耳闻,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尊主大人,您不会以为我邀您前来妖族盛会,没有提前告知妖族的方位是故意在刁难你吧?”
牧听舟歪了歪脑袋,满眼写着:难道不是?
戚清凌忍不住拧了拧眉心,漂亮的脸上满是愁容:“罢了,既然尊上已经找到了这里,那就随我进来吧。”
他将目光再次移到裴应淮的身上:“这位是……?”
牧听舟轻描淡写地道:“哦,这位是本尊主的内人。”
“幽冥的后妃。”
戚清凌差点没被口水给呛着,看着裴应淮清冷淡漠的神情,瞳孔地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忍了又忍:“原来是您的后妃,当真是……是,仙人之姿啊。”
此话一出,牧听舟和裴应淮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戚清凌尾巴都垂下了,他道:“那就请尊主和尊主夫人随我来吧。”
“犬子恰好今日也回到了族内,明日便是妖族盛会,还请尊主耐心等上一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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