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县气象台1月14日6时发布大雾橙色预警信号,目前我县局部地区出现能见度小于200米的浓雾,并将持续,请市民注意防范并且减少出行……】
城郊边界,一条荒无人烟的公路,道路两侧是零零落落的村庄,显得落后荒凉,像是被遗忘的角落,然而路的尽头,坐落着一片很大的墓园。
大雾彻底笼罩了w县,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不像人间,似仙境。
温瓷年摘掉被雾气模糊了的头盔,冰冷的手握住破破烂烂的电瓶车把手,目光茫然地望着四周。
他身上穿着单薄的蓝白条纹病号服,甚至连医院的手腕带都没摘掉,直接偷跑出来,可能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跑到什么地方,这辆破电瓶车还是他用身上仅剩的八百块钱从废品收购站买的,现在被他开得只剩岌岌可危的一格电。
忽而望向电瓶车后视镜里的自己,温瓷年微微有些怔然。
他好像很久没仔细看过自己的模样,以至于这偶然一瞥,差点没认出那张属于自己的脸,只觉得特别陌生。
温瓷年有一张姣好的面容,此刻却透着久病初愈的苍白,就连身形都过于羸弱纤细且骨感,像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贫血患者,透露着难以掩饰的弱不禁风。
更似半只脚踏入棺材的病秧子,活不长的短命鬼。
温瓷年恍惚了很久,正思索着要不要继续往前开,忽然被口袋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给惊了一下。
温瓷年拿出手机,用指纹解锁后瞄了一下,发现电量也只剩百分之十,不过信号却是满格的,来电显示的备注是“爸爸”。
他曲起左手腕,手肘抵在冰冷的电瓶车把手上,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通了电话。
“温瓷年!你滚哪儿去了?要是疯了就去精神病院待着,我看也只有那个地方能让你安分,但凡你有你哥温陶时一半让我省心,我也不用时时刻刻盯着你,快大过年了,我不管你发什么疯都给我消停下去,把该吃的药按时吃掉,别再给我把脸丢尽了……”
他沉默地听完所有谩骂,眼里毫无波动。
“天黑之前,赶紧回来,否则……”
温瓷年松开牙关苦笑了一下,不想再继续听下去,反正男人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于是,他把手机贴近唇边,一字一句打断他,“我不会回去的……你、你就当我死了吧。”
他说完立刻把电话挂了,突然失去所有力气,趴在电瓶车把手中间,一只手捂住胸口,张开唇用力地呼吸着,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了不正常的薄红。
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怎么可能再回去……
他的人生已经一团糟了,也没什么可期待的,如果真的活不下去,宁可死在外面也不愿意回去,失足荒郊野岭也好,沉溺大海沼泽也好……只要离那个所谓的家远一点就行。
如果有的选择,温瓷年还是想好好活下去的,想得再简单轻松,对死亡始终存在畏惧,何况他很怕疼,才这样惜命。
雾越来越浓了,他貌似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支起身体,调转车把手,长腿搭在地面上,慢吞吞的往回开,如果没记错的话,附近应该有个小村庄。
然而没开出去多远,温瓷年突然又停下来,除了心口不适,胃也开始疼痛反酸。
疼到他泪水在眼眶打转,泛白的唇瓣也被他咬出几分血色。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海市蜃楼一样的场景,那些白色浓雾散开,显出妈妈的身影。
“年年,快过来,妈妈来接你了。”
“妈妈……”
温瓷年呆呆地看着前方,视线被汹涌的眼泪模糊了,委屈和难过的情绪淹没了他。
不能哭的,妈妈来接他了,应该高兴才对呀。
他用力擦掉了眼泪,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哪怕视野还是雾蒙蒙的,还是努力扯起一个笑,手忙脚乱地丢下电瓶车,跌跌撞撞跑向前方,害怕自己慢一点,妈妈就不要他了。
然而这时,耳边突兀地响起了车鸣声。
因为惯性,温瓷年收不住迈开的脚步,原本唇边扬起的弧度刹那间僵住,瞳孔骤然放大。
“嘭——”
温瓷年被突然出现的车狠狠撞飞,最终直直砸落在沥青地面上。
时间突然静止,整个世界仿佛都没了声音。
他费力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看向一个方向,可除了一片染血的雾,再也看不到妈妈了。
尽管他心里清楚刚刚的那一切都是他的幻觉,是长期吃药导致的副作用,是他精神失常的意想。
妈妈不存在,没有人来接他,但他还是想骗骗自己。
好痛……全身碾压拆散了一样,他甚至不敢动一下,可还是有好多血从伤口涌出来,突然出现的寒风如刀割划过他的伤口,把最后的温度也一同带走。
