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入内部
第一百四十一章
牧听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边的环境, 指尖悄无声息地准备落下一枚印记以防万一。
他的小动作虽然隐蔽,但戚清凌就像是背后长了一只眼睛似的,凉凉地开口:“尊上, 您猜妖族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隐蔽千年?”
牧听舟动作一顿, 戚清凌便继续道:“这里的所有讯息都会被外侧的结界所屏蔽, 虽然不知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但这样是行不通的。”
被察觉到了小动作,牧听舟也完全没有一点心虚的感觉,他慢悠悠地收回了手, 顺带嘲讽了一句:“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妖族有什么别的法子呢,原来只有一个结界。”
“那结界看上去也不是很厉害嘛,我的后妃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了。”
青年下巴微昂, 神色之中带着些许不屑,分明是高傲的姿态,却意外得让戚清凌讨厌不起来。
他有些哭笑不得,瞥了眼跟在后面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的“后妃”, 又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眼下九重天那里都快忙得焦头烂额了, 这个人还能腾出时间一起过来。
有些难办。
戚清凌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 唇角勾起一抹和善的笑容:“倘若我猜得没错, 尊上应该是第一次来访妖族吧?”
牧听舟扬了扬眉。
戚清凌倏然停下脚步, 在牧听舟疑惑的目光中正色道:“尊上定是听说过一些关于妖族的传闻,在此在下想要提前澄清一下,那些都是一些愚昧老祖宗们犯下的错事。”
“虽然现在妖族之中还有一些老不死的依旧活着,但已经不会再做出像百年前那种丧心病狂的错事了。”
戚清凌作为妖族族长, 从一开始与牧听舟接触时的态度就模模糊糊,如今又率先后退一步, 阐明了现状。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饶是牧听舟也顿了顿,笑道:“戚族长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那个时候我出没出生都还不一定呢,旧事就不必再提了。”
他意味深长地道:“毕竟我们今日前来拜访,不过就是为了开开眼界,看看这传闻中的妖族盛会嘛。”
戚清凌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笑道:“确实如此,不过在那之前,在下还有不少妖族特产想要给尊上尝尝鲜。”
“这边请。”
妖族的城镇中可谓是应有尽有,上到琼楼金阙,下至街边小贩。戚清凌深知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玩乐的性子,带着他们面不改色的从一栋外表看上去就金碧辉煌的酒楼中路过。
牧听舟眨了眨眼,拽了拽身旁的裴应淮,悄声道:“这里看上去还不错,咱们今日要不要在这里歇脚?”
裴应淮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牧听舟:“怎么?你不会还怕小爷没带够灵石吧?”
裴应淮稍稍叹息了一口气,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强势地带着他远离了这幢酒楼。
看见牧听舟有些莫名的神情,裴应淮俯身,声音低沉地在他耳旁轻声问道:“舟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被他这么一问,牧听舟倒是又看了两眼,这才看见两三个穿着艳丽的妖族少年少女们站在酒楼的门外,脸上浓妆艳抹,姿态妩媚。
牧听舟刚刚不过是随手瞄了一眼,如今看清了也明白了,暗骂了一句,耳廓红了:“我不过是随口一问,不想住就不住了!”
意外得有些纯情。
戚清凌新奇地打量着牧听舟,下一秒却看见裴应淮眸色黑沉,警告似得望了他一眼。
好好好,戚清凌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传闻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尊大人竟然有这么强的占有欲,连看一眼都不可以。
而牧听舟则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人无声的交锋,被裴应淮拽着手腕,还在他身旁絮絮叨叨地给自己解释。
戚清凌适宜地后退一步:“尊上,在下事先已经位两位准备好了歇脚的地方,若是不嫌弃,不如随在下来看一看?”
牧听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也好。”
后妃大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牧听舟长相极为张扬凌厉, 再加上他那一头银发与赤瞳,这一路上都收获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裴应淮不着痕迹地站在他的身侧,牵住了他的手。
牧听舟哭笑不得, 心想他师兄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幼稚了。
他瞟了眼戚清凌的背影, 倒是也发现了不少趣事。
——好比如, 似乎这位榜上有名的妖族族长,在族群之中的威信有些岌岌可危啊。
他与裴应淮交换了一个眼神,将他的发现暂时压在心底,跟在戚清凌的身后来到了他们今夜的住所。
戚清凌将他们领到了内室之中, 其中的布饰看上去十分典雅古朴,近看都是些极为珍贵的木料制成,看得出来戚清凌在其中也花了不少功夫。
牧听舟悄悄用指尖勾了勾裴应淮的掌心,暗暗示意, 微微一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戚族长了。”
戚清凌面上也无懈可击:“尊主大人能来此一趟,已经很给戚某面子了,也多亏了您削了削犬子的锐气, 这才让他能抽空回族中一趟。”
他叹了一口气:“虽然是勉为其难地让他回来了, 但……”
牧听舟挑了挑眉:“不会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了屋内不愿出门吧?”
“……说来笑话, 确实如此。”
按理来说这般精明的老狐狸养出来的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戚竹的性子倒是不然, 一看就是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弟子,也难怪一开始没人将他妖族的身份认出。
牧听舟心念一动:“介意我同他聊聊吗?”
戚清凌微微睁大眼睛:“若是尊主不嫌麻烦的话,戚某自然求之不得……只是会不会叨扰到尊主与……”
他卡壳了一下,目光移向了静静站在一旁的裴应淮, 一时间竟不知用什么来称呼他,干脆也就没有说了。
这一瞬间的停顿牧听舟没有在意, 倒是裴应淮不冷不淡地抬了抬眼皮,眼中黑沉沉的一片,尽是警告之意。
戚清凌选择性地忽略了。
牧听舟笑得眉眼弯弯,乍一看上去漂亮又净白,十分讨喜。
他道:“麻烦什么,都是同门,疏导后辈的心理问题是我们这些做师兄的职责,倘若我师兄在这里也一定会提出来的。”、
戚清凌瞠目结舌,第一次见识到了牧听舟这满口跑火车的功夫,而他口中那位“助人为善”的好师兄正满脸冷漠地站在一旁,就差提着把剑把人砍了。
他笑得勉强:“……原来仙尊大人这般,和善,我竟是不知。”
牧听舟估计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摸了摸鼻子站起身:“走吧,再迟些误了族长的大事可就不好了。”
戚清凌点了点头,率先走了出去:“那我在屋外等着尊主大人。”
他这么一走,屋内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牧听舟拍了拍衣裳的褶皱:“那师兄,附近这一带就交给你了,我看看能不能从这老狐狸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裴应淮却没有说话,眉宇间的冷漠散了些,握着牧听舟手腕的手却没有松开,直到青年走了两步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怎么了?”
男人手中微微使力,轻而易举地将青年拽至身前,牧听舟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拽了个踉跄,坐在了他的腿上。
修长微凉的指节蹭了蹭牧听舟的脸侧,裴应淮身上沉冷的气息让牧听舟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耳廓有些红,别过脸去低声道:“干什么?”
“没什么。”裴应淮淡淡道,手上力道不减,在牧听舟白皙的侧脸上留下了一道泛红的指印。
青年不知道的是,他已然忍了整整一路,有些压制不住心底的阴暗面了。
妖族与世隔绝,族群之中兄妹通婚的不在少数,自然也就不讲究什么人伦道德,民风格外开放。方才走在大街上时,那赤.裸裸落在牧听舟身上的目光他察觉了一路,即使及时将人圈在了自己的一隅之地中,也不能完全阻挡这群妖族望向牧听舟的目光。
连带着看戚清凌时都有种抑制不住的杀意。
牧听舟似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眉眼柔和了下来,难得地轻声道:“你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你……自己也要小心。”
在裴应淮沉默又极具侵略性的注视下,牧听舟侧了侧目光,忽地上前在他的薄唇上啄了一口,随即又很快退离。
“行了,别腻歪了!我走了!”
说罢,便似是步伐有些慌乱地跑出了门外,啪嗒一下把木门关上了。
门内的人坐在榻前良久,这才微微垂了垂眸,阴霾逐渐散去,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前两日下了一场雪,前院的梅园树梢上积覆了一层薄薄的雪霜,被冰冷的长风捎带吹得簌簌落下,融化在了地上。
牧听舟走出去的时候,耳廓还有些发烫,他抬眸看见站在松叶下的戚清凌,定了定神。
戚清凌身后的大半个长尾缩在衣袍之中,呼出了一口冷气,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穹,不知在想些什么。
牧听舟走上前去:“冷?”
戚清凌回过神,笑道:“尊上放心,内殿之中设有暖炉,只要是在室内就不会这么冷。”
两人并肩走在长廊之中,戚清凌伸手扫落身旁木栏上的积雪,忽地听见身旁的青年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戚族长,我这个人说话不太喜欢拐弯抹角,你可能也听说过不少我的传闻,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做起事来没什么方寸,也没什么底线。但若是戚族长提前给我透个底,兴许我还能收敛一些。”
牧听舟觉得自己都敞开天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这老狐狸应当是讲究几份脸面的,谁知戚清凌却蹙眉道:“尊上大人这是何意,戚某……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
牧听舟当即嗤笑了一声,暗骂了一声没脸没皮,便不再说话了。
——跟这种装睡的人永远也讲不到一起去。
不过他这番态度,倒是让牧听舟起了几分兴趣。
看起来这位忧国忧民的戚族长也没有表面的那么替妖族着想。
或者换句话说,他恨不得事情闹得更大一些,最好是……能够颠覆整个妖族。
牧听舟压下心中思绪,今日第一次正眼瞧了瞧这位活了几百年的老狐狸。
戚清凌疑惑地道:“怎么了吗?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走了有些许路程之中,戚清凌停在了一座别院之前,他顿住脚步,拢了拢衣袍,面上依旧摆着那副无懈可击的神情:“尊上,犬子就在院内,戚某就不多叨扰。”
“……他,可能也不太想见我。”
牧听舟正欲转身进入,就听见身后戚清凌轻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对上了狐尾青年认真的视线。
他肩膀微垮,不似方才的游刃有余,眸中闪烁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牧听舟静静地站在原地,也不着急。
戚清凌开口道:“尊主大人,您当过父亲吗?”
此话一出,就换来了牧听舟有些无语的神情。
他唇角微勾:“是啊,您没有当过父亲,所以不知道一个父亲的决心,其实是很大的。”
“——不管您信或是不信,在下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愿望。”戚清凌说,“我只想戚竹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就足矣了。”
牧听舟沉默下来,目光有些泛冷。
半晌后,他才开口,声音很轻:“那你就应该直接告诉我,东西在哪。”
戚清凌并没有直面回答问题,只是道:“妖族盛会是每隔百年都会举办的盛会,所有的族人都必须参加,其中也包含……”
他噤了声,悄然竖起食指,抵在了唇间,做出了缄默的动作。
牧听舟微怔,而后见戚清凌弯了弯眉眼:“那在下就在门口等着尊主大人。”
牧听舟:“……”
他听懂了,但不妨碍他烦谜语人。
青年转身进入院门之后,戚清凌就在门外静静地等着,还以为这一站又会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没一会牧听舟就出来了。
戚清凌有些疑惑:“怎么了?”
