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打工的第一百五十一天

    暗流涌动。

    沉闷的淤泥渐渐漫过口鼻,呼吸困难,凝涩的身躯不得动弹,灰蒙蒙的光线照在眼皮上面。

    厄运,不详,难以估计的命运。

    大厦倾颓的城市废墟中,孤只伶仃的雀鸟立在细细的电线杆上,小小的鸟喙张开,鸣声清脆。

    安室透从睡梦中惊醒,汗水打湿了金发,湿漉漉黏在额头。

    他捋了把额发,半靠在床头,向后仰头,慢慢调整呼吸。

    电子时钟显示时间:凌晨六点。

    狗都在睡的时间,高中生起床的点。

    床头放置的玻璃杯里残留四分之一的冷水,冰块经过一晚早已融化。

    安室透仰头灌了一口,往混乱的思绪里泼下一盆冷水,清醒了不少。

    东京已经入秋,他喝隔夜冷水的习惯在养生人眼中罪不容恕,像竹泉知雀,早早给自己安排了可乐姜汤泡枸杞红枣茶,一天一桶,长命百岁。

    安室透穿上白衬衫,扣子一颗颗扣好,遮住蜜色的腹肌。

    他挽起袖子,鼓起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是从警校到如今一天都未曾懈怠训练的结果。

    卧底跨国犯罪集团的公安,清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做饭。

    裹上面包糠的虾放入金黄的油锅,水龙头哗哗流下清澈的水,淋在鲜嫩翠绿的蔬菜上,篮子里水灵灵的小西红柿散落在绿意间。

    洗好的西红柿被放在砧板上,带着枪茧的手按住小西红柿,均匀切开成两瓣,整齐码在色拉碗里。

    早饭不宜吃太多,安室透打算做个色拉配炸虾,再把昨天剩下的咖喱拿出来热一热。

    一个人的饭量,绰绰有余。

    “……但凡你提前发个短信,也不至于我们两个一起饿肚子。”安室透一边拿着手机叫早餐外卖,一边念出大清早分走他一半早餐的人的名字,“景。”

    “抱歉。”诸伏景光夹着一只炸虾,歉意地说,“你家还有食材吗?我再做点。”

    要是有他至于点外卖吗?安室透捏了捏额角,脸上带着没睡好的倦意。

    诸伏景光深感稀奇。

    自两人幼驯染相识开始,到警校的学习时光,再到同在黑衣组织卧底,他心中的降谷零一直是铁人形象。

    身兼多职,无需睡眠,卷王本王,日均四小时休息满血复活,文能闭眼写报告,武能徒手斗歹徒,不愧是警校第一的男人,堪比漫撕男的存在,无论何时何地都勇争先锋!

    正是因为同是卧底,处在同个工作环境中,诸伏景光才深知黑衣组织里有多少卷王。

    打工皇帝波本、说是靠女朋友上位的小白脸实则升职似火箭嗖嗖窜天的莱伊、莫得感情的酒厂第一社畜琴酒,以及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哪哪都有她的威雀威士忌。

    四瓶威士忌,苏格兰是最不卷的那个。

    他晚年可以出一本回忆录:《我和我的卷王同事》

    倘若站在上帝视角来看:四瓶威士忌皆为卧底,这四个人以一己之力让那位先生患上威士忌PTSD,此后严禁任何人用威士忌做代号,违者一律当成叛徒打死——他们四个里,苏格兰为什么是第一个暴露的?

    波本/莱伊/威雀威士忌:因为他不够卷!

    黑衣组织,高强度高压力狼性团队,时不时发大疯是员工常态,精神内耗一个比一个严重,大家在组织的熔炉里卷生卷死,突然发现:苏格兰,你小子,精神好稳定啊?

    低调沉稳不内耗,被迫害的名单里竟然从来没有你耶!

    这么低调,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说来听听。

    诸伏景光的确是有心事才大早上来找安室透,他没有第一时间说自己的事,关切地问:“昨晚没睡好?”

    “做了个噩梦。”安室透摸了摸眼角,“不,也不能算是噩梦,有点奇怪的梦。”

    “难不成是预知梦?”诸伏景光开了个玩笑。

    解梦是一门复杂的学科,安室透已经有点记不清梦中的意象了,只感到窒息、痛苦、愤怒。

    直到形单影只的雀鸟清脆鸣叫,他跌落在破碎的梦境中,自柔软的被褥中醒来。

    雀鸟暗示明显,指向安室透竭力不去想的那人。

    他和竹泉知雀许久没见过面了。

    交往时他们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安室透只当是他工作太忙,可只要他想,他总能在公寓里捉住点炸鸡外卖的女孩子或深夜趴在书桌上头秃的女高中生。

    威雀威士忌神出鬼没,波本在酒气中嗅到黑玫瑰的幽香,余光便窥见夜幕般丝绸的黑裙滑过他的大腿,黑发女人在身侧落座。

    掉马之后,安室透一度觉得竹泉知雀好闲,找猫逗狗地耍人玩。

    如今才发现,是那时她把闲余时间都给了他。

    现在再想找她,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安室透没有刻意收集威雀威士忌的消息——至少他认为自己不算刻意——听说,最近连琴酒抓她都抓不到人。

    忙到起飞,忙到找她之前要去找前台预约拿号,前台亲切递来叫号牌并贴心告知:先森,您前面还有99个人在排队,请不要心急哈。

    当然,不是没有快捷方式:她的家庭住址只被少数人知晓,再不济,安室透可以在帝丹高中门口蹲人。

    ……用什么名义?

    分手是他提的,这样不象话。

    人们评价办公室恋爱:分手了还要在对方手下干活,惨死。

    黑衣组织在这方面多贴心吶,纯在线联系,连视频会议都没一个。

    安室透不知道竹泉知雀在忙什么,她的保密等级该死的高。

    “不说我了。”安室透问,“你大早上过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总不能是特意算好早餐时间来蹭饭的。

    “我接到了新的任务,明天出发。”诸伏景光双手交握,慢慢地说,“同行者是琴酒和威雀威士忌。”

    安室透:“……”

    好嘛,才说不知道她在忙什么,结果只有他不知情。

    金发男人面不改色地点头:“我知道了,你要小心,他们无论哪个都是危险分子。”

    “任务具体是什么?”

    诸伏景光缓缓摇头:“琴酒只说了集合时间和地点,是一个很偏僻的码头。”

    “威雀威士忌倒是多说了两句。”他细心地重复,“她提到一批货,但琴酒很快打断了她。”

    收到琴酒消息的二十分钟后,诸伏景光背着贝斯包推开酒吧的门。

    纸醉金迷的气息混着眩晕的酒气,迷离的灯光下数对男女在舞池轻轻摇摆,暧昧的音节落进往来人群的口袋,蠢蠢欲动着分享一夜的欢喜。

    沉稳干净的黑发青年与酒吧噪杂的环境格格不入,但若是有人能看出贝斯包里沉重的金属怪物,便不会以为他是误入此地的单纯游客。

    “一杯苏格兰威士忌。”他说,“我预定了座位。”

    酒保将酒杯推向诸伏景光,比了个手势:“沿着舞池走,最佳观赏席。”

    诸伏景光喝了口烈酒,他穿过聚拢在舞池边的人群,远远看见银发男人和他身侧的黑发少女。

    如酒保所言,最佳观赏席将舞池尽收眼底,孤狼一样的杀手兴趣缺缺地喝酒,他年轻的同伴机车外套敞开,露脐的上衣遮不住小腹黑色的蛇纹刺青。

    威雀威士忌手里捏着一把钞票,她随手一抛,飞舞的钞票落在舞池中,引来一阵阵起哄的欢呼。

    “去,换个更带劲的曲子。”她把小费丢在酒保手里的托盘上,拿走高脚杯盛满的香槟。

    女孩子抿了口香槟,遥遥朝诸伏景光晃了晃杯身,示意他过来。

    琴酒杯中是伏特加,时刻紧随大哥步伐的小弟人不在,按竹泉知雀的说法是:给他一点参与感,免得说我们不带他玩。

    诸伏景光理解不了她的脑回路,但他承认伏特加不适合在场,琴酒与威雀威士忌之间的气场危险且排他,看着他们仿佛看见浓郁的黑暗。

    几张钞票凌乱地洒在地上,机车外套上镶嵌亮色的柳钉,年轻漂亮的少女慵懒随性,指尖叩在酒杯上。

    引人堕落,又嘲笑其堕落。

    琴酒占据沙发的另一边,黑色风衣遮住他的膝盖,烟草味与硝烟味融入酒水,还有一丝藏不住的血气。

    诸伏景光坐到他们对面,心道幸亏警方没有突击来这家酒吧检查,否则以他们毫不掩饰的气质,高低是赏金过亿的通缉犯。

    “后天清晨七点,十号码头。”琴酒掏出香烟,“带上你的贝斯。”

    “是明天。”威雀威士忌纠正道,“现在是凌晨,已经第二天了。”

    她随便打断琴酒的话,银发男人似乎习惯了,只低头吸了口烟,没有计较。

    “好的。”诸伏景光应下来,“具体工作是?”

    “有一批货……”黑发少女的话被呼出的烟雾截断,她鼻子皱起,向旁边挪了挪。

    琴酒在酒杯边沿敲击烟头,簌簌落下的烟灰洒在杯中,警告似地:“少说话。”

    威雀威士忌耸了耸肩,酒吧里音乐切换,舞池更加热闹,她的注意力被转移,不再理会两个男人。

    “你可以离开了。”琴酒冷冷地说,“带足子弹,不允许向任何人透露任务情报。”

    “你也是。”大哥平等地冷漠对待每个人,手指勾住女孩子的后衣领,把她拽回来,“怎么,难道你打算在酒吧通宵?”

    “都凌晨四点了。”黑发少女抱怨,“我平时六点起床七点到校,回家和通宵有什么区别?”

    她提起上学才有点高中生的模样,诸伏景光目光极轻地掠过她小腹的纹身。

    “闭嘴。”琴酒不耐烦地说,“别抱怨,我送你。”

    保时捷接送显然不足以让威雀威士忌满意,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她平时享受的待遇,不值得稀奇。

    “直接送我去学校吧,我在教室里补会儿觉。”女孩子掩嘴打了个呵欠,“对了,我书包呢?”

    “在我车上。”还剩半根的香烟掐灭在银发男人手中。

    琴酒走在前面,威雀威士忌倒退走路,问诸伏景光,“你是走路过来的吗?”

    “凌晨四点可难打车了。”她热心道,“要不要压榨琴酒——”

    “不必,我开车来的。”诸伏景光礼貌婉拒,他扫了眼不耐烦的琴酒,“恐怕保时捷上没有我的位置。”

    “你可以坐我腿上。”威雀威士忌开了个玩笑。

    她听见琴酒敲车窗的声音,没再耽误,朝诸伏景光挥了挥手。

    保时捷的后车门打开又关上,车窗降下,黑发少女胳膊撑在窗沿上,眼眸弯起:“明天见,苏格兰。”

    车灯远去,诸伏景光看了眼时间,他上车转动方向盘,开往安室透的公寓。

    景:谁都别想睡

    第152章

    打工的第一百五十二天

    清晨七点,十号码头。

    诸伏景光背着贝斯包,独自来到偏僻的码头。

    深蓝色的海水拍打岸沿,卷起泡沫似的白边,黝黑的礁石在日复一日的洗礼下光洁如婴儿的脸蛋,海鸥俯冲下来,羽翼在空中有力地拍打。

    四周无人,约好集合的琴酒和威雀威士忌都不在。

    十号码头偏僻破旧,周围空旷,以诸伏景光狙。击。手的眼光来看,这里一点儿也不适合埋伏。

    既然不是陷阱,八成是琴酒和威雀威士忌迟到了。

    这两个人有充分的迟到理由。

    琴酒昨天凌晨四点把人喊来布置任务,明显时间观念堪忧,他又是酒厂大哥,踩着点最后出场更彰显大哥风范,故意迟到的嫌疑很大。

    今天是周末,早起了一个星期的威雀威士忌不能像她的同学一样周末补眠,没有人性的黑衣组织连她所剩无几的睡眠时间也要压榨,一不留神睡过头可太正常了。

    诸伏景光不介意等待,他眺望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海鸥自由地贴着浪花滑翔,潇洒肆意地张开翅膀。

    人类,特别是打工人,总有一瞬间想成为海鸥。

    成为海鸥,去码头整点薯条。jpg

    “奇怪。”诸伏景光不解道,“海鸥是不是太多了点?”

    不仅多,还个个喜气洋洋,嘴里叼着金黄色的条形炸物。

    诸伏景光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几步走到海岸边,在被冲刷上岸的垃圾中仔细寻找。

    几分钟后,诸伏景光找到了一个被吃空的薯条盒。

    他拆开薯条盒,盒子上有一行手写的字:向太阳升起的地方走,不要乱丢垃圾。

    诸伏景光:“……”

    难道是zero把人带坏了吗?他不禁想。

    这就是副业侦探的公安卧底与黑衣组织高层交往的结果——质疑谜语人,理解谜语人,变成谜语人。

    东京的侦探实在太多了,多到诸伏景光没法振聋发聩地说:谜语人滚出东京!

