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姥姥救我,二爷爷家的大黄狗又要抢我吃的!”
六岁左右的林屿,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小蓝背心,一边喊一边跑,手里举着一块小饼干,穿着款式不一样的拖鞋,跟姥姥告状。
姥姥正在院子里给他缝衣服,秋后的天,太阳依旧毒辣。她在房檐阴凉处,眯着眼睛看着小屿欺负人家老实巴交的大黄狗,还乱告状,慈祥笑了起来。
“它都要被你勒死了,你还说它要抢你吃的。”姥姥站起身,把针线活放在一边的纸壳里。
她从另一个生了点锈迹的铁盒里,抓出来几块碎饼干,扔给吐着舌头任由林屿霸凌的大黄狗。
“嘿嘿嘿。”小小的林屿在烈阳下,笑得开心,乌黑的大眼睛里都是宠溺,“快吃,吃吧。”
他刚才拿着饼干去街上玩儿,大黄狗嘴馋,舔了舔舌头。
二爷爷训它:“就你馋,不能跟小屿要吃的,跟别的孩子要去。”
年纪小小的小屿知道,二爷爷照顾他跟姥姥相依为命。他家里没有人出去赚钱,地也种不了多少,日子清贫。
他手里的饼干,还是二爷爷硬塞给姥姥的。
林屿一天就舍得吃一块。
可是他看着大黄狗眼巴巴的嘴馋模样,故意不小心把饼干蹭到它湿漉漉的黑鼻子上,然后就拽着大黄回自己家,给它多吃一块,大不了自己明天就不吃了。
二爷爷看着耍小心思的林屿,轻轻叹了口气:“多好的孩子,可是命不好,唉。”
林屿看着大黄狗吃得开心,他也好开心,跳起来拍手。
然而他眼前突然一黑,眼冒金星,心里头一阵无法忍受的恶心感,直愣愣倒在地上。
“小屿!小屿!”姥姥吓坏了,赶紧把他送进了村里唯一一个村医家里。
打那以后,姥姥就知道了,这孩子,贫血很严重。
于是姥姥开始种红豆,熬红豆羹,煮红豆粥,蒸馒头也要撒上一把提前泡好的红豆。
可是林屿还是偶尔会晕倒。
“姥姥没用啊,不会赚钱,从来没有出过村子,不知道怎么带你出去城里看病。”姥姥总是很自责,哭了不知道多少次。
“姥姥再也不能给你熬红豆羹了,你得记得,自己多吃点啊,孩子……”
“姥姥!”6岁的林屿一瞬间成了21岁的林屿,他在让人睁不开眼睛的阳光下,哭得稀里哗啦,“姥姥你怎么变透明了,姥姥,你不要走!”
“姥姥!”
林屿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手里还保持着拿着饼干的姿势。
“姥姥……”又做梦了,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伤心。
眼前是干净整洁灰色基调的宽敞卧室,床边的窗子又大又宽,一层薄纱窗帘被风吹动。
他神色空然,只有在梦里,还能再见到姥姥了。
林屿擦干净眼泪,摸到了额头上的纱布。
透过纱布按了按伤口,竟然毫无知觉。
林屿有些无措,又用力按了几下,依旧没有痛觉。
“我还在梦里吗?”林屿再次用力,睫毛被血水覆盖,接着滴滴答答的血落在了被子上。
林屿迟缓地盯着血一点一点在浅青色的被子上渗透,毫无反应。
不疼,一点也不疼。
“要是死了有多好,就不用做梦了。”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江宴在电脑上处理工作,林屿卧房的监控分屏一直开着。
不过有的视频资料必须全屏观看,当他看完关闭后,发现林屿醒了,坐在床上发双目失神,而他的额头正在不停往下流血。
他一惊,赶紧喊着下午他请回来的私人医生,直接撞开了林屿卧房门。
“快,快给他止血!”江宴交代一声,赶紧用手按住林屿额头,压紧伤口帮助止血。
“江,江宴。”林屿看清楚眼前人,身体轻轻一颤,接着马上往后边一闪,缩在墙角,眼里都是抗拒和害怕。
江宴不懂他为什么会这样看着自己,表情逐渐疑惑。
“林屿你怎么了?”