那一通电话,他告诉父亲当他死了不会再回去了,结果现在算是一语成谶。
他痉挛地蜷缩成一团,只觉得又疼又冷,还有些困倦,甚至产生了一丝解脱的感觉。
渐渐的,他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无力地半垂着眼瞥向面前,隐约看到有人踉跄地走向他,一步一个血脚印……
温瓷年用尽最后的力气,抬眼看了那人一眼,很快彻底闭上了眼睛,视网膜里的画面定格在最后一帧。
在他混沌的意识海里,勾勒出一双很特别的眼睛,清透细长有点冷酷厌世的感觉,但又不是厌世眼,没有向上翻的眼白,看起来也不木讷,不过瞳孔颜色很深,像是能把人吸进去,显得特别深邃透彻。
“醒醒……”
一道暗哑低沉的磁性声音试图唤醒他,并且抱住了他,但是温瓷年实在没有力气去回应了。
好冷,如坠冰渊的冷……
意识消失前,温瓷年还在想对方的怀抱好温暖,甚至生出了一点妄念,渴望那人能再拥抱紧一点,本能贪恋他身上的温度。
他想,也许妈妈有事来不了,所以派别人来接他过去呢……
空茫的大雾里,顾衾舟抱着冷却的人,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自己也伤得很重,身上还有玻璃渣子根本无法处理,有些扎在脏器的位置,可能只差分毫,根本不能大幅度动作,能忍到现在快到他的极限了。
但是他现在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只能凭借最后的力气,冷静的用手机拨打了救护电话,才去观察起怀里没了呼吸的人。
应该是从医院跑出来的患者,长相白净漂亮,看起来还很年轻,就是太瘦太轻了,只剩个骨架子,要是养好一点应该是很受小姑娘喜欢的类型。
他低着头,小心翼翼撩起他病号服的袖口,果然看到专属于医院病房的患者手腕带。
【姓名:温瓷年,性别:男,年龄:27,科别:消化内科,床号:1号,住院号……】
温瓷年这个名字很好听很温柔,有点耳熟……顾衾舟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他突然想起来,温陶时的弟弟应该就叫温瓷年,怪不得第一眼会觉得这人的眉眼那么熟悉。
他和温陶时是高中同学,虽然交集不多,但也知道他有个不那么起眼的弟弟,现在却被他撞死了。
一想到这儿,顾衾舟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里闪过阴郁的情绪。
如果开车前,他没有掉以轻心着了道,被继母的三言两语激到,喝了那杯加了安眠药的水,这场事故完全可以避免。
本来这样的大雾天,他宁可在集团公司待到夜半三更,而不是衣服都没换就跑到这个荒芜的城郊区。
他一直知道继母深藏不露,也足够有野心和耐心,隐忍地装了那么久温良贤淑的姿态,最终狼子野心地告诉他,父亲把他生母的坟迁回老宅了,明知道对方故意激怒他,还是步入陷阱里。
谁都不能动他母亲的坟,这是他的禁区,哪怕他的父亲也不能。
顾衾舟咬着牙,望着毁坏的汽车,满眼阴鸷,那个女人给他下了药,怕他死不掉,甚至对他的车也动了手脚,所以刹车也失灵了……
突然的情绪激动,导致他内伤加重,气血翻滚,直接从口鼻涌出来。
顾衾舟半跪在地上,依旧稳稳当当抱着人,但是也只能坚持一会儿,心知救护车就算现在立刻赶过来,什么也都晚了。
他思忖了一瞬,咽下粘腥的血液,勾起嘴哂笑了一下,费力陶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喂,顾总?”
“城郊区,我出事故了,如果我死了,一定要给我验尸,提取出来的消化液会查出残留的安眠药成分,还有我的车也被动过手脚,刹车坏了……”
“谁做的?”
“我继母,沈薇音。”
“顾衾……嘟嘟——”
顾衾舟隐隐约约听到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果断挂断了电话。
总要留一手,不管能不能找到证据,反正沈薇音都脱不了嫌疑,如果自己死了,这通电话记录,都能让她成为最大的嫌疑人,如果自己没死,那她也完了……
他摇摇欲坠地跪坐地上,轻轻的把怀里的人挪到腿上,而他自己有些撑不住地俯下去,这个角度能更清楚地观察受害者,忽视对方身上可怖的血迹和伤口,单看那张清俊病态的脸,都觉得他不是死了,而是睡着了。
无论如何,这起事故因他而起,都是他欠他的,只不过他好像没办法还……
失血过多,他最终也没能清醒地撑到救护车到来,哪怕最后被抬上去做急救,都没有任何反应。
【据w县交通局官方通报,城郊公路因大雾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事故造成1人死亡1人重伤,伤者正在全力抢救中,事故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另一边载着顾衾舟的救护车,和医院交接转入急诊抢救室,进行最后的救治,长达一个小时的全力抢救,最终还是下达了死亡通知单。
“伤者抢救无效确认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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