牧听舟蹙眉道:“人不在里面。”
戚清凌神色微敛,沉声道:“戚竹常年不曾回族,对族内的一切都比较陌生,不可能会乱跑才对。”
“戚族长先别着急,戚竹性子贪玩,被下人带着出去玩了也说不定,先找找吧。”
戚清凌紧紧拧着眉心,心中陡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嗯,那就劳烦尊主大人帮忙了。”
——————
戚竹确实是被人带走的。
不过不是什么陌生人,反倒是他比较熟悉的一位妖族长老,戚竹对他还有些印象,印象之中这位叔叔还是个挺和善的人。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妖族长老的身后,虽然不知道他叔要带他去哪,但是不妨碍戚竹好奇心重,一个人闷在屋内挺久,想着出来转转也不错。
他跟在他叔身后,周围的环境越走越陌生陌生,戚竹好奇地伸出脑袋:“叔,咱这是要去哪?”
妖族长老闷声道:“很快就要到了,族长正准备着明日的盛会大典,特意命我来此地接少主,您莫要心急。”
戚竹脚步微顿,摸了摸肚子,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实不相瞒,今儿和我爹赌气来着,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一个劲地说饿,摇头晃脑的,听得妖族长老深呼吸一口气,压下额角直跳的青筋:“那少主坐在此处不要动,我去给少主买一个包子。”
不用花自己灵石还能吃白食,戚竹好耶了一声,叮嘱道:“叔,我想吃两个包子!要肉的!”
“……行。”
他们此时身处于闹街之中,戚竹非常听话地坐在了桌案前,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妖族长老拨开人群去买包子的身影。
趁着长老低头挑包子的时候,戚竹心气一沉,就是现在!
他陡然站起身,拔腿就跑,就差运转周身灵气,那速度近乎要飞起来了。
戚竹不认路,跑得心急,这闹街上人又多,左拐右拐了半天才拐出小巷。
他抬头一瞧,就看见不远处的绿林之中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人。
那人长亭直立,周身的锐利冷气就连几尺开外的戚竹都感受得一清二楚,他脑袋一片混乱,只觉得这感觉莫名有些熟悉。
那帷帽实在是太过显眼,再加上戚清凌先前想让他去接人时有再三叮嘱过的牧听舟与裴应淮的外表长相,戚竹一瞬间就猜出了这人的身份。
也顾不得这性别是不是与记忆中的有误,戚竹跑得气喘吁吁,心下一着急,直接一个死马当活马医。
“后,后妃大人!救!救命!”
真相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后, 后妃大人!救——”
戚竹的声音卡在了半道,被迎面骤然袭来的剑风给掐了一半,他满脸惊恐, 声音戛然而止, 狼狈地闪身躲过这道剑风, 灰头土脸一片,看上去莫名有些好笑。
裴应淮淡淡地侧目望去,才看清来人是他,手中的剑却没有收回去。
很显然并不想搭理人, 他又重新将目光放在地上的那重结界上,完全无视了不远处还在地上扭曲爬行的戚竹。
戚竹不敢吱声,也不敢怠慢,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一回步伐变得小心翼翼了些,在边缘打量了好一会,见裴应淮没有什么举剑的动作后才蹭到了他的身后。
戚竹讪笑了下:“后,后妃大人, 您这剑法, 哪怕是徐宗主来了也过尤之而无不及啊。”
裴应淮没看他一眼, 戚竹依旧在锲而不舍地拍马屁:“就那举剑的姿势, 挥剑的招式, 简直就是仙人之姿!百年难得一见啊!难怪……难怪旁人都说您与幽冥尊主极为般配!”
戚竹绞尽脑汁,前言不搭后语,平日里读书本来就少,已经想不到一丁点词汇来形容了。他有些挫败地低着头, 暗叹自己怎么这么蠢,轻信旁人中了圈套不说, 竟然还在自家领地里迷了路……
身后传来的压迫感近在眉睫,戚竹一颗心瞬间提溜了起来,正准备不管不顾再往前跑去,谁知身旁头戴帷帽的那人忽地抬剑了。
戚竹欣喜若狂地抬起头,就差直接在他面前跪下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但裴应淮总归是愿意救自己了!
身后那股压迫感似乎是察觉到了裴应淮身上散发的凛寒剑意,还未见人身,就忽地逐渐消散了。
戚竹终于松了一口气。
面对裴应淮投来的视线,他下意识站直身子,张了张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裴应淮还没出剑就已经把人吓退了,自然也就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地面的结界之上,谁也没有先说话。
戚竹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个什么东西来,还以为对方会对他为什么会被追杀问些什么,他挠了挠脑袋,这才试探性地开口:“后,后妃大人,您是迷路了吗?”
裴应淮凝眸须臾,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还是没有回话。
戚竹:“……”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闷葫芦的人,心里憋了一口气,最终还是缓缓吐了出来,“后妃大人,实不相瞒,其实我是迷路了。”
——————
戚清凌那边听了下人的汇报,再次核实是谁将戚竹带走之后,神色倏然阴沉了下来。
他拧了拧眉心,沉声吩咐:“让元一和元二出去寻少主……隐秘一些,别让那群老东西给发现了。”
元一和元二算是戚清凌比较信任的下属,让他们两个去好放心些。
牧听舟适意地走上前,意味深长地道:“看起来,戚族长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戚竹不见了,戚清凌显然没有办法再端着先前那副姿态,他此刻黑沉着脸,盯了牧听舟半晌。
牧听舟一点都不带怕的,眨了眨眼,姿态懒散地倚在墙边。
在锦素长袍的遮掩下,他的小臂肌肉微微紧绷,余光瞟向了周遭。
等待了好一会,才见戚清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神情之中的清冷与端庄荡然无存,只剩下满目的疲惫。
“尊主大人少安毋躁,若是真的想知道些什么,就随我来吧。”
戚清凌的长尾耷拉在身后,随手一挥,遣退了身旁服侍的人,偌大空旷的偏院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苦笑一声:“你不用这般戒备,在妖族的地盘上……应该说在整个三界之下,都没有什么人敢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动你,更别说戚竹现在还是万鹿山的弟子。”
牧听舟顿了顿,敛了身上的杀意,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认出来的?”
戚清凌有气无力地道:“因为他完全没有做任何收敛。这妖族的结界为何能够规避天道的勘察自然是有道理的,像聿珩仙尊那样硬闯后破解阵法的人从未有过,所以自然是从一开始就察觉出来了。”
牧听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戚清凌又道:“闲话就不必多说了,随我来吧,你们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凤凰传承吗?”
牧听舟不置可否,上前一步,就听见戚清凌轻声叮嘱道:“尊上,我要使用传送符了。”
下一秒,他的指尖夹出一张传送符,牧听舟的视线瞬间被那传送符给吸引了去。
与其说那是一张传送符,不如说是一块古老的石头。这并不是一块净白的石头,相反,由于时间的沉淀上面已经有些发暗,周遭圈围着的一片字样早已模糊不清,唯独石块最中央刻有的一道奇异的形状深深印入了牧听舟的眸中。
那是一只鸟爪的形状,锋利如弯钩一般的尖爪让牧听舟心头一震。
“这是……”牧听舟微微睁大眼睛。
“不错。”戚清凌点了点头,“这是凤凰骨,也是整个妖族之中唯一一个能够开启四方界的传送符。”
四方界……
乍一听到这个陌生的词,牧听舟下意识地想要继续追问,可谁知戚清凌倏然向那石块之中输入灵力,刺目的红光陡然亮起,一股温暖到近乎炽热的灵力瞬息间将两人包裹。
牧听舟心神一怔,一股奇怪的感觉朝他袭来——像是重新回到了襁褓之中,被温厚的气息给包裹起来,有种……像是娘亲一样的感觉。
但牧听舟生来就没有见过他娘,只觉得这股气息来势汹汹,不适感近乎将他吞没。
他蹙着眉,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想要躲避这种复杂的情感,却被戚清凌给拦下了。
狐尾青年沉声道:“尊主大人,不要抗拒,细细体会。”
牧听舟心道体会个蛋,他强忍着不适,最终这石头中的红光给吞没。
片刻后,偏院恢复了寂静。
对于牧听舟来说,不过是过了两三秒的时间,戚清凌的声音再一次响在了耳侧:“尊主大人,睁开眼吧,我们已经到了。”
到了?
什么到了?
牧听舟正疑惑着,缓缓睁开双瞳,蹙着眉正想询问,紧接着,他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忽地缓缓睁大了眼睛。
两人的周身围绕着层层云雾,那股非常熟悉的炙热灵力钻入了牧听舟的四肢,近乎灼烧到了他的骨髓之中。
周遭空旷一片,被云雾遮蔽,看得虚虚实实。唯一清晰地只剩下……
面前的祭坛之上,以朱砂为笔画满了密密麻麻的阵法,灼热的气息便是从阵眼处缓缓流出。在祭坛的上方,一座巨大的石鸟像连接着阵法的一头,精致的线条雕刻出石鸟像的尾羽,使得整座石像栩栩如生,巨大的翅膀朝两方展开,近乎笼罩了整个祭坛。
牧听舟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祭坛之上的阵法,一股凉意倏然涌上了心头。
他曾经见过这个阵法。
——在牧府的密室之中,在他被牧纹强压着吸收魔气,强行入魔的时候。
戚清凌似是没有看见他的变化,淡淡的目光落在那祭坛之上:“尊主大人可有所耳闻,这四方界便是当初囚困凤凰的一方小世界。那个时候的妖族违背天命,贪得无厌,想要更多的力量,便将凤凰囚于此地。他们不断地从凤凰身上吸取力量,再不断地将新的灵力强行输送到他的体内。日积月累之下,凤凰心生怨念,感染了菁纯灵力,与此同时也影响了吸入凤凰灵力的妖族,使得他们脾性越发极端偏执。”
“可真是一群疯子。”戚清凌冷笑一声,“在那之后的事情,尊主大人应该听说过了。”
“凤凰日渐衰败,终究还是逝去。没有了神鸟的庇佑,妖族也不复从前,为了重新唤醒凤凰,他们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凤凰涅槃一事,尝试了世间所有的办法,可涅槃之火哪可能是这普通的火种。”
牧听舟缓缓接话:“所以他们把主意打到了地火上面?”