    诸伏景光把薯条盒捏在手里,七点太阳已然升起,他分辨方向,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去。

    大约走了两百米左右,一艘小渔船停靠在岸边,开船的渔夫沉默地蹲在甲板上,任海鸥啄走他手里的薯条。

    看见有人过来,渔夫把手里的薯条盒放进垃圾袋,诸伏景光见状把自己捏着的薯条盒也递过去。

    渔夫看了眼盒子里的字迹,让出位置:“上船。”

    一直到诸伏景光在船上站稳,才半信半疑地确定:他接上头了。

    至于是谁想出的接头办法,不用问,除去威雀威士忌别无他人。

    渔船开得很快,不久后追上了一座中型游轮。

    一条绳子从游轮上落下来,诸伏景光背着贝斯包,双手握紧绳索,利落地爬了上去。

    他双脚落地,嘴里叼着薯条的黑发少女热情鼓掌:“非常准时,逃票犯。”

    有关威雀威士忌的情报在诸伏景光脑海中过了一遍,情报提供者安室透曾言:她喜欢且擅长逃票。

    诸伏景光:不仅自己逃票还要拖人下水是吧?

    不愧是犯罪集团的高层,每分每秒都是犯罪进行时,不放过任何作案机会。

    女孩子叼着薯条吧唧吧唧地吃,很大方地把食物递过来:“整点?”

    “谢谢,不用了。”诸伏景光婉拒,他跟着她往船舱走,“你是怎么想到的接头办法?”

    竹泉知雀:“因为M记二十四小时营业。”

    竹泉知雀:“周末特惠,薯条第二份半价。”

    大早上的,街上没几家店开门,可供她选择的余地不多。

    人类无法拒绝打折,正如海鸥无法拒绝薯条。

    “方法不重要,有用就行。”竹泉知雀说,“大哥的命令是坚决杜绝敌方——特别是公安——混入游轮,若是提前告诉你真正的集合点是船上,就不够安全了。”

    她语气随意,细密的寒意却如蚂蚁般爬满了诸伏景光后背。

    “什么意思?”他面色不显,只微微皱眉,“组织在怀疑我吗?”

    “怎会?”竹泉知雀回过头,她耸耸肩,“别太敏感了,以防万一而已。”

    “比如说,”她想了想,“和你交好的某个人是叛徒,他从你口里得到了消息,反过来嫁祸你是卧底,你不就惨了?”

    “现在这样多好。”竹泉知雀背着手轻快地说,“我多贴心吶。”

    她把房间门卡丢给诸伏景光,“你住201,我在206,琴酒是209,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中午餐厅见。”

    诸伏景光接住门卡,在楼梯口和威雀威士忌分开。

    他走进201房间,第一时间检查了房间里边边角角,直到确定没有安放窃听器和摄像头,才在沙发上坐下来。

    游轮在诸伏景光的记忆中并不美好。

    他不是第一次参与地点在游轮上的任务。

    一年前,琴酒带着伏特加、莱伊和他登上开往横滨的游轮,那趟旅行刺激得像拍电影——动作大戏,悬疑巨作,碟中谍续集,展开一秒比一秒更离谱。

    黑衣组织被港口Mafia如狂风暴雨痛打落水狗,全员落海,游回东京。

    诸伏景光不会忘记他在海水中扑腾的痛苦回忆,他心有戚戚,回东京后立刻报名游泳班深造。

    同时,诸伏景光也是幸运的,他不像被蒙在鼓里的莱伊和智商不够的伏特加,安室透也在船上,他从好友口中得知了真相。

    在游轮搅动风云的自由人谜一样来去无踪,琴酒连人家的存在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游轮上混进了对家。

    对家怎么混进来的?必然是有人透露了任务情报!

    琴酒痛定思痛,他把接头任务交给威雀威士忌,只告诉苏格兰码头集合。

    黑发少女完美地完成了任务,一套谜语人组合拳打下来,公安望洋心叹。

    这份谨慎背后传递了敏感的信号:黑衣组织并不信任苏格兰威士忌,这次任务是对他的试探。

    大海一望无际,游轮四面海水环绕,诸伏景光得不到公安支持。

    没有比大海更适合抛尸的场所,身体被游轮的螺旋桨搅碎,鱼群啄去他的血肉,海洋自有一套生态法则。

    诸伏景光哪里都没去,他在房间里等到十二点,起身前往餐厅。

    试探和暴露是两个概念,今天未尝不是深度卧底的机会。

    海上餐厅,卖点是鱼。

    十三香的烤鱼堆在铁盘上,底下的炉火焚烤,竹泉知雀捏着筷子守在旁边,耐心等烤鱼入味。

    高瘦的黑影遮住灯光,她抬眸,招呼道:“吃烤鱼吗?”

    诸伏景光点点头,和她坐到一起,主动承担了烤制的工作。

    “等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看货。”竹泉知雀说,“不会压榨小弟的大哥不是好社畜,琴酒负责看摊,脏活累活都是我们的。”

    她双手合十,有点可怜地说:“苏格兰,我也想偷懒。”

    她的筷子在烤好的鱼肉上游离,给出强烈的摸鱼暗示。

    诸伏景光想起波本凭空多出不少的文书工作,威雀威士忌试图推卸工作是合理的,符合她人设的。

    “我可以多分担一些。”他温和地说,“全部交给我恐怕不行。”

    竹泉知雀感动落泪:你是好人!

    打工人大为感动,她无以为报,坚定地把最好最嫩的鱼脸颊肉夹给苏格兰。

    她:您请,您吃,您干活。

    饭搭子是人类建立友谊最便捷的方式,没有冷场机器琴酒的饭桌其乐融融,两个人吃了一会儿,竹泉知雀打开了话匣子。

    “我之前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认真地说,“我没有怀疑你是卧底。”

    她不怀疑,她确定你是。

    “没关系。”真·公安卧底诸伏景光不计前嫌,“警惕一点是应该的,尤其是前段时间刚让叛徒逃掉。”

    逃掉的卧底老兄还写了一封感谢信,感谢粗心大意的威雀威士忌小姐,祝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卧底这行好难做啊。”真·黑方卧底竹泉知雀感叹道。

    “工作摸鱼会被人说:你是不是对组织不忠心才偷懒懈怠;工作太卖力又会被人说:你这么努力,是不是想窥探组织机密?前后都是错,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嘛?”

    诸伏景光深刻共情了。

    “再这样下去谁愿意给组织干活?”竹泉知雀十分不满黑衣组织的上班制度,“我可惨了,高中生仅有的周末时间被工作无情霸占,琴酒还嫌弃我成绩差,读书没前途。”

    “我才十九岁。”女孩子闷闷不乐地扒饭,“我的人生难道只能一辈子见不得光了吗?”

    诸伏景光指尖微动,他没有说话,扮演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温和的大哥哥。

    “班上的同学、我的同龄人,想必都有多姿多彩的未来。”竹泉知雀化悲愤为食欲,腮帮一鼓一鼓的,“只有我,在暗不见底的深渊给人打工,无休无止地打工,没有员工保险地打工。”

    “唉,不瞒你说,我在组织里的地位已经算高了,还是动不动被琴酒拿枪怼脸质疑,过的是什么鬼日子。”

    女孩子絮絮叨叨地发牢骚。

    诸伏景光一边听,一边想到昨天好友隐晦透露的信息。

    ‘威雀威士忌是故意放人走的。’金发青年低声说,‘我了解她,她不是会低级失误的人。’

    黑衣组织高层故意放走公安卧底,可能吗?

    一个因父母原因加入组织,十九岁便罪行累累,活在阴暗面的女生,她心中当真一点儿异样念头都无?

    诸伏景光对竹泉知雀的多数印象来自安室透,他不确定好友是不是被恋爱滤镜蒙蔽了双眼,诸伏景光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余情未了。

    但……能被那家伙喜欢的人,绝对不是十恶不赦的罪犯。

    诸伏景光敢肯定。

    竹泉知雀余光瞥了眼苏格兰威士忌,她咀嚼嫩滑的鱼肉,入味,无刺,是条好鱼。

    横滨靠海吃海,她喜欢海货。

    苏格兰是公安卧底,他大概率知道上次抓捕行动失败的起因结果。

    红方卧底自身正义,以己推人,总是愿意把人往好的地方想。

    铺垫到这儿,足够了。

    “我听说你和波本关系不错。”

    竹泉知雀戳了戳诸伏景光,“他没说我坏话吧?我们可是和平分手。”

    “没有。”诸伏景光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会不会复合,但好友的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能送助攻的时候可不能给兄弟埋雷。

    诸伏景光如实说:“你在他心里评价很高。”

    “真的吗?好高兴。”

    竹泉知雀弯了弯眼眸,笑吟吟地说。

    她想岔了,这两人关系怕是没有多好。

    否则波本怎会没有告诫苏格兰:

    她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

    知雀:我,天生恶役,绝不洗白上岸

    第153章

    打工的第一百五十三天

    海上游轮是否算一种空中楼阁?

    地板之下便是海水,冰冷的,咸湿的,卷起的浪花轻易将成年男人重重拍下,眨眼间随波失踪在不见底的深渊。

    走廊悬挂着大幅的油画,礁石上罗蕾莱幽幽吟唱,被蛊惑的水手全身心靠近她,照耀在惨白的月光下。

    传闻海妖罗蕾莱拥有蛊惑生灵的声音,令航行的水手恐惧,黑衣组织在游轮上挂罗蕾莱的油画是有些冷幽默在身上的。

    竹泉知雀倚靠在门边,嘴里嘟嘟地哼歌:“……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

    国际名曲,调子太熟,诸伏景光险些跟着唱出来。

    “我在cos罗蕾莱。”竹泉知雀自信地说,“想想看,你是一位船长,你在暴风雨中迷失方向。此刻,你突然听见童年的歌谣,温暖、阳光、充满正气,你难道不会欣喜若狂驶向我吗?”

    谁规定海妖只会唱艳曲?男人,是你的思想太不纯洁了。

    “船长只会怀疑自己药磕多了。”诸伏景光讲了个冷笑话,他合上身后的门。

    门扉合拢,最后一丝光照亮冰冷的金属色泽。

    “货的数量没有问题。”他说,“这么多军火,是要运到哪里去?”

    “不知道。”竹泉知雀摊手,“我们俩是被叫来做押运工作的,只需要出卖。身体和力气,生意琴酒来谈。”

    “这条航线我也是第一次走。”她一副苏格兰你别多想的表情,“过往是琴酒和伏特加负责。”

    “如今你我顶替了伏特加的位置,只要好好干活用心做事,迟早能成为大哥麾下两匹犬马,把伏特加排挤到犄角旮旯去。”

    竹泉知雀露出职场绿茶的丑恶嘴脸:“出海一趟,我要夺走他的一切!”

    女孩子故作凶恶,非但没有威慑力,反而更显可爱。

    诸伏景光站在卧底的角度深思,发现自己的思想觉悟和心理素质还不够高。

    拿不知道目的地这件事来说,他的第一反应是琴酒故意防着他,不信任他,酒厂果然是个疑心病严重的犯罪集团。

    竹泉知雀的第一反应:大哥放弃伏特加选了我,好耶!动脑子什么的完全不需要,能摸鱼绝不多做一点儿工作,事情搞砸了全是琴酒的错!上司买单,下属甩锅,耶!

    多么健康不内耗的打工人心态。

    值得每个卧底学习。

    朗姆:威雀威士忌初次卧底,要让她和公安卧底学一学。

    诸伏景光:威雀威士忌真乃酒厂打工人楷模,我学一学。

    竹泉知雀:本人,横滨大文豪着作《教你如何玩转对家之碟中谍篇》,开放预售,下单前十名可得作者亲签。

    “大哥。”竹泉知雀向琴酒汇报,“货的数量没有问题,一切尽在掌握中。”

    琴酒瞥她一眼:“你数的还是苏格兰数的?”

    竹泉知雀:“请问有什么区别吗?”

    那可太有了。

    琴酒完全不相信竹泉知雀的数学。

    大哥把怀疑写在了脸上,竹泉知雀感觉被羞辱了。

    “我像是会把工作都丢给同事的人吗?”她义正言辞,“当然是我和苏格兰一起数的。”

    琴酒/苏格兰:像。

    等于说都是苏格兰数的,结果无误,琴酒勉强点头。

    “大哥你一点都不相信我。”竹泉知雀难过地端走琴酒手边的果盘,喂到自己嘴里,“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竟如此经不起试探,就像这块苹果,两口就吃完了。”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琴酒冷嘲热讽,“这笔交易不容有误,等到达纽约港口,你们两个留在船上不许下去。”

    目的地是纽约,诸伏景光眼眸微动。

    “居然是去纽约。”竹泉知雀从果盘里抬起头,暗戳戳试探,“实不相瞒,大哥,我有一个梦想,我想和自由女神——”

    “你不想。”琴酒独断专行地否决,“你和苏格兰只需要守在船上盯着货。”

    他绝对不会放竹泉知雀和自由女神像接触,她已经够自由了,自由得过了火。

    女孩子啧了一声,她把吃空的果盘重重放在桌子,以示自己的抗议。

    琴酒理都不理她,在长久的磋磨中,他渐渐学会了忍耐。

    有朝一日他竟学会了忍耐,连那位先生听见了都倍感震撼:倘若琴酒再带威雀威士忌几年,他是不是连幼师证都能考到手?

    诸伏景光新拿了个果盘给竹泉知雀,得到黑发少女“你是好人!”的目光。

    他迟疑片刻,轻轻向她勾勾手指。

    竹泉知雀凑过去,听见他低声问:“要不要一起出去吹吹海风?”