“我求你,别碰我,我真的会还你钱,你让我走可以吗?”林屿祈求着,眼睛看向大门口,虚弱可怜。
原来他醒了,不是在做梦。
江宴把他带回了家。
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带他回自己的家,用蔡新宇的话来说,就是要他用身体补偿债务。
姥姥的医药费都是蔡新宇垫付的,蔡新宇不要欠条,说做他男朋友,随时能让他睡就行。
“我求你,我不要……”林屿有过一次不堪经历,如同杯弓蛇影,全身都写满了抗拒。
倒不如让他一死了之。
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玩物。
“你别激动,”江宴看着他好像惊弓之鸟,往后退了退,“先让医生给你止血。”
“我不疼……我不止血,我求你让我走。”
“你要去哪?止了血我就送你走,我保证。”江宴又往后退了退,“听话。”
林屿看着江宴不停后退,心中抗拒有所减轻,医生尝试接触他,并且声色柔和地安抚。
“不怕,没事,我轻一点,好快就能止血了。”
林屿抬眼看着他,求助一般地说:“我不要待在这里。”
“那你乖乖让我换药,换完就让你离开。”善意的谎言,先稳住病人情绪,是医生们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林屿乖乖点头。
换药过程中,江宴目不转睛盯着林屿。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林屿突然对他的态度变化这么大。
还有他的表情,好像对换药没有任何反应。
麻木且悲伤,一句疼都没喊。
医生也询问了他几次疼不疼,他一直在摇头。
看起来不像是硬生生在忍,而是……真的毫无知觉。
江宴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是不是撞车那一下磕得太狠,把痛觉神经给伤着了?
“王医生,他好像,真的不知道疼痛了。”江宴要求他检测一下。
最直截了当的法子,医生给他打了一针消炎药。
全程他都是毫无表情,依旧告诉医生,没有任何感觉。
王医生看向江宴,“还得是去医院检查。”
“我不去,我没事。”林屿拒绝。
“林屿你好像突然很讨厌我,能告诉我原因吗?”江宴心里有点堵得慌。
“你为什么带我回家。”林屿小声反问。
“蔡新宇一直去医院找你,我嫌他烦,不希望你继续被他欺负。”江宴实话实说,“他找不到我家。”
“当初蔡新宇带我回家的时候,说得也是这样,很好听。”林屿垂着眼睛,死死抠着被子。
江宴:“……”
懂了,林屿害怕再次受到伤害。
他没有再次信任别人的勇气了。
把人带回家确实唐突了。
想想也是,往家里带人,尤其不熟的人,的确会让人多心。
想到这,江宴忽然笑了一声,很温柔,很儒雅,“你放心,我不行。”
他为了让林屿安心,开口胡说。
一旁的医生也是过来人,哪能听不明白他俩之间说什么。
这可是江宴的专属私人医生,他行不行,王医生可太知道了。
体检报告,江宴年年都是良好。
林屿有些诧异,把目光投向江宴。
“放心了吗?”江宴接受他的打量,对他温和一笑,“我这个人做事向来随性,没什么理由就是想帮你。说点招人烦的话,我钱多,愿意管你。”
王医生白眼一翻,幽默道:“确实招人烦,我这种穷逼,看不了你嘚瑟。嫉妒使我面目全非啊,先撤。”
他拎着医药箱,回自己房间去了。
江宴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应该的,我的职责。”
房间里剩下他们俩。
安安静静。
沉默了一会儿,江宴拿出来一部手机,“卡用我身份证办好了,以后有什么事,跟我打电话沟通,可别撞车了啊。玻璃好贵的,又欠我一笔债。”
林屿缓缓抬头看他,漂亮的脸上划上担忧,“玻璃……多少钱,我会努力还。手机,我不要。”
江宴没忍住笑出声,傻孩子,乖得和小猫崽似的,谁让他真还钱了。
“手机借你用几天,拿着用。”他往前走了几步,“饿不饿。”
林屿看着他靠近,想到江宴不行,就没那么抗拒了。
他摇头:“不想吃。”
“不想?那就是饿了,给你熬了粥,一直温着,喝点?”
“我不认识你。”林屿想不通江宴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那我们正式认识一下?”江宴整理了一下居家服,伸出一只手,微微弯腰礼貌道:“我叫江宴,你呢?”
林屿仰着头看他,那种极度令人安心的气场传了过来。
这样的人,和蔡新宇是全然不同的吧。
他不该把江宴和蔡新宇做类比,林屿忽然很抱歉。
是他把人想得太坏了。
他内心小小挣扎一下,天平最终倒向了江宴是好人的那一边。
林屿小声回应:“你好,江宴,我是林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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