戚清凌点头道:“不错,幽冥地火是他们唯一的希望,百年前,我的……祖父还有父亲策划了牲祭一事,没想到真的撼动了封印,才使得地火重新沸腾。如今封印越来越稀薄,那群老东西就再一次打上了地火的主意。”
“只要地火燃尽世间万物,凤凰便能从烈火中重新复活,妖族便能再度崛起。”
牧听舟:“……”他一时语塞,实在是有些想不出什么话语来接,干脆保持沉默。
戚清凌语锋一转,咬牙切齿道:“我身为族长,没有办法打消他们千百年来这荒谬的念头,实在惭愧……但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在我儿身上。”
“什么意思?”
“地火燃尽世间万物,完全不可能有什么人存活,但妖族必须要留下种子,他们选择的种子便是我儿。凤凰的灵气向来与地火相符相容,他们想要借此机会将传承转移到我儿身上,让我儿提前适应神魂被焚烧的痛苦,这样便有几率在地火燃尽的时候有一线生机,只要他们提前将我儿转移到四方界之中。”
牧听舟低骂一句:“简直荒谬。”
戚清凌瞥了他一眼:“哪怕我竭力制止,也无人听服我的话,这妖族……不当也罢,所以我转而潜心研究阵法。”
牧听舟心下了然,知道他终于将话题扯上正轨:“什么阵法?”
“是封印阵法。”他道,“地火的封印是天道所下,通常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任何残缺,可偏偏有了牲祭一事才让封印阵法漏了洞。”
“只要能将那个洞重新修补上,就不算太晚。”
戚清凌望着他有些愣怔的神情,缓缓开口道:“但想要修补上封印阵法的漏洞,就必须只身进入其中,哪怕是铁做的人,都不可能在地火之中存活半日,所以……”
他之后的话没有说完,但牧听舟却听懂了。
所以天道原先的方法是让裴应淮去修补这漏洞,毕竟他极为精通阵法,又有天生气运加持。
牧听舟咬牙切齿地想,看起来他这位好师兄,瞒他的东西还真是够多的。
回宗
第一百四十四章
牧听舟心底压着一层火, 狠狠深呼吸了两口才勉强压下:“你跟我说这些,是打算做什么?”
“尊主大人还是爽快。”戚清凌干脆道,“我想同你做一笔交易。”
“我先前就听闻您正在寻找压制那地火的法子, 倘若你愿意, 在下可以将修补封印阵法的咒术交给您。”
牧听舟似笑非笑道:“感情戚族长想出来的法子就是让我去死啊?”
戚清凌没有说话。
他对这个传闻中喜怒无常的幽冥尊主了解得实在不多, 只是听闻他一直在找寻压制地火的方法才试图将他引入此局。
他的态度如此模糊,戚清凌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将此事全盘托出。
牧听舟陡然阴沉了脸色,暴戾的魔气瞬间卷席了整个四方界,迎面而来的那股压迫感让戚清凌呼吸一窒。
紧接着, 他就看见面前的赤袍青年瞥了眼地上的阵法,仿若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在眼中汇聚。
戚清凌心中倏然冒出来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这个人,不会一怒之下直接将这养蓄凤凰的四方界给毁掉吧?!
戚清凌身为妖族,早就被天道唾弃, 想要正面与大乘期的魔修硬碰硬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倘若牧听舟真的发起疯来,他还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牧听舟:“……”
他咬牙切齿,神色阴沉地盯着这熟悉的阵法, 心中的火气噌噌往上冒, 甚至想过直接什么都不干, 干脆直接把裴应淮囚起来, 等到地火沸腾的那一日, 一个也别想活。
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近乎将他的背脊完全压垮,牧听舟现在有些茫然,茫然到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那一瞬间, 脑袋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戚清凌足足屏息了半晌功夫,看着牧听舟最终还是微敛下颌, 收敛了身上扎人的气息。
牧听舟道:“我需要十日的时间。”
戚清凌一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股不可置信的感觉油然而生。
于是再三确认:“您真的……答应了吗?!”
牧听舟看着他脸上的疑惑,不耐烦地冷笑一声:“别给我吃了便宜还卖乖。”
他沉默两息,又道:“你说这是一笔交易,对吧?”
戚清凌连忙点头:“没错,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定全力以赴!”
牧听舟顿了会,道:“算不上什么难事……你能消除一个人的记忆吗?”
———————
两个人从四方界出来之后天色近晚,站在冷风中双双对视很久,似乎都想消化一下今日的事情,直到侍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说已经找到少主了,牧听舟这才反应过来。
完蛋,他好像把他师兄给落偏院了。
牧听舟一阵头皮发麻,抬步就准备离开,就看见院外走进来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正是他心心念念的裴应淮。
牧听舟快步走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小声询问:“怎么样?”
裴应淮不予作答,反问道:“你们去哪了?”
牧听舟眼中丝毫没有躲闪,神神秘秘道:“师兄,方才戚竹不见,戚清凌一时着急,我趁虚而入,找到了一处好地方,等我回去之后跟你细细说来。”
裴应淮定定看了他半晌后才收回目光,伸手将他拽到了自己身前,淡淡道:“我在勘察结界的时候遇到他了。”
牧听舟:“谁?”
“戚竹。”他说,“先前我去城外勘察结界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他。”
牧听舟一怔:“城外?”
裴应淮点了点头道:“他当时在被人追杀。”
牧听舟瞬间就想明白了,这恰好和方才戚清凌和他说得对上了!妖族为了留下那唯一的“火种”,必须要趁此妖族盛会的机会将戚竹掌控在手心里。
只是没想到这群人竟然会直接明抢。
戚清凌显然也才知道这件事,他上上下下将戚竹摸了个遍,除了脸上沾了些许灰尘以外,倒也没有受什么太大的伤,这才放下心来。
他闭了闭眼,将眼底酝酿的杀意尽数收敛,冷声道:“谁让你擅自踏出偏院的?”
戚竹自知理亏,但又有些不甘心,忍了很久才忍了下去,低声道:“抱歉。”
戚清凌不再看他,偏头吩咐:“带着少主下去,这一次都得给我看好了,不得再有半点差错。”
“是。”
牧听舟看了看这父子两人的相处方式,不免有些啧啧暗叹。旁人的家事,他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用小拇指勾了勾裴应淮的指尖,又反被他握在了掌心之中。
戚清凌拧了拧眉心,道:“抱歉,让你们见笑了。”
他转过身,正色地对着裴应淮道:“多谢您的搭救,倘若不是您,或许阿竹今日就要……”
这倒是让牧听舟有些新奇。
按理来说裴应淮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类型,以他对他的了解,就算今日戚竹暴死在他的面前,或许裴应淮也只会轻描淡写地瞥一眼,然后走开。
他的想法完全写在了表面上,那份惊愕丝毫没有遮掩,清风拂扬,捎带起透明的薄纱,露出了裴应淮稍稍勾起的唇角。
他意味深长地道:“都是同门,顺手拯救后辈于水火之中不应当是我们这些做师兄的职责吗?”
“毕竟我,助人为善啊。”
牧听舟足足愣了有两三息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调侃之前他同戚清凌说的,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
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仰头凑近:“师兄,你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要知道,哪怕两人确定关系以来裴应淮都没有开过什么玩笑,大部分时候都是冷冷清清地把他抱在怀里,细密的吻落在他的脸上和唇上。
牧听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话比较多,通常情况下裴应淮会听得很认真,但也不过是淡淡地应两声,别说是开玩笑了,就连他自己的事情都是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的。
牧听舟瞬间喜滋滋了起来,这样的裴应淮让他感觉更像是“一个普通人”,而非众人口中的气运之子。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一声咳嗽给打断了。牧听舟轻啧一声,想起自己还有件事没有处理完,登时漂亮的脸上乌云密布。
他拉着裴应淮,转过身,定定地道:“戚族长,多谢你能邀我来参加妖族盛会,虽然盛会没有看见,倒是看见了不少其他不逊于盛会的景观。”
“不过看起来您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忙,恕我直言,您还是多观照一番戚竹的情绪,别的我们也不方便多说什么。”牧听舟也不想多说,他本就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性子,况且从小到大以来也没有体会过什么父爱母爱之类的,所以并不能理解这父子俩之间的相处方式。
“我的后妃在城外时恰好看见戚竹正被人追随了一路,今日有他出手相处,可若是他运气没有那么好呢?兴许眼下就会变成另外一个结果了。”牧听舟忽地站直身子,行了一躬礼,“我们再这么待下去也不合适了,盛会我等就先不参加了,日后兴许还有求助到族长的地方。”
牧听舟只言片语之中是一点都没客气,就差直接说“我救了你儿子,所以你欠我一笔”了。好在戚清凌也只是苦笑一声,并没有说什么,也回了一礼,便命人将他们带出去了。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甚至还有意外之喜,牧听舟也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了。
从城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可当他们踏出结界之后,眼前的世界却骤然一亮。
牧听舟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走出去的姿势不太对,否则怎么可能内里是黑夜,到了外面就成了白日了?
裴应淮开口道:“先前我就发觉了,这结界不光是有隔绝气息的作用,估计是连结界里面的时间流速都与外界的不太一样。”
牧听舟瞠目结舌:“……那具体的时间差有多少?我们才进去大半日,不会外面已经过了,额,一个月?”
裴应淮摇摇头:“应该没有那么长,莫约个一两日。”
“一两日……”牧听舟忽地睁大眼睛,“等等——我们走之前是不是说快要除夕了?”
“那这岂不是……”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我们岂不是把师父他老人家一个人丢临安峰上过年了?”
裴应淮别开视线,唇角压了压。
牧听舟眼观鼻鼻观心,右手挤进裴应淮的指缝之中,状似无心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之前的新年都是怎么过的?”
裴应淮:“……”
牧听舟:“唉,我那个时候一个人……”
他太清楚怎么戳他心窝子了,不想听他提及陈年旧事,裴应淮干脆俯身,攥着他的手腕,薄唇紧紧地贴了上去。
“唔——!”
过了好一会,裴应淮才放开他,指腹划过他的唇角,神色带着些许无奈:“倘若我猜得不错,今日应该就是新年。”
“应当还来得及。”
“当真?!”牧听舟眉角的羞愤转而被欣喜代替,那双眸子亮晶晶的,“那我们赶紧回去吧!”
裴应淮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被他拽着上了飞剑,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就已经能看见万鹿山的山峰了。
牧听舟满心欢喜,但显然,他在裴应淮面前大部分时间都不怎么带脑子,以至于两人一路疾驰到万鹿山山门前后,裴应淮都没有找到时间跟他搭上一句话。
新年的时候,大部分弟子都处于休沐时期,自然也就没什么事。山门前汇聚了不少今日准备下山过节的弟子们,他们抬头时只能看见天边划过一道剑光,那剑光仿若天边灿星,直到降落在了万鹿山山门前。
有眼尖的弟子已经看清了其中一人,他惊喜地高声道:“是仙尊大人!仙尊大人回——”
紧接着,他就像是被掐住嗓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第一反应也都是欣喜地循声望去,毕竟聿珩仙尊向来鲜少回门,更别说是回来过节了。
可当众人真正地望向山门口时,又齐齐地呆住了。
在望清楚裴应淮身后跟着的是何人后,这份呆滞很快转变为惊恐。
备年货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近乎是在瞬息间, 整个山门鸦雀无声。
这场死一般的沉寂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也不知是谁声音颤抖地大喊了一声:“快——快去禀报掌门大人!!幽冥尊主来了!!”