    比起看琴酒的死人脸,看海优雅得多,竹泉知雀抱着果盘跟苏格兰走了。

    凉爽的风拂过甲板,远远能看见高耸的自由女神像的轮廓。

    “到了纽约却不让人下船,琴酒说的根本不是人话。”竹泉知雀郁闷道,“我可是牺牲了周末休息给他干活。”

    “你是想和自由女神像合影吗?”诸伏景光好脾气地说,“我可以帮忙找角度。”

    不下船,站在甲板上拍,总有办法让她们同框。

    竹泉知雀面露不赞同,她小声说:“苏格兰,你掉进了服从性测试的陷阱。”

    “知道服从性测试吗?最开始试探性地用小伎俩让你不舒服,如果你选择忍耐不反抗,很快会升级成肆无忌惮的霸凌。”

    “琴酒十分卑鄙。”竹泉知雀凝重道,“先是像牢头管犯人一样干涉我们的自由,再之后便是职场霸凌,把最苦最累的活儿给我们干,却将功劳统统揽入自己怀里,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我们!”

    “我们不能屈服,我们应该反抗!”她用力握拳,“我说要去看自由女神像就是要去。区区琴酒,爹味上司,管不了我。”

    女孩子已经下了决心,诸伏景光又劝了两句,没有劝住。

    游轮驶向港口,琴酒戴上黑色礼帽,竹泉知雀拉着苏格兰一起在甲板上朝他挥手致意,手聚成喇叭凑到嘴边:“大哥,慢走,我们等你回来!”

    琴酒离开的步伐加速了,他压低帽檐,丢不起这人。

    三人的分工是这样的:琴酒上岸和纽约本地势力交流生意,苏格兰和威雀威士忌看着纽约人搬货、送货,清点数目。

    “只差最后的确认了。”忙了半天,竹泉知雀双手叉腰,“一想到琴酒不信任我的数学,我失去了干活的动力。”

    她看了眼时间,半蹲下来,自下而上仰视苏格兰。

    “我可以离开一会会儿吗?”女孩子比了个小小的手势,“只一会会儿。”

    诸伏景光低头看她:“自由女神像?”

    “嗯嗯。”竹泉知雀抓住他的裤腿,大有他敢告密就打滚撒泼拽他裤子的架势,“合影,喂鸽子,买明信片,最多不超过半小时。”

    “半小时可不是一会会儿。”诸伏景光叹了口气,“琴酒不可能察觉不到。”

    竹泉知雀:“我爽都爽了,他骂任他骂。”

    只要脸皮厚,人就是无敌的。

    威雀威士忌比苏格兰地位高,上司想搞事,底下人又有什么办法呢?确认竹泉知雀不会让他背锅之后,诸伏景光答应由他负责最后的点数工作。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竹泉知雀速发好人卡,一眨眼就消失在门口,“我也帮你带明信片。”

    女孩子哒哒哒地跑了,留下诸伏景光独自面对船舱里的货物。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手腕翻转,门卡出现在男人掌心。

    诸伏景光划破角落下一只不起眼的货袋,门卡探进又伸出,沾染白色的粉末。

    他嗅了嗅,脸色难看。

    以军火换毒//品,的确是跨国犯罪集团的作风。

    大量军火运往纽约,大量毒//品流入东京,黑衣组织不显山不露水,悄无声息地开辟了一条流淌罪恶和金子的航线!

    “这条消息必须传回去。”诸伏景光低声自语。

    但……他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人太少了,知晓这条航线的人太少了,琴酒、伏特加、威雀威士忌和他,一旦航线暴露在公安眼前,抓捕叛徒将是二选一的送分题。

    琴酒和伏特加负责那么多次都没出事,威雀威士忌和苏格兰一来就暴露了,叛徒明显在他们之中。

    要继续潜伏吗?隐忍直到更安全的机会?

    诸伏景光侧过身,巨量的、可怖的货物堆积在船舱里。

    已经是能升格为特大案件的出货量了。

    消息晚传出去一天,累累的罪行便多积攒一分。

    事已至此,苏格兰反倒不认为这个任务是对他的试探了。

    黑衣组织下了血本,成本重到一介卧底的生命连零头都不够支付——在他们眼里,人命何等廉价。

    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苏格兰合上库房的门,回到船舱。

    他拉开贝斯包,在极隐蔽的角落里拿出一台联络仪。

    公安特制,一次性使用,只能发送文字,不受信号屏蔽限制。

    自上游轮起,诸伏景光就再没收到过信号,组织提前在船上各个角落安置了信号屏蔽仪。

    他发完短信,小巧的机器被压碎,丢入海中。

    “咚咚。”

    201房间的门被敲响,诸伏景光走过去开门。

    毛茸茸的脑袋探进来,竹泉知雀开开心心地把手里的明信片给他,给他看她和自由女神像的合影:“锵锵!超棒的吧?”

    “嗯,很棒。”诸伏景光温和地附和她,他余光看见走廊尽头的银色,小声说,“琴酒回来了。”

    黑发少女做贼心虚地把明信片塞进口袋,但她不像琴酒穿着风衣,裙子口袋小小一个,只能塞进明信片的边角。

    “威雀威士忌!”琴酒人未至声先到。

    他一眼看见不该出现在船上的明信片,杀气四溢,冷冷的冰雨在竹泉知雀脸上胡乱地拍:“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竹泉知雀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然而她忘记把手机熄屏,与自由女神像的合影大咧咧暴露在空气中。

    琴酒把哎哎乱叫的女孩子拽走了,她像被捏住后颈的猫,徒劳挣扎,恨海滔天。

    诸伏景光递给她一个爱莫难助的眼神,退后一步,关上门。

    房门合拢,温和自他脸上消散,诸伏景光背靠着门,慢慢闭眼。

    他是故意的,故意劝威雀威士忌到甲板上去,鼓动她主动离船。

    等到航线败露,黑衣组织审查卧底。

    比起一直呆在游轮上的苏格兰,无故离开、单独行动近半小时的威雀威士忌更有嫌疑。

    一切都很顺利。

    “一切都很顺利。”竹泉知雀把她在纪念品商店挑了半个小时,消磨足了时间的明信片随手丢到茶几上。

    “多么肥美的鱼饵。”她自言自语,“何愁没人上钩?”

    景:成本太高大概不是陷阱……吧?

    知雀:反正烧的是酒厂的钱,不要客气!

    塌的又不是她家房子。jpg

    第154章

    打工的第一百五十四天

    夜幕垂垂,涌起的雪白浪花拍打船身,游轮如摇篮般轻晃。

    竹泉知雀窝在沙发里,脑袋小鸡啄米向前一点一点的,终于,可怜的意志力支撑不住,她一头栽倒在抱枕上。

    原谅她……没有信号打不了联机游戏……无聊到睡着也是人之常情zzzzz

    女孩子自我说服,毫无负担地呼呼大睡。

    竹泉知雀做了个很美好的梦。

    梦里她脚踢琴酒拳打朗姆,那位先生拿着雪白的哈达一边往她脖子上戴一边泪眼汪汪地说:威雀威士忌,你才是组织需要的人才!我这就退位让贤,禅位给你!

    她谦虚地三辞三让,实在遭不住那位先生的热情,勉为其难戴上白色哈达。

    说好来卧底,升职到登基只能怪她太优秀了,竹泉知雀也不想的。

    她系着白色哈达,戴着首领标配红围巾的森鸥外站在竹泉知雀面前,一脸老父亲似的欣慰:竹泉君!不愧是我们港口Mafia出身的人才,完美遗传了我的篡位美学,涨工资,必须涨工资!

    一沓工资卡被送到竹泉知雀手里,她来到自动取款机前取钱,突然,一把血淋淋的刀子刺破她的胸膛,染红了白色哈达。

    竹泉知雀凝涩回头,头戴白巾身披白衣一副披麻戴孝打扮的琴酒仇恨道:“找到你了,叛徒!”

    竹泉知雀骤然惊醒,额头撞到沙发背上,疼得她嘶嘶抽气。

    “好可怕的梦。”女孩子心有戚戚,她摸了摸后背,全是冷汗。

    走廊一阵噪杂,竹泉知雀放下怀里的抱枕,推门探出半个脑袋:“出什么事了?”

    “砰砰!”

    两声枪响震耳欲聋,站在人群中央的银发男人枪口向上,浓郁的硝烟味混在海风中。

    琴酒冰冷的目光扫视船上的船员,凡他目光触及到的位置,人人畏缩恐惧。

    “威雀威士忌在哪?”

    竹泉知雀虚掩上门,她撑在二楼的栏杆上,轻巧跃下。

    “这儿呢。”竹泉知雀应了一声,从阴影里走到月光下。

    海风吹乱她黑色的长发,月光照耀在她脸上,纤毫毕现。

    “出事了?”竹泉知雀问。

    往角落里一缩再缩的中冈原太悄悄抬头,他余光看自己的同事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把自己缩得越小越好。

    他们被分配来护送这条航线有好几年了,一直在琴酒和伏特加手下干事,常年在海上漂泊,与外界断联。

    决定他们生死的人是琴酒,而伏特加嘛,反正中冈原太一直觉得他没什么用。

    琴酒负责独断专行,伏特加负责鼓掌捧场。

    他什么时候见过琴酒听别人的意见?

    今天见识到了。

    月光下的少女极其年轻,和中冈原太的侄女一般大的年纪,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处于在校园备受追捧的时期,在成年人眼中值得被呵护,被遮蔽在羽翼下。

    琴酒的枪口冒着白烟,滚烫的硝烟遮住黑发少女的眉眼。

    男人的影子宛如黑兽般要将她吞噬,莹白的月光却眷恋地倾洒而下,站在光暗分界线上的少女影子颀长,无畏无惧。

    “航线暴露了。”琴酒冷冷地说,“你有什么想说的?”

    “显而易见,叛徒在我们之中。”竹泉知雀的目光在船员中掠过,中冈原太注意到她有一双特别的琥珀色眼眸。

    “FBI、CIA还是公安?”竹泉知雀紧接着问,“我们还剩多少时间转移?”

    琴酒:“公安,二十分钟,弃船走。”

    中冈原太:天吶!琴酒——那个琴酒——竟然会乖乖回答问题?!

    事情的发展难道不该是琴酒拎起威雀威士忌的衣领,粗暴地把她半个身子拽到船外,在悬空落海的恐惧中逼问她是不是叛徒吗?

    他刚开口时声音还挺凶挺像那么一回事的,之后未免也太配合了点,问什么说什么,俨然对她十分信任。

    但很快中冈原太意识到,琴酒还是那个琴酒,疑心病癌症晚期的男人。

    “离船的半个小时,你做什么去了?”他步步紧逼。

    “和自由女神像合影,在纪念品商店买明信片,抱歉,忘记买你的份。”

    “以及。”竹泉知雀盯着琴酒的眼睛,靠近他,轻声说,“为卧底先生提供机会。”

    “一船货抓一个卧底?”琴酒微微眯眼,“你大可直接下手,杀了扔海里喂鱼。”

    “有代号的成员说杀就杀,不愧是Top Killer。”竹泉知雀瞥他,“今日我无缘无故对人下手,来日被污蔑是卧底的就成我了。”

    她与琴酒争锋相对,寸步不让。

    “你现在确定了,是他?”

    竹泉知雀微不可察地点头,她朝战战兢兢的船员招了招手。

    中冈原太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他不敢看琴酒冒烟的枪口,把口袋里揉成一团的零件拿出来。

    “琴酒老大,威雀威士忌大姐头让我在船边下了网,捞出了这个。”

    本该被海水卷走再无踪迹的报废的一次性联络仪,被提前设下陷阱的纯黑恶役捕获。

    琴酒:“人呢?”

    “躲起来了。”竹泉知雀双手抱臂,“外面动静闹得那么大,小老鼠早吓得悉悉簌簌跑掉了。”

    她没辙地摊开手:“枪又不是我开的,瞪我也没用。”

    琴酒啧了一声,枪指船员:“二十分钟,抓住苏格兰威士忌,生死不论。”

    “是!”

    中冈原太冲在搜捕的第一线。

    时间紧迫,一部分人去安排弃船逃跑的事宜,无法把全部人手投入抓老鼠中。

    所以抓住苏格兰威士忌的人必有重赏!

    中冈原太对威雀威士忌大姐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不仅早早布置好陷阱,故作疏忽钓鱼上钩,面对冷酷的琴酒大哥更是泰然自若无所畏惧,中冈原太心折不已。

    假如他能抓住苏格兰威士忌,是不是可以被调到威雀威士忌大姐头手下做事?他能干又听话!

    “搜!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搜干净了。”中冈原太打鸡血似的往前冲,猛地撞破201房间。

    三位黑衣组织的高层分别住在201、206和209,中冈原太在苏格兰住的201一无所获,走廊尽头同伴从209房间出来,失望地摆摆手。

    “苏格兰威士忌怎么可能躲在琴酒老大和威雀威士忌大姐头的房间里?他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中冈原太的同伴抱怨了一句,但上头的命令是应搜尽搜,他们只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翻查。

    中冈原太用门卡刷开206的门,人手不够,一个房间只有一个人进去搜。

    他看见茶几上的明信片和吃了一半的橘子,茶色长袖外套被随意丢在床上,床单上有人坐过的褶皱。

    “这间是大姐头的房间。”出于尊敬,中冈原太不愿意把东西掀得到处都是,他查完卫生间,又弯腰看床底藏没藏人。

    房间里能躲人位置只差闭合的衣柜没搜,中冈原太走到衣柜前,准备拉开柜门。

    “谁?”

