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温瓷年凭借着生物钟醒过来,睡眼朦胧地坐起身,靠在床头揉着被自己压麻了的左手。
过了几分钟,他把视线落在左手,绕在手腕上的绷带散开了一下,微微露出可怖的疤痕。
温瓷年看着看向,视线突然涣散起来,随之额角冒出了冷汗,刀割感和心悸感似真似幻地侵蚀他,压过了左手麻木的感觉。
前世和现在的记忆模糊在一起,让他顷刻间混乱不安。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清醒,颤抖着手将绷带重新缠好,想着午休的时候去一趟校医务室重新包扎一下。
这个腕伤的所有细节他都清晰地记得,可本能不愿意去回想一丝一毫的细节,哪怕有时看到温陶时,还是会不受控地想起来,那些血色记忆宛如梦魇一样折磨着他,只会让他更加抵触手腕上的丑陋伤疤。
他永远无法原谅强加他痛苦的人,也无法释怀那些过往受到的实质性伤害……很可笑的是,他连恨都不能,因为那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回过神,温瓷年突然想起寝室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昨晚刚搬进来的新室友正躺在他上铺。
然而他穿好拖鞋,站起来瞥了一眼,发现上铺没有人,床上的被子叠得规规整整,枕头立在床头。
卫浴也没人,温瓷年有些纳闷,对于浅眠的他来说,是一点也没察觉对方什么时候起床出去的,貌似自己也没睡太死,怎么这人跟鬼魅一样,起床没发出一点动静。
时间还早,温瓷年洗漱好,准备换上校服,把昨晚拿到的干面包夜宵当早餐吃。
当他把睡衣脱一半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温瓷年慢半拍偏头看向玄关处,对上顾衾舟微微错愕的视线,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拿起内衫迅速套在身上,盖住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鞭打伤痕,尽管他心里知道对方可能都看到了,这样做不过是欲盖弥彰。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换衣服。”顾衾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换好衣服,最后把校服拉链拉到锁骨上……原本看一个男生换衣服没什么事,光膀汉子又不是没少见,但是温瓷年跟那些糙汉又不太一样,具体上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可他还是斟酌地说道:“我下次会敲门的。”
“没事。”温瓷年轻声回道,头也没抬地坐到床边给光裸的脚丫套上白色袜子,慢吞吞穿上那双有些旧但很干净的布鞋。
顾衾舟抿着唇,提着一大袋东西,不动声色地走近温瓷年。
尽管他表面很平静,其实内心已经惊涛骇浪了,脑海里全是刚刚的画面。
面前的十七岁少年,背上全是青红的伤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特别刺目,那些痕迹分明是用什么东西抽打出来的。
顾衾舟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压下来,若无其事地拿出袋子里热腾腾的早餐,一骨碌地塞到温瓷年的怀里。
温瓷年手心突然触及温热的袋子,低头一看,是冒着香味的热饼和包子,有些懵了,过了一会儿,不明所以地仰起头望向顾衾舟。
“饭卡被我朋友充了几万块钱花不完,别说这学期,加上下学期都用不掉。”顾衾舟理所当然道:“以后你帮我一起吃。”
钩月没经住诱惑,适时出来,在温瓷年的识海里兴奋地呐喊道:“答应他答应他!”
温瓷年:“……”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饭卡钱可以取出来的。
顾衾舟显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拿起手里另一份早餐打开,自顾自道:“之前我的饭卡也都是前室友共享的,现在到新班级,缺少个饭友不太习惯,刚好我们同桌也同寝,一起吃饭也比较方便。”
言下之意,让温瓷年放心用他的饭卡,不要有心理负担,反正他钱多花不完。
钩月着急道:“年年,你看顾好人那么有钱却找不到饭友,多可怜啊,我们就勉为其难答应人家吧。”
槽点太多,温瓷年无力反驳,最终还是向命运妥协,接受了眼前的诱惑。
他生涩道:“谢谢。”
主要是他自己饿肚子倒是无所谓,但是钩月不应该跟他一起受苦,应下了等于他欠下顾衾舟很大的人情,大不了以后找机会还了就好。
顾衾舟见他答应,瞬间松了一口气,不忘提醒说:“趁热吃吧,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按自己的喜好买了一些。”
“不挑,都喜欢。”温瓷年捧着温热的食物,对着识海里馋得不行的钩月,唤道:“月月出来吃饭,我还没睡醒想休息一下。”
钩月迫不及待跑出来解决早餐,用幸福的语气欢快道:“年年,我觉得不用再观察了,顾好人很上道,是个很棒的朋友选择。”
“月月,他现在找的是饭友,选朋友也不是我可以决定的,需要双方都认同。”温瓷年无声叹息道:“而且,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钩月天真地解释道:“可是我们不吃人,只是吃软饭啊。”
温瓷年不知道该怎么回了,钩月总有办法让他啼笑皆非。
钩月不懂人情世故,也无法理解那些弯弯绕绕,当然他的眼里也不全是吃的东西。