这一声轰然在人群之中迸裂开来,众弟子恨不得身上长了四双.腿地一溜烟跑没了, 倏然的一下, 整个山门重新变得冷冷清清起来。
在那句“幽冥尊主来了”尾音还没落下时, 牧听舟先是呆了一瞬,随即恍然想起来自己竟然没有做任何伪装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山门。
他甚至自己那臭名声,胸膛上下起伏了下,还是忍不住转头怒瞪道:“啊啊啊啊你怎么都不提醒我一下?!”
“……”裴应淮无奈道, “你甚至都没有给我一点时间和机会。”
牧听舟:“那你,那你也可以刚刚拉住我!”
本来自己名声就属于臭名昭著的类型,要是还把裴应淮的名声弄糟了,就怕他日后在仙盟那里还会遭到刁难。
越想越气, 好好的一个新年被弄成了这副样子,牧听舟气急,恨不得把时间倒流一下才好。
“舟舟。”裴应淮忽地出声,与此同时, 微凉的掌心贴近他的手背, 一下将牧听舟的整只手都牢牢地抓在了掌心之中。
他静静地望着他, 眼中一片沉静, 像是说了什么, 却又什么都没说。
天地一片,只剩下面对面的二人在长风中直立。
牧听舟像是被扼住后脖颈的猫,一下子噤声了。
半晌过后,他才微微垂下头, 嘀咕了一声:“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裴应淮眉眼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牧听舟别开视线, 更气了,然后就听见男人慢条斯理的声音,接上了刚刚没有说完的话:“舟舟,他们总归是要知道的。”
“这天下,也总归是要知道的。”
牧听舟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心底酸酸涩涩。
他微微垂眸,似是这样就能掩盖住内心的慌乱,低低地应了一声:“你说得对。”
“总归是要知道的。”
他的神色太过低落,裴应淮眉头微皱,就见牧听舟语调一扬,阴恻恻道:“是要知道不错,但也不是通过这种方式——”
“你们……”
牧听舟话还没说完,身后陡然小心翼翼地插进来了一个声音,顿了下:“这是在做什么新年仪式吗?”
牧听舟:“……”
他触电般缩回了手,扭头望去,发现来者是徐清影,松了口气。
他挑了挑眉:“哟,我哪有那么大的排面让徐宗主亲自来迎接我?”
徐清影被他弄得没了脾气,求助似的望向裴应淮,结果后者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回应他一下,满心满眼的都是身前的青年。
他心中暗叹一声,真是欠这师兄俩的:“好了好了,你也别阴阳怪气了,倘若不是有人告状告到我这里,我也没有那个闲工夫跑到这里来。”
面对着牧听舟疑惑的神情,徐清影翻了个白眼:“本宗主要准备年货啊要准备年货!我总不能让扶柳剑尊跑来帮我吧?贺延那个小子自从上次闭关之后就再也没见着人影,我真是……!”
他气急败坏地近乎要跳脚,看起来是真的忙乎了好一阵,翻了个白眼:“正好,你俩回来了,就赶紧过来一起帮忙。”
徐清影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又想到了什么,扭头问道:“说起来,今年那个家伙也会回来吧?”
裴应淮思忖片刻:“不出意外,应该是的。”
徐清影撇了撇唇角:“还得多备一个人头,烦死了,天天就知道蹭饭,怎么没见他把大伙喊到檀若寺去吃饭呢?”
“吃什么?斋饭吗?”裴应淮说,“不行,舟舟吃不惯。”
牧听舟终于听明白了,唯一一个能和檀若寺扯上关系的……也就只有李修缘了。
他心底藏了事,轻啧了一声,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了起来。
干脆停住了脚步,摸了摸下巴,倏然扬起了一抹堪称乖巧的笑容。
“徐宗主,既然檀若寺都来了人,那你介意再加一个人头吗?”
牧听舟把理由都给想好了:“毕竟新年嘛,肯定是人越多越热闹,你说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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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影怒气冲冲地走了,身后还跟着被他强行拉去一起拾掇的裴应淮,牧听舟在他俩身后笑得眉眼弯弯地给两人挥手。
一转头,他便收敛了笑意,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边掏出了传音符,一边转身进了屋。
“萧然?你现在在哪?”
祁萧然声音含糊不清地从传音符中传了过来:“尊上,那石室中的阵法还剩下最后一道工序,属下正在加固之中。”
“……”牧听舟沉默片刻,“把手上的事儿放一放,你来一趟万鹿山吧。”
祁萧然还以为他回心转意了,登时声音都高涨了几分:“尊上,难道您决定收手了?”
“不是。”牧听舟很干脆利落,表情有些冷,“相反,我决定这一次就动手。”
祁萧然:“……”
他嗓子发干,“那这最后一道阵法是至关重要的,您……?”
牧听舟:“我决定现下就动手,时间紧迫,已经没有什么空闲工夫了。”
“今夜,李修缘也会来。”他淡淡道,“我或许需要你牵制住徐清影和李修缘,裴应淮和阵法那里我来搞定。”
听他这么一说,祁萧然登时正色了,他点了点头,应答道:“好,那我立刻出发,您等我。”
掐灭了传音符,牧听舟这才缓缓放下手,吐出了一口浊气,眼底一片深沉。
屋内没有开灯,他一袭赤袍隐没在黑暗之中,莫名添上了几分孤寂。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静下心来思考先前的事情。
戚清凌私下底兀自研究阵法,这件事先前没有外人知道,就算裴应淮手眼通天也无从得知这则消息。
——而这,也是此事件的关键。
牧听舟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先前戚清凌跟他对峙时的场景:
狐尾青年站在四方界之中,感受着这良久的静默,随后扯了扯唇角:“尊主大人,时间不多了,再不放您出去,恐怕您的后妃就要找上门来了。”
牧听舟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喑哑得厉害:“我该怎么做?”
戚清凌解释道:“目前一切尚妥,您还不需要担心什么。待您将幽冥的一切置办完毕,在下便会将阵法的修补方式融进凤凰传承之中。”
“在那之后,就需要您将凤凰传承吸收进体内,届时你会感觉到一股不输于地火的灼热灵力,您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股灵气给炼化——只有这样,您才能在修补地火时留有一线生机。”
牧听舟听明白了,扯了扯唇角,需要扬起一个弧度,却失败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吸收了凤凰传承的人,兴许真的有机会尝尝这在地火之中涅槃的感觉?”
戚清凌点了点头:“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没错,但……”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万千传闻中的一种,像这种临近天地的古神兽的传闻,大多都不过是民间传说罢了,根本没有依据性。
“就算这是假的,凤凰传承也能够帮你抵御一部分地火的侵袭。”戚清凌意味深长地道,“在那之后,在下便会遵照尊主大人的吩咐,将那人的旧忆全部抹去。”
牧听舟心中想着事,略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声:“待到你融合好阵法与传承之后,可以用这道传音符给我递讯。”
戚清凌接过了他手中的传音符,两人对视了一眼,便被阵法传送出了四方界。
牧听舟回过神,又叹了口气,心道不如趁着这一次祁萧然回万鹿山的机会,问问他关于凤凰传承的事情,兴许有什么别样的突破呢。
拿定了主意,牧听舟也略略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兴许是屋内有些闷热,他干脆走到了室外。
正当他拉开门准备出去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的不速之客。
那不速之客倒是没穿着他那身破旧袈裟,反倒换上了一身常服,青袍衣袂飘飘,手中拎着两壶酒坛。这般看上去,倒比先前那要饭的模样顺眼不少。
李修缘见到他,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嘿,你小子竟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置办年货,怎么这么不合群呢?”
牧听舟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白眼。学着他的口气阴阳怪气地道:“嘿,你小子怎么不去帮着一起置办呢,怎么这么不合群呢?”
李修缘脸皮厚,他嬉笑着,露出净白的牙齿,晃了晃手中的那坛酒:“我可是客人,客人你懂不懂,还是个自带酒水的客人,你可要对我放尊重点。”
牧听舟毫不示弱:“怎么,你是客人我就不是客人了?都是退出师门的人,还分什么高低贵贱呢?”
李修缘煞有其事地道:“错错错,我是客人,但你不是。”
“你是家属。”
“……你!”牧听舟卡壳了,暮色黄昏之下,给他的耳廓染上了一层红晕,嘀咕道,“你这说的,倒也没错。”
还以为他会继续反驳的李修缘无言凝噎地两三息,而后兀自找了个空板凳坐了下来,嘭的一下将酒壶撂在了桌上。
牧听舟只觉得两人之间的争吵极为幼稚,翻了个白眼直直地坐在了他的对面,掀了掀眼皮,瞅着那两坛酒:“给我师父带的?”
李修缘一说到酒眼睛都亮了,神神秘秘地朝他挤了挤眼睛:“错错错,再猜猜,这是给谁带的酒?”
牧听舟蹙眉凝神:“徐清影?”
“还是错!”
“……裴应淮?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鲜少饮酒。”
“接近了一点点,但还是错!”
“……”牧听舟无语了,“你这不会是给我带的吧?”
李修缘双手合掌:“猜对了!”
“就是给你带的酒!”
牧听舟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能有这么好心?”
李修缘啧啧赞叹:“好师弟,这可是师兄费尽千辛万苦搞来的百年期的应春。”
牧听舟眼前一亮,紧接着,便又听见他说:“此等好酒,用来做你们二人合籍的交杯酒,应该不过分吧?”
风雨欲来前
第一百四十六章
牧听舟呆了一瞬, 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李修缘轻啧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
牧听舟眼神渐渐不对味了,狐疑地接过酒坛, 凑近闻了闻里面散发出来的酒香:“确实是好酒。”
“在这种好酒里面下毒, 这不太合适吧?”
李修缘:“……”
他无语凝噎半晌, 看着眼前青年虽然嘴硬,但很明显双眼亮晶晶的直嗅酒香味,俨然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
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为何又吞了回去,李修缘无奈地叹了口气, 非常干脆利落地夺过他手中的酒坛,当着牧听舟的面就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馥郁浓厚的酒香瞬间流淌了出来,一时间整个崖谷边都浸满了香味,牧听舟心里嚯了一声, 看得出来这一次李修缘确实是下了血本。
李修缘潇洒举杯,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他咂了咂嘴,眯着眼睛道:“ 现在还觉得我在里面下毒了?”
牧听舟眼巴巴地看着他:“那让我也尝尝。”
“尝尝什么?你们两个又在背着我们偷吃什么好东西?”