    中冈原太连忙转身,看见进门的竹泉知雀。

    “是你啊。”黑发少女随口招呼,她拎起床上的外套搭在手臂上,“找到没?”

    “还、还没有。”中冈原太莫名感到羞愧,他拔腿就走,“我再去楼上看看!”

    “我也去四处找找看吧。”竹泉知雀说,“时间紧迫,公安快赶来了。”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离开卧室,空间中安静得只有尘埃飘浮。

    紧闭的衣柜闷闷响了一声。

    诸伏景光单手撑着柜顶,深深呼出一口气。

    额头的汗水因过度紧张滴落在他眼睛里,打湿睫毛,视线模糊成大片的色块。

    诸伏景光缓慢地擦去水渍,紧绷的弦难以松弛。

    衣柜里一件衣服也无,哪怕只把衣柜拉开极细的一条缝,他逃无可逃。

    暴露了,他的身份暴露了。

    竹泉知雀可以没心没肺在房间里昏昏欲睡,诸伏景光自消息发出起便高度警惕,贝斯包紧靠着他的大腿,黑亮的枪械被擦拭一次又一次。

    琴酒开枪的瞬间,诸伏景光骤然起身。

    公安果然收到了他的消息,动作极快的出动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黑衣组织的情报网如此惊人,几乎在公安出动的同时得到了消息,公安内部必然有他们的卧底。

    回头要让zero想办法查一查……诸伏景光一边想着,一边走到门口,掌心压在门把手上。

    他想出门看看情况。

    在诸伏景光预估的情况中,他和威雀威士忌都具备嫌疑,且无故离船半小时的前者嫌疑更大。

    开门的瞬间,某种直觉攥紧了诸伏景光的心脏。

    人在死亡来临前或许真有预感,战栗感从他的后脑勺蔓延至全身,尖啸着哀嚎:不要去!

    不要去!

    去了就会死!

    不要露面,找个地方藏起来!

    狙。击。手信任自己的直觉,诸伏景光放轻呼吸,一直等到走廊空无一人才慢慢出门。

    这座游轮没有信号也没有监控,他循着声音找去,站在阴影里,看向甲板中央的男女。

    琴酒握住的枪硝烟弥散,威雀威士忌站在他身边,一个底层人员战战兢兢交出手里的东西。

    诸伏景光视力绝佳,他看见男人拿出的废弃零件,心跳骤停。

    被打捞到了?……是运气不好吗?

    荒诞感与眩晕感一齐淋头,诸伏景光没有看见前因后果,他像电影演到结局才入场的观众,只能对着银幕上的情节凭空猜测。

    唯有一件事诸伏景光看懂了:他已然走到了名为卧底暴露的结局。

    藏起来。

    藏起来藏起来!

    快藏起来!

    反击没有意义,整座船都是黑衣组织的人。

    诸伏景光一把搬起房间里的椅子,猛地抛到海里。

    落水的水花和声音被人听见,船员高喊着:“小心叛徒跳海!拿网去捞!”

    跳海是下下策,人要熟识水性到怎样高超的程度才能跳海后一路游回东京?

    或许有人能做到,可他不行。

    206的房间虚掩着,大概是琴酒叫人太急,威雀威士忌没注意到房门未关紧。

    诸伏景光闪身入内,房间里能藏人的地方太少,他没有犹豫,躲进了衣柜。

    时间仿佛回到了诸伏景光儿时,衣柜外杀人狂四处搜寻,必须噤声、沉默、如一尊石化的塑像,等待难熬的时间过去。

    诸伏景光难免回忆起堪称他童年阴影的案件,他在警校时期抓住了凶手,却从凶手口中得知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我早就发现你躲在衣柜里。】

    今天至少别上演同样的情节,诸伏景光苦中作乐地想,真会做噩梦的。

    船上的衣柜与家里不同,一点儿供人向外窥探的缝隙都没有,空气稀薄又沉闷。

    隔音也不怎么样,他听见了匆匆的脚步声。

    如诸伏景光所料,碍于206是组织高层的房间,搜查员不敢太暴力,只拿眼睛四处看看。

    他检查完厕所,走到卧室,蹲下来查看床底。

    可以了,就这样吧,快离开吧,诸伏景光在心里默念。

    他的祈祷没能传达到上帝的耳朵里,脚步声停在衣柜前。

    诸伏景光暗自蓄力,准备拼死一搏。

    “谁?”

    熟悉的女声唤了一声,搜查员准备开门的手收回,恭恭敬敬地和她寒暄。

    他们聊了两句,判断206房间已经查完,脚步声一前一后离去。

    诸伏景光手脚发麻,因过度紧张微微痉挛。

    他缓了一口气,又默默数了三十秒,耳朵贴在柜门上仔仔细细地听。

    万籁寂静。

    诸伏景光慢慢推开衣柜的门。

    光线与空气一起涌入,他对上一双愉悦的眼睛。

    “哎呀。”竹泉知雀笑着说,“大老鼠从我的衣柜里钻出来了。”

    知雀,很恶趣味的坏猫猫

    第155章

    打工的第一百五十五天

    中计了!

    迟来的恐惧与震撼如醍醐灌顶浇淋而下,诸伏景光手脚有一瞬间的麻痹。

    以往扣动扳机的手指微微颤抖,又被他强自冷静地按捺下来。

    离去的脚步声是引诱他自己走出笼子的陷阱,设置得何等精巧,将人性寸步不错的拿捏。

    诸伏景光的对手是老练的猎人,她懂得如何为猎物营造状似安全的空间,放松圈在猎物脖子上的绳索,给予他自由的错觉。

    捕猎他的人具备猫科动物恶劣的习性。

    她兴致勃勃地蹲守在陷阱外,耐心地等着看诸伏景光从天堂掉落地狱的剎那表情变化,从中获取旁人难以理解的趣味。

    女孩子晶亮的琥珀色眼眸充满愉悦,衬得她格外鲜活动人。

    竹泉知雀拥有出色到犯规的漂亮脸蛋,令人难以对她生出怒火。

    感觉自己的童年阴影要被取代了,诸伏景光心想,她比普通杀人犯吓人太多。

    “不枉我特意为你留门。”竹泉知雀满意地说。

    虚掩的206房间门……诸伏景光苦笑,他竟然从那时便已掉入她设下的陷阱,走向他人为自己书写的结局。

    他从衣柜中走出来,站在距离竹泉知雀半米的位置。

    少女与男人之间的体型差明显,诸伏景光抬手便能抓住她的胳膊,顺势扼住她柔软的咽喉,挟持这个好用的人质换一条生路。

    竹泉知雀大大方方站在他面前,茶色外套搭在她的手臂上,她的姿势漏洞百出,在训练有素的公安眼中无异于送分题。

    读作送分题,写作送命题。

    “你的目光落在我的眉心、咽喉、心脏、脊椎……快要把我解剖了。”

    竹泉知雀错觉地以为自己正在医院体检,被苏格兰医生的X射线扫描全身,即将送入手术室大卸八块还不给缝合。

    “明明拿了我的礼物,怎么这么凶啊。”她小声抱怨。

    “你指那份明信片吗?”诸伏景光将一只手暗自背在身后,“抱歉,我放在贝斯包里,没有带在身上。”

    “我知道。”竹泉知雀笑了笑,“我不仅知道明信片在你的贝斯包里,我还知道包里少了几个不起眼的零件。”

    “恰好够拼成一把枪的半成品。”

    她赞许地说:“虽说是半成品,牺牲了射程,但便携是最大的优点,哪怕袖子这么窄的空间也足以藏匿……而射程,半米内致死总是做得到的。”

    “秋天大家都开始穿长袖。”竹泉知雀抖了抖她茶色的长袖外套,“要是夏天,你就得另想办法了。”

    比如把枪藏在裤子里,她在心里讲了个黄段子。

    诸伏景光背在身后的手从袖口抽出,不足巴掌大的简陋枪械被他手掌遮住,牢牢扣在掌心。

    站在他面前的黑发少女显得十足耐心又友善,她将诸伏景光连人带灵魂一起看得透彻,却没有阻止他的意图。

    可怕的傲慢。

    “你有信心独自抓捕我。”诸伏景光揣测她的想法,“不想琴酒分走你的功劳?”

    “功劳?”竹泉知雀歪了歪头,否定道,“不,只有处分是我的。”

    “想来也是。”诸伏景光尽可能拖延时间,“你离船的半小时为我创造了机会,纵使替组织找出了潜伏的叛徒,这船货的损失也是你的全责。”

    哪怕以黑衣组织的财力,也会为今日的折损肉痛。

    “是啊,琴酒很生气。”竹泉知雀叹息,“大概是因为我没给他带礼物,酷哥也会因为没收到女生的明信片哭唧唧吗?”

    诸伏景光:这是对琴酒的诽谤吧?

    他明智地没把吐槽说出口。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竹泉知雀为自己辩解,“我要很专心的、全神贯注的准备一份大礼送人,为了展示我的友善与真诚,难免冷落琴酒,让他受点委屈。”

    琴酒在她口中像个独守空闺丈夫还和邻居人。妻出轨的幽怨小媳妇。

    诸伏景光突然很想把琴酒喊来加入对话,他说不定能趁黑衣组织高层当场反目激烈内战的空隙逃走。

    过于紧绷的头脑让诸伏景光不受控制地思维发散,他忍不住深思竹泉知雀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随她眼尾的弧度心潮起伏。

    他看见竹泉知雀笑起来,慢声问:“你,或者公安,喜欢我送的礼物吗?”

    她脚尖点了点地毯,在地板下方,游轮最底层,是货舱的位置。

    冰冷的寒意如玻璃上的冰霜在细微的碎裂声中蔓延,诸伏景光向后退了一步,脊背撞在衣柜上。

    “……还真是一份大礼。”他眼色难言,“你究竟想做什么?”

    圆是所有形状中最完美最无懈可击的象征,它的任一点都既是开头也是结尾,沿着既定的轨道,回收路途中所有的伏笔。

    诸伏景光困在她画出的圆上。

    哪怕是琴酒也认可竹泉知雀的不靠谱,她做事出人意料,任性妄为,总在奇怪的地方钻牛角尖,不听指挥是常态。

    竹泉知雀寻找离船的理由那样轻易,贯彻了人们对她的离谱印象,琴酒即使气炸了也不怀疑,这就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女孩子堂而皇之地消失了半个小时。

    诸伏景光想过她可能真的是去旅游观光,也可能私下做点见不得人的事。

    他同时相信,这半个小时的机会是他在努力下制造出的——建议她到甲板吹吹海风、激起她对琴酒的叛逆心理、承诺帮她分担工作……经过诸伏景光的努力,他有了半个小时与货物独处的时间。

    他如此认为。

    ——是她让他这样认为的。

    ‘我要很专心的、全神贯注的准备一份大礼送人,为了展示我的友善与真诚。’

    古有强抢强卖,今有强送强收。

    竹泉知雀送了,公安就必须要收,这半个小时是她留给诸伏景光拆礼物的时间。

    不支持拒收,不支持退货。

    再之后诸伏景光将消息传递出去,销毁联络仪——联络仪被提前布置的渔网打捞——苏格兰卧底身份败露——竹泉知雀虚掩住206的房门,请君入瓮——她站在衣柜前,满怀愉悦地等待一双惊惧交加的眼睛。

    即使她说她做的一切只为一瞬间的娱乐,诸伏景光也会相信。

    人哪里会对掉进油桶里的老鼠说谎呢?

    “你揭开了我的身份,又让黑衣组织蒙受一船货的损失。”诸伏景光深呼吸,“我想不通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或者说,我看走了眼,你其实是个愉悦犯?”

    啊,瞧瞧这位摸不着头脑的正义使者吧,他明明拿着警长的身份,却像狼人杀中夜晚没有视角的平民一样迷茫,弱小可怜又无助地在酒厂狼人杀里被第一个投出去。

    竹泉知雀心怀怜惜。

    虽然谜语人很讨厌,但当谜语人可太开心了。她的行为真真切切有迹可循,可惜与她在同个狼人杀桌上的朋友们着实缺少情报。

    红方卧底身份败露,黑方货物被整船清空,得益的当然是某个港口城市的第三方啦。

    她就是个打工的,替老板创收从而斩获大额年终奖是竹泉知雀工作唯一的动力。

    愉悦犯什么的实在是冤枉她了……只不过干巴巴的工作未免枯燥,竹泉知雀偶尔会换点花样取悦自己。

    以他人的恐惧与悚然。

    为此给你留下心理阴影真是抱歉,原谅她吧。

    “起码你领悟到我们并非绝对对立的立场。”竹泉知雀轻快地说,“我喜欢礼尚往来,轮到你了。”

    “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诸伏景光缓缓摇头,“可惜,如果你没有揭露我的身份,还能借此威胁我。”

    “琴酒下令在二十分钟内弃船离开,我猜他已经在游轮上布置了大量炸。弹,你再不离开,只能和我一起死在这里了。”

    “事到如今仍然顾忌着别人的生命吗?”竹泉知雀叹气,“看啊,你是个多明显的好人,好到我一点儿不意外朗姆怀疑你的理由。”

    “纠正一下。”她正色道,“不必我揭穿,你上个月就上了朗姆的处决名单,是我把你从他手里要过来,将刑期延后了一个月。”

    “今天远不是你的死期。”

    竹泉知雀诧异地扬眉:“我还以为除了我的挚友,其他人普遍拥有旺盛的求生欲呢,你不要放弃得这么快好不好?”