他只是单纯不想温瓷年饿肚子,希望他能多吃多长肉变得强壮一些,足够把那些想要欺负他的人揍趴下,所以才表现得像个小吃货。
而且这长期饭票都自己送上门了,不吃都没道理,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干饭副人格,又不需要什么脸皮,填饱肚子才是天大的事情。
可是,温瓷年还需要形象,所以钩月特别克制地小口吞咽着早餐,绝不暴露出自己饿狼暴食的凶残一面,要不然吓到人也不好。
“对了,还有热牛奶忘记给你了。”顾衾舟将吸管利索地戳进奶瓶口,递到温瓷年的桌子前。
钩月还在咀嚼早餐,腮帮子鼓起来跟个小仓鼠一样,突然看到牛奶,眼睛都睁大了,仿佛会发光一样。
顾衾舟怀疑自己看错了,但是温瓷年吃饭的样子跟平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一个人是否同时具备清冷和可爱这两种气质,或者说这是那些小女生口中的反差萌?顾衾舟陷入沉思。
温瓷年换回来的时候,发现肚子吃撑了,钩月把早餐全部都吃干净,一点都没浪费。
顾衾舟见他吃完收拾垃圾,低声交代道:“哦对了,我早上有事不去上课,麻烦你帮我和老师请一下假。”
他这几天借钱炒股、买彩票,现在有结果了,刚好可以把欠的债都还清,然后把赚的钱拿去投资……
温瓷年把垃圾打包起来,闻言应许,“好。”
顾衾舟一走,温瓷年原本一直绷紧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
前半生他都快习惯周遭人对他的恶意,对于顾衾舟的示好,都会让他觉得别有居心,始终存着几分警惕。
现在还很早,他所在的班级也没有早修,因为都是不学习混日子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在第一节课铃声响起时踩点进教室。
温瓷年原本计划午休去医务室,临时改变主意准备趁现在去一趟,把绷带换了。
校医虽然挺意外他手腕上的伤,但是也没多问,仔细给他消毒和包扎,交代他尽量不要碰水,别吃辛辣刺激食物,就让他离开了。
他包扎好出来时,迎面看到他哥和其他人走过来。
温瓷年微微皱眉,想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越过去,但是温陶时显然也看到他,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他。
“温瓷年,你烧退了吗?”温陶时做出关切的模样,站定于他对面。
温瓷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很快垂下视线,敛下所有的情绪,平静回答:“退了。”
“那你现在……”
“买点胃药,家里的忘记带了。”温瓷年面不改色地撒谎,一边用右手将背在后面的左手腕袖子拉下去一些,遮挡住新缠好的绷带。
温陶时似是无话可问地沉默了一瞬,压低声音轻声问道:“抗抑郁药也忘记带了?”
温瓷年猛地抬起头,望进了温陶时黑沉沉的眼睛,遍体生寒。
时间好像突然静止,两个人静默地直视彼此。
“班长,时间来不及了。”温陶时的同伴看了一眼表,叫唤了一声,打破了僵局。
“就来了。”温陶时最后深深注视着温瓷年,语重心长道:“瓷年,抑郁药不可以乱停,病情会加重的,晚上跟我回家拿……”
“带了,在寝室。”温瓷年没什么情绪地打断他。
“带了那就好,记得按时规律吃药。”温陶时耐心嘱咐完,看到温瓷年点头后不再说什么,朝着催促的同伴走去。
温瓷年站在原地眸色恍惚,不由自主的用牙齿轻咬着下唇,极力遏制颤抖的感觉。
半晌,识海里的钩月焦急叫道:“年年,年年……”
“没事,我在。”温瓷年仰了仰头,声音虚无缥缈道:“钩月,等毕业以后,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生活,好不好?”
“不可以现在就走吗?”
“现在走不了,要再等等。”
“为什么?”
“没成年、没学历、没办法赚钱、买不了房也无法养活自己和你……”
“怎么会有那么多困难,我不想年年那么辛苦,可不可以抱顾好人大腿,他好像很有钱。”
温瓷年微微一愣,哑然失笑,但还是严肃地打消钩月的念头,一字一句道:“可是,钩月有没有想过,就算他很有钱,又凭什么养我们,先不说我不是女孩,能让他看上被包养,这个世界没有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凡事有所求,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何况有些代价我们承受不起。”
“年年不是漂亮女孩,却是漂亮男孩,也许可以抱富婆大腿。”
温瓷年不知道该怎么拯救钩月快要歪掉的三观,一时语塞道:“那如果抱了大腿,对方只给我钱,但对我很不好呢。”
“年年这么好看,为什么会对你不好?”钩月无法接受这种结果,想了一会儿,似懂非懂补充道:“我不知道走捷径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但是如果年年不喜欢,那我愿意陪年年吃苦。”
“你能这样想我很感动,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人都很复杂,我们很难看清一个人,无法分辨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选错了人,会毁掉自己。”温瓷年微微眯起眼睛,顿了顿,“靠人不如靠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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