还没等李修缘接话, 身后便传来了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
李修缘身形下意识地微微紧绷, 但这一反应谁都没有察觉到。牧听舟转过头, 眼睛一亮:“师父, 你来了。”
扶柳剑尊仿若飘飘而落的绿叶, 身姿轻盈地落了下来,笑意晏晏地望向牧听舟。
牧听舟直接站起身:“师父,您老人家请坐。”
他轻车熟路地为郁清名拉开椅子,藏在身后的手悄无声息地在郁清名指腹点了点。
郁清名淡淡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那坛酒上, 眉尾挑了挑:“方才我就闻到了一股百年酿造的应春味,还以为是闻错了, 心想这哪来的大手笔竟然能找到此等好酒。”
扶柳剑尊不光是牧听舟的童年阴影,同样也是李修缘的童年阴影,以至于他到了郁清名的面前都得乖乖巧巧恭恭敬敬的。
他站起身,对郁清名认认真真行了一场躬礼:“师伯。”
“先前我在檀若寺时听闻了聿珩与舟舟的事情,他们二人皆是我少年时期的玩伴,聿珩更是帮了我不少事情。在他们合籍的这件事上自然不敢怠慢。”
“我知舟舟先前就喜欢应春酒,便托人捎来了百年酿造的应春。”李修缘道,“师伯要尝一尝吗?”
郁清名瞥了眼那酒坛,微微昂了昂首,牧听舟替他斟了一杯,郁清名轻轻抿了抿,眼中浮现出一丝满意,赞叹道:“确实是好酒。”
李修缘笑道:“能让您满意,那我就放心了。”
没过多久,裴应淮就与徐清影回来了。
牧听舟还在和郁清名说着话,忽地郁清名就不说话了,目光怔怔地望向了他的身后。
牧听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扭头,就看见一个人逆着光朝他走来。
清冷的月色倾洒在那人的身上,再加上那柄散发着莹莹之光,整个人仿若从天上走下来的谪仙。
郁清名微叹,该说不说,裴应淮确实长了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也难怪他家小宝就这么被他骗走了。
牧听舟神情微怔,眼睁睁地看着这谪仙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然后这从天上走下来的谪仙朝他伸出了手,掏出了一个红包。
——红包?
牧听舟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又瞅了两眼:“这是给我的?”
裴应淮点了点头。
牧听舟心中有些发笑,将那沉甸甸的红包接了过来,笑嘻嘻地就想凑过去亲他:“那就谢过师兄了。”
一旁的人简直就没眼看。
徐清影说的年货,其实也不过是一些自己在后山种的菜,养的灵鱼什么的,美其名曰纯天然无污染无公害。
今夜集聚在这里的,哪一个说出去不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各个都已经辟谷了很多年了,除却牧听舟以外,他们都已经很久没有尝过凡界的食物了。再者,他们也不屑于入口凡界的食物。
可偏偏,今日做饭的人是裴应淮。
主要还是因为牧听舟嘴巴挑剔,他又对裴应淮的手艺眼馋了很久——牧听舟虽然辟谷,但口腹之欲向来很重,嘴巴又极刁,顺其自然的,裴应淮慢慢练就了一身好厨艺。
在新年这个象征着新的开始的节日,显然牧听舟是不可能敷衍了事的。
而旁边那群人,也顺道沾了光。
众人——连带着郁清名一起,凑到了那间并不算宽敞的膳房中,看着裴应淮轻车熟路地戴上布裙,手执掌勺,锅气腾腾。
没一会,一锅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菜便出炉了。
李修缘和徐清影看得眼睛都直了。
牧听舟倚在一旁的门边,就这般静静地看着裴应淮掌勺,直到所有的菜全部出炉,他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瞥了眼一旁已经傻掉的两个人,没好气道:“看什么看?不知道去端一下的吗?”
徐清影和李修缘这才回过神来,端菜这事儿指定轮不到郁清名来干,牧听舟又是大少爷脾气,两人自然没话说。
李修缘走上前去,看着浑身上下沾染人间烟火气的男人将布裙摘了下来,有些欲言又止,他想拍一拍裴应淮的肩膀,却被男人凉薄的视线给逼退了回去,无言之下只好端起桌上炒好的几盘下酒菜,转身走出了膳房。
可还没走两步,牧听舟就听见李修缘“嚯”了一声。
他心中浮现起猜测,扭头望去,就看见一个漆黑的人影,应该是穿着一身遮盖住身形的斗篷,埋藏在漆黑的夜色中,若不是李修缘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息,甚至都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他似笑非笑地道:“什么时候万鹿山都闯进一个小贼了?”
李修缘身形高大,说着话的时候声音压得低沉,其中莫名蕴含了威慑力,可当人看见他一手端着一盘下酒菜时,那威慑力一下子就荡然无存。
本来那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影在见到李修缘的那一身就顿了一下,但随即又看见了紧随他其后的牧听舟,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牧听舟懒懒散散地走上前,白了李修缘一眼:“怎么,就准你过来,不准我喊人一起过新年?”
他丝毫不客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出现在一群正道魁首之中非常的不合适,依旧颐指气使道:“萧然,过来,还有两盘菜,你去膳房端来。”
祁萧然没法像牧听舟那样无所畏惧,他还没从那份心惊胆战之中缓过神来,下意识地执行了他的口令:“噢……噢噢!”
这样算下来,人总算是到齐了,祁萧然跟在牧听舟身后落了座,余光瞟向了坐在对面的二人。
他先前没有见过李修缘,这还是第一次,他暗暗思忖,决定不能坏了事。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身旁忽地递来了一盏酒杯,祁萧然受宠若惊地望去,竟然是扶柳剑尊笑意盈盈地为他倒了杯酒。
郁清名温声问道:“你就是舟舟身边那位能贤之辈?舟舟受你照顾了。”
祁萧然连忙举杯:“剑尊大人您抬举了,能贤之辈算不上,只是奉尊上之命行事而已。”
李修缘跟在后面又阴阳怪气地奉承了牧听舟两三句。
可奇怪的是,按常例来说,这个时候幽冥尊主已经要跳起来跟李修缘一决高下了,可他此刻却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只手撑着下巴,一句话没有说,眉眼被晕开的灯笼照得柔和了不少。
屋檐下的灯笼光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远处传来了弟子们下山时隐隐约约的嬉闹声,而后又被长风吹散在竹林之前。
牧听舟不知从何时开始,目光有些发直,面颊坨红一片。
而他的身前,置放了一坛已经空了的应春。
裴应淮伸手推开了他面前的酒坛,弯腰将他从椅子上打横抱了起来。
牧听舟紧蹙着眉宇,显然有些不太舒服,他一只手无力地搭在裴应淮的肩侧,灼热的吐息带着浓郁的酒气吐洒在他的颈边上。
裴应淮从刚才开始就没有怎么说话,除了牧听舟会同他搭话碰杯以外,其余几人都是各聊各的。
如今他动作柔和地将牧听舟抱了起来,桌案上静了一瞬息,紧接着又恢复了原先的场景。
裴应淮带着他回到了两人的住所,想要替他将身上的外袍给褪下,却被青年一把勾住了脖颈。
醉了的幽冥尊主格外黏人,一直扒拉着裴应淮的衣襟,嘴里不停地喊热。
直到男人被他蹭得一身是火,眼眸深沉,俯下身含.住了他的唇.瓣,牧听舟这才消停了一会。
他呜咽出声,有些呼吸困难,想要推开压在自己身前的人,可双手落在他的肩头时又改为了搂住。
牧听舟被迫承受着风雨欲来前的侵袭。
终于,不知过去了多久,裴应淮大发慈悲似的松开了他,牧听舟得到空闲喘息,耳廓通红地躺在床榻上
他稍微清醒了些,怒目圆瞪,眼尾染上一抹红晕,瑰丽又漂亮。
裴应淮心知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有些抑制不住自己,于是抽身退离,半道横来了一只手,紧紧地攥在了他的腕骨处。
那只手的掌心滚烫,力气不大,含带着一份倔强和不服输,裴应淮能清晰地感觉到。
他回过头,床榻上的青年胸膛上下起伏着,嘴唇被亲得又红又肿,可怜又可爱。
“师兄。”牧听舟喘了口气,垂下狭长的眸子,低低地道:“你留下吧。”
“你就留在这里吧。”他说,“我想要你了。”
开do!(已修)
第一百四十七章
裴应淮的瞳色蓦地暗沉了下来。他俯下身, 一只手扣在漂亮青年的后脖颈处,轻轻又慢慢地摩挲着,语气却始终处变不惊。
“舟舟,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牧听舟嫌他磨叽, 即使双眼已经雾蒙蒙的了, 依旧想着不能输了气势,攥着他胸.前的衣襟,气势汹汹地又吻了上去。
这一次,裴应淮却没有给予什么回应。
他坐在床榻边, 牧听舟凑上来,坐在了他的腿上,脑袋混沌一片,毫无章法地亲吻着, 跟小鸡啄米似的。
他始终能够感觉到,脖颈之后的手似是有意无意地在鼓励着他更进一步,于是牧听舟开始肆无忌惮,甚至开始上手扒拉起裴应淮的衣服来, 原本整洁的衣裳被他扒拉得凌乱不堪。
裴应淮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着急的地方——唯有那双幽邃的眸子中彰显出他此刻波涛暗涌的内里。
牧听舟向来对他的忍耐力心知肚明, 但完全没想到这人竟然这般油盐不进!
腰带已经完全缠在了一起, 像是打了个死结, 牧听舟扯都扯不开, 甚至想着干脆用灵力把这腰带给扯断,一时间急得双眼通红。
青年可怜巴巴地抬起脑袋,耷拉在裴应淮的肩侧,有气无力地喊:“师兄——”
裴应淮淡淡地应了一声:“要找师兄帮忙?”
牧听舟点了点脑袋:“唔。”
裴应淮慢条斯理地执起他的手, 一边问:“找师兄帮忙,要说些什么?”
牧听舟脑袋里一片混乱, 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所以他弱弱的,带着点不确定:“……求你了。”
“师兄,帮帮我,求你了。”
他的尾音还没有落下,蓦地转变成了惊呼声,眼前的世界忽地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人压在了床榻上。
“师兄教你。”男人喑哑的嗓音响在了耳畔,他一只手牵带着牧听舟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挤进了他的指缝之间,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牧听舟讷讷地道:“师兄,这样就解不开了。”
“不着急。”裴应淮道,“师兄先教你。”
他另一只手拨开牧听舟的衣襟,指尖一路下滑到腰带,淡声道:“看好了。”
随后,修长的指节轻轻一勾,啪嗒一声,配饰便轻轻松松地解开了。
牧听舟傻了眼了,他也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就解开了。
裴应淮问他:“看明白了吗?”