    搞得像她很无能一样。

    诸伏景光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竹泉知雀在说什么,他瞳孔放大,不信任的意味明晃晃浮现在脸上。

    虽说才发出了“人哪里会对掉进油桶里的老鼠说谎?”的声音,但她说出的内容实在太过超乎预期。

    谎言与真相交织,恶劣与友善为伍,天秤的两端摇摆不定,拨弄秤杆的手隐没在迷雾中,伴着若有似无的轻笑声。

    诸伏景光是个很有涵养的人,有素质如他也想狠狠吼一句:谜语人滚出他的生活!

    不要谜语人,走开谜语人!

    走廊里远远传来呼唤声,没有信号的游轮上,黑衣组织成员只能用原始的方式寻找威雀威士忌。

    其中中冈原太的声音最大最焦急:“威雀威士忌大姐头!别找叛徒了!我们要开船了!”

    备用的小船上挤满了人,唯有琴酒乘坐的那艘留了位置,供给地位颇高的威雀威士忌。

    “一边是安全的退路,一边是生死不知的逃亡。”竹泉知雀活动手腕,问诸伏景光,“猜猜看,我心仪哪一边?”

    她此刻还留在这里,已经给出了答案。

    “你,”诸伏景光深呼吸,再难以置信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你想从组织叛逃,是吗?”

    “而你是我的投名状。”

    竹泉知雀打了个响指,房间窗户应声而碎,玻璃碎片坠落在波浪翻滚的深海中。

    “不必担心我拿不到报酬。”她在呼啸的海风中扬声说,“安全回归的卧底、一座游轮的货物——我赠送的礼物已经标好了价格,轮到公安给出诚意了。”

    “当然,一切在你平安之后。”黑发少女眨了下眼。

    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道将诸伏景光拉向她,竹泉知雀单手环住他的脖颈,倒向窗外。

    重重的水花扬起,翻滚的泡沫海浪淹没渺小的人影,了无踪迹。

    幽蓝的海水灌进鼻腔,诸伏景光记忆的最后,巨大的游轮轰然炸开,烧出漫天火海,冰冷的海水仿佛都在爆炸中升温,足以将人煮沸蒸发。

    一只柔软的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贴在诸伏景光耳边,轻声道:

    【睡吧】

    困倦的睡意涌上脑海,他的一切被交付给另一个人。

    银月隐没在云层间,再过不久,便是黎明的时刻了。

    知雀:带人游泳也是我的强项!

    第156章

    打工的第一百五十六天

    清晨的阳光洒在海面,波光粼粼流淌碎金的色泽。

    一只准备去码头整点薯条的海鸥歪着脑袋,眼神睿智地看着两个湿漉漉的人从海中上岸。

    准确来说是一个人半背半扛着另一个,被压在底下的是个子不高的少女,她消瘦的肩膀支撑一位成年男性的重担,仿佛被压得更矮了几厘米。

    海鸥的小眼睛里发射鄙夷光波:大男人,不知羞,竟然让女孩子背他!

    竹泉知雀浑身湿透地上岸,她拧了拧袖子里的水,熟练地把背上的男人挪了挪,方便她搬运。

    海上救援她熟的不能再熟,她的挚友又菜又爱玩,吵着嚷嚷说要划船去海里投海溺亡,等下海喝了好几口海水又拼命挥舞手臂一边呸呸呸一边大喊知雀救我。

    自己交的朋友除了含泪宠着也没有别的办法。她的游泳技巧在一次次磨人的考验中飞速进步,竹泉知雀是能与食人鱼共游的海洋冒险家。

    海洋冒险家对东京所有的港口如数家珍,竹泉知雀悄没声儿地在废弃码头上岸,周围除去早起的海鸥空无一人。

    “我说不定比琴酒回得更早。”她自言自语。

    公安和黑衣组织还在海上漂,事件中心的两个人却已经上岸东京,谁听了不骂一句离谱?

    “哼哼,拿凡人的极限揣测我只会让你们一败涂地。”

    竹泉知雀嘿咻嘿咻背着诸伏景光在街上走,从头发丝到脚尖闪耀着打工人夺目的光辉。

    清晨出没的物种只有早餐店店员、冤种高中生和怨鬼社畜,竹泉知雀占了两种身份,十分可悲。

    她摸出装在防水袋里的手机,给班主任发短信请假。

    【老师,我有个朋友想不开跳海自杀,刚被捞起来,我怕他情绪不稳定,请两天假开导开导他。】

    竹泉知雀淡定地点击发送,她一点儿不心虚,她说得可是真真切切的大实话。

    无论是热爱跳海自杀的朋友、情绪不稳定的朋友还是需要她开导的朋友,都是真实存在的。

    这便是交友广泛的好处。

    秋天早晨凉凉的,两个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人走在街上,其中一个昏迷不醒,一路都有人找竹泉知雀搭话询问。

    她:“这是我的朋友,他受了一些情伤。唉,实在是不好说,三年前,一个蝉鸣的夏日……”

    她:“你问他吗?他是我从海里打捞的不明生物,我正准备找个淡水湖把他放生。”

    她:“小哥你真聪明啊!没错,这是我从酒吧后巷捡到的醉虾,是不是很帅?”

    她:“实不相瞒他是个牛郎,我花了好大的价钱让他陪我殉情,谁知道他中途反悔,我只好带着他又游上岸。”

    她:“这个人是我的表哥,我正要把他称斤卖掉。后来一想,这么瘦卖不出好价钱,决定带回家养两天再卖。”

    竹泉知雀见人说鬼话,诸伏景光在她嘴中有无数个版本,比法老王猜想和真假水猴子更复杂,路人敬畏地目送她离开。

    一路走一路滴在地上的水痕渐渐变小,黑发少女拐入九曲八折的小巷,走进一栋老旧的单元楼。

    她停在一户门口摆着干枯花盆的房门前,从花盆底下摸出一根铁丝。

    花盆底下藏钥匙这一套已经过时了!她藏的是开锁工具!

    竹泉知雀熟门熟路地撬开自己安全屋的门锁,扶着诸伏景光进屋。

    她背了他一路,编排了他一路,训练有素的公安在深海梦境中挣扎着想要醒来。

    很可惜,没有王子的吻——没有咒言师的许可,他只能继续演睡美人。

    竹泉知雀像小蚂蚁搬家一样勤勤恳恳地把诸伏景光暂时安置在沙发上,他滴水的衣服打湿了沙发布,在地面上积攒小小的水洼。

    “房子买的太多的坏处是没人搞卫生。”竹泉知雀环顾面积不大灰尘挺多的房间,虔诚地低头许愿,“神啊,请赐予我贤惠老婆吧!”

    神拒绝了她的请求,天上的流星听见竹泉知雀的愿望,连夜以时速八千米的速度倒退回去。

    她:“没有贤惠老婆,来一发无量空处也行啊!”

    悟酱,灰尘绝缘体,他的无下限术式搞卫生多么方便。

    可惜这里躺着一个昏迷的野男人,不能被五条悟发现。

    明明有男朋友却排不上用场,竹泉知雀惋惜叹气。

    只能自食其力了,让她想想有哪个咒言适合搞卫生?

    竹泉知雀:“除你武器……想起来了,是【清理一新】!”

    言语即为力量,以术式的形式降临于世。

    在呜呼拉呼黑魔变身的狂风中,地面上、桌面上、电视机顶上的灰尘一扫而空,瓷砖闪闪发亮,地板打蜡似的亮得反光。

    竹泉知雀满意地放下被她当作魔杖的电视遥控器,她抖了抖湿哒哒的袖子,小小打了个喷嚏。

    “希望衣柜里我放了衣服。”她碎碎念地走进房间,找了半天只找出一件夏天穿的丝绸睡裙。

    浑身湿透VS美丽冻人,死亡二选一。

    竹泉知雀:“我怎么就没放件军大衣、花棉袄在衣柜里呢?”

    扼腕叹息!

    她倒也可以用咒言强行烘干身上的衣服,但是吧,这套衣服在海水里跑了半宿,闻着像汤里的海带。

    烘干之后就是干海带,竹泉知雀不是很想从人进化成海货。

    她别无选择地带着睡裙走进浴室,冲净皮肤上残留的盐粒,洗去海带味。

    浴室门打开,黑发少女擦着头发走出来,头疼地看向沙发上另一条大海带。

    备用衣服一件都无了,要不她把浴巾给他围着?

    “惊!某公安卧底落海昏迷,清醒后竟发现自己成裸。男,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竹泉知雀小声编造明日头条。

    她没在公安干过,不清楚正义的红方组织工作氛围如何,是否与港口Mafia一样有员工自创的内部读物,比如《今日不服输的卧底君》之类的。

    “这样吧。”竹泉知雀取了个折中,“我把海带剪一半。”

    扒人家裤子太丧心病狂了,脱个上衣合理许多,穿湿衣服睡觉会感冒的。

    竹泉知雀: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把我家沙发打湿了,要是床也被糟蹋,我坐哪儿?

    在自己家却只能委委屈屈地坐在冰屁股的地板上,也太惨了点。

    客随主便,竹泉知雀直接上手。

    灵巧的手指拨开纽扣,露出衣服下腹肌浅浅的好看身材。

    狙。击。手人如其枪,诸伏景光犹如一杆修长笔直的长狙,赏心悦目。

    竹泉知雀三下五除二把他的上衣脱完,隔着浴巾擦拭男人皮肤上残留的水渍。

    她抖了抖微湿的浴巾,用咒力作弊一秒烘干,十分机灵地把浴巾铺在床上。

    “再把人挪过去,就不怕打湿床单了。”竹泉知雀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勤勤恳恳搬运工再次上线,她上手才发现诸伏景光看着高瘦,实则肩宽不小,千锤百炼后的身体。

    能来做卧底的果然有两把刷子,公安果真持续性向黑衣组织输送大量人才,把自家辛辛苦苦栽培的水灵白菜送去黑心加工厂。

    “怎么不往横滨送一点?”竹泉知雀替老东家争取,“是我们港口Mafia不值得吗?”

    东京人就是没眼光,她不信异能特务科和猎犬不派人来!

    港口Mafia也不像黑衣组织,见一个卧底杀一个,森先生一向重视人才,酷爱挖墙脚,在他眼里卧底等于主动送到他碗里的肥肉,吃下去就别想他吐出来。

    “我们BOSS是有些人格魅力在身上的。”竹泉知雀矜持地说,“瞧瞧他画大饼的高超手段,中也君不就是这么被骗进来的吗?”

    明明刚出场的时候还霸气侧漏地说过“港口Mafia,我会一个不剩地全部杀光”的死亡宣言,现在却成了港口Mafia一等一的劳模,谁看了不唏嘘。

    “可怜你生在东京。”竹泉知雀怜爱地帮诸伏景光擦了擦濡湿的短发,“年轻时候不注意,晚年偏头痛来找你,注意养生。”

    她左看右看,觉得差不多了,诸伏景光被她拾掇得十分体面,一点儿看不出跳海逃亡的狼狈。

    女孩子打了个响指:“wake up。”

    银瓶乍破,冰面碎裂,沉眠在梦中海域的眼睛陡然睁开,瞳孔摇晃,呼吸急促。

    咸湿冰冷的海水仿佛仍在诸伏景光的喉咙里来回灌倒,剧烈爆炸的巨响震得耳模嗡嗡。

    嗡嗡,空调机箱嗡鸣,为室内持续输送干燥的暖风。

    天花板的墙皮在角落里脱落几块,边缘的缝迹像风干的爬山虎,灿烂的阳光透过两片窗帘之间的缝隙在地板上聚成条形。

    老旧,但生活气十足的房间。

    诸伏景光失神片刻,落海前的记忆倒灌回笼,信息量大得令他头疼。

    他抬手捂住额头,突然发现自己上半身没穿衣服。

    “头很疼吗?”坐在床沿边的人见他醒了,她前倾身体,关切地问。

    诸伏景光放下手,一袭银色丝绸吊带睡裙的女孩子俯身看他,乌黑的长发垂落胸前。

    温暖的花香沐浴露香氛萦绕她的肌肤,显得她柔软、温和、宜室宜家,像阳光雨露下团团簇簇的太阳花。

    然而,在诸伏景光睁开眼睛之前,残留在他记忆中的是残忍恶劣的猎手、算无遗策的阴谋家、难以捉摸的捕食者。

    他明白了,诸伏景光想,他彻底明白了zero被引诱、被诱捕、为之心动的理由。

    他遇见的竟然是这种等级的对手。

    诸伏景光苦中作乐地喃喃自语:“现在轮到我接受考验了?”

    kp:过一个意志鉴定

    第157章

    打工的第一百五十七天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竹泉知雀不要诸伏景光的身子,她只想要一份offer。

    她等同于在面试前救了面试官一命,通过面试还不是手到擒来?

    竹泉知雀可是脚踏三个组织、即将脚踏四个组织的超经验级打工人,世界上还没有她面试不通过的公司!

