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亥月,己卯日,吉,宜嫁娶。


    天还未亮,沈府便已经热闹起来,大红灯笼将沈府上下照得一片通红。


    沈素钦睡眼惺忪地被居桃按在铜镜前,由喜娘开面。细细的丝线在她光滑的脸上绞夹,不多时,她的脸就变得比平日粉嫩光洁许多。


    “婆子我绞过这么多小姐,还从未见过像沈小姐这般天生丽质的。”这喜婆子嘴甜。


    江遥笑得很开心,忙叫居桃待会多给喜婆子赏钱。


    沈素钦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对居桃说:“少给点啊,我穷。”


    喜婆子面色一僵,嘴角抽了抽。


    别以为她没看见那满院子的嫁妆,挨挨挤挤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江遥轻轻捶她一下说:“打小也没缺你花的,怎么长大这么吝啬。”


    “我这叫该省省,该花花,挣钱不容易呐。”沈素钦说。


    居桃偷笑,她家小姐日进斗金,身家多到吓人,还天天把挣钱挂在嘴边。


    “行了,换喜服吧,时候不早了。”江遥不想陪着她闹。


    沈素钦皮肤偏白,大红色的喜服一上身,更衬得她五官秾丽,乌发如墨,一双剪水双瞳,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叫人挪不开眼。


    此时,屋内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放缓了呼吸,静静地看着她。


    原来世间真有一种浓艳到极致的美,会叫人说不出话来。


    江遥看着这样的女儿,欣慰地笑了,可笑着笑着眼角又不自觉地沾上泪珠,“是阿娘没用,没能叫你嫁给想嫁的人。”她哽咽着说。


    沈素钦笑着靠过去,轻轻捧住她的脸帮她拭去眼泪说:“萧将军未必不是良配,阿娘放宽心。”


    她的这位母亲向来温柔,虽然从小不在她身边长大,但该有的关心从来不少。像四季衣物、都城的时新玩意儿还有任何她想要的东西,江遥都会给她送去。


    如果硬说有什么缺憾的话,那就是相处的时间太短了。


    江遥到底觉得在大喜的日子落泪不好,强自忍了泪意,还待与女儿再多说两句话,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二夫人,前头来传话说,将军府来迎亲的队伍马上就要到了。”一丫鬟提醒道。


    江遥心头一紧,“快,给小姐盖上盖头。”


    沈素钦被居桃慌忙拉去按坐在床上,兜头蒙了一块红绸,顿时眼前一片红色,视线只能透过缝隙看到脚边窄窄的一点范围。


    她被迫安静地坐着,心绪一点点平复下来。


    屋里到处都是慌乱的脚步声,只是一块红绸,就像把她与外边隔绝了一杨。


    “真要嫁人了啊,”她心里怪怪的,说不上什么感觉,像是隔着厚厚的棉衣挠痒痒,抓不着实处。


    正在这时,喜婆突然抚掌大喊:“坏了,待会谁背小姐出门上花轿。”


    江遥也是一愣,忙活好几天,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按规矩,新娘出门时脚不能沾地,必须要娘家兄弟背着,一直送出大门口,送进花轿。


    可江遥只有沈素钦这么一个女儿,沈府也没有旁的男丁。她仔细算了算了,三服之内的兄弟只有裴家了,裴家嫡子裴听风,年十九,比沈素钦小一岁。


    可裴家是郡主那边的关系,且人家裴如海是参知政事,比他们家高了好几级。郡主又向来看不起这边,肯定不会让娘家人出面的。就像今日,这么大的日子,裴家也没派人来走一趟。


    想到这里,江遥急得直转圈。


    “阿娘,实在不行就随便找一个吧。”沈素钦顶着红盖头说,“居桃也行,她力气大。”


    居桃也说:“对,我可以背动小姐的。”


    “乱讲,这会坏了规矩的。”江遥说。


    “那怎么办?喜婆,别家没有娘家兄弟的,怎么出阁?”沈素钦问。


    喜婆为难道:“最好是堂兄弟或本家兄弟,这寓意着新娘子有人撑腰,出嫁后不受欺负,”她还真没怎么遇到过这种情况,“要实在没有,让沈老爷来一趟也成,就是八成要落下话柄。”


    沈素钦想了想,说:“那就请阿爹来......”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丫鬟的声音,“大小姐和裴家表少爷来了。”


    江遥和居桃同时一愣,沈素钦也一下子把盖头掀了下来,看向走进来的两人。


    “二夫人,”沈素秋先行礼问的好,“我知无人送素钦妹妹出门,特意去请了表哥前来。”


    沈素秋身旁冷玉一般清雅端正的男子也温言出口道:“夫人,我来送表妹出门。”


    “素秋,你......”江遥没想到她回来。


    “不管怎么说,素钦是我妹妹,”沈素秋笑笑,她走到沈素钦跟前,抬手帮她扶正歪掉的凤簪,说:“昭昭,阿姐今日来送你出嫁。”


    沈素钦仰头看着她,半晌才说:“你来,我很高兴。”


    “嗯。”


    说完,沈素秋朝身后的人招招手,待人走到近前,向沈素钦介绍说:“他是裴家表哥,裴听风。”


    沈素钦起身,“今日要麻烦表哥了。”


    裴听风温和一笑,“不麻烦的。”


    “素秋,这事郡主知道吗?”江遥问,如果郡主不知道的话,待会出门怕是要生事端。


    沈素秋摇摇头,“她不知道,不过她分得清轻重。”


    归根结底,今日沈萧两家大婚,不仅关系两家脸面,也关系皇家脸面,她阿娘再怎么怨恨江遥,也不会拿沈家的脸面开玩笑,这是她作为世家贵女自小受到的教养。


    很快,前头来报花轿到了。


    “昭昭,走吧。”沈素秋帮沈素钦盖上红盖头。


    在盖头即将落下的最后一秒,沈素钦突然捉住她的手腕说:“今日的事我记在心上。”


    “不记也没关系。”沈素秋说,她日后会对她做更过分的事,眼下不过是良心不安的提前补偿罢了。


    沈素钦松开手。


    “表哥,有劳了。”


    裴听风弯下腰,“应该的,我们出发吧。”


    一行人走出小院,走至宾客中间,沈素钦忽然听见有人低低议论。


    “裴家这位什么时候回的都城?”


    “前两天吧,听说他还真把大梁走了个遍。”


    “他这管户籍农桑的户曹掾史倒是做的上心。”


    沈素钦心下一动,她此时趴在裴听风身上,视线被一片红色挡住,只能透过向下的缝隙看见裴听风凌厉的肩线和天青色长衫。


    “先生,”她突然听见裴听风小声喊她。


    “嗯?”


    “青苗法,得空可否请教一二。”


    沈素钦嘴角一掀,回了声“好。”


    她没去找他,人倒是先送上门来了。


    “多谢先生。”裴听风的语气里透着高兴,“表妹安心,我定把你安安稳稳送上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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