牧听舟有些呆,摇了摇头。
裴应淮像是个脾气极好,极有耐心的领导者,他温声道:“那就再看一次。”
啪嗒又一下,里衣也给解开了。
牧听舟:“……”
他终于羞耻地崩溃出声,一只手臂挡住了眼睛,哑声道:“你别玩我了。”
裴应淮没有再说话,细心地将他的衣物全部褪.去,可偏偏滚烫的指腹落在雪白的肌肤上,烫得牧听舟一阵哆嗦。
窗外下起了绵绵细雨,如雨打芭蕉般纷纷落了下来。室内一片静默,筑起高墙的蚌壳在此刻也被迫分开,露出了柔软的内里,隐约能够听见两个交织在一起的低语声。
如此,一室旖旎。
仿佛过去了几个世代那般长,裴应淮重新替牧听舟清理干净后,将他抱上了床榻,而后躺在了他的身边,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青年的眼皮上。
青年一动都没动,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裴应淮轻声道:“晚安。”
他替两人掖好被褥,也渐渐地沉睡过去。
直到他的呼吸声逐渐平缓,变得几不可察时,躺在身侧本该早已熟睡过去的青年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身体没有动弹,只是眼皮子抬了抬,不远处桌案上的烛灯倏然亮起,幽幽雾气陡然从烛苗之中升腾而起,厚重的灵力毫不掩饰地将整个内屋覆盖。
牧听舟强撑着眼皮,运转周身内力,这才没有让自己拜倒在沉眠咒的威力下。
这下也总算能安心了。
他松了一口气,只手支起身子,下一秒扶住了腰,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净白的肌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痕,与肩头的齿痕交错在一起,看上去艳靡又可怖。
牧听舟深呼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暗骂一声:“真他娘的属狗的。”
谁知道这人外表看似光鲜亮丽清风明月,实则做起来跟疯狗似的乱咬。
——简直是烂透了。牧听舟面无表情地想,但念在他也是第一次,所以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
他起床下了榻,随手套上了一层外袍,迎着莹莹月光走了出去。
屋外,一个熟悉的人影静静地站在门口,见他走了出来,迎面走了上去。
祁萧然抬眸瞥了他一眼,又飞速地低下了头:“尊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您猜得没错,那应春酒之中确实掺杂了些别的东西,但只要不实行阴阳交合之术,便不会发作。”他道,“您先前吃了属下的丹药,也不会中和掉药性,那中招的就只剩下……”
牧听舟浑身懒洋洋的,他抬起手,祁萧然愣了一下,随即解释道:“这药性并不会伤害到人体,只是会在运转灵力时堵塞经脉……莫约七日之后,便会自主消散。”
牧听舟扯着唇角冷笑了一声,讥讽道:“偷鸡不成蚀把米,李修缘不管多少年岁还是这样不着头脑。”
“那两人呢?”
他说的是徐清影和李修缘,祁萧然老老实实道:“后来两人互相不服输,拼起了酒,后半夜醉倒在前山了。”
牧听舟无语凝噎,实在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便道:“幽冥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准备就绪,尊上。”
“好。”牧听舟长呼出一口气,淡淡开口,“所以您是一点都不准备插手了是吗?”
正当祁萧然一头雾水,还以为是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另一个身影慢慢悠悠地从一旁的竹林之中走了出来。
赫然是先前消失不见的郁清名。
他也喝了不少酒,可面上全无醉意,又清又淡的眸子扫过他身后的别院:“你要我插手什么,不都已经准备好一切了吗?”
“人各有道,这是天注定的,倘若你选择逆天改命,就要承受随之而来的惩罚。”郁清名平静地与牧听舟对视,嘴唇上下开合,“就像是先前聿珩执意要逆转时间来救你一样,如今你又要舍命去填地火的封印。”
“那个时候我没有阻止的机会,眼下又谈何资格不资格。”
他望着远处泛起的白肚,晨曦的金赤色霞光落下,漂亮得就像是牧听舟的瞳眸一般。
“天快要亮了。”
————————————
地火的封印日渐衰弱,整个幽冥上下无时无刻不沉浸在烈焰的燃烧之中,就连吸进去的气有股难闻的味道。
饶是祁萧然也被这扑面而来的巨浪给卷得心神不宁,好不容易压下经脉之中的痛感,抬头望向牧听舟那张依旧处变不惊的脸时,暗暗思忖:估摸着整个幽冥唯一称得上是净地的地方……也只有那里了吧。
“带路。”
祁萧然骤然回过神,朝前走去:“尊上,请跟我来。”
“我托人将最后一道阵法也一并完成了。”他边走,边使用灵力挥开了最后一道屏障,巨大的晶蓝色结界蓦地陡然而升,顺应着祁萧然的召唤,逐渐打开了一条足以让人通过的裂缝。
这是牧听舟通过戚清凌给他的法子,耗费了大半身精力和灵力才开辟出来的小世界,虽然比不上四方界,但也足以抵御一些来自地火沸腾时带来的负面影响了。
可明明是自己吩咐好的,偏偏这个时候牧听舟心中腾升起一抹别样感来。
他回头,看了眼面前这个从小时候就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走吧。”
“你去万鹿山,找郁清名,他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将你留下的。”他说,“待在这个人的身边,我也好放心一些。”
“地火不会沸腾,你莫要担心太多。”
说到这里,牧听舟唇角扬起一抹笑:“萧然,你思虑太多,日后非到必要的时候,其实摆摆烂也挺好,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他这话一出口,祁萧然眼眶瞬间红了,他深呼吸两口气,强压下喉间的酸涩:“我,我是在担心这个吗?!你怎么办?虽然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但你的计划我猜得也已经大差不差了,你说说!你让我怎么办?!”
“若是……若是裴应淮清醒过来,你让他怎么办?”
一说到这个人,牧听舟唇角的笑意就僵住了。他敛眸,淡淡开口:“这就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了。”
“不过你说得对,也确实是该做个了断了。”
他说完话,便毫不留恋地转身,一脚踏入了小世界之中。
缝隙再度合上,独留下一个颓废的青年留在原地,久久不能释怀。
滴答——滴答——
是水滴落下时的声音,十分的清晰,十分的有节奏,更像是某一种在虚无世界中的计时工具。
裴应淮睁开眼时,才发现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眼睛上方被蒙上了一层柔布,碍于经脉堵塞没能施展灵力,目光触及之处一片黑暗。
几乎是在瞬息间,他就已经察觉到了这是谁的手笔。
裴应淮冷声道:“牧听舟。”
“诶,师兄。”
耳侧忽地传来了一声熟悉的轻笑,紧接着,微凉的呼吸倾吐在了裴应淮的耳畔,“该说不说,不愧是师兄,一下子就猜到了。”
裴应淮呼吸一窒。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衣物摩挲时发出的声响,哗啦一声,清脆配饰落在地上发出了声响。
黑暗之中,浑身近乎赤.裸的青年束起身后那头柔顺的银发,走到了床榻边上,伸手勾了勾垂在两侧的银色长链,语气之中带着笑意:“师兄,有没有对这个很熟悉?”
牧听舟随意一跨,两条修长的腿勾在裴应淮腰的两侧,直直地坐在了他的身上。
他喟叹了一声,掌心银光微闪,一道锋锐的匕首倏地出现在他的手中,匕首的尖端朝着裴应淮的衣襟处,稍稍使力,那没有灵力护身的衣裳便轻而易举地被牧听舟划了开来。
裴应淮听见他煞有其事地笑问:“师兄,你看,我学得快不快,好不好?”
剖白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学得快不快。
牧听舟有意所指, 显然指的就是先前裴应淮手把手教他怎么解腰带的事情了。
只不过很显然牧听舟的方法更加快捷便利,虽然会废掉一件衣裳……
他用细长的银链将裴应淮的四肢拴在了床上,每条银链上都被提前设下了阵法, 同时也让禁锢住了裴应淮的灵力, 让他动弹不得。
这分明是以下犯上的举动, 床榻上的男人却蓦地笑出了声:“……这莫非又是尊主大人新想出来的情趣?”
牧听舟有些羞怒,这人怎么到了现在这种境地还能笑得出来!
他冷笑一声:“确实,是新的情趣。不过就劳烦仙尊大人,在这里再待上一些时日了。”
裴应淮笑容淡了些:“不行。”
牧听舟笑道:“以仙尊大人如今的状态, 这可由不得你了。”
裴应淮怔怔地看着他,眉宇之中夹杂着牧听舟看不懂的情绪,让他看得心脏一下子就钝痛了起来,像是溺水了的人, 四面八方的窒息感朝他一涌而来。
牧听舟胡乱别开视线,勾起的唇角再也没有办法强撑,缓缓放了下去。
裴应淮向来嘴笨,心底又气他自作主张, 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将身上的人抱紧。
一抬手, 便拉扯住了银链, 那清脆的声响陡然惊动了牧听舟, 将他拉回了神智,瞪圆眼睛:“你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在接下来的七日好好取悦我。”
说着说着鼻尖就有点酸了,他声音中难掩的全是苦涩, 喃喃自语:“我也是,会有点害怕的啊。”
“那就给我放开!”男人声音猛地拔高, 死死咬着牙关,目光一片通红。
牧听舟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哪怕是当初在裴应淮身负重伤被他硬生生劫到幽冥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一时间被吓得呆了一瞬。
裴应淮深呼吸一口气,强压下近乎暴走的情绪,从牙缝中挤出一丝柔和来:“舟舟,别怕……你把我放开好不好,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我们……我们不是道侣吗?我答应你,我将事情的原原本本都告诉你,我们一起想对策,好不好?”
他稍稍顿了顿,还是咬牙道:“就算,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我答应你。”
裴应淮的语气到了最后神志带上了一些不易察觉的低微和请求,听得牧听舟拿着匕首的手顿住,猛地抬起头,露出了那双泛红的双眼。
他沉默了好长时间,长到裴应淮都要以为自己说动了他时,牧听舟才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不行的师兄,你知道吗?其实我是很害怕的,也有点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在万鹿山时怎么没有好好修习阵法,害怕到时候入了地火的边缘,连阵法都还没来得及修补就被烧成灰烬了。”
“我还有很多害怕的事情,害怕我要是走了,你和师父的关系更差了怎么办;害怕萧然一个人,他修为并不高深,若是一个人在九重天过得跟……跟他小时候那副样子一样该怎么办。”
“也害怕……害怕师兄你若是知道真相之后,生我的气怎么办。”
裴应淮:“那就……!”