    都是黑衣组织的错,是黑衣组织拖了竹泉知雀的后腿。

    也是东京不够宽容不够开放的错,要是在横滨,对家公司相互挖角可太正常了,哪至于这般费劲,跳槽还要看粉籍。

    “喝点水。”竹泉知雀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温水,递给靠坐在床上的男人。

    光线透过窗帘斜斜照射在床单上,如黄油刀丝滑地切开两半,诸伏景光半张脸在阴影中,半张脸被阳光照亮。

    他接过水杯,手指难免与她擦过,诸伏景光顿了顿,低声道了句谢。

    “不客气。”竹泉知雀百无聊赖地卷着自己的碎发玩,“房子空得鬼都不住,我只有温水招待你。”

    卧底人均千层饼,诸伏景光在东京也有几处安全屋,他没有天真到认为竹泉知雀大大方方把他带回了家。

    “你早就做好了叛逃的准备?”温水妥帖的温度贴着掌心,诸伏景光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黑发少女想了想,细细的丝绸系带挂在她光洁的肩膀上,脖颈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她眉眼中含着天真的甜美,说出的话却令人心神不宁。

    “大概是从一开始。”

    竹泉知雀张开手,阳光如沙漏中掉落的金粒穿过她的指缝,残留余温。

    “很奇怪吗?”她踢开拖鞋坐到床上,双手抱住膝盖,浅笑盈盈,“我还是个孩子呢,这么年轻,却在做牢底坐穿的工作,当然要给自己找条后路。”

    诸伏景光庆幸她的裙子下摆长过膝盖,丝滑柔软的银色裙边被她脚尖踩住,揉出折起的皱纹。

    十九岁,连皮肤下的血肉都散发温暖馨香的年纪。

    【威雀威士忌加入组织不足一月便被那位先生亲自赐予代号。】

    【那个女人属于一线执行者,偶尔也去审讯班帮忙。在她面前,囚徒连灵魂都要呕出来给人看。】

    “比起备受瞩目,默默无闻逃走的概率更高。”诸伏景光直白地说,“你享受你的工作。”

    他不会忘记她猫戏老鼠时眼中的愉悦,发自内心的快乐,绝非作伪。

    “我只是习惯一切都做到最好。”

    竹泉知雀指尖敲打膝盖,“天赋不用便渐渐枯竭,升职不够快就屈居人下。比起没有话语权的底层成员,我还是更青睐领导岗。”

    不用写报告,把文书工作全甩给小弟真的很爽。

    诸伏景光:“你是个罪犯。”

    竹泉知雀:“而你是被罪犯救下的公安。”

    “礼尚往来……算了,不修饰,准确用词是协恩图报。”她叩了叩床沿,“公安收了我两份大礼,想好怎么回报我了吗?”

    当诸伏景光以为她是残忍的猎手时,她救了他一命。

    当诸伏景光以为她要打感情牌、博同情时,她坐上筹码分明的牌桌。

    他:“不怕我赖账?”

    诸伏景光体力充沛,矫健的身材如豹子般敏捷,抱膝坐好的女孩子眉眼间却带着浅浅的倦意,姿态松懈。

    她带人从海中逃生,剧烈地消耗体力,又是洗澡又是安置人,直到与诸伏景光开始谈判才停下来歇一口气。

    “不是很怕。”竹泉知雀诚实地说,“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谍影风云》杀青,改演《越狱》,我哪个剧组都吃得开。”

    诸伏景光:“……”

    她心态一如既往的好,让人羡慕。

    给竹泉知雀一把勺子,她可以挖穿从东京到横滨的地下隧道。

    “老师教育我们,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价值的人。”竹泉知雀晃了晃手指,“我深以为然——价值决定了人的一切,一个人有无价值存在根本性的区别。”

    “倘若我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不配拥有威雀威士忌的代号,我上不了那艘船。”

    “倘若我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对你而言‘竹泉知雀’不过是个可怜的失足少女。”

    竹泉知雀:“你会一边唾弃黑衣组织连高中生都不放过,一边想竹泉知雀成年了,她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可以为她争取减刑——减刑的多少,取决于失足少女能给出多少组织情报。”

    “问题来了。”她轻慢地问,“一个没有价值的人,她能知道些什么?”

    “给公安送礼物的资格、救你的资格、坐上谈判桌的资格,是威雀威士忌用自己的价值换来的。”

    她琥珀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又仿佛使人溺亡的深渊。

    “我无意为自己的罪行辩解,但你不该责备我的愉悦。”

    “我为自己拥有盛大的价值而快乐。”

    她话音落下,如一片羽毛落在湖心,层层荡开的涟漪那么轻那么浅,让人哑口无言。

    威雀威士忌的价值,或者说她在公安名单上的危险等级,在一次次事件中不断拔高。

    机密文档更新了一次又一次,寥寥几个字被公安专案组翻来覆去地看,恨不得一个个抠字眼,以求找到她的软肋,让布满迷雾的棋盘多显现几格。

    计算机不在诸伏景光手边,但他打赌,游轮一炸,公安必得为她熬几个大夜,外出卧底的安室透又双叒叕被拉入群聊,一群人激烈开麦:快!再写一份关于你前女友的分析报告!

    安室透已经写无可写了,诸伏景光背后涌上一股寒意:他和竹泉知雀独处一室,之后被集火开麦的人不会轮到他了吧?

    同事(一把将人抓住,按在椅子上捆好,递笔递纸递冰阔落):轮到你了,写!她救你性命带你环游太平洋还贴身照顾你,我不信你没有素材可写!

    诸伏景光:加班是公安卧底的命,我了解。

    他不会赖账,公安更不会,如竹泉知雀所说,她展现出的个人价值足以令任何人任何势力为之侧目。

    在有可能拉拢她的情况下,与她为敌是自掘坟墓的愚人行径。

    “协恩图报不是这么用的。”诸伏景光的声音打破了短暂凝滞的空气,他语气温和,“我听说你理科成绩不好,实际上国文也不太行吗?”

    竹泉知雀:“???”

    “你不要污蔑人。”她挺直身板,“我最拿得出手的科目就是国文。”

    横滨文豪大舞台有胆你就来,竹泉知雀可是在大文豪环境中熏陶已久的文化人!

    “你口口声声说协恩图报,却只针对公安利益交换。”诸伏景光反问,“被协恩的人难道不该是我吗?”

    竹泉知雀:“?但你和公安是一伙儿的。”

    “我对自己的独立人权持保留意见。”诸伏景光两口喝完水杯里的温水,喉咙上下滚动。

    他放下水杯,“一水之恩、救命之恩,该还的人是我。”

    “你有个观点我不认可:假如你向我求救,我是否救你与你有多大价值毫无关联。”

    “我是个警察。”诸伏景光说,“我救你只需要这个理由。”

    竹泉知雀敲击膝盖的指尖停住,她无意识地笑了笑,笑容是诸伏景光前所未见的真实。

    好似一个笼罩七重纱的人短暂地揭开面纱,远远瞥来一眼,眸光清明。

    “高尚的原则。”竹泉知雀双腿垂落在床边,轻轻摇晃脚尖,“好感动,感动到我都觉得可惜了。”

    “可惜自己从不向人求救,也不需要人救。”

    “竹泉知雀生存法则第一条。”黑发少女竖起食指,“绝不将选择未来的权力拱手让予他人。”

    她正色道:“你觉得我现在是什么处境?”

    什么处境?诸伏景光:“为了救公安卧底而叛逃的叛徒,琴酒的第一处决对象。”

    “卧底没白卧,起码琴酒的心理你拿捏得很准。”竹泉知雀夸了一句,话锋一转,“但假如有这个前提呢:琴酒并不知道朗姆早已怀疑你,在他的视角里,是我亲手戳破了苏格兰的假皮。”

    “你忘了?直到爆炸前一秒,他还在等我上船。”

    诸伏景光愣住,他迅速思考,如果站在琴酒的视角,比起“威雀威士忌帮助苏格兰逃跑”,“苏格兰挟持威雀威士忌逃跑”更接近真相!

    她还没有暴露!

    “你想再回组织?”诸伏景光眉头紧皱,“太危险了,你不知道自己会遭遇多严格的审讯……”

    “组织目前公认最恐怖的审讯,是由我主审。”竹泉知雀打断他。

    “不过是些我玩剩下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她撇撇嘴。

    竹泉知雀胆大妄为的本性无遮无掩,诸伏景光竟诡异地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

    “太冒险了。”他试图说服竹泉知雀打消念头,“我可以帮你申请证人保护计划,送你去国外换个身份生活。”而不是把浑水越搅越浑。

    “合着我的生存法则你是一个字没听。”竹泉知雀坚定拒绝,“我好不容易适应帝丹高中的学习节奏,你休想给我转学。”

    诸伏景光:这是重点吗???

    这是重点,很重的点,是竹泉知雀生命不可动摇之原则。

    “我要公安给我编外人员的身份。”她直接挑明立场,“事情结束后不清算我。作为交换,我会成为公安在黑衣组织潜伏最深的卧底。”

    竹泉知雀有九成把握,公安会答应。

    她救下苏格兰,等同于亲手将把柄交给公安。如果她日后反水,公安大可见证一场喜闻乐见的狗咬狗,横竖都不亏。

    “不行。”

    诸伏景光用力抓住竹泉知雀的肩膀,力道大得她生疼。

    “你简直不要命。”他不容置喙地说,“别想我眼睁睁看着救我一命的人跑去送死。”

    “公安来接应我的人马上就到,在此之前你哪里也不许去。”

    竹泉知雀挣不开握住她肩膀的手,她费解,她迷惑,她不懂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的逻辑。

    “你——”女孩子深呼吸,“你怎么恩将仇报!”

    “这是对恩人的态度吗?”竹泉知雀大为不满,“琴酒骂的是对的!苏格兰,白眼狼,连女孩子一生只有一次的请求都不答应的讨厌鬼!”

    “我辛辛苦苦带你在海水里扑腾了那么久,没有功劳有苦劳,你却霸占我的床还剥夺我的人身自由!我生气了,我真的要生气了,我反抗起来很吓人的,我劝你三思,不要逼疯一个可怜的打工人——”

    “随便你说。”成年男人表现出了他的宽容和耐心,诸伏景光体贴地说,“渴了叫我,帮你倒水。”

    知雀:为难打工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第158章

    打工的第一百五十八天

    倒什么水!水费不归她交吗?电费不是她出吗?

    拿女生的东西向女生献殷勤,她是不会被讨好到的,可恶的公安!

    懂不懂什么叫利益最大化,把你警校里的谈判学老师叫出来,竹泉知雀今天要好好和他讨论师德师风教学水平的问题。

    “你松手。”她浅浅吸气,“我看错你了苏格兰,不感激我就算了,竟然对救命恩人实施暴力。”

    黑发少女蹙眉,诸伏景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的手抓住少女光洁的肩头,牛奶般丝滑的肌肤上留下了明显的指痕。

    他像被烫到似的松手。

    竹泉知雀救回自己的肩膀,心疼地呼气。

    她没有很在意皮肤上深浅不一的红痕,总归比青青紫紫的淤青掐痕要好得多。

    经过悟酱的暴力后,一切磋磨都变成了小打小闹,感谢男朋友君,感谢他为竹泉知雀心态稳定做出的不朽贡献。

    心态,打工人最重要的就是心态。

    无论是遇见傻叉上司、无理取闹的甲方还是智障同事,都要拿出心平气和的好心态,一边用加。特。林突突突打死这群龟孙,一边温温柔柔地说:好的呢亲,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呢亲。

    区区挫折击败不了竹泉知雀!就算她在心底阴暗咬手绢拳打脚踢骂骂咧咧质问苏格兰为什么要为难她打工人,竹泉知雀表面上仍然维持了友好的假面。

    诸伏景光看了眼被竹泉知雀捏在手里的玻璃杯,看见杯身上隐隐的裂痕。

    她气炸了(物理意义)。

    “你身上有皮下注射的定位器?”竹泉知雀回味那句“公安来接应我的人马上就到”,心情更加恶劣,“你赔我的安全屋。”

    每一个安全屋都是她在房屋中介手里精挑细选淘到手的,基础要求是方便送外卖。

    别看今天这间老破小地段荒凉,附近有家小作坊似的早餐店流沙包一绝,竹泉知雀很爱。

    她的安全屋防火防盗防酒厂防公安,只有她的娘家人和卖身给她的包身工才知道地址,谁准公安擅自入门!

    竹泉知雀觉得自己亏大了,即使诸伏景光表示愿意下厨为她做饭,她也依旧横眉冷对。

    竹泉知雀:“吃什么饭?牢饭还是断头饭?”

    “健康的、不是快餐不是快餐的饭。”诸伏景光脾气很好地说。

    他从安室透哪儿听说过,竹泉知雀是个可怜的生活小废物,没有人接济的日子天天啃饭团吃泡面。

    竹泉知雀:系谣言!全部系谣言!

    她有饭吃,隔壁伏黑家的饭就是她的饭,新番黑马《伏黑家今天吃什么》已经播了好多好多集。

    “这里只有压缩饼干和水。”竹泉知雀的厨房是连天然气都没安装的厨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诸伏景光若是想给她做饭,要从钻木取火开始。

    她想诸伏景光是不是饿了,问他:“你在游轮上没吃吗?”

    竹泉知雀下船之后买了三明治吃,把她吃撑了,回来后没去餐厅,不知道诸伏景光吃没吃晚餐。

    诸伏景光哪里有心情吃饭,废弃的联络仪被海水卷走,他独自呆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擦拭贝斯包里冰冷硬沉的金属,胃袋阴冷,仿佛海水翻腾。

    他的反应是正常人的反应,大事临头前紧张到胃痛是人之常情,吃三明治把自己吃撑的竹泉知雀才是异类。

    卧底这行最重要的就是心态稳,诸伏景光不否认她极具天赋,但他仍然不会答应竹泉知雀的提议。

    “诚如你所言,在琴酒看来是我劫持了你。”

    诸伏景光给女孩子讲道理:“你该怎么解释自己全须全尾地回去?”