牧听舟骤然扬高声音打断:“但是!但是我更怕,我更害怕师兄不在了,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裴应淮,你知道我的,我向来做事冲动又不计后果,还经常给你惹麻烦。”他道,“但是这一次,我想了很久。我不仅想了很久,我还想得尽量周全。”
“凭什么,就准许你散尽全身功力,哪怕逆转天命也要救我。就不允许我来代替你去修补地火的封印呢,裴应淮,没有这个道理的。”
裴应淮蓦地睁大了眼睛。
牧听舟吸了吸鼻子,笑了下:“很惊讶吧,其实我在一开始就猜到一些了,直到后面师父同我说了些细节之后,我才知晓了事情的原貌。”
他趴在裴应淮的身上,听着男人此刻紊乱的心跳声,小声道:“好耶,起码我也能为你做些事情了。”
“其实我从小就很讨厌你,很讨厌很讨厌的那种,凭什么你有最好的师父,最优越的修炼环境,还有出类拔萃的修为……反正哪一点我都比不上,入山之后还经常给你惹麻烦,最烦的就是你每次都会跟在我后面替我收拾麻烦。”
“师父都没有对我这么好过。”他轻哼一声,“反正我很烦你,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烦,也烦你老是管我。但是我也知道你很讨厌魔修,死在你手底下的魔修数不胜数,所以我还以为牧府那桩事之后,你会……哪晓得你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我都那个样子了你还想着要救我。”
牧听舟兀自地说着,丝毫不想管听众的感受,他有些酸涩地想,现在不说白不说,反正到最后戚清凌都会把他的记忆消除,到时候连裴应淮记不记得他都难说。
“再跟你说个小秘密。”他伏在裴应淮的耳边,摇头晃脑地说,“其实你把我送到幽冥,我是很生气的,你知不知道?”
他有些小委屈:“擅自把我救了回来,原以为能就这样在你身边当个小伴童也好,结果你甩手就把我一个人丢到了幽冥。”
裴应淮忽地哑声道:“对不起。”
牧听舟心里一酸,软绵绵地蹭了蹭他的唇角:“没关系,那个时候我也还不清楚,其实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他抬起毛茸茸的脑袋,一个劲地往裴应淮身边凑,仿佛是要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雪气息完全融入骨髓之中一般。
牧听舟曾经听人说过,年少时不能遇到太过惊艳的人,当时的他年轻气盛,心比天高,根本不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比他更“惊艳”的人。
到后来,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时,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裴应淮双目赤红一片,脸色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死死地盯着他,恍惚之间才发觉自己那双拿剑的手竟然在颤抖。
“其实说了那么多,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若是我以前说放心不下你,是不是很好笑?但是你自己可能也不太清楚,你体内的灵力和魔气已经相交融合在一起了,倘若我走了,你若是钻了牛角尖也没人能拦得住你的。”
牧听舟说:“所以我跟戚族长做了点小小的交易。”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只感觉周身的细链哗啦一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巨大声响,紧接着寸寸断裂开来,牧听舟倏然瞪大眼睛,世界天旋地转,他被人攥着手臂狠狠地甩在了床榻上。
“不许。”裴应淮完完全全凭借着蛮力挣脱了细链,手腕处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鲜红的血液流淌到指节上,又被蹭到了牧听舟的躯体上,雪白的肌肤配上殷红的血,旖旎一片。
他死死禁锢着牧听舟的双臂,似是已经猜到牧听舟要做些什么,怒目切齿道:“牧听舟,我不允许!”
牧听舟笑道:“那可不行,师兄,你现在还……”
说到一半,他一直叭叭叭的唇被人强硬地堵上了。
男人灼热的气息将他吞没,那种恨不得将他生吞的错觉让牧听舟心底一颤。若是在从前,牧听舟早就气他为什么这么凶了,可是现在,他恨不得裴应淮能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再不分离。
——————————
七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从那日裴应淮挣脱了手上的细链之后,牧听舟也并没有再给他重新拴上——主要还是因为被摁在床上做了个死去活来。
从前期的坦然接受,到中期的求饶,再到后期的破口大骂,都没有激起男人心中一点怜爱之心。
正如他自己所想,男人恨不得将他融进骨血之中,每日每夜地在床榻翻滚着,直到牧听舟险些坚持不住要晕过去了。
好在前些日子祁萧然在屋中设下的禁制起了作用,在第六日的时候,裴应淮将口腔里的软肉咬得血肉模糊,强行抵御住了禁制的侵袭。
第七日,牧听舟实在是不忍他这般折磨自己,这才出手将其打晕。裴应淮打晕之前,还死死攥着牧听舟的手腕,不让他离去。
小世界之中的水滴依旧在平缓地落下,与平常无异,但牧听舟却是知道,已经到时间了。
床榻上的男人睡得很不安稳,哪怕是在睡梦之中眉宇也紧紧蹙在一起。牧听舟俯身抹平了他眉宇之间的褶皱,在那张苍白的薄唇上亲了一口,轻声道:“师兄,那我走了。”
他狠下心,一根一根地扒拉开裴应淮攥在自己手腕上不想松开的手指,一滴又一滴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裴应淮的眼尾,又顺着男人的眼角浸没入枕头之中。
身后的世界裂缝已经再度被打开,祁萧然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尊上,到时间了。”
牧听舟闭了闭眼,当他再度睁开眼时,除却眼尾的红晕,别无他样。他站起身,凝望着男人熟睡的面庞,淡声吩咐道:“看紧了,不到最后一刻,不准让他出来。”
……可不能让他看见自己被烧成黑炭的样子,那样多丑。
最终的离别
第一百四十九章
牧听舟踏出小世界时, 戚清凌显然已经等候在外面了。
他有些诧异,扯了扯唇角:“没想到戚族长竟然这般心急?”
戚清凌沉声道:“不请自来还望尊主大人原谅,但是我们时间不多了, 凤凰传承已经准备好, 您……”他隐晦地瞥了眼牧听舟斑驳红痕的脖颈一眼, 示意着。
牧听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情/欲事后的混乱气息,身上从里到外都散发着独属于裴应淮的味道,像是被强行打上了标记似的。
他却丝毫不在意,拢了拢衣襟, 遮住了不堪入目的肌肤:“走吧,去四方界。”
“萧然,你留在这里。”牧听舟的语气很冷,微垂着目光, 并没有看他,“不准,再出现上一次的情况。”
祁萧然唇.瓣微动,最后也只能无力地垂下头, 应道:“是, 尊上。”
牧听舟瞥了眼戚清凌:“走吧。”
戚清凌倒是没想到他竟然能这般果决, 心中倒是再一次刷新了他对牧听舟的看法, 眼中带上了几分赞赏。
“不愧尊主大人, 好脾性!走吧,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四方界!”
祁萧然沉默地看着牧听舟的背影逐渐远去,最后,缓缓地, 将目光移向了戚清凌。
那视线仿若针扎一般密密麻麻地朝向了戚清凌的背影,后者若有所思地回过头, 正好看见平日里向来温良醇和的人,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阴沉面孔。
戚清凌心下猛地一颤,欲盖弥彰般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率先一脚踏入了四方界中。
还是那样的阵法,牧听舟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里不适,嫌恶地别开了视线。
戚清凌深呼吸了一口气:“尊主大人,开弓可没有回头箭了,您可要想好。”
牧听舟嗤笑一声:“这弓早就拉开了,事到如今你还在放什么屁话。行了,别搁这废话了,赶紧的吧。”
戚清凌怔怔看了他半晌,随后陡然提气,一拳砸向了祭台上的石像。
凤凰石像瞬间皲裂开来,簌簌落下的粉尘与石块迅速将地上的阵法给破坏,戚清凌轻轻一吹,整座雕像飞速化为尘埃,露出了最里面的核心。
那是散发着炽热光芒的圆石,其中蕴含的气息仿若要将靠近的一切都烧成灰烬,灼眼的近乎无法让人直视。
——唯独牧听舟不一样,他只觉得这圆石之中蓄积的力量正在随着阵法的瓦解而喷涌而出,这股力量让他体内的魔气也一并沸腾了起来。
戚清凌强忍着被烧灼的痛意,却始终不敢直视凤凰的传承珠,他轻咳一声道:“尊主大人,这凤凰传承是千百年累积下来的灵力结合体,平常人根本是连碰一下都不敢碰的,只有常年与地火气息为伴的您才能触碰……我的意思是,我拿不了,只能您去拿。”
他说到最后险些破音,看上去是真的忍受不住了。
牧听舟表情淡淡,启唇吐出两个字:“废物。”
他走上前,在戚清凌震惊的注目下,缓缓朝那凤凰传承伸出了手。
纸上谈兵是一回事,亲眼见识到有人能够亲手触碰到凤凰之力,又是另一回事了。
戚清凌吞咽了下口水,生怕一个不察便让牧听舟被那凤凰传承给烧成了灰
烬。
牧听舟的指尖触碰上圆石的一瞬间,灼烧之意瞬间从他的指尖卷席到了整个身体的经脉处,他浑身陡然一震,一股铁锈味冲击了上来,牧听舟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鲜血。
戚清凌惊悚地看着他,牧听舟吐掉口中的淤血,哑声道:“为我护法。”
戚清凌忙不迭点头,坐下,耗尽全身灵力为他护法,咬牙道:“尊主大人,您可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从未有谁能够亲手触碰到凤凰传承还不被烧成灰烬的。”
牧听舟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说话了,余下的所有精力全部放在了融合凤凰传承之上。
……
谁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牧听舟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有还在起伏的胸膛示意着这还是个活人。
戚清凌不敢打扰他,但已经过去整整三日了,再拖下去,恐怕时间就真的不够了——幸亏修补阵法的方法已经被他提前融入了传承之中,否则耗费的时间只会更长。
又静等了一日,戚清凌坐不住了,他死死咬着牙关,就在他准备伸手碰碰牧听舟还有没有鼻息时,面前一直端坐着的人却冷不丁地睁开了双眸。
戚清凌惊了一跳,随即被他身上散发的霸道气息给逼退三尺远的距离。
他眉目一凛——牧听舟突破了。
那双眸子不似从前的赤色,被凤凰传承给覆盖之后,如今已经染成了金红色,比先前更加惊艳漂亮。
戚清凌终于松了口气:“尊主大人,您终于醒了!”
牧听舟却并没有回应他。
那双金红色的眸子尤为的冷冽,像是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就连看戚清凌的眼神……
这让他莫名地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如今被牵制住脚步关押在幽冥的人。
戚清凌嘴唇翕动:“尊主大人……”
牧听舟站起身,他甚至都没有张嘴,冷冽又空寂的声音就已经传了出来:“我的交易已经完成了。”
“你的呢?”
他如今被凤凰传承侵染,看整个妖族都极为嫌恶,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别开了视线,直到身前的狐尾青年缓缓俯下身,单膝跪在了地上,只手放在胸.前:“尊主大人,一切都如您所愿。”
——————
地火的封印早就摇摇欲坠,如今幽冥前已经汇聚了不少能人力士,却皆被这灼浪给尽数挡在了外面。
他们甚至,连幽冥的境界都踏入不了。
包括徐清影和李修缘在内,所有人皆是紧蹙眉头,满目焦急。
“如今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
“有人能想到什么好办法吗?如今连幽冥都进不去,更别说是压制地火了!”
众人一时间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可若是真的有办法,那早就用了,又何苦要等到这个时候呢。
不知是人群中的谁,忽地开口了:“聿珩仙尊呢?为何这种时候了,他竟还不到场,是将我们,将整个三界都置于何地?!”