    竹泉知雀:“警察先生看我年纪小,公安恻隐之心萌动,我花言巧语骗过了你,靠我的智能逃回组织?”

    她倒是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巧妙示弱,迂回战术,但诸伏景光想说,没用的。

    威雀威士忌最大的失误是曾与波本交往过,而她至今仍不知道曾经的恋人是一位卧底。

    安室透为她在公安的危险等级评级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年纪小?恻隐之心?

    逮捕竹泉知雀的小队内部有四条不成文的条例:不可与之交流,不可听其话语,不可单独相处,不可掉以轻心。

    如临大敌到只差专门为她写一份收容方案的地步。

    竹泉知雀:向公安示弱不行,那就向酒厂卖惨好了。

    “我不全须全尾地回去。”她兴致勃勃地说,“我带一身伤回去不就好了吗?”

    “胳膊可以来两发子弹。”竹泉知雀揪揪胳膊的软肉。

    “腿上可以来四发。”她豪迈地拍拍大腿,“肉乎乎的地方开枪会比较不痛。”

    “脚踝就算了,不好走路。”坐轮椅的经历并不快乐,竹泉知雀拒绝。

    “还有个好地方。”她抚了抚小腹,想把裙子卷起来给诸伏景光看。

    “我知道你们公安肯定很看不惯纹身,向纹身开枪多么合理。要不要试试用你狙。击。手的枪法击中蛇信?”

    银色丝绸的睡裙是一体式,竹泉知雀的手刚碰到裙摆,诸伏景光眉心一跳,坚决地替她拉下裙摆,把大腿遮得严严实实。

    “一共七枪。”竹泉知雀掰着手指数,自信满满,“琴酒怀疑谁都不会怀疑我对组织的忠诚,我乃慷概赴死之义士。”

    她心情颇好地把手伸到床板下,拿出一把又黑又沉的枪,咔擦上膛,对着自己的比划两下,把枪扔给诸伏景光。

    “来吧。”竹泉知雀轻描淡写地说,“早完事早回去,我还指望琴酒报销住院费呢。”

    诸伏景光是个脾气不错的人,性格温和讲理。

    他从来没想过,气到脑袋如火山喷发是这种感觉。

    如果用一个画面来形容:多年后,被成年版五条老师气成爆炸富士山的漏壶。

    情侣之间果真存在一些共同性。

    漏壶比诸伏景光幸运,他起码可以逮着五条悟猛揍,打不打得过另说,起码不像这边。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狙。击。手最基础的要求是持枪手稳,诸伏景光把手。枪丢到竹泉知雀够不着的位置,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被她气得手都在抖。

    再和她独处些时候,怕不是要折寿。

    “不想用枪?”竹泉知雀皱了皱眉,随即释然道,“肉搏殴打也行,我是易留痕的体质,轻轻松松便能显得很凄惨。”

    她个人还是推荐诸伏景光开枪啦,竹泉知雀又不是站着挨打的类型,她格斗术是和中原中也一起练的,只靠条件反射便能把诸如伏特加这样的无脑壮汉打出脑震荡内颅大出血。

    “和我互殴恐怕你受伤更重。”她强调说,“我尽量克制。”

    万一不慎痛击他的后脑勺,把人打出失忆buff就完蛋了。

    公安潜伏在犯罪集团的卧底在逮捕高层成员时不幸失忆,狡诈的犯罪分子假称其忠于犯罪集团,利用失忆策反公安卧底。

    多年后,公安卧底坐上了犯罪集团若头之位,他却陡然获得了失去的记忆。

    屠龙勇者竟成龙,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双手,曾经正直的青年落下泪来:回不去了……我脏了……

    “复仇的烈焰在公安卧底胸口燃烧,他发誓他绝不放过一切悲剧的源头!被青年拿枪堵在床上的犯罪分子倍感冤屈,她大声说:让你开枪你非肉搏,失忆是你自己求来的,休想让我背锅!”

    “公安卧底恍然大悟,悲从中来,悔不当初,他向流星许愿:神啊,请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吧!我开枪,我这就开枪。”

    “流星实现了他的愿望,但拥有重生记忆的却是犯罪分子。心中尚存良知的她将未来的启示带给公安卧底,她说:劝你听劝。”

    竹泉知雀诚恳地说:“听我一句劝,不要让未来的悲剧发生第二次好吗。”

    诸伏景光:猫猫星空。jpg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嘴巴张张合合像陆地无法呼吸的鱼类,震撼的感情压过了无语、盖住了愤怒,只剩发自内心的疑惑:

    她这么会编故事,怎么不去说书?

    替黑衣组织办事着实屈才!

    诸伏景光把枪又丢远了一些,他真正见识到了竹泉知雀的话术,十分恐怖,魔性洗脑,令人害怕。

    “怎么就不听劝呢?”竹泉知雀遗憾叹气。

    她按压指骨,噼里啪啦地脆响,“公安会报销你的住院费吧?”

    诸伏景光深刻地意识到,与竹泉知雀交谈好比在沼泽游泳。

    一方面特别累,身累心累,身心俱疲。

    一方面越陷愈深,盯着她开合的红唇眼睛都舍不得眨,就想知道她还能说出点什么离谱玩意。

    不能再让竹泉知雀带节奏,再不夺走话语权他们快打起来了。

    她没有沙包大的拳头,打人同样疼死。

    “我可以考虑答应你的提议。”诸伏景光以退为进,把被竹泉知雀为难扭转成为难竹泉知雀,“两点要求。”

    “第一。”他竖起一根手指,“我不会伤害你,也不许你给自己造成乱七八糟的伤口。”

    “第二,把我当成琴酒或朗姆,说服我打消对你全须全尾从公安手里逃生的疑点。”

    诸伏景光比了个手势,示意竹泉知雀开始她的表演。

    他真狡猾,评委是他自己,通不通过都由诸伏景光决定。

    不管竹泉知雀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只要一句“我还是怀疑你”,就能否决她的提议。

    男人都是大猪肘子,竹泉知雀轻轻咂舌,连苏格兰这种看起来特别好人的男人也是大猪肘子,净会为难女孩子。

    想她就此束手无策?天真。

    “说服朗姆?”竹泉知雀弯了弯唇,竟是笑了,“没有必要,他求之不得呢。”

    “你信不信。”她附在诸伏景光耳边,用气音说,“即便我坦言是故意把航线暴露给公安、故意救下你、故意拖延许久才与组织联系、故意对琴酒说谎——朗姆,都不会怀疑。”

    “我前段时间,接下了一个任务。”竹泉知雀手指插进诸伏景光发间,慢慢地摩挲他的黑发,轻缓开口。

    “高三毕业后去哪儿工作比较好呢?在我发愁的时候,朗姆给了我建议。”

    “‘不如去公安吧。’他说。”

    她话中轻巧的愉悦如蜜浆从唇边淌落,漫过指缝,顺着诸伏景光的发尾滑到他脸上,宛如蜿蜒的河流。

    “朗姆像关心小辈的和蔼长辈一样对我说,公安是铁饭碗,实在是很好的就业方向。”

    竹泉知雀离得更近,气流从她口中呼入诸伏景光耳膜。

    “我答应了。”

    “怎么样?”竹泉知雀低声问,“我说服你了吗?”

    知雀:胜利属于永不言弃的打工人(励志。jpg)

    第159章

    打工的第一百五十九天

    一位伟大的、身兼数职的卧底有言:一切始于朗姆,也将归结于朗姆。

    竹泉知雀:没错,是我说的。

    她炸轮船,救公安,弃暗投明,倒戈警方,都是朗姆的要求啊!

    竹泉知雀不过是个为甲方实现愿望的打工人罢了,她一直好生生地行走在朗姆为她规划的赛道上,只是稍稍跑远了亿点点。

    就像程序只要能运行,管它内部代码螺旋升天,甲方只要接收文件付清尾款就够了,中途的过程不重要。

    别问,别探究,不要走进打工人的内心世界,请与她保持单纯的辛勤劳工与提款机关系。

    竹泉知雀写报告是不可能写报告的,她最多给朗姆口头描述。

    描述狡诈非常的黑衣组织罪犯是如何利用女子高中生的身份协恩图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组织逼迫的小白菜小可怜,以此达到边在公安铁饭碗里扒饭,边把公安资源偷回酒厂的邪恶目的。

    论口才,即使是最强也要甘拜下风。

    区区朗姆,不足以找出她口供中的破绽,更不具备中途大喊“异力鸭梨!”的资格。

    竹泉知雀:除非他出示律师徽章:)

    和诸伏景光的交锋,她打从一开始就赢麻了。

    苏格兰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场与犯罪集团高层的博弈,心理战术的极致拉扯,你来我往敌进我退的交易,旧怨与恩情的纠葛,罪犯的灵魂能否得到救赎?

    苏格兰实际面对的是:卧底行业天花板对他的等级碾压,暴露身份的你教脚踏三组织的她做事?朋友,把自己打回警校复读几年再出来混吧。

    “我是不是太欺负他了?”竹泉知雀心生怜爱,她指腹摩挲诸伏景光的黑发,感觉他的脑袋在发烫。

    仿佛后台同时运行了十几个软件,机身热到风箱呜呜狂转,即将过热过载的古早型号台式大计算机。

    真·烧脑。

    别死机啊,她还没找到重启键呢。

    话说他都被派来做卧底了,难道没有遇见过千层饼成精的同事吗?

    那种表面上是私家侦探,又在咖啡店打工做知心大哥哥,夜间和琴酒、贝尔摩德谈笑风生,实际上却是公安头子的人物,苏格兰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见过吗?

    “年轻人要多增长阅历。”竹泉知雀真诚地建议,“见识的奇人奇事多了,就不会再大惊小怪了。”

    诸伏景光心想她真谦虚。

    世界上还有比她更离谱的人吗?

    他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警校生没有不爱推理电影的,诸伏景光和他的朋友们在电影院看烧脑电影中一度十分喜欢层层反转、一环套一环的套娃式解密剧情。

    场外的观众一边跟着主角破案,一边听配角在旁边不断地问“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真相怎么又变了?你到底有多少身份?”

    观众共情不了配角的满头问号,只觉得他吵闹。

    诸伏景光曾经也是无法理解的一员,直到今天,他深刻共情了。

    你们这群观众懂什么!你们根本不知道配角有多痛苦,你们只在乎你们自己和可恨的谜语人主角!

    作为旁观者看电影当然开心,作为当事人人都傻了,恨不得掐住导演的脖子质问:我和她拿的怎么不是一个剧本?!

    诸伏景光:我需要场外求助。

    求助他警校成绩第一的幼驯染,在二五仔和打工事业上更出色的朋友波本,烧掉他巧克力色的脑瓜子,把竹泉知雀手里的剧本抢过来对答案。

    “能让我冷静一会儿吗?”诸伏景光向后仰了仰头,斟酌用词,“你……是不是靠太近了?”

    说话就说话,是谁教她与人沟通非得凑到人耳边开口,社交距离在哪里?

    五条悟教的。

    一米九和一米六说话,在身高差存在且不小的份上,五条悟习惯弯腰,自然而然贴在竹泉知雀耳边说话,美名曰:怕小不点海拔不够,听不见。

    他的行为饱含赤。裸。裸的身高霸凌。

    竹泉知雀可以用任何东西霸凌别人,唯独身高不行。

    她:怎么不行!我说行就行!

    我命由我不由天!

    当诸伏景光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身高不就行了吗?

    凑在耳边说话、摩挲头发、俯视视角,竹泉知雀完成霸凌三连,美滋滋地甩了甩恶魔尾巴。

    “有吗?也没有很近。”竹泉知雀退开一点儿,又在床沿边坐下。

    她不知从哪拿出手机,悠哉悠哉地编辑短信,边打字边念出声。

    “To 尊敬的朗姆老大,见系统默认字体如面。是我,你贴心的下属、得力的部下、武力与智能兼具的升职加薪种子选手威雀威士忌……”

    诸伏景光被呛到咳嗽起来,他咳了两声,满心诧异:你们这群高层平时说话风格是这样的吗?

    难怪他卧底暴露,是他格格不入的错。

    沐浴在竹泉知雀念短信的背景音中,诸伏景光从头梳理了一遍细节,从她离船到她附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得出结论:

    竹泉知雀耍了所有人。

    所有人——朗姆、琴酒、他、中冈原太、游轮上的船员——都是她剧本中的角色。

    她像扮家家酒的小女孩,趴在幕布舞台式的货箱后,把心仪的傀儡一个个摆在舞台上,调整他们的位置,编写他们的台词,手中篡着透明的牵丝线。

    最后聚光灯打开,幕后导演将代表自己的黑色长发人偶放于灯光之下、舞台中央。

    人偶轻快地旋转裙摆,高空中,俯视剧场的少女念起旁白:“威雀威士忌带着卧底公安的任务走上游轮。对她信任有加的朗姆并不知道,她叛逆的灵魂在海面下静静燃烧……”

    “……我取得了苏格兰的信任。面对渴望回归正常生活的十九岁高中生,公安如朗姆老大你所料,动了恻隐之心。一船货作为见面礼,公安被我给予的庞大利益蒙蔽了双眼,贪婪使他们丢失了警惕心,一切顺利。”

    “然而狡诈是公安的本性,他们咄咄逼人要与我清算我过往的作孽——按照他们的算法,我被枪毙十几次都不够,我严重怀疑这是对可怜少女的冷酷迫害——我在死刑和减刑中选择了后者。”

    “他们认为,唯有组织的情报是有价值的,可以在我三位数的刑期中减去几个小数点。”

    “想想看吧,朗姆老大,公安自作聪明地把向他们投诚的我当作埋伏在组织里的卧底,殊不知智慧的朗姆老大看穿了一切,公安早就被踢出群聊。”

    “我愿意帮组织戏耍他们,直到真相大白,公安留下被骗的悔恨泪水的那一天。”

    “双面间谍是个困难的工作,在深感荣幸的同时我也有些力不从心。倘使朗姆老大能给予我一些金钱赞助,我将倍加感激。”

    “以下是我的新卡号:XXXXXXXX,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渴望在账户余额看见八个以上的零。”

    “朗姆老大会实现我的愿望吗?向你致敬,你忠诚的、矢志不渝的威雀威士忌。”

    竹泉知雀输入最后几个字,点击发送。

    她扭过头问诸伏景光:“公安给编外人员发工资吗?不用记刚才的卡号,我有别的新卡。”

    港口Mafia、黑衣组织、盘星教、公安,竹泉知雀给每家单独开户,好将工资区分开来并进行对比。

    卧底任务一向是拿两份工资的!

    诸伏景光:等我把你和朗姆的短信内容上报上去,你的工资说不定就没了。

    问题不大,但凡竹泉知雀写一本《十九岁成为富婆》的畅销书,她将荣升为四个组织中最富有的女人。

    “我好像还没有答应你。”诸伏景光语气虚弱,他清晰地看见竹泉知雀挑起的眉毛,知道这是一句徒劳的废话。

    主动权从来不在他或公安手里。

    双面间谍已成既定事实,他们只能庆幸她选择了红方。

    男人负隅顽抗的样子挺可爱,竹泉知雀不介意他的嘴硬,天塌下来有苏格兰的嘴顶着。

    “如此一来,我们就算达成一致了。”

    竹泉知雀双掌拍合,此情此景仿佛小组作业中唯一积极的人对她心如死灰的组员讲话。

    “再一次成为同事,请多多指教!”

    女孩子轻快地说:“以后还叫你苏格兰吗?都脱离组织了,把名字告诉我嘛。”

    竹泉知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们恶役到别的组织卧底也用真名,宁肯做档案的时候找借口编造“为了女儿不被敌人报复,给她改姓,不和父母同姓”的谎言,也坚持真名入档,真名上学。

    恶役,堂堂正正做人。

    红方就不那么坦诚,遮遮掩掩的,连人际交往最基础的交换名字都不肯,他们在流星街恐怕很难交到朋友。

    名字……诸伏景光抿了抿唇。

    竹泉知雀当然可以真名示人,她的户口本上就她一个名字,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最多时不时收留赖在她家的鸢眼黑猫和蓝眼橘猫——那两个人,也是不怕被知道名字的。

    诸伏景光还有个当警察的哥哥诸伏高明,奉行低调做人的诸伏家与竹泉知雀这种被挂上悬赏令太多年的通缉犯不可一概而论。

    他想拒绝来着,告诉她就叫苏格兰也没关系。

    可坐在床沿边看过来的女孩子眼睛那么明亮,她满心期待,亮晶晶的小星星滚落得到处都是。

    拒绝她将被视为十恶不赦的罪行。

    “……景。”

    诸伏景光放弃似地说:“你可以叫我景。”

    请安心,远在长野县的兄长。

    他至少坚持住了底线,没有将家族姓氏告诉邪恶的犯罪分子。

    高明哥:还不如说全名

    第160章

    打工的第一百六十天

    竹泉知雀在脑中给苏格兰加上备注:景sir。

    原谅她,她看过太多警匪片。

    “我的职业规划是高中毕业后进入警视厅实习。”竹泉知雀突然想到,“但警视厅实习生是不是要求警校毕业?”

    按流程来说是这样,诸伏景光点点头。

    竹泉知雀:也就是说,为了朗姆的任务,我还得去读个警校?

    她不行她不可,她可是混迹于黑暗世界与犯罪现场的恐怖Mafia,受《手把手教你当反派》教育的黑方人才,怎么能真把自己卖身给红方呢!

    竹泉知雀脑补了很多可怕的场景:

    课堂上,教官用PPT放映各个凶神恶煞的罪犯通缉照,竹泉知雀一看:好家伙,全是熟人。

    有被她揍过的,有贿赂讨好她的,有的是她脚踏四组织中某一组织的成员。

    一群通缉犯,赏金加起来抵不过竹泉知雀的零头。

    黑方恶役坐在一群红方警校生中战战兢兢,听她的同窗商量抓通缉犯换赏金一夜暴富的美梦计划,没好意思说:最快的致富方式就在你们身边。

    竹泉知雀一边在警校痛苦学习,一边给黑衣组织做任务,追杀某目标至通宵,翻墙回到警校。

    第二天,教官上课上到一半突然接了个电话,带学生去犯罪现场实习。

    “同学们,看到现场的惨烈程度了吗?一位穷凶极恶的罪犯潜伏在东京。”教官严肃道,“警视厅束手无策,如果你们能为案件侦破做出有效贡献,期末加分。”

    在及网格线边缘徘徊的竹泉知雀站在自己的犯罪现场,有一瞬间,她想举报她自己。

    同窗极容易建立友谊,坐在一群未来警察间团建的竹泉知雀满脑子都是同一个表情包:混在狼群中的哈士奇。jpg

    团建团到一边,隔壁巷子突然传来枪战的声音,同窗们立刻冲向现场,看是哪两拨人在警察眼皮底下闹事。

    竹泉知雀缀在最后,她本来只想凑个人数,定睛一看:淦!

    琴酒的小弟和中也君的部下打起来了!

    两边团队都不care警校没毕业的学生,正准备对热血青年们放几句狠话,突然,黑衣组织负责人和港口Mafia负责人同时看见人墙后目光幽幽的黑发少女。

    是威雀威士忌大姐头/竹泉大人!

    两位负责人对视一眼,一种默契涌上心头:撤!不能给上司添麻烦!

    “他们逃走了。”“果然畏惧我们警察。”同窗们十分自豪。

    “正义的力量使邪恶震颤!”

    竹泉知雀:并不。

    是邪恶被更黑暗的邪恶吓跑了。

    “我一点都不想看见同窗震惊的脸色:‘惊!我的同学竟是最大带恶人’。”竹泉知雀捂住眼睛,不忍直视可怕的未来,“你知道我在霍格沃茨属于哪个学院吗?那天,我戴上分院帽,它让我去阿兹卡班报道。”

    纽蒙伽德也可。

    “让我读警校,公安一点儿不担心其他学生留下心理阴影吗?”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难道不值得一个特招名额?”

    打工人言之灼灼:“是我的简历不配吗?”

    诸伏景光:绝对不是。

    她的简历可太辉煌了。

    谁看谁震撼。

    公安也不可能让竹泉知雀去念警校,警校里就没有能教她的老师。

    “我们会给你安排一个联络人。”诸伏景光斟酌着说,“关于组织的情报和你之后的计划,都可以与联络人协商。”

    也就是能给她开绿灯,不会把她塞进警校硬学的意思是吧?竹泉知雀懂了,很OK。

    联络人在她心里等同于客服。

    二十四小时在线,坐在身后被布帘遮住、面前是电话和记录本的小隔间里,铃声一响秒接:你好,这里是公安联络人001号,紧急报警请按1,递交情报请按2,公费报销请按3,人工客服请按4,正在为您转接,请稍等……

    “我的联络人是你,对不对?”竹泉知雀自信猜测。

    “景的身份暴露了,以琴酒对卧底孜孜不倦丧心病狂的病态执着,他起码要追杀你到过年,你肯定不能露面。”

    她振振有词地说:“公安,一个奉行加班主义的地方,每个人都物尽其用,出不了外勤就做后勤,不可能给你太久带薪假。”

    正如港口Mafia员工守则所说:杀人杀累了就去抢劫,抢劫抢累了就去刑讯,刑讯刑萎了就去食堂帮主厨剥玉米。

    人在工作在!

    “公安给你的新任务就是做我的联络人。”竹泉知雀笃定道,“你可以一边住在安全屋里足不出户上网摸鱼斗地主,一边接听我的电话,听我给你讲琴酒与贝尔摩德与雪莉的狗血刺激成年男女黑暗爱情大三角连续剧,多么快活的日子!”

    身兼数职的打工人羡慕到眼泪从嘴角流了下来。

    被竹泉知雀羡慕光波扫射的诸伏景光:“……”

    他一点也不想听琴酒与贝尔摩德与雪莉的狗血刺激成年男女黑暗爱情大三角连续剧。

    要素未免太多了点,你们酒厂人都这么扭曲的吗?

    诸伏景光可还记得酒吧里和黑发少女坐在一起的银发男人,他对竹泉知雀的纵容和忍耐远远超过诸伏景光对琴酒的认知。

    年轻与美貌在黑衣组织都不罕见,但若披上危险神秘的纱衣,便在以实力为尊的世界里令慕强之人为其侧目。

    三角恋已经够复杂了,若是把竹泉知雀塞进三角形里,她自带的交际网将把整个酒厂搅成一锅粥。

    那位先生:虽然我的确命令手下人往文娱业发展……

    但也大可不必发展成瓜田的模样!

    还犯什么罪走什么私,手下人全吃瓜去了!不务正业!

    黑衣组织不攻自破,偌大的犯罪帝国毁于吃瓜的打工人。

    竹泉知雀:嗯……这怎么不算我卧底成功呢?

    毁灭一个组织有很多种办法,她只是选择了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那一种。

    “虽然很想说我愿意担任你的联络人,但以我被组织追杀的身份,与你联络不妥。”

    介于竹泉知雀对公安的了解百分之九十来自她的想象与恶役对红方本能的诋毁,诸伏景光详细地说:“公安会挑选一个即使被组织发现你们的关系,也不会对你起疑心的对象。”

    比如说,另一个卧底在黑衣组织的公安。

    红方大家是同事,黑方大家也是同事,怎么联系都不出错。

    竹泉知雀听懂了,并迅速想到一个人。

    “正义使者!”她一拍大腿,积极道,“景,除了你之外我还知道一个公安在组织的卧底,他人怪好的,我想和他合作。”

    又有人暴露了?诸伏景光担心了一瞬,连忙问她:“是谁?”

    “他做了伪装,我给你描述一下他伪装后的模样吧。”竹泉知雀双手比划比划。

    她说的是她以【自由人】马甲两次合作过的警察先生。

    两次合作都蛮愉快的,竹泉知雀对警察先生印象很好。

    【自由人】在竹泉知雀的设定里是黑衣组织某个卧底的下属,家乡在横滨,时常受雇于港口Mafia,热衷于挑衅酒厂,和琴酒对着干。

    某个卧底——威雀威士忌本色出演。

    当然,竹泉知雀不准备暴露这层关系。她熟练运用“我有一个朋友”的话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只向诸伏景光描述警察先生。

    “……警察先生和你、琴酒、伏特加、莱伊曾在同一座游轮上。”竹泉知雀说,“从东京开往横滨的游轮,你还有印象吗?”

    诸伏景光可太有印象了。

    任谁被迫从横滨游回东京,回来后马不停蹄给自己报了游泳加强培训班,都会对这趟魔鬼旅行记忆犹新。

    那次任务中用伪装身份上船与苏格兰协作的公安……一个名字涌到黑发青年嘴边,呛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嗽到仿佛生吞一公斤芥末,深刻感受到生活的酸甜苦辣咸。

    zero,诸伏景光在心里对他远方的好友说,你听了不要怕,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你的身份暴露了但没完全暴露,还有抢救的机会。

    坏消息是,你的前女友点名让你当她的联络人。

    诸伏景光:我是被这对前情侣玩弄了吗?

    他刚死里逃生,还没做好准备加入紧张刺激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修罗场。

    “帮我问问他嘛。”女孩子双手合十,上下摇晃,“拜托拜托。”

    竹泉知雀对警察先生印象是真的不错,公安卧底质量良莠不齐,她若不主动争取优质队友,万一被派来的是卧底老哥一类的人可怎么办?

    再次轻易暴露身份,再次靠她放海从琴酒枪下逃生吗?

    竹泉知雀:我是个打四份工且高三备考的可怜打工人,我承受不起猪队友的迫害。

    生活的重担快要压垮她脆弱的肩膀,她急需好队友集资送她去医院正骨。

    “……我帮你问一问。”诸伏景光艰难地说。

    他的艰难公安所有人都懂,只有为难他的前情侣不懂,一脸天真懵懂地说出令专案组倒吸一口凉气的可怕之语。

    竹泉知雀得到了诸伏景光的承诺,她一身轻松地赶在公安到来前离开,回去找琴酒和郎姆复命。

    在安全屋等来同事的诸伏景光重新拿到了手机,在拨号界面辗转反侧。

    他已经想了十二个版本的开场词,仍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要这样说吗:zero,你听说过琴酒×贝尔摩德×雪莉的狗血刺激成年男女黑暗爱情大三角连续剧吗?

    没听说过?太好了,因为我要给你讲个更刺激的。

    没错,男主角是你。

    景:刺激到我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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