“是啊,坊间不都传闻聿珩仙尊是为天道之子吗?在这种人间浩劫的时候,倘若连他都没有办法,就没有旁人有办法了!”
周遭静了一瞬,随即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近几日从万鹿山上传出来的一些传闻,有人按捺不住,还是问出了口:“徐宗主,您老实说……这聿珩仙尊是不是已经与幽冥尊主完成和解了?”
“他们两人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徐清影脸色冷了下来:“现在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吗?”
那人不服,反驳道:“眼下确实并非最好的时机,但若是聿珩仙尊已经和幽冥尊主同流合污,今日就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拯救三界去牺牲自己!”
饶是徐清影也被说恼火了:“你们口口声声说的道义难道只有这些吗?!聿珩凭什么要牺牲自己去拯救三界,你们又凭什么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其实那些发生在裴应淮身上的事,徐清影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前几次他还愤怒不已地为裴应淮打抱不平,但渐渐地,心态也逐渐平缓了。
——因为裴应淮本人,丝毫不会对外界的这些言论所影响。
但如今他下落不明,又被这群不知真相的人给诟病,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气氛一下子僵持住了,可裴应淮对外时的态度向来生人勿近,这也导致了很多人对他有不小的误解,以至于眼下大部分人都站在徐清影的另一边,口口声声叫嚣着要让聿珩仙尊立刻到此地来。
徐清影向来不会吵架,他气急了眼,就差动手上了。
哐——的一下,一把巨剑陡然插进了中间,众人侧目望去,只见李修缘冷着一张脸,手持剑柄站在徐清影的身前,冷冷开口:“吵完了吗?”
“没吵完就来跟我试试。”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别连我都打不过,还说想见聿珩,不如先问问自己配不配。”
到了他们这个修为见面都会让对方三分薄面,可惜李修缘并不是什么文雅人,众所周知,他是一个疯子。
不少人心生退意,摇了摇头,退后一步。
为首的那人却丝毫不慌,眉目一横:“怎么?!事到如今在下又有什么说错的地方了吗?!我就说了,一个仙盟盟主率先与一个魔修行苟且之事,罔顾人伦,如今甚至将三界置之死地!我有什么说错的地方,你可以尽情来反驳我!”
李修缘沉默不语,徐清影气得双目通红,他死死咬着牙关,正准备开口,声音蓦地被天边传来的一阵长鸣声给打断了。
长鸣似剑,在天际划过一道弧度,以疾风迅雷之势从天而降,乍然在众人面前炸开。几乎是同一时间,天色陡地暗了下来,雷云遮蔽这片天际,一股庞大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了下来,宛若当头一棒,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却被这股气势压弯了腰。
——这,这是,化神期!!
整个三界,如今除了聿珩仙尊以外,根本没有人能够进阶成功过,难不成是……!
就在众人抬头准备一探究竟时,一道赤色烈焰如惊雷般劈向了先前为首与徐清影争论的人,顷刻间那人的声音便戛然而止,被烧得连灰烬都不曾剩下一粒。
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一片火光之中,黑靴踏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宛若警钟一般敲响在众人的心头。
啪嗒,啪嗒。
尘埃散尽,那股独属于化神期的威压再度袭来,众人瑟瑟发抖,低垂着眸光,只能看见余光一抹赤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随后,他们听见了一个让人如至冰窟的声音。
那个声音的主人轻声道:“我幽冥,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热闹了?”
徐清影悚然地望着面前的赤袍青年,硬生生地憋得一点声音没有发出来。
青年长袍拖曳,右肩处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金色凤凰,刺目得简直无法直视,那头皎洁的银色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金红色的瞳眸中挂着淡淡的笑意。
可惜,这抹笑意的深处是一片森寒。
有人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气急败坏地开口:“你就是那幽冥……!”
轰的一下,又是一团赤焰从天而降,尽数将这人的身体还有那没说完的话给烧成了灰烬。
“……”
“……”
牧听舟淡淡开口:“在本尊的地盘,没让尔等开口,便不能说话,就这小小的规矩都不懂吗?”
众人:“……”你也没有提前说啊!!!
他这抬抬手指的功夫,就将人完全置于死地,显然修为已经大成,大部分人不想触了他的霉头,萌生退意。
可也不过是想了想,便又是几道惊雷而下。
牧听舟表情始终淡淡,仿佛真的不过是抬抬手,而不是杀几个人。
徐清影却有些看不下去了,蹙着眉想要上前一步制止,下一秒李修缘凉凉地传音了过来:“若我是你,就不会轻举妄动。”
“你还没发现吗?他有点不太一样了。”
徐清影并没有被牧听舟的修为强行压制,他抬眸细细地打量起现在的牧听舟来,恍惚间透过他的背影,看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愣愣地开口:“你是说……”
李修缘道:“你还没察觉吗?他现在简直就是裴应淮的翻版,就跟当初他亲手把这小子送进幽冥之后的感觉一模一样。”
“而且……”李修缘摸了摸下巴,“这些死了的,全是方才跟你对着干,还有说裴应淮不好的。”
“聿珩现在失踪不见,肯定和他有关系。”他笃定道。
徐清影直愣愣地看着牧听舟的背影,他每走一步,就传来一道惊雷声,以至于到了后来徐清影都已经麻木了。
……唉,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临近幽冥的裂缝口,牧听舟这才停下了脚步,周遭已经一片死寂,根本不敢有任何人发出任何一丝声响,生怕自己就变成了牧听舟手底下灰飞烟灭的亡魂。
他停住脚步,侧过身,遥遥望向了人群尽头的徐清影与李修缘。他动了动唇.瓣,显然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一个字没有发出,微垂着脑袋,直直地走入到幽冥的裂缝中。
众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夺命死神已经离开了,欣喜若狂地赶忙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片焚骨之地。
不知过去了多久,徐清影依旧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天际遮蔽的黑云散去,他恍然间抬起头,被晃眼的阳光一刺。
“啊,天晴了。”
凤凰
第一百五十章
牧听舟是在一团迷雾之中苏醒过来的, 他醒来时,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直到在那团迷雾之中,他费劲全身力气动了动手指, 指尖触及之处一片冰凉, 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福大命大没有死成。
但他太累了, 在修补地火封印时几乎被烧成了一个炭人,身上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肤。但幸亏有凤凰传承的庇佑,哪怕是幽冥地火也没能侵入他的神魂一分一毫。
直到他补全阵法,意识模糊一片, 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地火完全吞没。
他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仿若是与潮汐随波逐流的一叶扁舟,被地火捎带着不知要去往何方。
等他有了意识之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去——又或者说, 没有完全死去。
不知等了多久的时间,好不容易积攒了些许的力气,他抬起颤抖的手,透过微弱的光看见自己的手臂一片焦黑, 甚至抬起时还牵动着些许皮肤碎片簌簌落下。
牧听舟闭上眼睛, 不用想都已经猜到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块好地方, 他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 心想变得这么丑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身处何地, 只觉得精神与神魂方面是前所未有的舒坦。
——自打入魔之后,他已经很少能感觉到这么舒服的时候了,像是沉浸在流水之中,周遭的一切都在慢慢浸养着他的身体。
其实, 一片死寂是很可怕的。
在黑暗之中,万物都不会发出一丁点声响, 甚至连抬手时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哪怕是自己张开口说话,也听不见一点声响。这种寂静慢慢渗透进牧听舟的身体之中,一种未知的恐怖被逐渐放大。
他一直在催眠自己,只要睡过去就好只要睡过去就好。
他的心性一向非比常人,在这种极端崩溃的情况下,牧听舟一直死死咬牙坚持。
不能耗费一丁点力气,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能重新回到那个世界——然后,再去见一见那个人。
不知是不是心底腾升起的这一诉求,竟然真的让牧听舟苦苦支撑了很长的时间,直到他的神识近乎溃散时,一道陌生的声音蓦地响在了他的耳边。
“你想活吗?”
那道声音尤为突兀,牧听舟许久未曾听见有过任何声响,霎时间有道声音炸裂在耳旁,炸得他耳朵嗡嗡响,险些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那个声音见他没有答复,似是有些不耐烦了,再度重复:“小子,你到底想不想活?”
“你真的很奇怪诶,你并非妖族之人,偏偏能够完好无损地吸收老夫的灵力不被反噬。老夫在这寂静之地观察了你好久,哪怕你是真的深陷绝望了也不曾开口呼救一声,你真的很奇怪。”
这声音像是憋了很久,终于能找到说话的人了,叭叭叭地一个劲说个不停。
牧听舟脑子基本上已经不会转动了,他唯一地念想就是积攒灵力重新杀出去,若是放在平日里他早就意识到说话的这个声音是谁了,可惜眼下最多也只不过是翻了个身子,懒懒散散地接话:“呼救?朝谁呼救?朝谁呼救都不可能有结果的,除了我能救我自己。那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白费力气?”
那声音似是气急:“小娃子,话不能这么说,老夫先前就问你了,想不想活着出去,那就说明老夫一定是有法子的,你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和老夫呼救呢?”
牧听舟掀了掀眼皮,嗤笑一声:“你要是真有法子,你自己早就出去了,你现在和我搭话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你自己也出不去吗?”
“嘿,你这个小娃子,口齿竟然比老夫遇到的那些妖族还要伶俐,不错。”那声音道,“不错,我确实出不去……或者说,老夫并不想出去,这本就是老夫创造的世界,离不离开,总归还是要回到这里的。”
说了两三句话之后,牧听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一个激灵翻身起来,微怔:“你是……”
一片黑暗的虚无之中,牧听舟的面前蓦地亮起一道赤色的光芒,那光芒明明灭灭,那苍老的声音便是从这其中发出来的。
“小娃子,你还是第一个能毫发无伤接手老夫传承的人,不错。”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抬了抬自己焦黑的手臂:“你从哪里看见我是毫发无伤的?”
“错错错。”凤凰道,“这只是机缘的一部分。”
那光芒赞赏地闪烁了一下:“这是我们之间缘分的象征,你获得了老夫的力量,也就获得了在烈炎中重生的资格。”
凤凰涅槃……
牧听舟的脑袋里陡然闪过这四个字,随之而来的狂喜将他淹没:“那……那是不是意味着……”
“意味着你已经通过了老夫的考验,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凤凰意味深长地道:“没想到千百年之后,老夫的传承竟然是被你这种执念颇深的小子给……也罢,既然这样,那老夫也附送你一份谢礼吧。”
牧听舟只觉得这人说一半藏一半,正想迫不及待地追问,就见这赤色的光团猛然放大,瞬息间将他整个人尽数包裹。
一股温热的感觉油然而生,困意袭来,牧听舟惊愕之余用尽力气强撑着眼皮也无济于事。
“等——!”
他甚至都来不及做出一丝反应,便被红光给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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